“嗯?究竟是…为什么呢?”他起身,凑近她,居高临下,望着她。

余念对上沈薄那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忽的一种浓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想利用她的话,因她亲口说出来答案。

这个男人看似平和好亲近,但实际上,只是一只披着羊皮混淆入羊群里的狼,明明饥肠辘辘,却能很好压抑住自己的饥饿感,就为了深入敌营。

他究竟是有如何强大的自制力与掌控力呢?

“沈薄…”原来那个少年的名字,是沈薄吗?

余念的舌尖翻搅着他的名字,温含暖化,像是一块严寒的冰,吮吸在炙热的舌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融化成一汪凉泉,迫不及待饮下,泊泊注入心底最深处。

沈薄脸上伪善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沉静与温柔。

他垂头,侧到余念的耳畔,让她看不清脸上表情,低低说道:“我一直记得你。”

余念的身躯一颤,她很快从那种缥缈的臆想中回神,察觉沈薄炙热的鼻息吐纳在她光洁的锁骨上,隐约涌入衣领里。

“记得我?”她终于恢复了警惕心,梦里的少年再美好,那终究只是过去式,现在的沈薄太过于危险,至少潜意识里告诉她,没有完全的把握,绝对不要靠近这个男人。

“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一样有趣。”

“从前的我?”

沈薄推回来,再次陷入沙发来,他撑着头,闲散地道:“那时候,我只是凑巧路过事发现场。我看到了你,站在雨里,明明从紧攥的手指还有半跪的膝盖这些细节里察觉出死者是你最重要的亲人,但你没有哭,最该嚎啕大哭的人却这样镇定。所以,你吸引到了我。”

这的确很像是沈薄的处事风格,余念继续听下去,也没有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话。

她当时的确没哭,想哭,想嚎叫,却没有眼泪。她只觉得喉头嘶哑,出声喑哑,一瞬间丧失了所有五感。

那时候,雨下的很大。

她只觉得腹部翻搅,想朝外呕吐,带着所有激愤与不甘,像是呕出灵魂一样。

余念哑着嗓子,轻声说:“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是吗?”

“我早该想起来的,也可能是我懦弱,所以将这段记忆一直封存在大脑深处,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我看到有人胁迫他,手里有枪,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一定没错,他不是自杀。”

沈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食指缓缓敲击在唇瓣的褶皱上,说:“听我继续说,余小姐。”

“你说,我听着。”

“我想要看清你的眼神,所以才主动走近你。为了避免让你怀疑,所以我选择了做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递了一张手帕给你。当你转过身时,我看到了你的眼睛——眼睛很空洞,像是拥有另一个永恒的荒芜世界。这让我觉得很新奇,不知该说你坚强,还是该同情你被死者打击到这样的地步。只是,你成功吸引到我了,我很想看看,拥有这样眼神的女孩,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而现在,你超乎了我的想象,变成了一个令人着迷的女人。”

余念听不出他话中的赞许之意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沈薄与她梦中痴迷的那个少年大相径庭,就连她一直觉得沈薄给她递手帕是发自内心的温柔之举,没想到也包含着这样的令人无奈的目的。

余念终于找到了梦中“情人”,也释怀了,“说实话,沈先生之前的举动让我很感激,甚至觉得自己还是被人关爱着的。虽然你的善举目的不纯粹,但也的确温暖过我的少年时期,我还是很感激沈先生的。呼——幸好找到你了,我也想当面说一句,”余念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谢谢你的手帕,沈先生。”

沈薄也报之一笑:“不客气。”

“那我先换一件衣服。”余念下达逐客令。

沈薄识相起身,临到门前,忽的回头,说:“对了,余小姐。我向来不喜欢以善举‘要挟’别人报恩,以身相许这种事,还是相守相知以后,对方心甘情愿比较好。”

余念没明白他话中深意,但结合起刚才所说种种,又觉得难免有些许违和了。

他的意思究竟是?

难道沈薄只是怕她强行报恩,所以才故意说成是有目的递给她手帕,好让她没有心理负担?

那他究竟是个幸灾乐祸的坏人,还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呢?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余念嘴角微勾,换了淡紫色紫藤萝纹开衫。

刷牙漱口时,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又一次出了神——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沈薄说过的一个梦,他梦到一个哭泣的女孩,哭态很丑,声音哑不成调。她还戏谑地说那是沈薄的梦中情人。这样的梦结合上现在的事情,那个女孩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沈薄梦到她了?

余念心跳慢了半拍,几乎是瞬息之间想到了沈薄那一张脸,上等的姣好皮囊,眉目精致自带某种难言的媚态,却并不女相,是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想什么呢?又想男人了?

余念自嘲一笑,强行压制住自己所有的浮想联翩。

打理好以后,余念才下楼吃午饭。

沈薄在吃食方面一贯用心,知道她晚起,特意煮了红枣薏仁小米粥给她暖胃,酒喝多了对肠胃都不好,只有吃一些流食才不会让胃有所反应。

余念舀了一勺小米粥,嗅得一鼻子甜腻的红枣味,不自觉微微一笑。

她的确喜欢红枣制品,包括红枣味蛋糕和酸奶,也不知沈薄从何处得知她的嗜好。

余念还没吃上几口,一旁的笔记本就响起了邮件提示音——“您的邮件到了。”

她点开邮件,让小白轻声阅读工作邮箱里的委托事宜。

小白看了一眼,蹙眉,说:“余念姐,这封信不太对劲。”

余念吹皱粥面,说:“没关系,你念吧。我的工作邮件里也没什么私事,无非是客人的咨询信息。”

“倒不是那方面的事情,而是发件人昵称是‘神’,他说他有能力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余念皱眉,问:“信里怎么说的,一五一十念过来。”

“余念,你好。我是主宰这个世界的神,你会觉得好笑吗?这种无稽之谈,但我不屑和你证明这些。现在这个世界不需要神了,于是我想让世人再次信任神明,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是说我想要肯定你的能力,如果你的确是一个有能之士,我将把神座拱手让给你。”小白念完了,转而问余念,“这种信件,要删除吗?”

余念觉得有些棘手,“先留着吧,这种一般都是想要肯定自己存在的青少年犯傻行为,但也有可能演变成破坏性冲动的罪犯,青少年最容易因为自己忧郁抑或是亢进的情绪转变为‘快乐杀人犯’了,他们以破坏被害者抑或是引起关注者注意为荣,甚至会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错事。总之,放置吧,不激怒他,也不理会他。”

她只当这是一个小小玩笑,毕竟心高气傲想与她一较高下的人太多了。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就是急于表现自己的人格作祟,渴求被她关注。

余念不会傻到激怒他们,也不会无聊到去做一些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隔了五分钟,又发来了一条邮件,小白点开,念到:“不相信我吗?我早就做好了让你相信我的准备了。费城花园401楼地下停车场,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有我送给你的礼物——一个即将被饿死的年轻人。你确定不要去救他吗?”

看来,这个自称是神的男人已经演变为“快乐杀人者”,这种情况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她先给黄山警局拨打了求助电话,让他们去费城花园确认有没有被关押的伤者,如果有的话,这桩案子就得详细列在档案中,重点对待了。

毕竟每一个连环杀人犯都有一个蜕变期,总有第一次下手的时候,一旦沉溺其中,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在他步入深渊之前,拉回来。

余念让小白去查对方邮箱的IP地址,结果发现他很机智用了掩码,几乎无法追溯信号源头。

片刻,黄山警局的徐倩打来电话:“余念姐,你说的伤者,还真有!他饿的皮包骨头,再晚上一天,估计就死那儿了。”

余念神情泠然,抿唇,说:“我知道了。”

看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在玩无聊的恶作剧,他想来真的,与她一较高下。

又来了一封邮件,余念亲自点开看,只见得,上面写道:“来吧,余念。我邀请你,陪我一同游戏,赠你神座。”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草灯这里凌晨三点半,总算替换了,累死…

草灯最近断更是因为真的太忙了,要考驾照,意大利语版本的,单词都认不全,头发抓掉一把,草灯妈妈还一直觉得草灯是别人家的小孩,上次居然问出题目你都会背了吗…

都会背…都会背…

她当我神仙吗QAQ

六千道以上题目,全部意大利语,谁背那玩意儿啊!摔!

总之草灯还会加油考试的…

虽然草灯的男友是别人家的小孩,他工作忙,就下班回家学了一周,全对过的考试…

我:"…"

然后最近又出现了恶意评论,说不好看,女主有问题之类的…我想说…不喜欢看x啊,人家不稀罕你吐槽哼哼!

最后,爱你们,亲一口!

第三十二集

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被黄山警局的人送去医院治疗,他严重脱水,忍受了整整两天的饥饿,已经开始消耗皮下脂肪,薄皮紧紧箍在骨头上,动静脉完全分明,像是无数条交叠涌动的泥下蚯蚓,变成了这样可怖的模样。

幸好还来得及,没有消耗心肌,引起心脏方面的疾病隐患,否则就回天乏术了。

余念去探望男人的时候,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他终于脱离了危险期,但面对警方的询问却缄默不语。心理医生怀疑,他是事发前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使用药物只能稳定他的情绪,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能等待,他也无能为力。

黄山警局和余念签下了合作合同,希望她能当这桩案件的顾问,协助破案,揪出背后那个自称“神明”的人。

警方在这方面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他们及时捕捉到了这个“神”的潜在犯罪因子,如果不及时捕获,可能又会出现一起连环杀人案。到时候引起社会恐慌,各方面的治安都会出现连锁反应,就得不偿失了。

换句俗话来讲,就是:天下大乱,各地英雄揭竿而起。

警方没能查到男人的身份,他没有携带任何证件,又对询问充耳不闻,这样的心理障碍者着实棘手。

于是,他们决定将此人转交给余念。

她专修心理学,沟通能力也极强,又深谙犯罪心理,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沈薄将这个男人带回家,取了一个代号——莫言,意味着他沉默不言。

小白对莫言很是照顾,大概是因为看到他就想起从前那个胆怯弱小的自己。他已经从厚厚的茧中褪壳而出,所以也希望能唤醒莫言内心深处的柔软心绪,从他口中得知某些有关罪犯的讯息。

莫言的屋内装有摄像头,方便余念观察他的日常起居,针对他的行为作出治疗方案。

余念执笔,在监控屏幕前写下一些潦草的判断,她不会轻易接近这类心理疾病严重的患者,怕没能作出最佳的诊断,贸然行动,最后适得其反。

清晰的画面里,小白将一碗自己煮的红枣汤递给莫言,细声细气地说:“喝了这个,身体就会好起来。这是余念姐教我炖的,应该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红枣是补血的。”

余念屏息以待,她特意将目光落在莫言那双空洞的双眸上。

她想看他的反应,只要他做出一点寻常人该有的伪装行为,那她就能做下定论,譬如莫言装作心理有创伤是因为想自保,出于证人的惧怕心理,对作证表现出漠视的状态,胆小怕事,不敢讲真话,生怕引火烧身。

这种敷衍了事的心态在刑事调查中司空见惯,不下点猛药,怕是很难让莫言松口。

但画面里的莫言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对小白的关怀装聋作哑,只接过桂圆红枣汤,一饮而尽,随后,又盯着天花板出神,正好与余念对视。

不管怎样,他要是不肯讲,她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说对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滥用私刑,他受法律保护,现在暂住家中已经是徘徊在法线边沿,毕竟他们没有拘留一个人的权利,这间屋子充当豪华病房。

既然小白无法攻入莫言的心防,也只能让她出马了。

余念站起身,朝屋外走。

就差那么一秒,她错身而过。

错过了莫言微微勾起的嘴角,对方盯着摄像头的位置,笑得意味深长。

余念敲门,敲了三下,里面还是毫无动静。

她推门而入,最先看到的是一扇落地窗,窗帘没有被紧密拉上,患者不惧怕阳光。

她的视线调转,又回到侧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是叫莫言吧?

余念轻声唤:“莫言先生?莫言?”

她走近了,在床边的一张皮质圆凳上坐下,说:“我想和你聊聊。”

莫言蹭了蹭枕头,将脸埋得更深,完全避开余念灼热的目光。

见他不答,余念只能曲线救国,聊点别的:“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可以了解你吗?”

莫言转过头,终于跟她对视了。

他的双颊削瘦,可以看到刚硬的颊骨,被昏暗的灯光打下一层虚浮的阴影,显得格外不真实。

莫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能允许我看一眼你的手吗?”余念问。

莫言伸出手去,他的手骨还算有力,没有当初小白那样莹白的脆弱质感,这种骨架爆发力极强,看来被困地下室之前也是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关到地下室里面呢?

“神”有同谋?或者说他的力气比莫言更大,能轻而易举制服一个男人?

余念探出手细细摩挲莫言的指腹,他的中指和食指尖端有厚茧,无细长的指甲,说明他是长期做使用键盘的工作,是公务员吗?还是程序员?或者是什么网文作家,甚至电竞选手?

她不认为这个二十余岁的男人没有正当的工作,纯粹在家里打网络游戏虚度时光。

“我能碰一下你的肩吗?”余念又问。

“嗯。”莫言好似并不反感她的询问,终于肯发出一点声音了。

余念伸出手,只触了一下,就被那体温烫的缩回五指,她揉捏手指,疏散那股热流,说道:“肩侧由于长期面对电话,会有微颓的弧度,这是惯性坐姿使然。你确实从事一些接触电脑的坐班工作吧?不然在家里还整日坐在电脑面前,那么不是有强迫症,就是非常严于律己的人。至少,我做不到这样,我比较喜欢躺在床上看电视剧或者写一些书面报告。”

莫言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讶,他点点头,垂眸,目光躲闪。

“你很厉害。”他低声说。

余念微笑:“不是我很厉害,而是你有话想对我说。”

不然为什么之前死也不肯开口,却在她来时,放下心防?

余念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所有人都因她的温柔卸下伪装。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莫言是故意的,他有话想说,只想告诉她。

莫言问:“你是叫余念吗?”

余念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的警惕又起,压低嗓音,回答:“对,没错,我就是余念。”

“你认识神吗?”

“神?”余念心中警铃大作,她迫不及待地问,“他说了什么?”

莫言不动声色地弯唇,嘴角抑制不住上翘,“他说,游戏还没结束。”

“什么意思?”余念突然有些畏惧起莫言,却不知这种畏惧感从何而来。

她看他的眼睛,有一种笃定的镇定与沉稳,没有警方所说那种受过创伤残留下的迷茫如小鹿的浑浊目光。

莫言明明只是一个受害者,又为什么半点都不惧怕神呢?

他在隐瞒什么?

余念蹙眉,说:“你还知道什么?神的身高、年龄和长相,这些都需要告诉我们,有助于及早将他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