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惊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刚才,阿宇告诉小生,他也会梦见女鬼。”

贺远道:“不止阿宇。王伯也是因为噩梦惊吓,回乡下养病去了。”

元曜道:“那,刘嫂呢?小生曾与她说过几句话,她说她亲眼看见你这书房有女鬼。”

贺远苦笑,道:“轩之,你一向非常人,你看我这房里有女鬼吗?”

元曜四处观望,书房里光线明亮,干净宽敞,怎么看也不像有鬼物。

贺远道:“那天阿宇有事,刘嫂帮阿宇送晚饭来书房,她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丢了食盘就跑,后来还去街坊四邻处说贺宅闹鬼。我、阿宇、王伯都没有看见女鬼,我担心刘嫂胡言乱语,会让小小被人发现,才赶走了她。”

元曜挠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贺远小心翼翼地问道:“轩之,你知道小小是什么吗?我梦里的女鬼跟她有关系吗?”

元曜看了一眼鸟笼中的小小,摇头,道:“小生见识有限,不知道小小姑娘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与进贤你的噩梦有没有关系。不过,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小生这就去带她来!”【

贺远好奇地道:“谁?”

“白姬。”

“白姬是谁?她又怎么会知道?”

“白姬是……是缥缈阁的主人,她见多识广,身怀异术,世间之物很少有她不知道的。”

“真的?”

“小生绝不虚言。进贤,你等着,小生这就去把白姬叫来看一看。”

元曜让贺远等待,就告辞离开了。

长安,西市。

元曜匆匆回到缥缈阁,刚一进门,黑猫便叼着香鱼干飞奔到他脚边。

“书呆子!爷的嘴巴被纸人找回来了!还是有嘴巴好!可以吃香鱼干了!哈哈哈哈!”

元曜也替离奴开心,道:“太好了!嘴巴回来,离奴老弟你也可以放宽心怀了。不过,你还是要少吃点,毕竟清瘦一点,更有仙姿。”

黑猫道:“是吗?不过现在不都是以胖为美吗?爷还以为吃得圆滚滚的更英俊呢!书呆子,好久没说话了,爷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你唠呢!”

元曜一边走向里间,一边笑道:“小生还有急事,回头闲了,再陪你聊。白姬呢?她在哪儿?她的耳朵也回来了吗?”

黑猫道:“主人出门去找耳朵了。爷的嘴巴回来了,她的耳朵还没回来,她心急了,一怒之下烧了纸人,亲自出门去找了。”

元曜急道:“她去哪儿找了?什么时候回来?”

黑猫道:“去哪儿找,这可说不准,主人也没有交代。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那,小生就等一等吧。”

元曜坐在青玉案边,等白姬回来。

黑猫奇道:“书呆子,你不是有急事吗?怎么坐下歇上了?”

元曜道:“这件急事少不了白姬,得等她回来。”

“哦。”黑猫笑了,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书呆子,你就陪爷说话吧。”

元曜百无聊赖,道:“也行。”

黑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滔滔不绝,把这些天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

黑猫的记性很好,虽然这些天它没有嘴不能说话,但元曜哪一天偷了什么懒,哪一件事得罪了它,它都记在心里。

黑猫翻出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来嚼说,元曜免不了不能忍,跟它起了争执,吵了起来。

黑猫越吵越勇,元曜越吵越生气,他几乎忘了贺远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白姬没有回来,一人一猫吃过了晚饭,又继续吵。

月上中天,白姬还没回来。

估摸着白姬今晚是不回来了,元曜失望地睡下了,想着害得贺远白等了一下午,打算明天去贺宅向贺远道歉。

黑猫精力旺盛,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元曜又睡了,它只好去后院对着月亮说了一整晚。

第七章 牢狱

大暑时节,夏木荫荫。

元曜起床之后,与离奴一起吃了早饭,又等了一上午,白姬还是没有回来。没有办法,元曜吃过午饭之后,便一个人去往宣阳坊了。

宣阳坊,贺宅。

元曜刚走到街头,远远地就看见贺宅外围了一群人。

贺宅外围了一群街坊四邻,几个不良人站在大门口,赵洵也在其中。喧闹之中,不良人把贺远戴上枷锁,缉拿带走。

左邻右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说贺宅闹鬼,贺远杀人了。

贺远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元曜,他神色哀泣,回头朝元曜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便被不良人推攘着走了。

元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追上去。

阿宇痴痴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一脸惊恐和悲伤。

元曜急忙过去,问道:“阿宇,发生什么事了?”

阿宇回过神来,颤声道:“有人报说公子杀人……据不良人刚才说,好像有人看见最近死去的女子进了贺宅……”

女子?!元曜突然想到了小小,贺远被不良人带走,小小呢?

元曜道:“阿宇,能带小生去进贤的书房吗?”

“元公子请。”

阿宇领元曜来到了贺远的书房。

窗明几净,阳光和煦,一应物件井井有条,书案上还摊开着一本《论语》。

元曜四处寻找,甚至穿过云母屏风,找去里间的卧室,也没有见到青竹鸟笼,更没有看见小小。

小小去哪儿了?!元曜心中奇怪。

阿宇迷惑地问道:“元公子,你在找什么?”

元曜不能告诉阿宇小小的存在,只好道:“没,没找什么。”

阿宇道:“这肯定是诬告,我天天在宅子里,根本就没看见什么女子进宅……一入衙门,准没好事,公子一向身娇体贵,可受不得皮肉之苦。不行,我得去找舅老爷沈大人,把公子救出来。”

阿宇急着去找亲戚救贺远,元曜也不便打扰,告辞离开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又等了一天,白姬仍旧没回来。

傍晚时分,元曜接到白姬的飞鸟传信,说是她现在人在洛阳,归期未定,让元曜、离奴守着缥缈阁。她在信里郑重地叮嘱了元曜,不要低价乱卖东西。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几日。元曜一直放心不下贺远和小小,每天都会去宣阳坊的贺宅一趟,贺宅一直关门闭户,连阿宇都不在。

元曜又去万年县衙打探,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万年县里,宣阳坊、平康坊、亲仁坊等几个坊内,近来死了七八个年轻娘子。这些死去的娘子,有上吊的,有跳河溺毙的,有碰壁而死的。经过仵作检验,除了跳河溺毙的两人,其他人都确认是自杀。细查起来,这些年轻娘子生活之中都长年不如意,才自寻短见。她们有的因夫家欺凌一时想不开,有的因父母无情威压一时想不开,有的因兄嫂凌虐一时想不开,还有的是被卖入平康坊,沦落为妓,一时想不开。

虽说,年轻娘子轻生,是坊间常见的事。但是,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起,又都是在宣阳坊及其周边,不良人也觉得颇有蹊跷。而且,那两个在河里溺毙的娘子,究竟是轻生投河,还是被人推下,仵作也没法从尸体上检验出来,只根据调查,推断为自杀。

这时候,宣阳坊有人举报说看见这些娘子,包括那两个溺毙的,进入过贺宅。举报的人,不止一个,都是贺远的邻居。这些人跟贺远无冤无仇,他们又说得信誓旦旦,都说是亲眼看见,由不得不良人不查。

于是,不良人就把贺远捉了。

贺远被捕,大呼冤枉。

赵洵带不良人去搜查贺宅,发现贺远的罗汉床下竟然有一大堆黑色长发。这些头发明显不是一个人的,如海藻般一缕一缕地铺满了床底。这些头发发丝细腻,柔软如绸,很像是女人的。

赵洵和几个不良人都看得发悚,他们认定了贺远有杀人嫌疑。

元曜打听得这个状况,心中焦急,他不相信贺远会杀人,想探监见一见贺远,却又没有门路。

这一天,元曜又一次来到贺宅,他本以为贺宅又没人,却见阿宇正在锁门,似乎要出去。

元曜急忙问道:“阿宇,进贤怎么样了?”

阿宇回头,道:“是元公子呀。今天公子就能出来了,我现在就是去县衙大牢接公子。”

元曜急道:“小生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元曜跟阿宇闲聊,才知道情况。

贺远被不良人带走之后,阿宇就去向贺远的表舅——光禄大夫沈自道求救。沈自道颇念亲戚之情,就派管家去万年县衙探问,这几日阿宇都跟沈家的管家一起为贺远的事奔走。

阿宇生气地道:“这次亏得舅老爷沈大人,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这些娘子明明是自杀,且与我们素不相识,跟公子有什么关系?那些街坊怕不都是眼花了。”

元曜问道:“不是说,不良人在进贤的罗汉床底发现了一堆头发吗?”

阿宇道:“要不是床底发现头发,公子早就被放了!也是奇怪,头发是哪儿来的啊?怪吓人的。依我看,是这宅子的风水有问题,才会发生这些说不清楚的怪事。唉,这宅子住不得了,等公子回来,得赶紧重新找一个落脚之地。”

说话之间,元曜和阿宇来到了万年县衙。

元曜等在外面,阿宇进去交涉,不多时便带了贺远一起出来了。

贺远除了憔悴了一些,一切完好,并没有吃皮肉之苦。

贺远一出来,顾不得与元曜寒暄,急道:“轩之,小小呢?”

元曜一愣,道:“小小姑娘?小生不知道呀。”

贺远道:“那天我被不良人抓走时,告诉你小小的所在,你没去接她么?”

元曜一回忆,才想起那天贺远被抓时,在人群之中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根本没听清。

元曜擦汗,道:“当时人太多,声音嘈杂,小生……没听清……”

“坏了!坏了!”贺远十分焦急,加快了脚步,朝宣阳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元曜、阿宇急忙也跑了起来。

宣阳坊,贺宅。

贺远破门而入,直奔书房外面的一株木樨树。

木樨树高耸挺拔,枝干舒展如伞,绿荫浓密。贺远双手抱住木樨树干,如灵猴一般攀缘而上。

不一会儿,贺远便攀到了屋顶的高度,他转身踏着枝丫向上登去,在一处绿叶浓密的树干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树杈攀缘而下。

贺远下来时,手上拎着一个青竹鸟笼。

鸟笼里,小小正半卧在光影交界的地方,雪肤花貌,笑容明媚。

“太好了,幸好她没事。”贺远松了一口气。

元曜道:“原来,进贤你早就把小小姑娘藏起来了。”

那天,不良人敲门,跟阿宇在大门外说话时,贺远正好读书累了,站在院子里透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贺远心中十分不安,急忙跑回书房,把小小藏在了窗外的木樨树上。后来,他在人群里看见元曜,因为担心入狱之后小小没人照顾,就告诉元曜小小在木樨树上。可惜,元曜并没有听清。

阿宇第一次看见小小,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恐不已。

“公子,这……这是什么?”

贺远厉声道:“不许多问,不许多言。”

阿宇忍着恐惧,颤声道:“是。”

贺远把青竹鸟笼提入书房,放在书案上。

贺远宠溺地用一根青草给小小喂清水,小小就着草尖,掬水而饮。

贺远心疼地对小小道:“树上白日酷热,夜间风寒,这几天,你受苦了。”

小小听不懂贺远的话,她饮完清水,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飞尘如花。

元曜问道:“进贤,罗汉床底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贺远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街坊们举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与那些娘子素不相识,我连她们是谁都不知道,她们进我家干什么?”

元曜望了一眼在阳光下起舞的小小,犹豫了一下,道:“进贤,小生觉得你、阿宇、王伯做噩梦,刘嫂、街坊邻居所见,以及罗汉床底的头发,这一切怪事恐怕都与小小姑娘有关。你刚从牢狱之中回来,也该好好养息,不如把小小姑娘交给小生。小生带她回缥缈阁,等白姬看过,确定她并非不不祥妖物,可以留在你身边,小生再把她还回来。”

贺远突然发怒,道:“不祥妖物?小小才不是不祥妖物!她是……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元曜望着贺远狂热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劝道:“进贤,小小姑娘她……她不是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带来的并非祥和,为了你好,还是暂时把她交给小生吧。”

贺远震怒,道:“轩之,你不必多言,我不会把小小交给任何人!她并没有不祥,她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她带给我的是快乐,与幸福。”

“可是,她也带给你了牢狱之灾啊。”这一句话,小书生没有说出口。因为,从贺远坚决果断的语气,和他望着小小时狂热执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劝不了他。

唉!小书生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告辞了。

第八章 大雨

日升月沉,流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五天。

正是大雨时行的时节,上午还烈日炎炎,酷暑难耐,元曜、离奴吃过午饭之后,却冷不丁下起了雨。

离奴飞奔去后院,收它晒在簸箕里的一些做鱼会用到的香辛料。

元曜飞奔去后院,收他晒在草地上的一些发霉生虫的书籍。

离奴因为元曜不肯先帮它收香辛料,一边冒雨来来回回地搬簸箕,一边骂小书

“死书呆子,你那破书湿了就湿了,又不值钱,先帮爷搬簸箕。这些都是从天竺商人手里买的从南方运来的香辛料,很贵的。”

元曜一边手忙脚乱地冒雨搬书,一边道:“离奴老弟,此言差矣!若论价值,还是小生这些经纶之卷更贵重一些,因为知识是无价的。”

“爷呸!”离奴气得也不去搬簸箕了,它故意在铺开在草地上的书籍上跳来踩去,翻开摊晒的书册上多了一些泥泞的猫爪印。

元曜见了,哀嚎着去护书:“离奴老弟,爪下留情——”

后院,大雨中,一人一猫鸡飞狗跳地闹腾不已。

大厅,一个白衣女子撑着一把碧绿的油纸伞从大雨之中走进缥缈阁,她刚一踏进缥缈阁,手里的绿伞便化作了一张滴水的荷叶。

白姬顺手把荷叶插在货架上的一个圆肚瓷瓶里,便往里间走去。

圆肚瓷瓶里氤氲出一片水汽,那荷叶竟眨眼之间分枝散叶,还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

白姬走进里间,来到了青玉案边,她垂头看了一眼放在青玉案上的三彩棱格盆。

一瓣黑莲浮在水中。

漆黑的莲瓣上,隐隐浮透出红光。

白姬蹙眉,正在思索,却被后院鸡飞狗跳的吵杂声扰乱了思绪。

白姬不悦地向后院飘去。

后院,廊檐下,五六个簸箕随意地放着,地上洒落了许多香辛料。一大堆书册散乱狼藉,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跳来跑去,它一边大笑着躲避小书生的追捕,一边在书本上按爪印。小书生一边抓黑猫,一边哭嚎。

白姬一见这情景,脸色顿时铁青。

元曜、离奴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们停止了打闹,回头一看,却见白姬脸色铁青地站在回廊尽头。

黑猫心虚地道:“主人,你回来了。”

元曜高兴地道:“白姬,你终于回来了!”

白姬道:“你们不好好看店,在后院胡闹什么?这满地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

离奴赶紧道:“主人,这一切都是书呆子的错!他非要在今天晒书,结果下雨了,就搞成这样了。”

元曜急道:“离奴老弟,你不也晒了香辛料吗?”

离奴道:“爷是看你晒书,才晒香辛料的。总之,都是书呆子你的错!”

元曜还要辩解,白姬打断道:“好了,别吵了,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好。轩之,一会儿雨停之后,跟我去燃犀楼。”

白姬说完,转身走了。

元曜、离奴只好各自收拾东西。

元曜把书籍归置成一堆之后,就去里间找白姬了。

里间,白姬燃了一炉迦南香,坐在青玉案边翻看一本《莲华经》。

光阴交错,香雾缭绕,梳着双环髻的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青玉案边,仿如一幅美丽的仕女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