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历山之东十里,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名叫尸山。山脉之中,流淌出一条河水,名叫尸水。尸水之源,产苍玉。

据说,很久以前,尸山所在的地方发生过一场浩劫,死了很多人,尸体堆积,形成山脉。尸体腐烂之后,化作尸水,流淌成河。腐烂的尸体吸收了尸水,又汲取了日月精气,如植物一般生根发芽,逐渐形成了一大片尸体森林。尸体森林里长满了尸树、尸花、尸草、尸藤、尸蘑菇……其中,尸树果实成熟之后,会结出一架一架的骷髅。尸树上的骷髅沐浴着尸水蒸发之后形成的雨露,汲取着地脉之中的尸气,逐渐长出血肉。

每逢黄昏时刻,或是月圆之夜,尸体就会在尸树附近走来动去。

尸山之中生活着一群名叫“麖”(1)的异兽,它们以尸树上长出血肉的僵尸为食。

麖体型高大,额上长有一个犄角,毛为栗棕色,耳大而直立,尾巴蓬松。

麖以僵尸为食,体内便积存了大量的尸毒。尸水之源,产苍玉。麖体内的这些尸毒,必须靠吞食苍玉来化解。

每一只麖每年必须在秋天来临之前吞食一块苍玉,才能保命。否则,便会尸毒发作,最后肚肠腐烂而身亡。

苍玉每年的产量很少,因为苍玉灵力强大,人类也会来取,所以每一年都有吃不到苍玉而尸毒发作死去的麖。

月黑,风高。

尸体森林之内,一只伤痕累累的麖正咬开另一头死去的麖的肚腹。它俩刚刚大战了一场,生死之斗,不死不休。

一只麖每年吃下的苍玉不会消化,而是长在肠壁上,所以麖的年龄可以根据肠壁上的苍玉数量来判断,如同树木的年轮一样。

在苍玉短缺的年份,麖与麖会互相残杀,胜利者从失败者的肠壁里挖出苍玉,吃下去解毒续命。

麖挖出了死麖肠壁之中的苍玉,一共两块。

看来,这个手下败将才活了两年。

一块苍玉吃下,另一块苍玉找个隐蔽的地方埋起来,明年再吃。

麖正望着染血的苍玉回想哪个地方隐蔽,尸树后突然蹿出两个人类。

一个是健壮的男子,他佩戴着弯月刀,身上围着兽皮裙,脸上刺着神秘的图案。另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身形纤瘦,围着兽皮裙,背着弓箭。

麖认识这些人类的装扮,他们是尸水下游一个叫“巫”的部落的人。巫族之人常年被尸水感染,为尸毒所苦,也会逆流而上,寻找苍玉解毒。巫族之中强壮胆大的勇士,会来尸山深处,猎麖取玉。

麖一看这男子的弯月刀和少女的弓箭,就知道他们是来猎麖的。

麖刚才与同类生死相斗,已经负伤,且力气耗尽,它没有把握能逃过人类的猎杀。

实在打不过,就唤醒僵尸,与人类同归于尽吧。

麖这样想道。

唤醒尸树上的僵尸,是麖这种活在尸山之内的灵兽与生俱来的能力。僵尸可以行动之后,会充满饥饿感,撕咬吞食它们所能感知的活物。

谁知,男子却朝着麖跪下了。

男子以首顿地,恳求道:“请麖神大发慈悲,赐我一枚苍玉,解救我的妻子吧。”

原来,这年春天,尸水泛滥,汇入闽水、湘水,巫族之中许多人都中了尸毒,死者上千人。

男子的妻子也中了尸毒,危在旦夕。

要解尸毒,必须要有苍玉。

把妻子托付给邻居照看之后,男子就带着女儿逆流而上,一起来到尸山碰运气找苍玉。

今年大雨,苍玉产量少,连麖都不够吃,哪里能碰运气捡到?

为了救妻子,男子便动了猎杀麖的心思。可是,麖长得魁梧,生性也凶猛,男子其实只是一个巫祝,根本不擅长打猎搏斗。女儿虽说是族里的勇士学徒,但毕竟年纪还小,最多也就只能猎到一些小动物,根本猎不到麖。

男子与女儿刚才躲在暗处,看见了麖与麖的生死之战。他们本打算捡个漏,胜利的麖也许不会把败麖的苍玉都取走,搞不好能留下一块。结果,胜麖翻遍了败麖的肠子,把两块苍玉都拿了。

男子不得不出来恳求了。

麖望着男子佩戴的弯月刀,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人类,吾也得靠苍玉续命,所以不能给你。但是,吾可以借给你。”

男子一听得苍玉有望,急忙道:“请麖神明言。”

麖道:“今日,吾把一枚苍玉借给你。明年今日,也在此地,你还一枚苍玉给吾。”

男子一听,半忧半喜。喜的是妻子得救了,忧的是他得去找一枚苍玉还给麖,苍玉是世间至宝,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不过,不管怎么说,期限是一年,他有一年的时间来找苍玉。

男子同意了。

麖道:“还有一个条件。人类狡猾,且不守信,你得留下一件珍贵的物品作为抵押。”

男子想了想,道:“我身上没有带什么珍贵的东西……”

女儿道:“爹,把我留下吧。”

男子一惊,道:“不行!”

女儿道:“爹,救娘要紧。娘危在旦夕,你先把苍玉拿回去……”

男子猛摇头,道:“仡梦,爹绝对不可以把你留在尸山之内!不如,爹留在尸山,你拿苍玉回去救你娘!”

仡梦流下了眼泪。

麖一看男子不肯留下女儿,就知道留下少女作抵押是正确的,明年应该能得到一枚苍玉。

麖指着叫仡梦的少女,对男子道:“她留下,你拿着苍玉走。明年今日,你拿着苍玉来这儿换她。”

男子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

在月黑风高的尸体森林里,父女俩挥泪而别,一个拿着苍玉离开了,一个留在了麖身边。

注释:(1)麖:《山海经》里生活在尸山的一种灵兽。

作者有话说:某绾:强行虎摸大家。《貔貅镜》改成了《阴阳镜》,我不会告诉你们原来的《貔貅镜》还剩一半夭折在那里了,《阴阳镜》是新写的。OTZ。貔貅主战,与貔貅相关自然是一个大逃杀的生存竞技故事。等某绾以后把故事圆回来了,重新拟个题目发出来(比如貔貅刀貔貅剑貔貅弓什么的=。=)。《阴阳镜》如其名,这是一个丧尸相关的故事,不要看满屏丧尸乱舞,其实蛮温馨的(大雾!。。。新的NPC黑白无常会出场。。。

第二章 尸气

深夜,江城观。

江城观位于长安南郊的终南山下,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道观。与其它出世清修,不问世事,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道宗不同,江城观以入世除魔为己任,修习的是斩妖除魔之术,擅长咒符与法阵。长安城内,谁家出了怪力乱神之事,遇到妖邪作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江城观请道士捉妖。

一盏孤灯下,孙上天独自喝闷酒,神色抑郁。

三天前,孙上天跟挚友胡辰闲聊时,因为奇珍异宝的问题杠起来了。孙上天认为道家的奇珍异宝多,胡辰认为妖怪的奇珍异宝多,两人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争执到最后,两人竟开始冷战了。

孙上天一边喝酒,一边琢磨怎么才能杠赢胡辰。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以前师父玄通真人给他看过一本《仙宝箓》,里面记录了古往今来,各种归道家所有的奇珍异宝。他和胡辰一直是口水争执,各自也都说不出几样道家和妖怪的珍宝。如果他能把《仙宝箓》甩到胡辰面前,白纸黑字,有理有据,谅胡辰也只能服输。

念及至此,孙上天放下了酒杯,离开了房间,往后山“琅嬛洞天”走去。

江城观的后山之中,挖山而建了一处石窟,就是“琅嬛洞天”了。“琅嬛洞天”里,存放着一些道门典籍,一些降妖除魔的法术秘籍,和一些代代相传的古老宝物。

现任的江城观掌门守心真人觉得“琅嬛洞天”不安全,早已经把珍贵的典籍和值钱的宝物全都移到了新建的藏宝阁,“琅嬛洞天”里只剩了一些寻常的旧书杂物。《仙宝箓》并不是什么珍贵宝典,孙上天估计它应该被留在了“琅嬛洞天”里。

孙上天先到“琅嬛洞天”外的石室里,向正要睡觉的看守小道士要钥匙。

孙上天辈分很高,小道士不敢违逆,不仅给了他钥匙,还给了他一盏油灯。

“师叔祖,石窟里没有灯火,您拿一盏灯进去吧。”

孙上天醉醺醺地道:“怪哉!怪哉!难道只有贫道一个人觉得石窟里不用点灯也能看见么?”

小道士突然想起孙上天是狌狌,有夜能视物的异能,又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便收了油灯,不跟他抬杠多生事端了。

孙上天打开“琅嬛洞天”的铜门,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孙上天记得“琅嬛洞天”有三层,师父玄通真人在世时,典籍都放在地下一层。孙上天夜能视物,行动自如,便在一片漆黑之中拾级而下。

守心真人挪走珍贵的典籍和值钱的宝物之后,“琅嬛洞天”里就不再分门别类,井然有序,而是各种东西堆放在一起,已经不是孙上天记忆中的样子了。

孙上天看着眼前一堆杂物和一堆书典混杂在一起,一边在心中暗骂师兄守心真人,一边四处翻找。

在多宝阁的各层翻找了半天,孙上天也没找到《仙宝箓》,却不小心把一个东西碰倒落地。

孙上天低头一瞥,却是一面古旧的铜镜。

孙上天正因为找不到《仙宝箓》而心中有气,便顺脚一踢,把这面铜镜踢飞了。——反正,剩在这“琅嬛洞天”里的,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踢坏了也不打紧。

孙上天继续埋头找《仙宝箓》。

不远处,被孙上天踢飞的铜镜落在了多宝阁下的阴影处。

铜镜上,一条布满朱砂血文的咒符被孙上天踢断裂了。

一股黑气从铜镜之中溢出,悄无声息地飘出了地底,飘出了“琅嬛洞天”,飘出了江城观,消失在了终南山中。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

西市,缥缈阁。

一盏如豆的灯火下,元曜病恹恹地昏睡在寝具上,额上覆盖着湿毛巾。

白姬、离奴在旁边照顾他。

黑猫伸爪探了探元曜的额头,道:“好烫!主人,书呆子是不是要死了?”

白姬道:“不过是淋了一场秋雨,着凉了而已,不至于死的。”

“可是,好烫呀。书呆子再这么发烧下去,脑子都会烧坏了。”

“唔,轩之本来也不聪明……离奴,你去后院看看张大夫开的药煎好了吗?我来给轩之换湿毛巾。”

“是。”

黑猫飞奔向后院。

白姬拿下覆盖在元曜额头的湿毛巾,在铜盆里用冷水浸过之后,又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突然,白姬浑身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白姬放下毛巾,疾步走到后院,朝南方的夜空望去。

夜空之中,一片黑云压来,掩盖了繁星。

白姬望着黑云席卷的夜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草地上,黑猫守着红泥火炉熬药,它见白姬站在廊下发愣,不由得问道:“主人,您怎么了?”

白姬喃喃道:“南边有尸气蔓延……秋天是重阴之岁,本就易侵邪祟,又遇到如此凶猛的尸气,大事不妙了……”

黑猫一边扇药炉,一边打呵欠,道:“主人多虑了,不过是尸气而已,多烧些茱萸、艾草去一去味就是了,也不是多大事……哈欠……”

白姬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秋云暗淡,天地昏沉。

缥缈阁,里间。

元曜奄奄无力地躺在贵妃榻上,头昏脑胀,浑身乏力。

前几日,元曜出去送货,不小心淋了一场秋雨,回来就着凉生病了。以往,元曜受凉生病,延医吃药之后,几日就会痊愈,这一次却恢复得十分缓慢。吃了几日汤药,不仅没有见好,受凉的症状反而更加重了。

元曜不明白为什么。

白姬说,这是因为秋天是重阴之岁,秋雨之中也带有阴祟之气,淋了秋雨,阴气入体,自然不易痊愈。且吃药养息着,多晒几次秋日的艳阳,阴气散去,便会好起来。

元曜等着晒秋阳,可是一连几日,都是阴沉的天气。

离奴走进来,他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碟红枣蜜饯。

“书呆子,喝药啦。”

元曜十分感动,这几天离奴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生病的他,给他抓药、熬药、端药,还给胃口不好吃不下饭的他煮清淡的粥喝。

元曜挣扎着坐起来,道:“多谢离奴老弟。”

元曜喝了一口汤药,温度正好,但却十分苦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离奴鼓励道:“书呆子,不要怕苦,一口气喝完。”

元曜心中一暖,道:“离奴老弟,想不到你如此关心小生,小生十分感动。你放心,小生一定尽快好起来。”

离奴挠头,道:“好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爷只希望书呆子你能挺过这个秋天。”

元曜一愣,道:“为什么?”

离奴道:“主人说,南边有什么尸气袭来,长安城里怕是会有不朽之尸,不化之骨,听起来是大凶兆。重阴之岁,又逢尸气,爷怕书呆子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会化作厉鬼。爷平时对你不太好,你敢怒不敢言,化作厉鬼之后肯定满腹怨气,来报复爷。爷不一定能打过化作厉鬼的你,所以你绝对不能秋天死,哪怕是吊着一口气,也得挺到冬天再闭眼。”

元曜闻言,气得嘴角抽搐,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手中的药碗就要跌落。

离奴一见,急了。他一把接过元曜手中的药碗,另一只手扶住小书生,便给他灌药。日

“书呆子,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能死啊!快喝药!”

“咳咳,咳咳咳——”元曜被药呛得直咳嗽。

离奴灌药,元曜挣扎时,一个华衣公子走进了缥缈阁。

正是韦彦。

韦彦见大厅没人,径自走进了里间,正好看见离奴在强行给元曜灌药。

韦彦一见这情形,以为离奴在给元曜灌毒药,急忙扑上去扯离奴,道:“轩之,人妖殊途,白姬终于要让离奴毒死你了吗?白姬、离奴,你们也太狠心了,不要轩之了,也不能毒死他呀,大不了我再把轩之买回去!”

韦彦和离奴拉扯之中,药碗已空。

元曜喝完了药,咳嗽连连。

离奴拨开韦彦扯住自己的手,道:“韦公子,你误会了,书呆子生病了,我这是在照顾他。”

元曜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咳咳,是的。丹阳,咳咳咳,你误会了——”

韦彦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轩之,你生了什么病?要紧吗?”

元曜有气无力地道:“受凉而已,没什么大碍,丹阳不必担心。”

韦彦放下了心,径自在青玉案边坐下,道:“白姬呢?”

离奴一边收拾药碗,一边道:“主人出门了。”

韦彦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离奴摇头,道:“不知道,主人临走前没有交代。”

元曜卧病这几日,白姬总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什么。元曜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昏昏而睡,总是跟白姬错过,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元曜忍不住问道:“离奴老弟,白姬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呀?”

离奴道:“爷不知道。爷只管做饭,不管别的。对了,爷要去买菜了。书呆子,你既然醒着,就照看一下店面,不要仗着生病就偷懒。”

元曜同意了。

离奴收拾了药碗,出门买菜去了。

作者有话说:某绾:强行虎摸大家。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了,也该勤快了。《阴阳镜》这个故事设定和大纲推翻了几遍,终于能顺过来了。大唐,长安,颇为适合丧尸围城呀(大雾!。。。

第三章 无常

元曜见韦彦一个人坐在青玉案边,不好意思自己躺着,便挣扎着爬起来,强打精神,陪他一起闲坐。

“丹阳,你来找白姬,是不是燃犀楼里又出什么怪事了?”

韦彦摇头道:“不是。燃犀楼没有什么怪事,我来找白姬问一些事情。”

元曜好奇地道:“问什么?”

韦彦眼中露出一丝惊恐,又露出一丝迷惑,道:“这几日,坊间有一个奇怪的流言,说是南郊出现了一群活死人,它们在夜里袭击村庄,噬咬人类。今天,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都被封闭了,南衙派遣了龙武军驻守,不许人出入。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南衙北司的人都守口如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元曜一惊,道:“有这种事情?活死人是什么?是妖怪吗?”

韦彦摇头道:“不知道,只听说它们会咬人,传言挺邪门儿的。我特意来问一问白姬,她神通广大,也许能知道什么。”

元曜道:“这么大的事情,又涉及怪力乱神,武后没有派光臧国师应对吗?”

韦彦道:“武后、光臧国师都在洛阳,恐怕都还不知道长安这边发生的事情。武后今年打算在上阳宫过冬,大部分朝廷重臣都去洛阳了,长安城里剩下的都是我这样没什么事情可做的闲职官员。长安城南的三座城门都关了,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我心里十分不安,等见过白姬之后,我还是收拾细软,连夜去洛阳吧。”

元曜安慰韦彦道:“应该没什么事,丹阳不必担心。”

元曜、韦彦一边闲聊,一边等白姬。韦彦口渴了,想喝茶,见元曜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样子,只好自己去厨房烧水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