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笑了笑,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白玉京的每一座城都有传说,每一座楼都有典故…”

白姬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着,元曜很有兴趣地听着,他一边饮酒,一边望着夜云中看不见的白玉京,心驰神荡。

一阵风吹来,碧草起伏,夏天又到了。

(《白玉京》 完 )

第二折 : 《蛇佛寺》

楔子

二十年前,长安。

深夜,西市,缥缈阁。

白姬跪坐在青玉案边,似笑非笑。幽暗的烛火下,她的脸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看上去十分诡异。

青玉案的另一边,也跪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满身是血的虬髯大汉,他的眼神犀利如剑,脚边横放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大环刀。

也许是血腥气太重,白姬养的黑猫有些狂躁不安,它蹲在阴影中,龇牙望着虬髯大汉。

白姬却很淡定,她笑着对虬髯大汉道:“走进缥缈阁的夜客是人类,倒是很少有的情况。您,有什么愿望?”

虬髯大汉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因为鲜血溅在了脸上,他的胡须都染成了赤色。——这也正是他的绰号“赤髯客”的由来。

提起“赤髯客”,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正被朝廷悬赏通缉。

赤髯客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侠客,他对正义有执念,痛恨一切邪恶。他的大环刀下斩杀了无数恶人。不忠不义者,杀。不仁不孝者,杀。作奸犯科者,杀。贪赃枉法者,杀。妖邪害人者,杀。

赤髯客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信条,誓要除尽天下所有邪恶之人。因为杀人太多,他被朝廷通缉。在被通缉的逃亡生涯中,他发现自己的力量有限,要维护正义,除尽邪恶,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力量。他的心愿让他在今夜杀掉了一个草菅人命的恶霸之后,闯进了缥缈阁。

见赤髯客不说话,白姬笑着重复,“你,有什么愿望?在缥缈阁中,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却蛊惑人心。

赤髯客道:“我…需要力量…”

白姬笑了,“什么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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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髯客掷地有声地道:“正义的力量,除尽一切邪恶的力量。”

白姬想了想,道:“那,就需要借助佛蛇了。”

“什么佛蛇?”赤髯客问道。

“请稍候片刻。”白姬起身走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白姬拿着一件东西走了进来。

白姬坐下之后,赤髯客才发现她拿的是一座小佛塔。佛塔是黑色的,约有手掌大小,高约七寸。

白姬将小佛塔放在青玉案上,笑了:“佛蛇可以如你所愿,赐你除尽邪恶的力量。”

赤髯客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白姬诡笑不语。

白姬揭开佛塔上的一道咒符,从佛塔中溢出了许多腥膻的黑烟。一条拇指粗细的双头蛇钻出佛塔,在青玉案上盘旋,口里发出“嘶——嘶——”声。

“把手伸出来。”白姬对赤髯客笑道。

赤髯客伸出左手,白姬用尖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伤口。

双头蛇嗅到新鲜的鲜血味,蠕蠕爬向赤髯客的手腕,倏地从伤口钻入了他的身体。

赤髯客大吃一惊,他向后仰去,跌倒在地。

双头蛇进入赤髯客的身体之后,就化作一个刺青。双头蛇刺青在赤髯客的手臂上移动,即使他用右手按住它,它还是可以在他的皮肤上自由爬行。

“这…这…这…”赤髯客吃惊地望着白姬。

“这很好呀,佛蛇接受了你。”白姬笑道。

赤髯客坐起身来,身体微微发抖:“妖异…妖异…”

白姬道:“佛蛇以恶人的活肝为食,不要忘记喂它。它的力量,你将来会明白的。”

“妖异!邪恶!”赤髯客仿佛疯了一般,他拾起脚边的大环刀,倏地刺入白姬的胸口,又拔出来,鲜血四溅。

白姬软倒在地,胸前有一个大窟窿,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黑猫在阴影中低低呜咽,用碧森森的眸子注视着赤髯客。

“妖邪之人,该杀!”赤髯客见杀死了白姬,提着刀准备逃走。因为他是通缉犯,即将逃亡,他打算在缥缈阁拿些值钱的东西做盘缠。

赤髯客举着灯火去大厅的货架上翻找,但发现都是一些玉瓶、瓷器、香料之类不适合带着逃亡的东西。

赤髯客正在郁闷,突然听见后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竟是他刚才杀死的白姬飘出来了。她脸色煞白,一身鲜血,胸口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客人,你在找什么?”女店主扶着胸口,幽幽地问道。

“啊啊——有鬼啊——”赤髯客惊叫一声,顾不得再找盘缠,夺路奔出缥缈阁。

白姬倚在店门口,捧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幽幽地道:“客人,你还没付佛蛇的钱…”

“啊啊——”赤髯客惊叫着,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白姬望着赤髯客消失的地方,红唇勾起一抹诡笑,“现在不付,将来要算利息哟。”

第一章 赤髯

初夏时节,草木荫荫。

缥缈阁中,白姬在后院的美人靠上午睡,新种的蔷薇花开繁盛,花瓣落了她一身。

元曜在打扫货架,他回头望了一眼角落处的一座黑色佛塔,心中很奇怪。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这座小佛塔就不时地会涌出腥臭的黑烟,他问白姬这是什么缘故,白姬说这大概是‘果’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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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奴在烤鱼****************************

元曜在打扫货架,他回头望了一眼角落处的一座黑色佛塔,心中很奇怪。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这座小佛塔就不时地会涌出腥臭的黑烟,他问白姬这是什么缘故,白姬说这大概是‘果’成熟了。

元曜问白姬是什么‘果’?

白姬只是笑而不答。

元曜正望着佛塔发呆,离奴跑出来了,他叉着腰对元曜道:“书呆子,厨房没有盐了,快去买盐!”

元曜苦着脸道:“小生还得清扫货架,你自己去买。”

“爷正在烤鱼,走不开。”离奴道。

“小生帮你烤鱼,你自己去买盐。”

“你烤鱼?别糟蹋了爷的鱼!爷叫你去买盐,你就去买盐,不许偷懒!”离奴蛮横地道。

元曜没有办法,只好怏怏地出门去买盐。

西市中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元曜在盐铺买了盐,回去的路上,看见一座茶楼外有一名小贩在卖刚摘的杏,十分新鲜水灵。他想到白姬爱吃杏,停下了脚步,打算买一些。

小贩热情地称好杏,递给元曜,元曜正准备付钱,茶馆里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群人涌了出来。

元曜抬头望去,但见一名恶少带着几名满脸横肉的家奴走出茶馆,恶奴们拖着一名正在哭泣的清秀少女。一名佝偻老翁哭着在后面追赶,却被一个恶奴拿手里的棍子打翻在地,老翁跌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爹——爹——”少女见父亲被打,哭着挣扎,却挣扎不开,她十分悲伤、愤怒。

老翁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恶少面前,老泪横流地跪下恳求,“来公子,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小女吧…”

元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他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恶少姓来,人称“恶鬼来”,他是武后宠信的酷吏来俊臣(1)的侄子。他仗着伯父的权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们都十分惧怕和讨厌他。因为连朝臣们都害怕来俊臣网罗罪名,陷害自己,所以即使恶鬼来做了很多坏事,也没有谁敢依法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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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和他女儿在茶馆里卖唱,恶鬼来今天来茶馆消遣,见老翁的女儿很秀丽,打算买回去做他的小妾之一。老翁不肯卖女儿,恶鬼来就犯了老毛病,打算抢回去。

元曜听了,义愤填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恶鬼来身材倒很挺拔,但容貌十分猥琐。他穿着一身葱绿色流水纹锦袍,簪着一支红玉簪子,拿着一把红色折扇,看上去像一丛花。

恶鬼来一脚踢开老翁,冷哼道:“你女儿本公子已经买下了。”

老翁哭道:“老朽就只一个女儿,不卖。求您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老翁的女儿也嚎啕大哭:“爹,救我…女儿跟他走,肯定是活不成了…”

老翁又爬起来苦苦磕头哀求,他的头都磕出血了。

恶鬼来却仿佛石人一般,不为所动,还和恶奴一起嘲笑老翁,又对少女说一些猥亵的话。少女悲痛欲绝,只想寻死,但又被恶奴钳制着,寻死不能。

看热闹的路人见了,都十分同情老翁父女,痛恨恶鬼来,但是却没有谁敢站出来阻止。得罪了恶鬼来和来俊臣,挨一顿毒打是轻的,只怕还会连累家人朋友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抓入大牢受酷刑。

元曜看不下去了,他冲出去生气地对恶鬼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在天子脚下作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恶鬼来一愣,继而笑了,“王法?我伯父乃是侍御史,接受公卿奏事,举劾非法,他就是王法。”

恶鬼来一挥折扇,一个人恶奴上前,狠狠一拳将元曜揍翻在地。

恶奴们嘲笑元曜,

“哪里来的酸书生,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

“哈哈,他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重就来多管闲事?”

元曜的眼眶被打青了,他昏头转向,几乎站不起来,手里的盐和杏也洒了一地。

恶鬼来对恶奴道:“他要做英雄,本公子就满足他。打死他,让他去黄泉地底做英雄!”

恶奴们一拥而上,要打死元曜。

元曜十分愤怒,打算和这些恶人拼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虬髯大汉从人群中走出来,拦在元曜身前,他雷吼一声,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将恶奴们一个一个打翻在地。他像是怒目的金刚一样,以一敌十,恶奴们被打得人仰马翻,眼露恐惧。

恶鬼来急了,气急败坏地对虬髯大汉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虬髯大汉一把揪住恶鬼来的衣领,一拳揍去,“我管你是谁?揍了再说。”

恶鬼来摔倒在地,鼻血长流。恶奴们急忙去扶主人,虬髯大汉作势还要揍,恶鬼来十分害怕,哭爬着跑了。

恶奴们急忙去追主人,有人还对虬髯大汉搁下狠话,“有种,你等着别走!”“敢打公子,你死定了!”

恶奴们逃走之后,老翁父女急忙向虬髯大汉和元曜跪拜道谢。

虬髯大汉扶起老翁父女,从身上拿出一袋银钱,递给老翁,“那家伙一定还会来,你们父女最好离开长安去避一避。这些银子虽然不多,请收下做盘缠。”

元曜想了想,也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老翁父女。围观的人见了,有好心者也纷纷解囊赠钱给老翁,让他们父女赶紧逃走避祸。老翁父女流泪谢过众人,相携走了。

虬髯大汉和元曜也离开了,人群渐渐散了。

虬髯大汉和元曜正好同路,他见元曜受伤了,有些担心:“小子,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元曜笑道:“小伤而已,不碍事。小生回去涂些药就好了。”

虬髯大汉拍了拍元曜的肩膀,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一个文弱书生,倒也很勇敢,颇有侠气。”

元曜不好意思地挠头,“小生只是看不过去不平之事,勇敢也只是敢挨打罢了,大侠你才是真正的侠客,让人佩服。”

虬髯大汉大笑:“我生平最恨恶人,最恨不平之事。”

元曜望着虬髯大汉,觉得他豪爽仗义,顿生亲切之感,“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不知道大侠怎么称呼?”

“我叫任猛。只是一个习武的粗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侠。”

“任大哥果然如其名,有猛士风范。”元曜赞道。

“元老弟真会说话!哈哈哈——”任猛很高兴。

元曜有些担心:“任大哥打了恶鬼来,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任大哥得想一个对策,免得连累了家人。”

任猛毫不在意,“任某孤身一人寄住在寺院里,没有家人。我敢揍他,也就不怕他报复。他若来找我,来一次,揍一次。”

元曜笑了,他觉得任猛的任侠精神和豁达心怀都令人羡慕、佩服。

任猛和元曜很投缘,两人越说越投机,在路过一家酒肆时,任猛被酒香吸引,邀请元曜一起进去喝酒,不醉不归。

元曜见时间不早了,怕回去晚了挨离奴的骂,婉言推辞了。

任猛也不勉强,“我住在常安坊的佛隐寺,元老弟有空就来找我喝酒。”

元曜十分喜欢任猛,答应了。

任猛进了酒肆,元曜回缥缈阁了。

白姬、离奴见元曜受伤了,大吃一惊。

元曜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离奴因为盐掉了,骂了小书生一顿,“死书呆子,没事你去逞什么英雄?连盐都掉了,今晚怎么做菜?”

白姬拿了冷毛巾给小书生敷伤口,道:“虽然受伤了,但勇气可嘉,难得轩之当一次英雄。”

“小生不是英雄,任大哥才是救了老翁父女的英雄。”元曜道。

离奴苦着脸道:“主人,没有盐,今晚做什么菜?”

白姬道:“做不需要放盐的菜好了。”

“不放盐的菜?那只有甜食了。离奴讨厌吃甜食。那恶鬼来真讨厌,害爷没有盐,哪天让爷碰上了,爷撕碎了他烤来他。”离奴龇牙道。

白姬笑道:“那种人的活肝很美味,很多非人都爱吃,恐怕轮不上你。”

“你们…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小书生颤声道。

白姬问元曜:“那位任大侠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模样?”

元曜想了想,道:“任大哥十分高大,比小生高出一个头,他皮肤很黑,长着一脸虬髯胡。他为人十分豪爽仗义,非常有侠客风范。”

“他多大年纪?”

“看起来三十左右吧。”

白姬想了想,又问道:“他的胡子是什么颜色?”

“黑色。”

“他的身上有没有双头蛇刺青?”

元曜瞪着白姬,“小生刚和任大哥认识,哪里知道人家身上有没有刺青?!”

白姬陷入了沉思。

元曜忍不住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白姬笑道:“可能是我弄错了。我还以为他是缥缈阁以前的一位客人。不过,年纪不对。而且,那位客人现在也不会是人形了。”

最后一句话,白姬说得很轻,声音幽渺如风。

元曜问道:“白姬,小生明天可以出门一天吗?小生想去找任大哥喝酒。”

白姬笑道:“可以,反正最近也生意冷清。轩之确实该多交一些人类朋友,毕竟你将来会离开缥缈阁,回到人类之中。”

“小生并不想离开缥缈阁。”元曜在心中道。如果可以,他想一直留在白姬身边,陪她看四季流转,因果轮回。

【注释】(1)来俊臣:中国历史上十大奸臣之一。 他是武则天时期的酷吏,在武则天改朝称帝之时,他因为告密和用酷刑替武则天肃清异党而深得其宠信和重用。万岁通天二年(687年),来俊臣因为得罪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被诛杀。来俊臣曾经与人合作,共同撰写过一部《罗织经》,这是一部专门讲罗织罪名、角谋斗智、构人以罪、兼且整人治人的“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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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东升,夏风轻扬,树木发出簌簌声。

长安西南方,有一股浑浊的妖气弥漫。如果此刻,从弦月的角度往下俯瞰,就会发现在井然有序的坊间大道上,有一条巨大的黑影正在缓慢地移动。

一辆马车从顺义门出来,经过布政房,往南而去。马车周围有不少随从和护卫,看仪仗应该是一位朝臣从皇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