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竹笙馆。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竹笙馆位于平康坊最热闹的南曲,与长相思、温柔乡隔了一街。从外面看上去,竹笙馆与旁边的青楼歌馆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重门高楼,绿窗水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

白姬、元曜走向竹笙馆。

元曜问道:“白姬,这竹笙馆有妖鬼的气息吗?”

白姬望了一眼竹笙馆,扑哧一笑,道:“轩之,这平康坊的三曲之内,很少有青楼妓馆没有妖鬼之气。”

元曜想了想,道:“也是。夜叉兄弟的相好是一只蜘蛛精,她既然在竹笙馆,那竹笙馆里肯定有妖气了。”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走到了竹笙馆外。

现在是下午,还不到青楼里挂灯迎客的时间,竹笙馆非常安静,外面没有仆人,里面也没有丝竹声,欢笑声。

白姬想了想,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对街。

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等了一会儿,看见了一个挑着担子穿街走巷的卖货郎,拦住了他。

“这位小哥,等一等。”

元曜朝卖货郎的担子望去,发现货物都是一些胭脂水粉、眉黛头油。

卖货郎一看两个贵公子叫住了他,以为是给相好的姑娘买胭脂水粉的,便放下了货担,笑道:“二位要买些什么?我这儿有上好的桂花头油,还有新蒸的玫瑰胭脂……”

白姬笑道:“胭脂和头油都来一点,我俩拿着送相好的。”

元曜冷汗。

“好咧!”

卖货郎很热情地开始打包两份桂花头油和玫瑰胭脂。

趁着卖货郎打包时,白姬问道:“这竹笙馆看着颇为雅致,里面最貌美的娘子是谁?”

卖货郎笑道:“这竹笙馆里的头牌娘子名叫姑射雪,长得跟仙女一样好看,她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大家又叫她雪裙仙子。”

白姬道:“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竹笙馆里有这么一位神仙娘子……”

卖货郎笑道:“这位雪裙仙子是新来的,来了才半年。她来了之后,这竹笙馆的生意才开始好起来,不过老鸨姚三娘是一个没有福气的人,生意刚好起来,日进斗金,她却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姑射雪跟姚三娘情同母女,姚三娘病倒了,就多亏她撑着这竹笙馆了。”

白姬道:“这竹笙馆里有什么怪异的事吗?比如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

卖货郎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说到怪力乱神的事情,前街的‘长相思’里闹得最凶了,不是闹黄大仙,就是闹无头鬼,最近又在闹吊死鬼。竹笙馆里,倒是从没听说过有这些事情。”

白姬笑了笑,不再问了。

卖货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听同行们闲聊时说起,竹笙馆里也有奇怪的事情。一些年轻的娘子不见了。据姑射雪说,那几位年轻娘子是不干这一行,交了赎身的银子,自己回老家了。但是,我同行中有人跟其中一位失踪的娘子是同乡,与家人来信中,并没有听说她回去。现在外面不太平,可能是离开长安的路途上遇见了什么事情吧。哎,出门讨生活,都不容易,希望人没事。”

白姬喃喃道:“还有人失踪呀……”

卖货郎包好了货物,元曜接过了两包桂花头油和玫瑰胭脂。

白姬付了银子。

卖货郎重新挑起货担,开开心心地走了。

元曜拎着两包胭脂头油,道:“白姬,你买这些做什么?”

白姬笑道:“当然是送相好的娘子呀。”

元曜苦着脸道:“咱们哪有什么相好的娘子?”

白姬朝竹笙馆走去,笑道:“没有的话,现在就去找一个,也不迟。”

竹笙馆中,十分冷清。现在还不到上灯时节,又位于背街,所以没什么客人。不过,二楼的宴厅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料想也还是有宴饮之客。

白姬、元曜站在竹笙馆中,一名妖娆的黑衣女子从珍珠帘后走了出来,迎向两人。

黑衣女子双瞳剪水,风流万种。她梳着堕马髻,簪着紫牡丹,穿着一身黑色绣着蛛网花纹的长裙,挽着一袭烟罗紫披帛。

元曜仔细一看,黑衣女子身后幻化出八只节肢长足,还有一片蛛网。这不是一只蜘蛛精吗?

黑衣蜘蛛精看了一眼白姬和元曜,以为是两个来寻欢的客人,便笑道:“两位公子来得真早,不知是想要饮宴作赋?还是看歌舞?”

白姬笑道:“当然是看歌舞。”

黑衣蜘蛛精笑道:“行。两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相熟的舞娘?”

白姬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蜘蛛精道:“若丝。”

白姬笑道:“我们相熟的舞娘,那就是你了。不过,我更想见一见你们这儿的雪裙仙子,不知道有没有幸能一睹玉颜呢?”

若丝微微一惊,她重新打量了白姬、元曜二人一番,才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姑射姐姐今天已经出门赴宴去了。我不记得见过你们,我们并不相熟,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姬笑道:“没有认错。你与夜叉相熟,我们也与夜叉相熟,把夜叉去掉,不就是我们相熟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往来,是不能这么算的,不能把夜叉去掉。”

白姬笑道:“不能去掉,那就把这些玫瑰胭脂和桂花头油当作夜叉吧。若丝姑娘,这是夜叉托我们送给你的小礼物,请务必收下。我与轩之想清饮几杯,听说你的舞姿绝美,倾国倾城,如果能给我们跳一曲拓枝舞,就再好不过了。”

白姬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黄金,呈给了若丝。

一听到白姬提起夜叉,若丝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她似乎有些恐惧。惊惧之下,若丝对黄金也不感兴趣了,推辞道:“不,不,实在是抱歉,我……我昨天不慎扭到了腰,今天没法跳拓枝舞。不过,两位公子请尽管宴饮,我会安排别的舞娘为你们表演。”

白姬收了黄金,笑道:“扭到腰了?不能看你跳舞,真是太遗憾了。”

若丝笑道:“拓枝舞是这段时间坊间最流行的舞蹈,别的舞娘也都会跳,而且跳得很好。阿花,你带两位公子去春水间稍坐,我去安排舞宴。”

一名侍女走了过来,要带白姬、元曜去春水间。

若丝眼神瑟缩,转身想走。

白姬伸手,拉住了若丝的衣袖。

“若丝姑娘,你别走。”

若丝勉强笑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白姬笑道:“总觉得,让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还是先问你几句话吧。”

若丝一惊,反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这竹笙馆干什么?”

白姬道:“我们都说了跟夜叉相熟,你在这平康坊待着,还能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若丝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颤声道:“你们……是鬼王派来的?!”

白姬笑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夜叉糊涂,被你的美色迷惑了,鬼王陛下可是慧眼如炬,清醒着呢。”

若丝一听到鬼王,花容失色,微微发抖。鬼王十分残暴可怕,对于不听话的妖鬼,他有着一百种恐怖的处理方式,有些会被丢进饿鬼之池,活生生地被饿鬼分食殆尽。有些会被放入百鬼汤鼎,直接被煮熟,骨头分离,在宴会上被鬼王吃掉。

白姬看见了若丝的恐惧,她从衣袖中拿出引魂箫,问道:“若丝,这支引魂箫,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若丝看见自己送给夜叉的引魂箫在白姬手里,顿时完全相信白姬、元曜是被鬼王派来的。她因为心中隐藏的秘密即将暴露而感到恐惧,但是却又不甘心,想要拼死一搏。

“这是……我捡来的。”

白姬问道:“你在哪儿捡的?”

若丝强自镇定,道:“平康坊北曲的姻缘桥边。我与夜叉相好,在姻缘桥边捡到了这个,就送给了他,图一个好姻缘。”

若丝明显在说谎。

白姬眼珠一转,也没有拆穿她,问道:“这引魂箫真的是你捡来的?”

若丝用力地点点头,道:“是的。”

白姬道:“行。我信你。毕竟,你的道行太浅,与这引魂箫的主人相差悬殊,不可能是抢夺来的……”

若丝松了一口气。

白姬道:“若丝姑娘,鬼王并不反对你与夜叉来往,但是术士的东西出现在夜叉身上,鬼王很不高兴,你以后注意一些,不要乱送东西。这件事就算结了。我回去跟鬼王交代,说你是无意的,这是一个误会。”

若丝如释重负,急忙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白姬打算告辞。

若丝以为蒙混过关没事了,居然挽留白姬、元曜,道:“时间还早,两位公子难得来竹笙馆,不如且歌且乐,饮宴歌舞一番,再行回去交差?”

白姬推辞道:“不了,还是先回去交差。回头有空了,再来消遣。”

白姬转身离开了竹笙馆。

元曜将手里拎的两包胭脂头油递给若丝,说是夜叉送的,就离开了。

白姬出了竹笙馆,朝着黄金台的方向走,元曜跟在她身后。

白姬一直沉默地走着,眼神不时地瞥一眼身后。

元曜也不说话,就跟着白姬走。

走了许久,都快要到黄金台了,白姬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尾巴终于离开了。轩之,这蜘蛛精还挺小心谨慎,派了一个人跟着咱俩。”

元曜一愣,道:“啊?还有人跟着我们?”

白姬道:“都跟了一路了。轩之,你太迟钝了。”

元曜道:“小生不是迟钝,只是没注意。白姬,若丝姑娘为什么要派人跟着我们?”

白姬道:“她估计是想确定咱们到底是不是替鬼王办事的。见我们到了黄金台,这个尾巴才走。”

元曜道:“白姬,你是故意往黄金台这边走的吗?你为什么要假称是替鬼王办事的?”

白姬笑道:“因为我不想参与恶妖之间的斗争呀。不过,为了找孟青,又不得不参与,只能假托鬼王的名头了。”

元曜道:“白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生觉得若丝姑娘在说谎,你怎么信了她的话?引魂箫肯定不是捡的,孟青会不会被蜘蛛精抓走了?”

白姬笑了,道:“连轩之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出了她在说谎,我能信她的话吗?我这叫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元曜一愣,道:“什么意思?”

白姬道:“若丝只是一个修为很浅的蜘蛛精,她是打不过引魂箫的主人的,她更没有胆子算计鬼王,跟鬼王作对,她背后应该有一个大妖怪,在命令她做这些事情。大妖怪的目的,很可能是干掉鬼王。——让青城山的术士跟鬼王争斗,鹬蚌相争,它坐收渔利。若丝只是一枚棋子,我假意相信她,是为了让背后的大妖怪放松警惕。不这么做的话,若丝很可能会被大妖怪灭口,成为弃子。”

元曜有些感动,道:“白姬,原来你是担心若丝姑娘的性命,才假意相信她。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白姬扶额,道:“轩之,若丝死了,引魂箫的线索就断了,幕后的大妖怪也会消失踪迹,再查起来会很麻烦。我这么做是为了保住线索,放长线钓大鱼,并不是为了保住若丝的命。”

元曜道:“都差不多,反正白姬你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白姬道:“接下来,就等着鱼上钩了。”

元曜迷惑地道:“什么意思?”

白姬笑了笑,道:“肚子好饿,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找一个地方吃晚饭吧。”

元曜道:“现在离开平康坊,应该还能在下街鼓响起时,赶回缥缈阁,吃离奴老弟做的晚饭。”

白姬笑道:“不回缥缈阁了,就在平康坊里吃吧,一会儿还得去竹笙馆。”

“啊,还去竹笙馆?”

白姬眨眨眼,笑道:“是的。这一次,是悄悄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