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道:“请公主不要去做不义之事,坑害无辜的人。白姬,琅玕树的价钱就从小生的月钱里扣吧。”

白姬笑道:“本来,就应该这样。”

花狸猫心中一暖,流泪,“元公子对玉鬼一往情深,玉鬼真感动…”

元曜想解释他只是不希望猞猁去做伤害他人的不义之事,并没有对它一往情深,“没有,小生只是…”

白姬伸手,捂住了元曜的嘴,把他拖走,“轩之,我们去拿竹篮。”

花狸猫望着小书生被拖走的身影,大声吼道,“玉鬼也对元公子一往情深!”

然后,花狸猫羞涩地一溜烟跑了。

“啊哈?!”白姬笑了,“轩之,看样子,你可以做猞猁族的驸马了哟。”

元曜心中发苦,说不出话来。

白姬、元曜收拾了竹篮,包袱,准备离开山谷。白姬留下琅玕树,元曜放下三头人,并向三头人道了歉,三头人一个头痴痴望着琅玕树,一个头低声诅咒白姬,一个头原谅了元曜。玉鬼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回凌霄庵了。元曜担心它半路上遇见梼杌,两只猛兽又打起来。白姬说玉鬼不会那么傻,再遇见梼杌肯定会避开,不必担心。元曜也就放心了。

白姬、元曜离开时,三头人在服常树上道:“龙妖!”

白姬回头,“什么?”

三头人道:“凶兽出世,天地必乱。一定要除掉梼杌。否则,人界必定陷入水火之中。”

白姬金眸灼灼,“这,是是您的‘愿望’么?”

三头人严肃地道:“这不只是吾的愿望,也是这片山林中所有生灵的愿望。”

白姬笑了,“明白了。神人请放心,即使拼却轩之一死,我也一定会除掉梼杌。”

“嗯。”三头人安心地笑了。

白姬、元曜走出山谷。

“等等,白姬,你去除掉梼杌,为什么是拼却小生一死?!”

“我随口一说,轩之不必当真。”

“生死攸关,小生必须认真弄清楚。”

“啊,轩之,快看,天上有飞鸟。”

“请不要转移话题。”

“啊,轩之,地上有蚂蚁哟。”

“白姬!”

白姬、元曜走到谷口时,两匹画马还在溪边吃草。

白姬、元曜跨上健马,驰向官道。

元曜问道:“白姬,我们现在去哪里?”

白姬想了想,道:“去王公子家。梼杌想得到桃核墨,现在王公子一定十分危险。”

元曜一听,急道:“那我们马上去,小生带路。”

白姬道:“嗯,先去王公子家见机行事,再想办法弄到天枢弓,日、月、星三箭。”

元曜纵马引路,白姬策马跟随,向王维的别院驰去。

第八章 天枢

秋风骤起,黄花满地。

元曜、白姬来到王维的别院时,王维正坐在院子中叹气,满面愁容。院子里有一堆燃成灰烬的篝火,篱笆也倒下了一块。王贵和朱墨正在用竹子补篱笆。

王贵听见马蹄声,抬头一望,道:“郎君,元少郎君来了。”

王维回头,看见元曜、白姬,起身相迎,“轩之,白姬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元曜刚要开口说梼杌的事,白姬已抢先道:“我和轩之来郊外踏秋,顺路前来拜访,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不知道能否在贵庄院借宿一晚?”

王维笑道:“白姬姑娘芳驾亲至,草堂蓬荜生辉。只是,有些不凑巧,昨晚出了一些事情,你和轩之留在这里怕有危险。”

王维述说了昨晚妖兽来袭,被王贵打跑的事。

白姬笑道:“我就是为它而来。”

王维一惊,“什么?”

白姬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想先见一见陶先生。”

王维道:“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

白姬肃色道:“这攸关陶先生的存亡,也攸关您的生死。”

王维急忙请白姬、元曜来到书房。白姬、元曜坐下,王维小心翼翼地拿出桃核墨,桃核墨还剩一半。王维在砚台中滴入清水,磨开了墨锭。

白姬翕动鼻翼,“好清香的墨。梼杌大概就是循着这股灵气而来。”

随着墨锭化开,陶渊明在虚空中显出了身形。

陶渊明作了一揖,笑道:“白姬姑娘别来无恙?”

白姬笑道:“一切安好。只是,最近因为陶先生而遇见一些麻烦。”

白姬对王维、陶渊明说了梼杌的事。王维大为惊恐,“如果梼杌吃掉了桃核墨,先生就会消失了。”

陶渊明却安之若素,“命中有此一劫,也无可奈何。早走几日,晚走几日,也没什么区别。摩诘,为免连累你,就请白姬姑娘将桃核墨带回缥缈阁吧。”

“不!无论如何,我不想离开先生。”王维摇头,断然拒绝,他将剩下的一半桃核墨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拿着生怕别人抢走的至宝。

白姬也道:“我不会带走桃核墨。从缥缈阁中卖出的东西,再拿回去,就失去了意义。”

“那,请将桃核墨丢入山中。”陶渊明望着白姬,恳求道。他明白梼杌有多危险,不希望王维受到牵连,他也明白王维不会丢掉桃核墨,所以恳求白姬。

白姬摇头,“那样做,也失去了意义。”

“那,该怎样做?”陶渊明问道。

“不知道。”白姬摇头。

因为无计可施,书房中陷入了沉默。王维望着陶渊明,陶渊明望着白姬,白姬望着桃核墨,元曜低头望着桌案上白纸上零散的诗句。书房寂静无声,窗户边的香炉中不时溢出一缕缕水沉香的烟雾。

王贵进来奉茶,看见一屋子沉默的人,不由得一愣。他放下三盏茶,低声对王维道:“邻村的几名猎人已经到了,朱墨正在招呼他们,郎君是不是也过去打一声招呼?”

王维还未说话,白姬道:“梼杌不是普通的猎人能够对付的凶兽,王公子请叫他们回去,免得伤及无辜。”

陶渊明也点头,“切不可牵连他人。否则,我心难安。”

王维也同意了。他起身随王贵出去,打发猎人。临走时,他没有忘记将桃核墨包好,放入怀中,“从现在起,桃核墨我会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陶渊明大惊,“摩诘,你这是自陷于危险中。”

王维道:“我不怕梼杌,我只怕先生离去。”

“你…唉!”陶渊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维去应酬猎人们,他向前来帮助他的猎人们道了谢,并让王贵给了每人几吊钱,打发他们离去了。猎人们过意不去,就在别院附近布置了几处捕兽夹以防不测,才告辞离去。

书房中,白姬毫不见外地倚在软榻上,一边喝香茶,一边和陶渊明隔案对弈。陶渊明心事重重,明显没有认真地下棋。

元曜观棋的同时,也心中发愁,“白姬,这可怎么办呢?”

白姬落下一枚白子,封杀了一片黑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陶渊明随手落黑子,反而围杀了一大片白子。

陶渊明见白姬面露愠色,道:“啊,随手一下,不知怎么就杀了一片子,白姬姑娘不要见怪。”

白姬揉额,道:“我最讨厌下棋了。”

元曜道:“白姬,即使讨厌下棋,这盘棋你也要输了。”

白姬道:“闭嘴。”

秋月如钩,荒苔满地。

吃过晚饭之后,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在书房中闷坐,担心梼杌来袭。因为闷坐无聊,白姬提议道:“反正闲坐也无聊,不如去庭院中赏月。”

元曜苦着脸道:“哪里有心思赏月,万一梼杌来了怎么办?”

白姬笑道:“梼杌如果要来,即使不赏月,它也会来。”

陶渊明赞同,“正是。秋景甚美,不如去赏月,放松心情。”

王维也同意了,他取下墙上的宝剑,佩戴在身上。

院子中燃着一堆篝火,王贵、朱墨正坐在火边加柴火。朱墨见主人和客人们出来赏月,就去取来了一张厚毛毯,铺在篝火边。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围坐在毛毯上。朱墨又去取来了几坛菊花酒,拿来了一些糕点,供主人和客人赏月。

夜云如丝,四周的山林中黢黑一片,没有鸟叫声和虫鸣声,安静得诡异,只在夜风起时传来风吹木叶的沙沙声。

元曜打开一坛菊花酒,准备倒入各人的酒杯中。

“菊花酒味淡,用杯子喝不过瘾,用坛喝才够味。”白姬不等元曜倒酒,已经拍开了一坛酒,仰头灌入喉中。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她随手用衣袖擦去,哈哈大笑,“好喝。”

陶渊明竖拇指,笑赞道:“白姬姑娘海量。”

王维也笑道:“这是村民自己酿的菊花酒,虽然味淡,但后劲足。”

元曜吼道:“白姬,请不要如此粗暴地饮酒!”

白姬笑道,“轩之,‘豪饮’也是一种雅趣,何来‘粗暴’之说?”

元曜还要理论,白姬已经拿起酒坛给元曜灌酒。元曜没有白姬力气大,被灌了几口,呛得咳嗽连连,手舞足蹈。

王维、陶渊明哈哈大笑。王贵、朱墨也掩口葫芦,暗暗发笑。

不知什么时候,白姬的手中多了一支短笛,她笑道:“有酒有笛,只差轩之一支舞了。轩之,跳一支舞助兴吧。”

元曜生气:“小生不会跳舞!”

白姬也不勉强元曜,笑道:“那,让火焰代替轩之跳舞吧。”

白姬吹响了短笛,篝火倏地燃得更旺了。火焰飘摇,渐渐地形成了一个舞女的形状。火焰舞女离开篝火,踏着短笛的旋律在院子中跳舞,身姿窈窕,火裙飞扬。

王维、元曜、王贵、朱墨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翩翩起舞的火女。

火女们步步生莲,随着笛曲一个转折,火女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八名火女先是围着白姬、王维、元曜一行人跳舞,随后移步到旁边的柳树下。她们围着柳树舞动,在笛声停下时,倏然钻入了地下,在她们消失的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八卦图(1)的“离”(2)字符号。

庭院空寂,篝火熊熊。

王维问白姬,“这是什么法术?好神奇。”

白姬笑道:“驭火术。记住,如果遇见危险,就去柳树下,可以暂时避灾。”

元曜问道:“白姬,梼杌今晚会不会来?”

白姬回眸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黑暗,道:“它已经来了。”

“吼喋喋——”梼杌一声巨吼,从虚空中踏风而来。它已经是妖化状态,鬃毛飞扬,眼珠在黑夜里诡碧吓人,利齿在月光下寒光如刀。

梼杌嗅到蟠桃核的仙灵之气,急迫地冲下庭院。妖风大作,飞沙走石,布置在别院周围的捕兽夹“咯嗒咯嗒——”地启动,但都连梼杌的一根毛发也没碰到。

梼杌踏入庭院的瞬间,王贵手持木棍迎上,朝梼杌击去。他已握着木棍准备了许久,看见主人和客人对待梼杌如临魔神,他心中暗暗不屑。因为昨晚他用扫帚就轻易地打走了梼杌。他打算今晚再露神威,打走梼杌,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这一次,王贵的木棍尚未打中梼杌,就已经被凶兽散发的煞气折断。梼杌朝王贵大吼一声,王贵远远地跌开,摔倒在地上。

“贵伯!”王维怜悯王贵年老,怕他摔坏了,急忙跑过去。梼杌闻到王维身上的桃核墨的气味,张开血盆大口,准备连人带墨一起吞下。

陶渊明大惊,“摩诘,小心!”

王维倏地抽出宝剑,挥向梼杌。梼杌一口咬下去,“咔咔嚓——”一声,咬碎了剑刃。

王维大惊,急忙退避。

王贵已经摔得昏死过去,朱墨年纪小,吓得动弹不得。元曜也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陶渊明见王维陷入危险,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梼杌,“摩诘,快走——”

梼杌用利爪袭向陶渊明,陶渊明的胸膛被撕裂,鲜血如蓬。

“先生——”王维惊呼。

陶渊明的身形渐渐透明,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王维怀中。

王维感到怀中的桃核墨“咔嚓”一声,似乎碎裂了。

梼杌张开巨口,咬向呆滞的王维。

与此同时,白姬摔碎一坛菊花酒,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地上的酒液腾空而起,化作一条水鞭卷向梼杌。

在梼杌咬向王维的刹那,水鞭缠住了梼杌,将它拖上夜空。

“吼喋喋——”梼杌狂吼一声,水鞭断作数截,消失无痕。

白姬见状,急忙咬破食指,用龙血在虚空中写下“金”“木”“水”“火”“土”五个字。五个龙血字分别化作五条巨龙,飞卷向梼杌。

金龙、木龙、水龙、火龙、土龙与梼杌缠斗,吟啸不绝。

元曜趁机跑到王维身边,一边拖昏死的王贵,一边提醒王维,“摩诘,快去柳树下。”

王维才反应过来,他和元曜一起将王贵拖向柳树。朱墨如梦初醒,也战战兢兢地爬了过来。

夜空中,五条龙和梼杌正在激斗,金龙咬住梼杌的头,木龙、水龙、火龙、土龙分别咬住梼杌的四肢,五条龙朝五个方向飞去。

梼杌被一分为五,黑血如雨,脏器纷飞。

注释:(1)八卦图:八卦图衍生自中华古代的《河图》与《洛书》,传为伏羲所作。其中《河图》演化为先天八卦,《洛书》演化为后天八卦。

  (2)离:伏羲八卦中,离代表“火”。

?梼杌的黑血和脏器散落在院子中,一团像是肠子的东西跌落在柳树下。

白姬身上也溅了许多血,白衣上如染墨梅。

元曜、王维将王贵拖到柳树下,在经过离字符号时,因为太惶急,王维摔了一跤,桃核墨从他的怀中掉落。王维急忙去回身去拾桃核墨,然而梼杌的肠子却蠕动起来,在王维的手触碰到桃核墨之前,已经覆盖了桃核墨。桃核墨没入了黢黑的梼杌之肠中,包裹墨锭的锦缎被染成了褐红色。

王维大吃一惊,元曜也大吃一惊,朱墨吓得抱头尖叫起来。

王维顾不得害怕和恶心,赤手去和梼杌之肠抢桃核墨。

梼杌之肠如蛇一般缠绕上王维的手,王维干脆死死地攥住它,对元曜道:“轩之,快夺桃核墨!”

元曜反应过来,急忙拾起血泊中的桃核墨。

王维大喝一声,挣开梼杌之肠,将它远远地扔开。

夜空中,五条龙分别咬住了梼杌的一部分。在梼杌之肠被王维扔开的刹那,梼杌的五个部分在龙口中动了起来,梼杌的头部瞬间变大,反而张开巨口吞下了金龙,梼杌的四肢分别从龙口滑进龙腹中,它们从龙的胸膛破出。五条龙连凄鸣都未发出,就瞬间化作虚无。

五条龙消失的瞬间,白姬突然吐出一口蓝色的血,脸色苍白。

梼杌的五个部分合在一起,组成了完整的梼杌,地上的黑血、脏器也纷纷回归原位。一道青色的妖芒闪过,梼杌恢复了完整的形态,仰天发出一声咆哮。

梼杌飞速冲向桃核墨,元曜拿着桃核墨不知所措,王维反应迅速,急忙将元曜拉到柳树下。

梼杌接近柳树的瞬间,地上的八个离字符号分别蹿起一团火焰,八团火焰化作八名金甲神人,高约八尺,威武雄壮。

在火焰蹿起时,梼杌因为恐惧而后退。它低俯下头,喉咙里发出低啸声,狡猾地注视着火焰神人后面拿着桃核墨的元曜,准备伺机攻击。然而,火焰神人守护严密,毫无破绽。

梼杌没有耐心等候,冲向元曜。火焰神人大怒,扬手挥火刀,梼杌被火焰刀掀翻,顿时滚了开去。

梼杌无法袭击柳树下的人,转而攻击白姬。

在梼杌复活的那一刻,白姬衣裙上溅上的黑血开始蠕蠕爬动,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荆棘。荆棘在白姬身上越勒越紧,即将刺破血肉时,白姬缩成一条手臂粗细的小白龙。小白龙灵巧地游出了束缚,回首吐出冰蓝色的火焰,将荆棘烧成劫灰。

恰在这时,梼杌张口袭来,小白龙没有来得及逃走,就被梼杌咬在口中。

“嗷吼——”小白龙在梼杌口中发出一声咆哮,却挣扎不出来。

“白姬——”元曜大惊,他担心白姬被梼杌吃了,一股热血冲向头顶,将桃核墨塞给王维,拾起地上的木棍,奔向梼杌。

“砰!”元曜一棍子敲在梼杌的头上。

梼杌张嘴,吐出了小白龙。

小白龙无力地掉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梼杌愤怒地对着元曜狂吼一声,元曜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了开去,跌倒在竹篱笆下,浑身疼痛欲裂。

梼杌一步一步地走向元曜,双眼青碧,浑身戾气。

元曜十分害怕,背脊也十分疼痛,他抬眼去看白姬。小白龙晕死在地上,不知死活。眼看白姬指望不上,元曜情急之下,拾起手边的一把扫帚,向梼杌掷去。然后,闭目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