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静的月夜,一队没有脸的白衣人捧着可怕的东西飘荡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说不出地诡异。元曜抱着西瓜,走在白衣队伍的末尾,感到压力很大。他终于明白白姬是怎么扩充她的百宝仓库的了,果然月黑风高的夜晚,就适合做一些无本的买卖啊!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夏末。元曜在缥缈阁中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有一点不同,自从白姬将小鬼的尸体拿回来放在二楼的仓库里之后,深夜常常有一群孩子在仓库中跑来跑去,笑闹声不绝。对此,小书生十分头痛。

白姬似乎忘记了婴骨笛的事情,也不关心崔循的近况。元曜倒是还担心着崔循,时不时地去打听他的近况。

其实,根本不用刻意去打听,元曜也能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得到崔循的消息。每一个人说起崔循,都是一脸的羡慕。因为,他的境遇实在是太顺了。

六月时,崔循从中书舍人升为中书侍郎;七月,中书令因为得了疯魔之症,在大殿上胡言乱语,惹怒了武后。武后一怒之下,将中书令贬谪江州,命中书侍郎崔循接任中书令一职。中书令是中书省最高的职位,相当于宰相。短短两个月内,崔循就从一个小小舍人一跃成为中书令,实在是让人羡煞。

崔循不仅官运亨通,财运也很佳。太平公主有几件难以解决的事情,一众妄图趋附她的官员都无法解决,而崔循却奇迹般地为她一件不漏地办好了。太平公主大悦,赏了崔循很多财物。从六月到七月,崔循在长安城附近置办了许多田产和庄院,并新纳了几名绝色小妾,可谓是富贵俱全,风流尽享。

而与此相对的,朝中的官员,太平府的清客,凡是和崔循政见不和,或是说崔循坏话的人,无一不是莫名其妙地遭遇了灾厄,或疯魔,或重病,或暴毙,下场凄惨。

元曜每听到这样的消息,总是心中郁郁。明显,崔循是在驱使婴鬼伤害别人,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白姬,你为什么放着崔循不管?他在利用婴鬼害人啊!”元曜对白姬道。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为什么要管世人是不是受害?”白姬淡淡地道。

“可是,是你把婴骨笛从井底拿出来给了崔循…”

“我只说借给他一用,他自己一直不归还。我也没有收他的银子,没有与他结下‘因果’。我要的只是他的‘因果’。”白姬望着天空变幻的浮云,道。

“可是,他这么做坏事,总觉得被他害的人很无辜。小生看不下去了。小生要去崔府,向他要回婴骨笛。”小书生义愤填膺,就要去崔府。

白姬拦住了元曜,“轩之,你不能去。”

“为什么?”元曜问道。

白姬的表情有些可怕,“因为我不许。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破坏我要的‘因果’。这是我经营缥缈阁三千年来唯一的意义。”

元曜从来不曾见过白姬露出这么凝重可怕的神色,心中一悚,不敢再去崔府。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么一直放任崔循害人?”

白姬淡淡地道:“物极必反,天道循环,没有人会一直顺风顺水下去。害人者,终会被人所害。婴鬼再强大,也会遇见比它更强大的事物。”

元曜听不懂白姬的话,难道她的意思是放任崔循继续害人?

“贪心和欲望越大,风水逆转起来就越迅速。以崔循如今的贪婪胃口,‘果’很快就会成熟了。”白姬诡笑道。

元曜背脊一寒。

时日飞逝,转眼已经立秋。这天午后,下了一场太阳雨。明亮的雨珠在阳光下晶莹而剔透,十分美丽。小巷中的苍藤青藓上凝结了雨珠,分外幽翠。

白姬又出门了。离奴在里间偷懒睡觉。小书生倚在缥缈阁门口,欣赏这场颇为稀罕的太阳雨。突然,小书生看见小巷尽头飘来了一团火焰。

雨里怎么会飘火?!!小书生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哪里是火焰?分明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小狐狸来到了缥缈阁前,它先抖干了皮毛上的雨珠,才踏进缥缈阁。

小狐狸端正地坐好,怯生生地望着元曜:“某姓胡,家中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某胡十三郎。公子看起来眼生,敢问公子是…”

元曜回过神来,作了一揖,道:“小生元曜,字轩之,今年才在这缥缈阁做杂役。胡十三郎可是来买古玩的?”

小狐狸摇头,羞涩地道:“不是。今日某家三姐出嫁,家父命某前来请白姬参加扇宴。家父说,山野人家,婚礼寒微,还请白姬不要嫌弃,一定要赏光。”

元曜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大。小时候,他曾听人说‘天上太阳雨,山中狐嫁女’。没想到,果真如此!

“白姬她出门未归…”元曜道。

“她去了哪里?”小狐狸怯生生地问道。

“不知道。她出门前没有说。”

小狐狸水汪汪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样啊,请不到客人,家父会责骂某的。”

元曜听小狐狸会挨骂,心生同情,“对了,离奴老弟在家,说不定它可以跟你去参加扇宴。”

小狐狸一听,不仅不喜,反而冷哼了一声,“某才不要请那只又自大,又讨厌的臭黑猫!”

“自大又讨厌?胡十三郎,爷可全听见了!”黑猫从里间晃出来,轻灵地跃上柜台,俯视着小狐狸,有意无意地舔着锋利的爪子。

“听见了又怎样?别的妖怪怕你这只臭猫妖,某胡十三郎可不怕你!”小狐狸也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离奴大怒,“腾”地一下子化身为一头猛虎大小的九尾猫妖,身姿矫健,口吐青色火焰,獠牙和利爪泛着寒光,九条妖尾凌空舞动:“胡十三郎,今天爷要吃了你!”

元曜吓了一跳,以小狐狸的瘦小模样,还不够给妖化的离奴塞牙缝。虽然元曜害怕离奴,但还是挺身挡在了可怜巴巴的小狐狸身前:“离奴老弟,你冷静一些。十三郎是客人,你吃了它,白姬会生气的…”

“元公子,你且让开,让某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妖!”元曜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因为胡十三郎的声音不是从下面传来,而是就在他的耳边。

元曜回头,又是一惊。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红狐狸不见了,在他身后的庞然狐兽体型竟比离奴还大一些。火狐尖嘴獠牙,额绕白纹,眼睛赤红如血,口中喷出红莲业火,身后摇动着九条巨大的狐尾。

“呃…”小书生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

“哼!爷最恨除了爷以外,还有长着九条尾巴的东西!”离奴龇牙,猛地扑向十三郎。

“某也看不惯除了九尾狐族之外,还有东西长着九条尾巴!”火狐一跃而起,张口咬向离奴。

元曜软倒在地,黑猫和火狐在他头上打得激烈,一会儿黑光闪过,一会儿红光闪过,两人喷出的妖火,烧焦了元曜的头发。

“离奴老弟,十三郎,你们不要打了,不管几条尾巴,也当以和气为贵…”元曜抱着头,苦苦劝道。可是,没有人理他。

“哗啦——”元曜的衣袖不知被离奴,还是被十三郎的利爪撕破了。元曜吓得一头冷汗,觉得这一爪要是再往上半寸,他可能就身首异处了。

“危墙不可立,危地不可居…”元曜抱着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缥缈阁。

006 九尾

缥缈阁外,太阳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元曜匆匆走在小巷中,打算出去避一避,傍晚再回来。他实在没有想到,那只怯生生的小狐狸打起架来竟如此生猛。唉,看来,不仅人不可貌相,妖更不可貌相啊!

“砰!”元曜闷头走路,冷不防在巷口和一个走得很急的人撞了个满怀。元曜抬头,又是一惊:“崔大人?!!”

来人正是崔循。崔循比之前胖了一圈,但脸色很憔悴,眉宇间有难掩的愁苦,焦虑,惊慌。

崔循一见元曜,一把拉了他,急道:“元公子,快带我去见白姬!否则,我就活不下去了…”

元曜惊疑。崔循为了一己私欲,赖着婴骨笛不还,驱使婴鬼为非作歹,打压政敌,活得比谁都滋润,怎么会活不下去?

“崔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先带我去见白姬再说。”崔循拉着元曜往回走,要去缥缈阁。

元曜想起缥缈阁中猫飞狐跳,利爪来,妖火去,心中就害怕,道:“白姬今天出门了,崔大人暂且回去,改日再来吧。”

“那我去缥缈阁等她回来。”崔循执意要去缥缈阁,并且硬拖了元曜回去。

小书生挣扎不开,被崔循又拖了回去。

“崔大人,今天不宜进缥缈阁,一只猫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恐怕遭误伤…”小书生抱着缥缈阁前的柳树,死活不肯进去。

“元公子不要开玩笑了,崔某真有急事要见白姬,别说是一只猫和一只狐狸正在里面打架,就是一只老虎和一只狼正在里面打架,崔某也要进缥缈阁。”崔循不信,硬拖着小书生进缥缈阁。

元曜没有崔循力气大,被他硬拖进了缥缈阁。

“欸?!”元曜进入缥缈阁,微微吃惊。两只恶斗的凶兽不见了,白姬正跪坐在凶兽相斗的地方,她的脸色十分不悦,左手拎着一只黑猫,右手拎着一只小狐狸。

“喵呜~”黑猫在白姬手中挣扎,似乎还想去挠小狐狸。小狐狸则安静而羞涩地垂着头,似乎知道自己不该在别人的地盘撒野。缥缈阁中,几个货架被推倒了,珍宝碎了一地,墙上的几张古画也被烧焦了。

“元公子不是说白姬不在吗?”崔循责怪地望了元曜一眼。

“小生…”元曜语塞。

白姬抬起头,望了崔循、元曜一眼,笑了笑:“崔大人怎么来了?真是难得。我刚回来,想是和轩之岔过了,他并不知道我回来了。”

崔循尴尬一笑,道:“崔某这次前来,是为了归还上次的婴骨笛。”

元曜一怔。崔循如今官运亨通,既富且贵,全是借了婴鬼之力,他怎么突然想起归还婴骨笛了?难道,他终于醒悟了,知道驱使婴鬼害人有损德行,而决定改过自新了?

白姬深深地望了崔循一眼,“崔大人先去里间稍坐,待我将这两只不听话的小东西关好就进去。”

“好。”崔循拱了拱手,先进里间去了。

白姬将黑猫和小狐狸放下。小狐狸怯怯地坐着,黑猫龇牙咧嘴,又要扑上去撕咬。白姬呵斥:“离奴,不许无礼!还不快去给崔大人送茶。”

“喵呜——”黑猫不敢忤逆主人,夹着尾巴走了。临走前,它狠狠地剜了小狐狸一眼。

小狐狸怯生生地望着白姬,“对不起,都是某不好,把缥缈阁弄得一团糟…”

白姬摸摸小狐狸的头,似乎并不在意一团糟的缥缈阁:“十三郎今天怎么会来缥缈阁?”

元曜后来才知道这条奸诈的白龙不计较的原因。她早把这一笔损失记在了离奴的头上,离奴因为今天的九尾之争,在卖身契约上又加了五百年。

“啊,差点忘记了!”小狐狸伸爪一拍头,道:“今天某家三姐出嫁,家父让某来请您赴扇宴。家父说,山野人家,婚礼寒微,还请白姬不要嫌弃,一定要赏光。”

“今天缥缈阁有客人,恐怕我不能去了。”白姬歉然道。她起身走到柜台后,拿出一个朱漆小盒。白姬将朱漆小盒给小狐狸,“这是一对鸳鸯点翠步摇,替我送给三娘,祝她与夫君百年好合。”

小狐狸礼貌地道:“某先替家姐谢过白姬。既然缥缈阁有客人,那某就先告辞了。”

小狐狸行了一个礼,叼起朱漆小盒,离开了缥缈阁。

“欸?!妖怪也会婚丧嫁娶么?”元曜呆呆地看着小狐狸走远,咋舌。

白姬掩唇而笑:“妖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天伦、手足、夫妇之情,自然也有婚丧嫁娶了。”

白姬和元曜来到里间。

崔循跪坐在青玉案旁,喝着离奴端上来的茶,黑衣少年神色郁郁地侍立在一边。

白姬来到崔循对面,跪坐下来,“离奴,去把外面清扫干净。”

“是。主人。”离奴躬身退下。

“崔大人,您刚才说,您要归还婴骨笛?”白姬望着崔循,道。

崔循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个笛匣,放在青玉案上。他打开笛匣,有些尴尬:“这个…婴骨笛已经断了。”

白森森,光秃秃的婴骨笛,已经断作两截。

原来,是弄断了才还回来。元曜对崔循有些失望。

“这是,怎么回事?”白姬问道。

崔循咬了咬牙,决定和盘托出:“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崔循尝到了婴骨笛带来的甜头之后,欲罢不能。在朝中,他利用婴鬼替他肃清异己,凡是和他政见不合,或是在武后面前说他坏话的人,都莫名其妙地遭受了噩运。最近,崔循听说上官昭容在武后面前说他与妖魔为伍,祸乱朝廷。武后非常宠信上官婉儿,对崔循有了疑忌和不满。崔循很生气,驱使婴鬼去大明宫加害上官婉儿。可是,这一次不如平时顺利,婴鬼去了大明宫之后,再也没回来。婴骨笛也突然断为了两截。第二天上朝,上官昭容一如往常般侍立在武后身边。

白姬的手拂过断笛,淡淡地道:“骨笛断,婴鬼亡。这个婴鬼想必是在大明宫中遇见了厉害的人物,已经无法再回来了…”

“啊!那我该怎么办?没有了婴鬼,我可怎么活?如今,武后已经开始疏远我,上官昭容和别的大臣都对我不满,这可怎么是好?!!”崔循又急又愁,习惯了婴鬼的庇护,突然没有了婴骨笛,他觉得恐慌,无助,坐立难安。他突然拉住白姬的衣袖,顿首恳求:“白姬,缥缈阁里一定还有婴骨笛吧?求求你卖给我,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崔某的命就悬在了婴骨笛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缥缈阁中,已经没有婴骨笛了。”白姬冷冷地道。

崔循脸色灰白,颓然坐下。

“不过,做一支婴骨笛并不费工夫…”白姬诡异一笑。

崔循蓦地抬头,望向白姬。他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惊疑,惶恐,恐惧…最终,他开口问道:“设下邪神祭坛,在仪式中用七种酷刑杀死一个婴孩,就可以得到一支婴骨笛吗?”

白姬掩唇笑了:“看来,崔大人对婴骨笛并不是一无所知嘛!”

崔循木然道:“自从得到婴骨笛之后,崔某读了一些关于巫蛊咒术之类的书,也结交了几位异国的术士,故而稍微有了解。”

白姬望着崔循,笑而不语。

元曜心惊肉跳,崔循不会是想…

元曜刚要开口说什么,白姬望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钉住了,嘴巴仿佛被什么封住了,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崔循沉默了良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崔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姬笑了。

“告辞。”崔循起身离开。

即将走出里间时,崔循突然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问白姬:“怎样才能让婴鬼比大明宫中的厉害人物更厉害?”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听说,婴鬼和施术者如果有血缘关系,死前的怨恨会更重,死后的力量也会更强大。”

崔循如遭雷击。他怔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崔循走了之后,元曜才开始能够动弹和说话,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望着白姬。

白姬用手指摩挲着断掉的婴骨笛,诡异地笑了。

二楼依稀传来一群孩子奔跑的脚步声,笑声,他们在唱着童谣:“缥缈乡,缥缈乡,月下枯骨白衣凉。千妖百鬼皆幻影,三更幽梦草上霜。”

晚上,白姬、元曜、离奴在后院乘凉,白天来过的小狐狸又来了。它叼了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一壶酒。

小狐狸怯生生地道:“家父说,愧蒙白姬厚礼相赠,山野人家寒微鄙陋,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回赠,唯有藏了几坛水酒,还可见人。望白姬不要嫌弃,收下薄礼。”

“如此,替我谢过九尾狐王。”白姬笑道。

小狐狸羞涩地道:“您客气了。”

白姬抬头望了一眼星空,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天尸(1)东遮,荧惑守心。今夜,鬼门外能看见忘川?”白姬问小狐狸。

小狐狸点头:“某刚才从鬼门进城来,确实能看见忘川,许多迷途的孤魂野鬼都在乘舟往彼岸跋涉。”

白姬笑了笑。

注释:(1)天尸:鬼宿四星中的星团,晦夜可见,名:积尸气。又名:天尸。

007 忘川

送回礼的使命完成,小狐狸起身道:“那某告辞了。”

小狐狸离开后,白姬突然对元曜道:“轩之,忘川现于鬼门之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我们去看看?”

“唔。好。”小书生不敢不去。虽然,他觉得鬼门、忘川之类,不是适合人看的东西。

白姬将仓库里的九具童尸用白绢包成一个大包袱,让元曜背着,自己挎了一只柳条编制的篮子,篮子里放着小狐狸送的酒,两只玉杯,一盒朱砂,一支笔,还有那支断掉的婴骨笛。

元曜背着包袱,哭丧着脸:“去什么鬼门,看什么忘川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背着尸体去?”

白姬笑了:“人多,更热闹一些嘛。”

元曜生气:“除了小生,哪里还有人?小生最近总在怀疑,这个世界上除了小生是不是就没有人了。”

自从进入缥缈阁,元曜就一脚踏在人间,一脚踏在幽冥,颠倒了昼夜,错置了阴阳,千妖聚万相,百鬼皆化形,连世界都有如幻梦般不真实。

“轩之啊,看来你得去韦府住几天了,不然你可能真会模糊了人界和非人界的边界。”白姬淡淡地道。无论如何,人和非人不是同类,元曜不可能永远呆在缥缈阁。终有一日,他会回到人群中,再也看不见缥缈阁,看不见白姬,看不见离奴。

白姬、元曜走到通化门。夜深人静,通化门紧紧关闭,有禁卫军在守夜。白姬带元曜避开正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城墙边。

元曜以为白姬又会要他爬墙,抬头望了望数丈高的城墙,连连摆手道:“这一次,打死小生,小生也爬不上去了…”

白姬从柳篮中取出朱砂,毛笔,她用毛笔蘸朱砂,在城墙上画了一扇门。白姬用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走吧,轩之。”白姬走出城外。

元曜吃惊,急忙跟上。

白姬和元曜朝东北走了约半里远,一片鲜艳而诡异的血红色花海和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出现在两人眼前,河面上烟雾缭绕,河水呈血黄色,河底密密麻麻全是人脸。元曜只觉得一阵晕眩,几乎跌下河去。

“轩之,不要看河底,会被摄去魂魄。”白姬扶住了元曜。

“这是什么河?小生怎么不记得通化门外有这么一条河?”

“这是忘川。今夜天尸东遮,荧惑守心,忘川现于鬼门之外,是百年难见的事情。记住,不要看忘川河底,不要沾忘川的水,否则就会沉入幽冥,再不能回人间。”

元曜舌挢不下。

血红色的彼岸花肆虐地盛开着,摇曳着,蔓延向遥远的天际,无边无涯。彼岸花没有花叶,卷曲细长的花瓣有如轮回。微风吹过,彼岸花海起伏如波浪,亡灵的歌声幽幽渺渺地从地底传来。

白姬选了一片临水的空地,拿出朱砂和笔,画了一个巨大的符阵。符阵画好之后,白姬让元曜将九具童尸放入阵中,同时她也从柳篮里取出断裂的婴骨笛放入。

“轩之,去摘四枝彼岸花来。”白姬吩咐道。

“好。”元曜虽然不知道白姬在做什么,还是乖乖地去了。

元曜来到彼岸花丛中,开始摘花。在他摘下第四枝彼岸花时,花下的土壤中缓缓伸出一段森森白骨。这只骷髅手一把抓向元曜的脚。然而,元曜的鞋子和裤腿上沾了少许朱砂,他在放九具童尸入朱砂阵时,不小心沾上的。白骨仿佛碰上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倏地缩回地底去了。

“欸?!”元曜摘下第四枝彼岸花,觉得脚下有什么,他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他暗笑自己又生出错觉了,拿着花走了。

白姬将四枝彼岸花放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忘川在朱砂阵的东北方位,白姬站在西南方位,她双手结了一个法印,口中念念有辞。不一会儿,彼岸花上升起四缕血红色的烟雾,从四个方位向朱砂阵中心汇合,红烟纠缠出螺旋般的纹路,一如曼陀罗的花纹。

九具童尸和婴骨笛上升起了一缕白烟。十缕白烟沿着红烟的纹路,被引渡向东北方位的忘川。

“哈哈——”

“咯咯——”

“嘻嘻——”

九个小鬼出现在朱砂阵中,笑闹不绝。元曜仔细看去,发现断裂的婴骨笛旁,之前见过的那个只穿着一个红色肚兜的婴鬼也沉默地站着。他的头颅断了,他正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元曜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悲伤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