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不忍心看见元曜摔成肉泥,伸爪捂住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飞速飘过来,站在元曜的下方。小书生落地的瞬间,白衣人伸出双臂,拦腰横抱住他。

小书生的体重加上下坠的冲击力让白衣人身形一沉,她飞舞的长发下,嘴角微微抽搐。

元曜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灼灼金眸。

一阵夜风吹过,落叶飞舞。白姬横抱着元曜站在树下,如金刚般屹立,不动如山。

元曜大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生气地瞪向把他撞下树的离奴。

白姬也生气地瞪向离奴。

猫兽心虚,嘿嘿一笑,“主人接的正好,不然书呆子就摔死了。啊哈哈,我去帮野山猫对付梼杌!”

离奴溜了。

白姬松开手,元曜跌落在地上。

白姬走向梼杌之肠,元曜急忙爬起来,跟上白姬,有些尴尬,“唔,多谢白姬抱住小生。”

白姬回头,长发飞扬,她诡魅一笑,“轩之不必客气。刚才这一抱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体,耗费了大量的眼力、脑力、体力、精力,比跳拓枝舞、飞天舞、驱邪舞更加辛苦,我会折算成银子从你的工钱里扣。”

“呃。”元曜被噎住了。

白姬停在梼杌之肠边,元曜也停住。

白姬吩咐道:“轩之,箭囊掉入梼杌之肠中了,你把箭囊取出来。”

“好。”元曜避开龙火,将手伸入梼杌之肠中,很轻易地就取出了箭囊。

梼杌之肠并没有缠绕、腐蚀元曜的手臂。——小书生的心太过纯澈无瑕,邪念无隙可钻,恶意无法寄存。

元曜皱着眉头将沾满污血的箭囊递给白姬,忍不住想吐:“好恶心!小生明天都吃不下东西了!”

白姬接过箭囊,笑道:“吃不下东西也好,反正轩之已经很重了。”

“谁说的?!小生明明身轻如燕!”元曜生气地反驳道。

“是很肥的大雁吧?”白姬小声地道。她将箭囊的束绳拉开,日光倾泻而出,在她的掌心凝聚成三支日箭。

沉沉黑夜之中,日箭金光流转,光华夺目。

因为陷入梼杌之肠中,箭囊中的日光流逝了许多,剩下的只够凝聚成三支日箭了。换一句话说,今夜白姬只有三次射杀梼杌的机会。

“白姬,你说什么?什么大雁?”元曜没有听清,追问道。

白姬将手掌摊开在星月之下,从星光、月光之中分别取了三支星箭、三支月箭。日、月、星三箭本是无形之箭,白姬松开手,任由九支光箭漂浮在她身旁的虚空中。

白姬随手取了日、月、星三箭,一齐搭放在天枢弓上,对准了被龙火包围的梼杌之肠,笑道:“我说,现在,就可以像射大雁一样射杀梼杌了。”

白姬随手取了日、月、星三箭,一齐搭放在天枢弓上,对准了被龙火包围的梼杌之肠,笑道:“我说,现在,就可以像射大雁一样射杀梼杌了。”

“嗖——”

“嗖——”

“嗖——”

日、月、星三箭一齐射向梼杌之肠。

梼杌之肠被三支箭穿透,瞬间燃起天火,火光熊熊,十分炽目。

梼杌之肠被天火焚烧,正在与猞猁激战的梼杌仰天发出一声悲鸣,它痛苦得越加发狂。

天火燃尽,梼杌之肠被焚作劫灰,消失在天地间。

梼杌暴怒,张开獠牙交错的巨口,咬住猞猁的背脊。猞猁吃痛,十分愤怒,但又挣扎不出来。潜伏在旁边的猫兽见了,一跃而起,咬住了梼杌的尾巴。

白姬取了三支箭,搭在弓上,对准梼杌。

梼杌意识到危险,青睛中露出一抹幽光。

弓如霹雳,弦惊。

白姬射出日、月、星三箭,三支箭直射向梼杌庞大的身躯。但是,在三支箭逼近时,梼杌突然转过头,以口中衔着的猞猁作为盾牌。

三支箭以风速射过去,猞猁在梼杌口中拼命挣扎。

白姬、元曜、离奴大惊,离奴下意识地跃起,伸爪去挡离它最近的月箭。

元曜急中生智,大声道:“玉鬼公主!快变小!!”

猞猁倏地一下变成了花狸猫,日箭、星箭从花狸猫的左耳、右耳边堪堪擦过,没入了梼杌的身体。月箭插进了离奴伸出的左爪上。

离奴的左爪之前已被猞猁的邪气侵蚀,指甲脱落,猫骨森森。而月箭化作了皎洁的月光,包围了它正在逐渐腐烂的爪子。邪气渐渐消失,在月光的包围中,离奴的爪子逐渐愈合,长出指甲,恢复原状。

猞猁变成花狸猫之后,因为身体缩小,从梼杌的牙缝中掉落下地。它看见元曜,十分羞涩,脸上浮现出两片酡红,也不管梼杌了,飞奔向一棵大树后。

离奴因为爪子愈合而高兴,它哈哈大笑,松开了梼杌的尾巴。

梼杌后足一踢,将离奴踢飞开去。

花狸猫尚未跑到大树后,离奴突然从天而降,正好将花狸猫压在庞大的身躯下。

“玉…鬼…公主…”元曜张大了嘴,花狸猫不会被离奴压扁了吧?!!

“摔死爷了!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离奴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痛得不愿站起来。

花狸猫从离奴的身下艰难地挣扎出来,离奴垂头一看,正好对上花狸猫愤怒的双眼。

花狸猫眸子一闪,深棕色的眼珠瞬间变作了血红色,它的身体倏然变大,又妖化成了好斗的猞猁。

离奴心中惊悚,笑着解释:“野山猫,不关爷的事,是梼杌把爷摔过来的…”

猞猁双目血红,指甲暴长,它狂吼一声,扑向离奴。

“喵!”离奴哀嚎一声,翻身爬起,撒腿就跑。

“嗷呜——”猞猁发狂追去。

“救命啊——不要追爷啊——”离奴哭喊着夺路而逃。

猫兽飞逃,猞猁猛追,两只妖兽一前一后奔入了森林中,离奴的哀嚎声和猞猁的咆哮声渐渐远去。

“离奴老弟不会有事吧?”元曜冷汗。

“放心吧。离奴逃命的速度在长安城中排名第一,玉鬼公主追不上它。”白姬笑道。

梼杌瞪着恐怖的青睛,拖着空洞的腹部,愤怒地走向白姬、元曜,它的牙齿和爪锋上寒光凛冽。

白姬伸手取了浮在虚空中的最后三支箭,搭在天枢弓上,“轩之去远一些的地方,自己保护自己。”

元曜知道帮不上忙,也就远远地退开,去往陶渊明躺着的大树下。

陶渊明奄奄一息,身形如雾气一般淡薄,好像风一吹,他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元曜见了,有些悲伤,“陶先生,你还好吧?”

陶渊明笑了笑,摇头不语。

元曜望向白姬和梼杌,但见白姬踏着奇怪的步伐,如同跳舞一般,环绕梼杌而行,一圈又一圈。

梼杌低伏在地上,似乎随时准备攻击白姬,但却又无隙可趁。

陶渊明道:“明天,是重阳节吧?”

元曜点头,“对。”

陶渊明道:“已经没有桃核墨了,太阳一出来,我就会消失。我和摩诘有一个约定,重阳节一起去登高,看来我是无法实现这个约定了。”

元曜听了,十分悲伤,但又无可奈何。

白姬骤然停步,将弓箭对准梼杌。

梼杌狂吼一声,扑向白姬,但是草地上白姬刚才踏过的地方突然蹿起一团团冰蓝色的龙火。龙火交错,织成一张网,将梼杌束缚在地上,无法动弹。

梼杌发出一声声震天响的怒吼,十分暴躁。

白姬拉开天枢弓,将日、月、星三箭一齐射向梼杌。梼杌被火网束缚住,无法动弹,三支光箭齐刷刷地没入它的身体,它狂吼一声,身上燃起炽目的天火。

梼杌在天火与龙火中哀嚎,身躯一点一点化作虚无。

不一会儿,天火熄灭,草地上只剩下虚空。

白姬松了一口气,道:“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这不是你该来的世界。”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青色的东西飞速移动,逐渐接近元曜和陶渊明。——那是一只梼杌的爪子。之前,猞猁和梼杌激斗时,曾咬下梼杌的一只前爪。梼杌之爪一直掉在草地中,白姬射出的三支光箭只让梼杌消失,梼杌的爪子依然存在,并且还能活动。

白姬转身,走向元曜、陶渊明,她看见梼杌之爪正从元曜的背上爬向他的肩膀,不由得神色一凛。

第十一章 登高

元曜见梼杌已经消失了,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异状。

陶渊明的身形越来越淡薄了,已经近乎透明。

白姬走到元曜身边,望着停留在元曜肩膀上的梼杌之爪,欲言又止。陶渊明也看见了元曜肩膀上的爪子,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轩之,你要冷静。”白姬道。

元曜不明所以,“小生很冷静呀。”

“你右肩上有一片树叶。”白姬道。

元曜低头向右肩望去,看见梼杌的爪子,骇得头皮发麻,跌坐在地。

梼杌之爪扣在元曜的肩膀上,纹丝不动。

“这明明是梼杌的爪子,哪里是树叶?!!”小书生惊吼。

白姬盯着梼杌的爪子,道:“轩之就当它是一片树叶,将它拿起来。不要害怕,照我说的去做。”

元曜闻言,鼓足了勇气,伸出左手去掰梼杌之爪。梼杌之爪扣得不紧,元曜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它掰了下来,拿在手中。

白姬从元曜的袍子上撕下一大块布,摊放在地上,又取下悬挂在腰间的月白色茱萸香囊,把香囊中的茱萸洒在布上,“轩之,把树叶丢到布上。”

元曜急忙将梼杌之爪丢到布上,仿佛甩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梼杌之爪掉在布上,准备逃跑,但是它一碰到布上的茱萸就僵硬了。

白姬急忙将布包起来,紧紧地扎住。

白姬将布包递给元曜,“轩之拿着,梼杌之爪的恶意不深,又有茱萸镇邪,并不危险,可以放入缥缈阁的仓库中等待有缘人。”

元曜苦着脸接过了,一想起梼杌的可怕,他就觉得和梼杌之爪有缘的人一定也很恐怖。

陶渊明对白姬道:“白姬姑娘,您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吗?这个愿望对我来说很重要。”

“什么愿望?”白姬道。

“我希望能够和摩诘一起看见桃源乡。”陶渊明道。

白姬笑了,“真巧。王公子也许下了同一个愿望。可是,世间没有桃源乡,去往真正的桃源乡这个愿望,我两百年前没有替你实现,现在依旧无法替你实现。”

“是否真正的桃源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摩诘实现他的愿望,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遗憾。他一直想在我离去之前找到桃源乡,带我一起去看。其实,他不必去寻找,与他邂逅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桃源乡。我希望你能够让我和摩诘一起看见‘桃源乡’。”

白姬笑了,“很有趣。你们真正的愿望也是一样的,如此相似的想法,像是心心相印一般。”

“那,你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吗?”陶渊明期盼地道。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获得‘因果’呢?”白姬诡笑。

“可是,已经没有桃核墨了,我没有地方栖身,天一亮就会消失在人世间。”陶渊明悲伤地道。

白姬翕动鼻翼,道:“轩之身上有桃核墨。”

元曜一愣,“小生哪里有桃核墨…啊,不对,小生身上好像是有一小块桃核墨,之前在菊花丛中捡到的,准备交给摩诘,但后来忘了…”

元曜摸了摸怀中,摸出了一块比指甲略大的桃核墨。

陶渊明面露喜色。

白姬也笑了,“梼杌之爪追逐轩之,也是闻到了桃核墨的气息。”

元曜有些忧愁,“这块桃核墨太小了,恐怕不能供陶先生长久栖身,直到与摩诘一起看到桃源乡。”

白姬狡黠一笑,道:“无妨。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看见桃源乡了。”

陶渊明道:“我本非人,哪能奢求在人间长久存在?与人长久地相处?我只愿与摩诘一起看一眼桃源乡,让他可以无憾,我也可以无憾地离开了。”

白姬笑了,“明天重阳节,大家一起登高去找桃源乡吧。”

陶渊明开心地笑了,他消失在了草地上。与此同时,一缕微光流入元曜手心的桃核墨中,桃核墨幽光莹润,漆黑如沉夜。

元曜收好桃核墨,两人带着梼杌之爪回王维的别院。

半路上,元曜对白姬道:“你之前不是说世间没有桃源乡吗?明天去哪里找桃源乡?”

白姬指了指元曜的心口,笑道:“只要心里有桃源乡,世间处处都是桃源乡。”

元曜想了想,又发愁道:“现在是秋天,即使找到桃源乡,桃源乡里也不会有桃花吧?”

白姬神秘一笑:“只要心里是春天,桃源乡里怎么会没有桃花呢?”

元曜挠头,他听不懂白姬的哑谜,还是担心明天是否能够找到桃源乡。

白姬、元曜一边闲聊,一边赶路,半路上遇见了离奴。

离奴累得耷拉下耳朵,向白姬诉苦,“野山猫太可恶了,蛮横不讲理,幸好离奴跑得快,不然就被它吃了。”

白姬摸了摸猫兽的头,“你差一点儿把玉鬼公主压扁,它当然会生气了。玉鬼公主一旦妖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想受伤,只能跑。你很久没有做运动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元曜有些担心猞猁,“玉鬼公主没有受伤吧?”

离奴还未回答,森林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声猞猁暴怒的狂吼,雄浑激昂,精神充沛。

元曜、白姬放下了一颗心。

因为害怕惹来猞猁,白姬、元曜、离奴不敢再做交谈,他们小心翼翼地踏着月色,悄悄地回别院了。

别院中,王贵、朱墨都已经睡下,十分安静。

白姬、元曜来到书房中,王维仍在昏睡,元曜点上灯火,掏出怀中的桃核墨,放在王维的枕边。

白姬看见桌案上陶渊明留给王维的告别诗,笑了,“这一首诗,今晚用不上了,还是明天再给他吧。”

白姬将诗折好,收入衣袖中。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来到野外登高望远,王贵、朱墨一个挑着食盒,一个拿着行李跟在后面,离奴拎着一条大鲤鱼也跟在后面。

正是重阳节,来郊外登高怀远的人很多。白姬、元曜一行人登上一座高山,尽览一川平野,十里丹枫。他们见这里的景色很美,决定就在此饮酒赏景,王贵、朱墨在一棵老松树下铺上毛毯,摆上食物、酒具、以及笔墨纸砚。离奴在一边挖了一个坑,拾了一堆柴火,开始烤鱼。

白姬站在山边望着远处的白云,元曜坐在毛毯上提笔酝酿关于重阳节的诗,王维捧着菊花酒与陶渊明对饮,十分开心。——这是他们从缥缈阁中偷来的一天,他们想在离别之前,做一些快乐的事情,那么分别之后也不会悲伤。

元曜写好了诗,摇头吟道:“丹枫石桥山色深,重阳登高酹芳樽。自古名士多寂寥,美人香草寄诗魂。”

白姬听了,笑道:“诗倒是不错。不过,要改四个字,才应景。”

“改哪四个字?”元曜笑道。

白姬道:“既然是重阳节,当然少不了茱萸叶,菊花酒,后一句当改作‘自古名士多寂寥,茱萸菊花寄诗魂’。”

王维和陶渊明也笑道:“不对,不对,后一句应该改作‘自古名士不寂寥,因有知音寄诗魂’。”

白姬觉得“茱萸菊花”好,王维和陶渊明觉得“不寂寥”更佳,元曜觉得“美人香草”意境更美,三方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离奴一边烤鱼,一边吟道:“自古离奴不寂寥,大火烤鱼香喷喷。”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一阵桃红色的大雾,笼罩了山头。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都被红雾包围,看不见踪影。在不远处喝酒、吃重阳糕的王贵、朱墨大吃一惊,十分害怕。

红雾很快散去,王贵、朱墨朝松树下望去,但见一应东西都还在,只是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不见了。不过,离奴还坐在火边烤鱼,专心致志。

王贵、朱墨飞奔到离奴身边,慌张地问道:“你家主人和我家郎君他们去哪里了?!”

离奴气定神闲地道:“阿绯把他们带走了。”

“阿绯是谁?”王贵问道。

“一棵桃树。”

“?!!”王贵和朱墨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行走在红雾中,虽然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但可以听见溪水潺潺,鸟鸣啾啾。

不一会儿,红雾散去,元曜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溪水畔,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树林。桃花吐蕊怒放,灿如云锦。一阵风吹过,桃花瓣纷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