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月光如水。

元曜从梦中醒来,他隐约听见了夜风中有女子的哭声。

元曜心中奇怪,借着从轩窗洒入室内的月光,看了一眼离奴和胡十三郎。

黑猫和小狐狸都睡得很熟,呼吸均匀,鼾声轻微。

“呜呜……呜呜呜……”

夜风之中,女子的哭声时断时续,不绝如缕。

元曜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窗外。

一个白衣女子从轩窗外走过。

白衣女子身材纤细,罗衣飘飘,步履轻灵,裙裾随风。

元曜愣了一下。

不一会儿,白衣女子又再一次从窗外经过。

元曜有些懵。

白衣女子一次一次反复从窗外经过,夜风中女子的哭声时近时远,不绝如缕。

元曜心中害怕,他急忙去推睡在他左边的离奴。

“离奴老弟,醒醒,快醒醒……”

黑猫睡得很沉,元曜推了半天,毫无反应。

那白衣女子再一次从轩窗外经过,衣袂飘忽,仿如鬼魅。

元曜又去推睡在他右边的胡十三郎。

“十三郎,十三郎……”

小狐狸也睡得很沉,元曜推了半天,也没有反应。

白衣女子再一次从轩窗外经过。

元曜心中害怕,但又很好奇,他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起身走到了轩窗边。

白衣女子再一次从轩窗外经过。

她一身白色罗裙,衣袂飘飞,因为披头散发,所以看不清脸。她走到了游廊尽头的拐角处,转了过去。

元曜开门,走出房间,到了游廊。

游廊之中,白雾弥漫,不远处的廊檐下,两盏羊角风灯发出青莹莹的光芒。

元曜便走向了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

游廊尽头,拐过去便是一道月亮门。

月亮门内,是后花园。

元曜站在月亮门下,四处张望。

夜深人静,弦月低垂,生命力旺盛的繁茂杂草之中,浮动着缥缈的白雾。

白衣女子在月亮门边消失了,女人的哭声也消失了。

“咯咯咯——咯咯——”

月亮门内,又有女子的笑声随风传来。

元曜心中好奇,走进了月亮门。

月亮门内,是后花园。

后花园还是白天的样子。

一道清泉凝聚的水池,在月光下碧波荡漾,水池之中,有锦鲤游来游去。草丛之中,满地的绣球花繁茂而蓬勃,汇聚成了一片蓝色花海,一层是神秘的幽蓝色,一层是宁静的深蓝色,一层是梦幻的浅蓝色。

庭院南边,是一棵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枇杷树。庭院的正东方,白色的帐幔在夜风之中飞舞。帐幔之后,是石生的书斋。

元曜听见女子的笑声从书斋的方向传来。

女子的笑声之中,还夹杂着男子的呢喃笑语,十分亲密。

夜半无人,谁在私语?

元曜心中好奇,鬼使神差地穿过绣球花海,走向了书斋。

书斋还是白天的样子,帐幔内放着一张花梨木案,木案上堆着名人书帖,摆着笔墨纸砚。碧竹笔筒之中,插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毛笔,如树林一般。

书斋后面,是石生的卧房。

卧房里,有灯火,还有人。

书斋与卧房之间,摆放着一架四折螺钿纹云母屏风。屏风上绘画着四时图,有春、夏、秋、冬四季,内容都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日常生活。春天两人一起骑马去郊外,踏青赏花。夏天两人一起纳凉,看天星,扑流萤。秋天,两人登高望远,欣赏漫山红叶。冬天,两人在庭院里围炉赏雪,投壶游戏。

元曜白天只顾着离奴,没有细看屏风,现在借着月光和烛灯光仔细一看,发现屏风上四时图中的男子穿着湖蓝色澜袍,好像是石生。而女子绾着飞天髻,簪着玉兰花,穿着一袭白色衣裙,身形纤细,罗衣飘飘。

这不是刚才看见的白衣女子吗?!

虽然刚才看见的白衣女子披头散发,没有绾发髻,但是身形姿态十分相似。

元曜正在思忖,屏风后面的笑语打乱了他的思考。

透过薄薄的屏风,元曜看见了两个人。

一名男子,一名女子。

女子跪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也不动。

男子手持螺黛,伸手挑起女子的下巴,在温柔而仔细地给女子描眉。

“子君,别动,不然画歪了,不好看。”

“咯咯咯——”

女子发出了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元曜从男子的声音听出,他是石生。

石生不是丧妻鳏居吗?怎么深更半夜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子?难道是他的侍妾?

古代男子丧妻之后,即使有侍妾长期陪伴,只要不娶,也叫鳏居。

元曜觉得,不应该再窥探别人的闺房隐私了。他转身打算离开,但是女子的笑声却让他觉得心中发毛。

“咯咯咯——咯咯咯咯——”

元曜回头望了一眼,透过屏风的间隙,他看见女子穿着一袭红滟如滴血的裙子。

“子君,你真美。希望我们相伴如鸳鸯,永不分离。”

“咯咯咯——”

元曜一愣,鳏居男子有侍妾虽然是正常的事情,可是石生晚上还对着亡妻埋骨的枇杷树吟诵出情深意重,感人肺腑的悼亡诗,现在又跟侍妾海誓山盟,描眉缱绻,这个心态的变化也太快了。

不过,这也不关自己的事情。

元曜转身,悄悄地走了。

元曜穿过绣球花海,走过了月亮门,回到了客房的院落。他刚踏过月亮门,又听见了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元曜回头一看,月亮门的另一边,后院的枇杷树下,有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白衣女子孤孤单单地站在枇杷树下,似乎在抬袖抹泪。

元曜再一定睛望去,白衣女子却又消失不见了。

元曜十分纳闷,他回到了客房,小黑猫和小狐狸还在寝具上沉沉地睡着,他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元曜醒来时,离奴和胡十三郎也都醒了。

离奴和胡十三郎似乎各有心事,虽然醒了,都在发呆,没有起床。

元曜想起昨晚奇怪的经历,哭泣的白衣女子,诡笑的红衣女子,还有石生的海誓山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真实,也发起呆来。

胡十三郎首先开口了,道:“元公子,某昨晚遇见怪事了……”

元曜回过神来,道:“什么怪事?”

胡十三郎揉脸,道:“某半夜醒来,听见有女子在啼哭,心中正惊疑,就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窗外走来走去。某觉得很奇怪,想叫醒你跟臭黑猫,但你们都睡得十分沉,怎么也叫不醒。某就跟着那位白衣女子走出了房间,穿过了游廊,来到了白天到过的后花园。然后,就看见了这家丧妻的男主人,他跟一个女子在卧房里画眉毛,说一些亲密的话语。某知道这是情侣间的隐私,本来想避走,可是女子的笑声很恐怖,不像是正常的人。某觉得一定要探一个究竟,才能放心。某就用了隐身术,想绕过屏风去看一看……”

“啊,十三郎,你还绕过屏风去看了?”

“……元公子,难道你也遇到了这件怪事?”

元曜点头,道:“是的。小生昨晚也经历了这些,不过小生没有绕过屏风,直接回来了。十三郎,你绕过屏风,看见了什么?”

胡十三郎揉脸,愁道:“什么也没看见。某根本绕不过屏风,太奇怪了,像是有强大的法术设置了某种结界,某在屏风的迷宫里打转,转了一夜,这才刚醒过来。”

元曜疑惑。

离奴忍不住道:“爷的经历跟你们倒是有点不同。”

元曜奇道:“离奴老弟,你也遇到了这件怪事?”

离奴道:“遇到了。前面跟你们差不多,半夜醒来,听到了女人在哭,你们俩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爷睡眠浅,经不得吵,就想去骂一顿那个哭泣女人,叫她闭嘴。结果,走到了后院,又听见有女人在笑,这笑声比哭声还瘆人,爷就想先骂笑的女人。结果,绕来转去,就到了书斋,看见姓石的在给一个红衣女人画眉毛。爷一看,姓石的画眉毛的技术不行,那眉毛画得一高一低,估计那红衣女人发出笑声,就是在嘲笑姓石的的画眉技术不行。爷就抢过了螺黛,替他画。”

元曜冷汗,道:“离奴老弟,情侣之间画眉是闺房之趣,你闯进去替人家画?!”

胡十三郎也惊异地道:“黑猫,你没被那张诡异的屏风拦住吗?”

黑猫摇头,道:“没有啊,爷听见那女人笑得毛骨悚然,就推倒了屏风,闯进去了。正好看见姓石的画眉毛技术不行,就替他画了。“

元曜和胡十三郎沉默。

过了一会儿,元曜道:“后来呢?你闯进去,替石生兄给他的侍妾画眉,他没有生气吗?”

离奴想了想,有点迷惑地道:“怪就怪在这里,爷只记得抢过了螺黛,在一张脸上画眉毛,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张脸也想不起来了,那张脸……那张脸……好像只有眉毛……”

胡十三郎道:“黑猫,你睡糊涂了吧?哪有人的脸上,只有眉毛?”

离奴挠挠头,十分迷惑。

元曜也挠头,道:“昨夜,我们三人做了同样的梦吗?”

胡十三郎拼命揉脸,道:“昨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啊?”

烈日当空,天气炎热。才刚到吃早饭的时候,太阳便已经炙烤大地,空气中热浪袭人了。

石生热情地招待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吃早饭,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看不出什么异常。

元曜开始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可能是一场梦。可是,他一个人做梦,也就罢了,胡十三郎和离奴难道也一起做了同样的梦?

元曜一边喝粥,一边旁敲侧击地问道:“石生兄昨晚睡得还好吗?”

石生一愣,有些迷惑。

元曜急忙解释道:“小生的意思是天气太热,夜晚难眠,石生睡得可还好啊?”

石生道:“自从亡妻过世,我心如古井水,夏日亦寒冬,也感觉不到什么炎热,睡得跟平常一样。莫不是我招待不周,三位因为暑热没有睡好?早知道,就该让仆人替你们准备些冰块,放在客房了。”

元曜道:“哪里,哪里,石生兄已经招待得很周到了,我们三人都睡得很好。”

胡十三郎点头,附和道:“睡得很好。”

离奴却道:“哪里睡得好了?你家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哭,一个笑,吵死了。你看,因为睡不安生,爷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元曜惊道:“离奴老弟,太失礼了!”

胡十三郎揉脸,道:“黑猫,你是黑色的,看不出有黑眼圈。”

石生一愣,道:“两个女人?在我家里?不可能的。自从亡妻过世,我这宅院里就没有女子了。这座宅子里,除了我之外,只有阿符和两个小厮。阿符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忙不过来,我倒是打算去城里雇两个仆妇,一个管厨房,一个管洒扫,不过天气太热,懒得进城去办,就拖延下来了。”

元曜一怔,道:“可是,昨夜……那个,可能是做梦吧。”

离奴道:“这宅子里不可能没有女人,咱们三个都看见你深更半夜给一个红衣女人画眉毛。其实,鳏夫家里藏两三个女人也没什么,你没必要不承认,我们又不捉奸。”

元曜道:“这宅子里有没有女子不重要,这是石生兄的私事,我们不该多问。”

石生道:“真的没有。亡妻去世之后,这宅子里就没有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