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猫妖沿着地宫的甬道飞跑,然而甬道七拐八弯,它不幸走到了一处死路。

死路尽头,是一座偏殿。偏殿里面白骨森森,堆着很多陶制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像是一处奴隶殉葬室。

九尾猫妖见跑不掉了,心中一横,道:“书呆子,抱紧爷!”

元曜急忙箍紧了离奴。

一群红眼人俑蜂拥而至,涌进了偏殿。

九尾猫妖口中念念有词,仰天长啸,吐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火球冲向那群红眼人俑,然后炸开。

“轰隆隆——”随着一声巨响,人俑们被炸得七零八落,地宫也被炸开了一个裂口。

九尾猫妖一跃而起,从裂缝之中飞逃出了地宫。

元曜惊吓过度,又怕被九尾猫妖摔下去,拼命地抓它的毛。

“书呆子,不要乱抓,爷本来就掉毛,你再抓就没毛了——”

元曜急忙松手,险些跌飞了,他又急忙抱紧了猫妖。

九尾猫妖冲出地宫之后,驮着元曜在骊山中飞奔。

元曜回头望去,但见漆黑的山腰亮起了一道火光,一部分山体似乎坍塌了。

“离奴老弟,山塌了……”

九尾猫妖一边飞奔,一边道:“山塌了就塌了,趁着没被人发现,快跑路啦……”

元曜闭嘴不作声了。

九尾猫妖发足狂奔,不多时便回到了长安城。

“书呆子,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主人。主人问起,就说咱俩在郊外找香椿树,没去过骊山。”

“呃!好吧。”

元曜答应了。

元曜、离奴回到缥缈阁时,已经三更天了,他俩分别去睡下了。

白姬昨晚睡得早,一梦香甜,今天起得也早。她卯时就起床了,见天色不错,出门去转了一圈,还摘了一些带着朝露的海棠花回来,插在花瓶里当摆设。

已经辰时了,元曜还没醒,离奴也还没醒。

白姬心中纳闷,便摇醒了元曜。

“轩之,醒醒!都辰时了,该开店了。”

元曜被白姬叫醒,才发现睡过头了,急忙起床。里间中,离奴也醒了,急忙起床梳洗,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离奴心虚,白姬还没问,它便道:“主人,昨晚离奴和书呆子去郊外采摘香椿芽了,回来得晚了一些,所以睡过头了。”

元曜急忙附和,道:“对,对!”

白姬道:“你们采摘的香椿芽呢?”

离奴搪塞道:“春风薰暖,香椿芽都已经老了,离奴跟书呆子在郊外找了大半夜,却是白忙活了,并没有采到嫩芽。”

元曜道:“对!对……”

白姬不以为意地道:“哦。”

吃完了早饭,离奴便在里间打盹儿。

元曜一边看店,一边在心中不安。离奴把骊山炸塌了一部分,秦始皇陵也受损了,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就此了结。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被青衣女鬼带走,才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觉得十分不安。

白姬换了一身银白色的窄袖胡服,出来大厅,对元曜道:“轩之,咱们去逛东市吧。”

元曜道:“去东市干什么?”

白姬笑道:“东市有南疆术士玩戏法,昨天说了今天带轩之一起去看呀。”

元曜一听有戏法看,来了兴趣,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白姬、元曜一起出发去东市。

晴空碧蓝如洗,薰风吹过,柳丝纷飞。

比起三教九流、南北胡人麇集的西市,东市的热闹井然有序。东市一般都是汉商的店铺,鲜少能见到胡人在东市货卖异国物资。但是,却有不少已经定居长安的富庶胡人学习汉人的生活方式,使用汉人的器具,想融入大唐的文化环境之中,而来东市购买汉人的生活用品。

东市之中,还有一些从天南海北而来的杂耍艺人,他们圈地表演,卖艺为生,这是西市没有的。——因为西市聚集了太多各国流商,流商没有店铺,他们随着商队而来,在西市占地货卖东西,卖完再换丝绸、瓷器回国。这导致西市寸土寸金,没有空地给艺人们表演。最多只有一两个吹笛舞蛇的天竺人,因为初来乍到长安,语言不通,不知道东市才是表演场,而在西市坐地表演,挤在一堆摆摊的流商中间吹笛舞蛇,赚钱糊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卖蛇的。

白姬、元曜在东市转悠。

不多时,元曜看见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白姬望了一眼,笑道:“找到了,就是他们!”

白姬朝人群之中走去。

元曜心中好奇,急忙跟了上去。

人群中心,有一老一少两个异族打扮的南疆术士在卖艺。

白姬和元曜便挤在人群里观看。

南疆术士已经表演一会儿了,元曜只看见老术士正在对一男一女施法作术。

元曜从周围的窃窃私语中得知,老术士在表演一种南疆秘术——换魂之术,就是把活人的灵魂抽离出身体,然后互相交换。

一男一女是被老术士邀请上来的围观者。

老术士为了证明自己的法术没有作假,会邀请胆大的围观者上来体验。大部分人都惜命,但有些胆大的好奇者会主动参与,给表演增加乐趣。

老术士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把一男一女的魂魄互相转移。

场地中央,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放着香炉,一男一女盘腿坐在地上,老术士将两只手分别置于两人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男子和女子双目紧闭,脸色灰白。

年轻的术士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围观的群众也都捏着一把冷汗。元曜也紧张地观看,白姬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诡笑。

不一会儿,老术士作法完毕,一男一女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男子口吐女声:“咦?”

女子口吐男声:“啊?!”

男子女子互换了灵魂,众人啧啧称奇,掌声如雷。

男子女子十分震惊,不能适应,也不能接受。他们恳求老术士把他们恢复原样。

老术士却对围观的人道:“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小老儿与徒弟千里迢迢从南疆而来,一路上盘缠花尽,无力返乡。故而在此给诸君表演南疆秘术,博诸君一笑,但求能凑齐回乡的路费。”

年轻的术士捧着一个陶罐,开始向围观群众收钱了。日

长安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各国的离奇戏法都看过了,年轻术士收了一圈,也没收到多少打赏。

元曜本想给钱,可是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钱。

白姬一毛不拔,气定神闲地白看戏法。

老术士一看收到的钱不多,便对那一男一女道:“刚才施展移魂之术,耗损了小老儿许多法力,若要替你们恢复原状,非一满罐钱不能为。”

女子愁道:“在下一贫如洗,并没有那么多钱。”

男子哭道:“奴家也没有积蓄,这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老术士双手一摊,道:“没有钱,小老儿也爱莫能助了。”

女子暴怒,欲打老术士,但是因为变成了女儿身,力气都用不出来。

男子以袖掩面,嘤嘤哭泣。

围观群众一见这情形,顿时义愤填膺,大骂老术士财迷心窍,丧尽天良。

老术士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笑道:“久闻长安富庶,多慷慨侠义之人,既然大家同情他二位,不如慷慨解囊,替他二位凑足这一罐钱。”

围观群众同情心起,不知道是谁率先朝陶罐里丢了一吊钱,大家便纷纷掏钱,解囊相助,不多时陶罐便被铜钱装满了。

男子和女子急忙朝围观的人们道谢。

老术士见陶罐满了,就开始施展法术了。

四炉香,一男一女盘腿而坐,老术士在烟雾缭绕之中念念有词,围观群众紧张忐忑地等待着。

元曜十分担心,生怕出了老术士的法术出岔子,这一男一女不能恢复原本的灵魂。

白姬小声道:“轩之别担心,这一男一女跟老术士是一伙儿的,他们根本没有换魂,只不过是变声术罢了。”

“啊!”元曜恍然大悟,继而又好奇地小声道:“白姬,你既然知道其中的虚诈,为何还特意来看这术士的表演?”

白姬笑而不语。

老术士一番咋呼忙活,那两个互换灵魂的男女恢复了原样,他俩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朝古道热肠的围观群众道谢之后,退场融入了人群之中。

围观群众以为戏法表演完了,就要散去。

老术士见聚集了这么多人,哪里肯就此了事,他笑道:“诸位,诸位,先不要急着移步,小老儿压箱底的绝活儿还没开始表演呢!”

众人一听,急忙止步,又打起了精神。

白姬笑道:“轩之,我想看的,就是他接下来货真价实的‘术’了。”

元曜一听,十分好奇。

人群中有好事的人问道:“老头儿,你的绝活儿是什么?”

老术士笑道:“南疆巫术之中,以魂术最深奥,最神秘。小老儿这辈子就学了移魂术,绝活儿自然还是移魂术。”

好事的人惊道:“老头儿,你还要移魂啊?这次,可没人愿意让你移了。毕竟,移了之后,没有一罐钱,你还不肯给人还原。”

老术士指着年轻术士,笑道:“这次,小老儿移徒弟的。”

年轻术士走出来,向周围的人抱拳行礼。

老术士道:“诸位有所不知,人与人移魂,是入门的魂术。移人魂于没有生命的物件上,才是最高深的魂术。高深的魂术修习到极致,活人可以通过离魂之术,与天地合一,通达万物。”

众人一听,惊奇乍舌。

老术士道:“接下来,小老儿会将徒弟的魂魄移于物件上。移于什么物件上,听大家的。”

一个好事的人指着一棵槐树,大声道:“移到树上!”

一个拎着新买的铁锅的老妪道:“移到老婆子这口锅上?”

老术士为难地道:“这位小兄弟,树是有生命的,人与物移魂,得要没有生命的物件。这位大嫂,铁锅虽然也行,但小老儿这徒弟一表人才,把魂移到一口铁锅上,也太说不过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

一个挑着货担卖泥俑的货郎道:“那,移到我这泥人俑上?”

老术士眼前一亮,道:“泥俑中空,又是人形,是放魂魄最好不过的容器了。”

于是,货郎拿出了一个一尺高的泥人俑,递给了老术士。

老术士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第五章 圣寿

场地中央,四炉香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年轻术士盘腿坐着,他的对面放着泥人俑。

老术士站在年轻术士与泥人俑之间,神色肃穆,念念有词。

白姬饶有趣味地观望着。

老术士的阵势虽然与刚才装神弄鬼时一样,但场地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东西南北四炉香之中,有死气环绕,阴风阵阵。

年轻术士神色痛苦,浑身颤抖。

在某一瞬间,年轻术士的瞳孔倏然放大,然后整个人僵硬地倒了下去。

元曜只看见一道红光没入了泥人俑中。

白姬晒笑道:“真是胆大妄为……”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泥人俑突然动了起来。它朝着众人抱拳,那姿态与年轻术士一模一样。

泥人俑开口道:“脱胎换骨,化作人俑,从泥俑眼中看这大千世界,像是到了巨人国。”

众人惊愕不已。

老术士转身在行囊之中翻出一朵牡丹,一把竹扇,丢给泥人俑。

“徒儿,给大家跳一段扇花舞。”

泥人俑接过牡丹和竹扇,道:“好咧!”

老术士拿了一面羯鼓,跪坐在地。

“咚——咚咚咚——”

老术士开始拍羯鼓,泥人俑随着鼓点的节奏起舞,它时而展扇,时而舞花,姿态娴熟,优美至极。

众人惊异,掌声如雷。

扇花舞是最近长安乐坊流行的舞蹈,这对从南疆远道而来的术士师徒居然也学习了,还学得有模有样。看来,他俩为了卖艺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白姬并没有看泥人俑跳扇花舞,而是望着在香雾熏绕中僵死倒地的年轻术士,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

突然,年轻术士的指尖动了动。

老术士拍鼓,泥人俑跳舞,他们的背后,僵死的年轻术士突然从烟雾中站了起来,也开始踏着鼓点起舞。

围观的众人惊讶不已,一时间喝彩声如雷。

老术士和泥人俑心中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呼声大震。

泥人俑舞花而跃,一个回眸,却看见他自己也在舞花而跃。它大叫一声,吓得摔在了地上,还好没摔碎。

老术士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看见本该僵死在地的年轻术士动了起来,也吓得将羯鼓扔在了地上。

年轻术士在场中以僵硬的身姿跳着扭曲的扇花舞。

老术士和泥人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一时间惊恐不已。

泥人俑颤声道:“师父,我怎么动了起来?从没遇见过这种怪事啊——”

老术士毕竟有些异术,他望着扭曲而舞的徒弟,面色灰白地道:“糟了!你的躯壳上有妖气……”

泥人俑惊道:“那该怎么办?”

老术士颤声道:“不知道……小老儿只会一点魂术的皮毛,不会别的,对于妖气,没有办法……如果不在半柱香时间内做法返魂,你的灵魂就回不了躯体,会永远被困在泥人俑之中。”

泥人俑又恐惧又气愤,跳起来就打老术士。

“老匹夫,你从来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啊!早知道,不跟你这南蛮之地来的妖人搭伙,来干这要命的营生了!”

“你别打小老儿呀,以前也没遇见这种事的……”

泥人俑才一尺高,根本打不到老术士,两人在场地上追打。

围观的众人以为这是表演的桥段,看见老术士和泥人俑插科打诨的模样,纷纷笑了起来。

有好事的人笑道:“小土人儿,你打那老贼也没用,他要一罐钱,才会给你还原。”

也有好心的人看不过去,扔了一些铜钱。

“钱给你们,赶紧还原啦,看着怪可怕的。”

老术士叫苦不迭,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学了魂术的皮毛,拿来表演糊口,出了岔子,并没有应对之法。

元曜心中不安,小声道:“白姬,是不是出事了?”

白姬促狭一笑,道:“没事,只是给他们一个小教训而已。南疆的魂术阴邪而恶毒,可不是拿来卖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