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不同的版本应对不同的人。我觉得以武后的性格,会相信这个版本,所以就对她说了这个版本。嗯嗯,以轩之的性格,应该会相信煽情版。”

元曜冷汗,生气地道,“小生不要听煽情版!如果可以,能告诉小生你遭受天罚,不能入海,不能成佛的真正原因吗?”

白姬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时间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不过,不能成佛的原因是我还没有收集到足够多的‘因果’。”

元曜道:“恒河沙数的因果?唉,你一定被骗了,连小生这么笨的人,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收集到那么多的‘因果’。”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可能?轩之,做人要勇于尝试,挑战不可能。”

“可你是非人…”

白姬改口道,“做非人也要勇于尝试,挑战不可能。”

元曜挫败。

白姬、元曜正走在大路上,行人都被白姬满布金纹的脸吓跑了。

白姬走在前面,大声道,“轩之,其实,我不讨厌人类。”

元曜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今天,人类却好像不喜欢你。白姬,你脸上、身上的金纹不会一直都在吧?”

白姬道:“不会,过几天就会消下去了。哎哎,早知道,在太平府就该找公主要一个鬼头面具戴着。”

“那样更吓人!”元曜吼道。

白姬和元曜回到缥缈阁,栗还被吊在牌匾下,十三郎正站在门口,仰头和它说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十三郎和栗侧头,看见白姬脸上的金纹,它们都吓了一跳。

十三郎关切地问道,“白姬,你的脸怎么了?”

白姬笑道,“没什么,十三郎不必担心。”

栗幸灾乐祸地道,“龙妖,出去一会儿,就毁容了,真是报应。”

“我如果毁容了,一定剥一张美丽的栗色狐皮遮脸。”白姬走进缥缈阁,手微微抬起,蜘蛛丝断了,栗“砰”地摔在地上,痛得“哎哟哟”直叫唤。

白姬解开栗,叫上十三郎,坐在里间谈话。

牡丹屏风后,青玉案边,白姬、栗、十三郎坐着,元曜站在旁边。

十三郎道:“难道,白姬找到无忧树的下落了?”

白姬对栗道:“你是自己向十三郎坦白,还是让轩之说。”

元曜嘀咕,“这关小生什么事…”

栗想了想,虽然很不愿意,也只好向胡十三郎坦白了它引太平公主去偷无忧树的事情。

胡十三郎很生气,也很伤心,“栗,你怎么能这样?!!”

栗强词夺理地道:“无忧树那么显眼,还发着金光,即使我不引那女人去,那女人在山谷中乱走一气,也会被金光吸引去吧?”栗又瞥了一眼白姬,道,“说不定,那女人本来就是受了某人指使,去偷无忧树的,十三你到了贼窝喊捉贼,还帮贼人干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栗,你不要胡说!”十三郎生气地道。

白姬倒是没有生气,她望着十三郎,道:“拿走无忧树的女人,确实和我有关。”

“欸?”胡十三郎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栗哈哈大笑,“看吧,看吧,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吧?”

元曜望着栗色的小狐狸,冷汗,“栗兄弟,小生觉得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实在有点儿奇怪…”

栗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闭了嘴。

白姬对十三郎道:“事情是这样的…”

第十章 蜃梦

白姬将太平公主梦入翠华山,误食无忧树,以及今天在太平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十三郎。

小狐狸听了,张大了嘴,继而失望,“那么,无忧树已经回不来了…”

白姬遗憾地道:“没办法。如果不毁去无忧树,太平公主就会死去。我不能看着她死。”

栗不高兴地道:“那你就把我们的无忧树给毁了么?区区一个人类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无忧树贵重。”

十三郎道:“栗,你住口!人命和无忧树比起来,自然是人命比较重要,更何况还是一位尊贵的公主的性命。”

虽然无忧树没了,让十三郎很伤心,但是不管怎么样,知道无忧树丢失的原委,它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跟父亲和族人交代了。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去把太平公主送的刺绣拿来。”

“好。”元曜应声去了。

装刺绣的木匣放在柜台后,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了。元曜拿了木匣,回到里间。白姬从元曜手里接过木匣,吹去灰尘,摆放在青玉案上,掀开了匣盖。

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幅卷做卷轴样的绣图。

白姬微微抬手,卷轴浮上了半空中,缓缓打开。

随着绣图打开,元曜、十三郎、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幅绣图上绣着一棵美丽的金色大树,花朵繁密叠坠,如同金色的火焰,又如一件一件金色的袈裟。太平公主绣得十分用心,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真,整棵大树散发着一股让人宁静愉悦的气息。

白姬微微一笑,伸手触碰绣图,“这就是无忧树了,无忧树又名甄叔迦树,《过去现在因果经》中说,如来佛祖出生在无忧树下,无忧树乃佛诞之树,为佛光普照。人或非人只要坐在无忧树下,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无忧无虑。”

白姬的手指触上绣图的刹那,她手上、身上、颈上、脸上的金纹缓缓流向绣图。绣图上的无忧树瞬间散发出万道金光,夺人眼目。

白姬、元曜、十三郎、栗仿佛站在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树上有无数金色的花朵缓缓绽放,花瓣随风纷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红尘染明镜,无忧心中觅。

白姬道:“十三郎,这幅绣图出自太平公主之手,她曾经吞下无忧树,又曾梦见无忧树,她绣出的无忧树也会有灵气。我没能替你拿回无忧树,就把这幅绣图送给你吧。”

十三郎道:“这么美丽的绣图,真的可以送给某么?”

白姬笑道:“当然可以。”

十三郎高兴地道:“谢谢白姬。”

栗不冷不热地道:“用绣图冒充真正的无忧树,真是奸商。”

白姬笑了,望着栗:“无忧树不是人间的东西,即使种出了树芽,在凡间的土地上,也无法长成大树。”

栗不再做声了。

白姬道:“十三郎很久没回家了,老狐王一定很想念你,牵挂你,你不必再留在缥缈阁干活了,拿着绣图和栗回家吧。”

十三郎也很牵念父亲,给白姬和元曜做了晚饭之后,就和栗回家了。

月圆如镜,清辉万里,白姬和元曜坐在后院赏月。

“唉——”元曜望着月亮,叹了一口气。

“月色这么美,轩之为什么叹气?”白姬问道。

“就是因为月色太美了,才让人忍不住想叹气,担心以后的月色还会不会这么美。”

“轩之多虑了。千百年以前,月色就这么美,千百年以后,月色还是会这么美,美丽的东西会永远不变。”

“唉——”

“轩之又叹什么气?”

“月色的美丽虽然亘古不变,但是千百年后,小生却不知道在哪里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轩之还真是多愁善感。”

元曜摇头吟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白姬笑着接道,“但赏眼前月,莫任韶光流。”

“话是这么说,但是小生还是很忧愁…”

“轩之真是庸人自扰。”白姬摇头叹道。

元曜长吁短叹,白姬悠然喝茶,远处绯桃树下的水井中突然发出七色光晕,一个个水泡从水井中飞出,小的如珍珠,大的如拳头,飘飞在夜风中,月光下,非常美丽。

“啊,蜃君传信来了。”白姬笑了,伸出手指,虚划出一个半弧,一串串水泡飞过来,融合成一个大如铜镜的圆面。

水镜中,一名衣饰华丽的美男子坐在地上,他的四周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身边,侍立着一名身穿五彩衣的小童。正是优雅温柔的沈胤和五彩鱼。

“白姬,好久不见了。”沈胤彬彬有礼地道。

白姬也笑道,“一弹指,又是十年了。”

“不,是一百年了。”

“啊,有那么久了吗?”

“是那么久呢。”

“啊哈,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一不留神,就会忘记时间了。对了,小楼去游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让阿彩去找他回来。钥匙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白姬点头,“有劳蜃君。”

沈胤对元曜道,“轩之,上次朱胤吓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元曜笑道:“小生没事,胤兄不必歉疚。只是,那位红色的仁兄有些太…太热情好客了…”

沈胤还是十分过意不去,道:“我送轩之一件小礼物,权作赔礼吧。”

元曜道:“胤兄不必客气。”

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泡飞向元曜,元曜伸出手,水泡落在他的掌心,“啪”地破了。一粒大如鸡蛋的夜明珠出现在元曜掌心,晶莹圆润,光华耀夜。

沈胤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歉意。”

元曜道,“这、这礼物太珍贵了,小生恐怕没有回礼相赠…”

沈胤笑道,“轩之下次再来海市陪我说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元曜笑道,“那好,小生下次再去看望胤兄。”

沈胤道:“白姬,我也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

白姬感兴趣地道,“啊哈,我最喜欢礼物了,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水泡飞向白姬,白姬伸手接住。水泡破灭之后,一粒金色的东西躺在她莹白的掌心中,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实。

白姬嘴角挑起一抹笑,“啊哈,无忧果?确实是好东西。多谢蜃君了。”

“不必客气。上次你让我找人间的无忧树,我没有找到,甚感抱歉。这一枚无忧果,送给你做弥补吧。”

“那棵无忧树已经不在人间了。”

沈胤并不吃惊,笑了,“人类要种出无忧树,难于登天。无忧树要在苦厄的人间成活,也难于登天。”

白姬捻起无忧果,对着月亮望去,“或许,将来会有有缘人,将它买去,并种出无忧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愿有吧。”沈胤笑道。

与元曜又寒暄了几句,约定了下个月十五来海市一聚之后,沈胤蓦地停止了说话。元曜正在奇怪,沈胤的雪发飞快地变红,嘴唇倏地裂开,又变成了红毛蜃怪。五彩鱼见状,吓得一溜烟跑了。

红毛蜃怪对元曜吼道:“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这臭书生居然将我绑起来,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虽然知道只是幻影,元曜还是吓得牙齿打颤。

白姬衣袖一挥,水镜骤然皲裂,朱胤恐怖的脸渐渐消失,水泡也都一个一个地破灭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欸,朱胤的脾气还是这么糟糕。”

元曜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打消了再去海市的念头。

“白姬,胤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温柔有礼,一会儿吓死个人?”

“有两个胤在同一个身体里,有时候白胤主宰身体,有时候朱胤。”

“那井底的海市又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珠宝成山,一会儿尸骨遍地,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人间的海市只是蜃梦中的幻象,无论是井底,还是海上,还是沙漠中。不过,东海之底,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海市城,那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水神、龙族、鲛人,水灵往来其中,有各种奇珍异宝,有各种奇妙景色,非常繁荣热闹。说起来,倒有点儿像是海底的长安城。”

“啊,真的吗?小生真想去看看。”

白姬有些悲伤,“那是我的来处。如果可以,我也想带轩之去看看,可惜我无法回去,也只能回忆它的美丽。”

元曜安慰白姬,“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嗯,等我收集到了足够的‘因果’,我就能够回去了。”

元曜有些悲伤,“那时候,小生恐怕早就不在了。一想到此生永远看不到海市,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遗憾。”

“轩之不要伤心,将来我回去时,一定把你的骨灰也带回去,撒在海市中。”

元曜冷汗,“那个,小生讨厌迁徙,也不喜欢水葬,你还是让小生入土为安吧。”

坐了一会儿,圆月偏西时,元曜捧着夜明珠睡觉去了。

白姬独自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回忆缥缈的海市,回忆遥远的往事。良久,她低头望着手中的金色果实,喃喃道:“无忧啊无忧,谁又能够无忧呢?”

白姬和元曜吃了两天毕罗之后,胡十三郎又回来了。

小狐狸彬彬有礼地道:“某回去解释清楚后,大家都相信了不是某种死了无忧树,也向某道了歉。家父十分喜欢那幅刺绣,让某来向白姬致谢,‘一切都是栗那个不孝逆子的错,有劳白姬四处奔走,实在过意不去。听说缥缈阁暂时短缺人手,那就让十三去帮忙吧。’某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就来继续给白姬和元公子打杂,直到那只黑猫回来吧。”

“太好了。”元曜很高兴,终于不用啃毕罗了。

白姬也很高兴,“多谢狐王美意。也谢谢十三郎了。”

胡十三郎道:“白姬不必客气。那幅刺绣果然有忘忧的魔力,自从得到刺绣之后,家父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也常常开怀大笑了。”

白姬笑道,“狐王心情变好,也许和十三郎平安回家也有关呢。”

小狐狸惭愧地道,“之前,某真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惹父亲担忧。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某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十三郎在缥缈阁中勤劳地打杂,栗也跟了来。因为老狐王下令,让栗向十三郎道歉,直到它原谅它为止。十三郎不肯原谅栗,栗只好一直跟着它来缥缈阁,继续道歉。

栗一开始还算礼貌,后来烦躁了,就直接一爪子把十三郎拍倒在地上,按着它的头,凶恶地威胁:“十三,你到底原不原谅我?”

元曜见了,有心去说栗几句,但是想到手帕上已经没有蜘蛛丝了,又不敢去了,只好私下劝十三郎原谅栗算了。被栗拍倒威胁了三次之后,十三郎也只好原谅栗了。可是,栗还是不走,赖在缥缈阁蹭吃蹭喝,说是要等十三郎一起回去。

元曜婉转地劝栗也稍微干一点儿活,哪怕是给古董擦个灰,给花草浇点儿水之类的小活儿,栗立刻扑上去咬元曜,“我乃将来的九尾狐王,不是缥缈阁中打杂的!!!”

元曜很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忍耐。

第十一章 尾声

这一天,风和日丽,白姬应邀去太平府了,栗在后院中睡觉,十三郎在厨房炖鸡汤,元曜捧着茶坐在柜台后看书。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大笑道:“哈哈,爷终于回来了!!书呆子,快出来帮爷拿东西,爷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

元曜愣了片刻,才蓦然反应到是离奴回来了。

元曜丢下书本,飞奔出去。一只黑猫精神奕奕地站在外面,瞳孔尖细,毛光水滑。黑猫的身边有三个大包袱。

元曜跑过去,抱住黑猫,热泪盈眶,“离奴老弟,你终于回来了。小生真想你。”

黑猫打量元曜,道:“书呆子,你怎么好像长胖了一些?一定是爷不在,你一天到晚都在偷懒吧?”

“小生没偷懒,是胡…”元曜刚想说是胡十三郎的厨艺太好了,每天做许多美食,所以他长胖了一些,但是离奴打断了他。

“没偷懒就好。闲话少说,先替爷把包袱拿进去吧。”

“好。”元曜拎起三个包袱中最大的一个包袱。

包袱看起来不大,但是约莫有几百斤,元曜提不起来,“离奴老弟,这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这么重?”

黑猫抖了一下胡子,“你拎的这包是鱼干,那红色的包袱中装的是野果,蓝色包袱装的是野味。爷渡劫的地方有一条河,鱼特别多。爷闲来无事,就天天抓鱼,抓了鱼又不能吃,只好晾晒成鱼干。今儿回来,就都打包带回来了。野果是给主人的,今天早上才摘的,很新鲜。野味是给书呆子你的,你上次说想吃烤羊肉,爷就给你捕了一头野山羊,还找了些野蜂蜜,今晚做烤羊腿给你吃吧。”

“谢谢离奴老弟。不过,今天的晚餐胡…”十三郎已经在做了。元曜话还没说完,又被离奴打断了。

“对了,主人在吗?还是出去了?”

“白姬去太平府参加百诗宴了。”

“欸,爷身在深山,心却在缥缈阁,总担心主人和你吃不上饭,饿瘦了。幸而老天保佑,爷平安渡过了天劫,如今回来,一定天天做各种鱼给你们吃。来,来,书呆子,搭一把手,我们先把鱼干抬进去。”

“哦,好。”元曜应道。

元曜和离奴合力把装着鱼干的包袱抬进缥缈阁。

元曜笨手笨脚,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散了包袱。

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包袱散开,一大堆一大堆的鱼干涌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堆积了一半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