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元曜回到客房之后,感觉有些困乏,就躺下休息了。

元曜决定,明天回缥缈阁之后,一定要联合离奴一起,跟白姬把工钱的事情讲清楚。

元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阵清风吹过,飘来了水荷的香气,萦绕入梦。

元曜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一座广阔而华丽的皇宫,皇宫西苑的一千多间宫室之中,有渠水绕过各个门槛,四处环流。

渠水之内,有绿色的苔藓和水草覆盖台阶,还有大片的莲荷生长在水中,如梦似幻,仿如仙境。

莲荷之中,有的高约一丈有余,花大如伞盖,荷叶连田田。

月光下,粉红色的荷花与碧绿的荷叶舒展开来,光华流转,美得令人惊叹。

一名宫装女子坐在水畔的台阶上,她以手托腮,望着水中央,嘴角含笑。

水波之中,一尾人鱼正在游动。鲛人披散着丰茂如海藻的幽蓝色长发,如同华丽羽扇的尾鳍,在水中甩出流畅而漂亮的弧度。

鲛人在水中游动,它看见了一朵很美的荷花,探出身来,伸手采摘了。

鲛人一个转身,潜入水中。

一瞬间之后,坐在台阶上的阿舒面前,一朵美丽的荷花从水中缓缓升起。

花瓣带水,娇艳欲滴,每一滴水珠之中都镶嵌着一轮明月。

碧绿的荷花枝上,有一只雪白的手。

鲛人从水中探出半个头,它眨着大眼睛,调皮地望着阿舒。

阿舒接过荷花,笑盈盈地道:“谢谢你。”

鲛人破水而出,溅了阿舒一身的水珠。

阿舒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下了几个台阶,将腰部以下都泡在了水中。

鲛人坐在阿舒身边,两人一起纳凉望月。

阿舒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们鲛人有没有名字?”

鲛人点点头,表示鲛人有名字。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名字,看见月光洒在水中的荷花上,一片轻纱般的光芒,它灵机一动,对着月亮比划。

阿舒明白了,道:“你的名字和月亮有关?那我就叫你阿月吧!”

鲛人愣了一下,勉强点点头,接受了阿月这个名字。

“阿月,你一直不会说话吗?还是鲛人都不会说话呢?”

阿月一听,摇摇头。它指着自己的喉咙,比划了几下。

阿舒看懂了,道:“你是会说话的,鲛人们也会说话,但是你遇到了不幸的灾难,丧失了声音?”

阿月点点头。

阿舒有些难过,道:“那,你还能恢复声音吗?”

阿月摇摇头,又点点头。

阿舒喃喃道:“明天我去太医所问一问同乡,看看有什么药方,能让人恢复声音。”

梦境之中,元曜游荡于这座虚无而宏大的宫殿里,他不时地在缥缈的白雾之中看见不同的场景。

大多数时候,都是月夜。

阿舒和阿月在莲荷之间嬉闹。

阿舒给阿月带来了能够恢复声音的药汁。

药汁很苦,阿月喝了一口,蹙眉咂舌,不愿意再喝了。

阿舒变戏法一样地从衣袖里拿出蜜枣糕,放入阿月的嘴里。

阿月吃下甜丝丝的蜜枣糕,眉头舒展开来。

阿舒用蜜枣糕哄着阿月喝药,阿月为了那一丝甜蜜的味道,忍耐着喝下了苦涩的药汁。

喝了一段时间的药汁,阿月的声音居然恢复了一些。

在梦境里,元曜听见了人鱼的歌声。

那是美丽而空灵的歌声,仿佛洪荒始分,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声海浪,又如在透明鲛绡之间游动的一尾灵鱼,在轻纱之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让人遐思无限。

人鱼的歌声回荡在未央宫的上空,打开了月色莲天的幻境。

元曜看见龙首原的最高处,未央宫的正殿前,一棵巨大的珊瑚树在人鱼的歌声之中舒展了枝叶,树上结的一串串珊瑚果由绿色变成了血红色。

珊瑚树之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红衣白发,身形佝偻,倚珊瑚树而生,看姿态似乎是一名老年女性。

珊瑚老妪远远地朝元曜招手。

“窥梦之人,过来。”

元曜懵懵懂懂之中,不由自主地朝珊瑚老妪飘飞而去。

珊瑚老妪满脸皱纹,饱经风霜,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嘴里的牙齿也已经快落光了。

“老婆婆,请问您为何招呼小生?”

元曜作了一揖,礼貌地问道。

“唉——”

珊瑚老妪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道:“她们需要一颗心,才能活下去。公主需要一颗心,才能逃走。窥梦之人,能把你的心,借给她们吗?”

元曜一惊,他即使天真善良,也知道心是不能乱借的。人没有了心脏,是会死的。

元曜正要拒绝。

珊瑚老妪看了一眼元曜的胸口,又发出了一声叹息,道:“算了,老身问错人了,你帮不了她们。”

元曜疑惑。

珊瑚老妪道:“窥梦之人,你自己都没有心啊。”

元曜心中奇怪,他低头朝自己的胸口望去,才发现他的胸口空空如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只剩一个空洞的窟窿。

窟窿的周围,正汩汩流血。

“啊——”

元曜一下子惊醒了。

夜色浓稠,元曜在黑暗之中坐起身来。

夏季天热,又加上在梦中被惊吓,汗水浸湿了元曜的衣裳,让他觉得有些热。

元曜下床,走到窗边,打算把窗户打开,透一透气。

窗外月光如水,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让元曜觉得凉爽而舒适。

元曜正在琢磨刚才的奇怪梦境,突然听见夜风中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啜泣。

谁?谁在哭泣?

元曜从窗户伸出头,四处探看。

不远处的花园里,一座紫藤花架下,隐隐浮现出一个婀娜绰约的身影。

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青丝披散的女子。

女子正在伤心地哭泣。

紫藤花垂落如帘,遮住了女子的身形,元曜看不清楚究竟是谁。

深更半夜,是谁在伤心哭泣呢?

元曜心中疑惑。

一阵夜风吹过紫藤花帘,花叶飘飞之中,女子的半边脸露在月光下。

竟是白姬。

元曜心中一惊,想都没想,急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白姬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一人伤心哭泣?难道是她心中有难解的忧愁?无论如何,一定要开导她,哪怕不能替她解忧,至少也要陪着她。

元曜走到了紫藤花架下,他首先被一地晶莹的珍珠吸引,然后才看清了哭泣的女子。

原来,是泉女。

泉女坐在石凳上,神色哀戚而悲伤,她无声地落泪,伤心地啜泣。她的眼泪落地,化作了一颗颗美丽的珍珠。

泉女看见元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些吃惊,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

泉女的脸跟白姬长得颇像,元曜刚才晃眼之间看错了,以为是白姬,才贸然走过来。

面对泉女,元曜十分尴尬。继续留下,好像不妥,转身离开,好像也不对。他只好开口道:“泉女姑娘,人生难免有很多难过的事情,凡事得看开一些,不宜太过于伤怀。”

泉女望着元曜,面露哀戚,道:“救救我,我好害怕——”

元曜一惊,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泉女欲言又止,她用跟白姬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元曜,眼神恐惧、无助、绝望。

“我和她们……都会死的……”

泉女说得没头没脑,元曜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是谁?你们为什么会死?”

泉女瑟瑟发抖,颤声道:“我……我不敢说……我好害怕,没有人能救我们……”

元曜心中疑惑,又不敢追问,只能道:“泉女姑娘,你是鲛人,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求助于鲛王……”

泉女摇摇头,道:“从我们离开浮织之岛,被送往鲸落之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命运献祭给了四海之主,龙族之王,鲛王也无法保护我们。我们拿生命去侍奉龙王,是为了保护同族在海中的命运。”

元曜一听龙王,便道:“既然你侍奉龙王,那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烦恼,可以去对白姬说。她虽然看起来不可靠,但本性善良,也很有责任感,一定会保护你的。”

听见元曜说起白姬,泉女的眼神更加悲伤,更加绝望了。

“龙王陛下……恐怕救不了我们……”

元曜以为泉女的意思是,白姬不能入海,长久不在海中,所以她无法找白姬帮助自己。

元曜想了想,道:“那,你可以找龙隐帮忙。他既然代替白姬统领四海众生,肯定有王者的能力与气度,会帮助你的。”

元曜一提龙隐,泉女更加瑟瑟发抖了,她欲言又止,几次张嘴,却无法成言。

这个时候,泉女突然看见了什么,她望向元曜的身后,面色逐渐灰白如死,眼神逐渐充满了恐惧。

元曜没有察觉,还在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龙隐似乎很讨厌小生,还想要杀死小生,可能是因为他讨厌人类吧……”

泉女望着元曜背后,她恐惧至极,甚至不敢落下涌出眼眶的眼泪,她的身体因为无力而缓缓地滑落石凳,跌在地上。

元曜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循着泉女恐惧的目光,回头一望。

一条巨大的黑龙潜伏在夜色之中,就在小书生的身后。

黑龙体态矫健,龙爪雄劲,它的头颅巨大如屋宇,须鬣戟张,目光冰冷而残酷。

小书生回头的一瞬间,黑龙张开巨口,一口将他吞下。

“啊啊啊——”

元曜再一次惊醒。

从噩梦中醒来,元曜满头冷汗,浑身无力,他平躺在罗汉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元曜经历了两次噩梦,让他感觉到虚脱无力,他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此刻是真实,还是梦境。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