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望见右前方的一处地方不断地有黑气涌出,周围荒无人烟,十分死寂。那个地方远远地传来让人汗毛倒竖的声音,仿佛有许多人在撕心裂肺地哀嚎、挣扎。元曜感觉很不舒服,他觉得那块地方蔓延着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元曜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么死寂荒凉?”

离奴道:“那是阎浮屠,地狱道与人间的交集处,是恶鬼麇集的地方。”

元曜惊道:“啊,那就是玉郎一去不复返的地方?”

“谁去阎浮屠,都有去无返。书呆子你要是总是偷懒不干活,爷就把你丢到阎浮屠去!”离奴威胁道。

“如果要丢偷懒的人,离奴老弟你应该先把自己丢去!!”当然,这句话小书生没敢说出口。

元曜、离奴回到缥缈阁时,白姬还没有睡,在等待他们。离奴回禀道:“主人,今夜去得不凑巧,那只黄鼠狼不在。我和书呆子等了许久,也不见它回来,只好先回缥缈阁,改日再去了。”

白姬喃喃道:“我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希望,不会因为来世草而惹出事情…”

白姬、元曜、离奴去睡了,一晚无话。

第二天,白姬出门去了。元曜猜测她是去七里坡了。白姬回来时,神色郁郁,“还是不在家…”

一连数日,白姬、元曜、离奴又接连去了七里坡几次,黄盈盈始终不在家。元曜惊奇地发现,白天去的时候,黄盈盈的家是乱石岗中的一个洞穴,晚上去的时候,则变成了草堂。

白姬虽然悬心来世草,但是因为同时又有一个因果需要费心,分身乏力,也只好静静等待黄盈盈出现。

第三章 平康

夏日炎炎,万里无云。

这一天下午,韦彦走进缥缈阁,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圈青黑。

白姬一见,笑了:“韦公子的精神似乎不太好,是来缥缈阁淘宝散心,还是来借轩之解闷?”

韦彦一展洒金折扇,愁眉苦脸,“白姬,先给我找几件辟邪的宝贝。然后,我再借轩之出去散散心。”

白姬摇着牡丹团扇,笑道:“真是奇了,韦公子一向只卖招邪的玩物,这还是第一次来买辟邪的宝贝。”

元曜关切地道:“丹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憔悴?”

韦彦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好像是撞邪了。睡觉时,总有人摇醒我,不让我睡。睁开眼睛一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等一闭上眼,又有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用被子蒙住我的脸,让我没办法呼吸。我挣扎起来一看,四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反反复复,就是没法安枕。还有,走路时,也常常被什么绊倒,或者被瓦片、木头之类的东西砸到头。一连数日都是这样,再这样下去,真是让人没办法活了。”

白姬道:“怪了,按说,韦公子命数特异,不该会遇上邪祟的东西。”

韦彦道:“唉,可确实遇上这些怪事了。”

元曜道:“大概是燃犀楼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堆得太多了吧?丹阳,你丢掉一些人骨啊,尸油啊,猿臂啊之类的东西,也许秽气就过去了。”

韦彦道:“燃犀楼里的宝贝是我花了大量时间,钱财,精力,才辛辛苦苦收集起来的,都是我的命根子。无论怎样,我绝对不会丢掉它们。白姬,卖给我几件驱邪的东西吧。”

“好吧。”白姬笑眯眯地道。

白姬卖了一串雕刻佛像的檀香木珠,一柄朱砂画符的桃木短剑,一尊玉石材质的地藏王菩萨像给韦彦,价格虚高到元曜忍不住想告诉韦彦不要受骗。韦彦一向挥金如土,倒也不在意,叫随行的南风包好,先拿回韦府去。

韦彦对白姬道:“今天,我要借轩之一夜,去平康坊看歌舞。”

元曜道:“平康坊?那个文人士子,墨客骚人麇集的平康坊?”

白姬看着元曜,摇扇而笑,“也有很多色艺俱佳的温柔美人,还有许多高鼻雪肤的妖娆胡姬。看来,轩之也很向往平康坊啊。”

元曜脸一红,道:“小生哪有向往平康坊?不过是久闻盛名罢了。”

白姬笑道:“轩之不必解释。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乃是令人愉悦的人生享乐,平康坊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轩之来长安这么久,还没去过平康坊,感受一下风月旖旎,倒真是一大遗憾。韦公子,今天给五两银子就行了。”

韦彦奇道:“怎么只要五两?通常,借轩之一天,不是十两银子吗?”

白姬喝茶,”还有五两,给轩之吧。五陵年少争缠头,去风月之地,哪能不花银子?怎么说也得买一点儿脂粉钗环送给喜欢的姑娘,才是礼数。”

元曜道,“小生没有喜欢的姑娘!!”

韦彦笑道,“白姬,五两银子,轩之怎么够花?不是每个人都是大受欢迎的‘龙公子’,去平康坊不是花钱,而是赚钱。”

白姬喝茶,“那轩之再去柜台后取一吊钱好了。”

韦彦愤愤不平,“一吊钱?你也好意思给,你当轩之是去平康坊买菜吗?”

元曜道:“等等,什么叫大受欢迎的龙公子?白姬,你不会常去平康坊吧?!!”

白姬顾左右而言他,“天气真热,饮一杯凉茶,可真是通体舒泰。”

离奴也来插话,“主人,离奴突然也想去平康坊了。好久没去看玳瑁了,不知道它现在过得怎么样。今天,既然书呆子要去平康坊,那我也顺便去一趟吧。”

白姬笑道,“去吧,自己小心。”

“嗯,谢谢主人。”离奴欢喜地道。

韦彦打了一个呵欠,道:“现在还早,我先在缥缈阁躺一会儿。几天没合眼了,太困了。”

韦彦也不见外,直接躺在里间的屏风旁睡了。不一会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白姬盯着韦彦的附近看了两眼,取了一串桃木手珠,戴在了韦彦的手腕上。

元曜小声问道:“丹阳没事吧?”

白姬笑道:“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他,但那东西没有进缥缈阁。”

离奴化作黑猫,过来蹭白姬的手,“主人,你也给离奴一吊钱吧!我买想些香鱼干去送给玳瑁。”

元曜奇道,“离奴老弟心仪的姑娘叫玳瑁?”

黑猫冲过来,狠狠挠了小书生一爪子,吼道:“玳瑁是我妹妹!”

白姬抚摸黑猫的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怕,玳瑁又不会见你。即使见了,你们也又会吵起来。”

黑猫眼神一黯,“离奴明白。不过,爹临死前交代过,让我好好照顾妹妹。虽然这些年来,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见面就吵架。但偶尔,也想去看看它。”

“平康坊百鬼伏聚,饿鬼肆虐,自己小心一些。”白姬神色凝重。

“嗯。”黑猫应道。

元曜捂着脸,疑惑地道:“听起来,平康坊好像很可怕似的。”

白姬笑眯眯地道,“越可怕的地方,越有趣呀。”

元曜心中发悚。

申时时分,韦彦、元曜、离奴乘坐马车去平康坊。下街鼓响起的时候,马车才驶入平康坊。平康坊,又称为“平康里”,位于长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北部,当时的歌舞艺妓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酒楼、旗亭、戏场,青楼,赌坊遍布。青楼无昼夜,入夜闭坊之后,平康坊中仍是灯火通明,春意盎然,俨然一处‘盛世不夜天’。

离奴一进平康坊,就带着香鱼干向韦彦告辞,自去找他妹妹去了。离奴低声叮嘱元曜,“书呆子,如果有穿红鞋的女人、男人向你搭讪,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跟着他们走,知道了吗?”

“为什么?”元曜不解。

“那是饿鬼道中的非人在猎食,食人五脏,勾人生魂。不要给主人和爷找麻烦。”

“哦,知道了。”元曜道。

离奴挥手,“书呆子,明天上午在这儿见。”

“好。”元曜答道。

离奴离去后,元曜和韦彦又走了一条街,来到了一座规模很大的青楼前。元曜抬头望去,青楼的名字叫做“长相思”。

韦彦对元曜笑道:“轩之这是第一次来吧?这长相思中,有几名色艺俱佳,精通琴棋书画的绝色美人儿,她们最爱欢结交文人雅士,可以引为红颜知己。”

元曜道:“如果小生还可以参加科考,踏入仕途,也许会需要来平康坊投红纸,行“贽见之礼”(1)。如今,小生也不需要了,来此只当是做开眼之游,免得辜负了白姬的一吊钱。”

唐朝社会,科举中的新进之士,少年学子中的佼佼者,会常常游走在章台青楼之中,投递红笺,结交当红的艺妓,然后通过名妓的引介提携,觐见和结交豪门巨族,高官权要。文人骚客更常常醉卧温柔乡中,让歌舞艺妓传播自己的诗作,增加才名和声望。这是唐朝社会的一种不成文的习俗和规则。

“欸,轩之还在怪我卖了你么?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韦彦叹了一口气,举袖抹泪,又信誓旦旦,“等我将来凑齐一万两黄金,一定为轩之赎身。”

元曜摆手,“罢了,罢了,回想起来,都是小生自己的过失,丹阳无需自责。好了,今夜是来为丹阳散心解闷的,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往事了。”

“轩之真好。”韦彦笑道,他拉了元曜的手,一起走进长相思。

天色已经黑了,长相思中纱灯耀夜,玉烛煌煌。十二曲阑中,有妙音歌女浅斟低唱,丝竹迭奏,王孙公子觥筹交错,笑语不绝。舞榭歌台上,有高鼻雪肤的胡姬踏歌而舞,身姿曼妙,风情万种,达官贵人醉卧软榻,笑赞不绝。

长相思的老鸨花姨看见韦彦,笑着迎上来,“哎哟,韦公子来了?真是贵客临门,今晚长相思真是蓬荜生辉。”

韦彦笑了,取了两锭金子塞进花姨手中,“今晚我还带了一位朋友来,他喜欢雅静,找一间最好的雅室,上最醇的美酒,琴师要阿纤,舞娘要夜来。我这位朋友是个读书人,喜欢吟诗作赋,也请雅君姑娘来作陪吧。”

花姨看见金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她望了一眼元曜,笑赞道:“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俊逸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好一个优雅得体的读书人!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这还是元曜生平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称赞他,虽然明知道这位花姨和白姬一样,都是见了利就嘴里跑马车的商人,她的话只能信两分,去掉虚华的水分,就是“这位公子真是一个读书人。”。但是,元曜还是很受用那些虚华的称赞,觉得很顺耳,很舒心。他向花姨作了一揖,笑道:“多谢这位大妈称赞。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

“大妈…”年过半百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嘴角抽搐,一脸黑线。

“噗。”韦彦忍不住笑了。

花姨有些讪讪不乐,韦彦又塞了一锭金子去她手中,“我这位朋友不善辞令,又是初来,花姨请别见怪。带我们去雅室吧。”

老鸨见到金子,心情又好了,笑道:“请随我来。韦公子,今夜阿纤可以调琴作陪,但夜来,雅君已经在陪客人了,分不开身。”

韦彦不以为意地道,“哦,什么客人?去找个借口,把雅君拉过来。”

老鸨笑了,“这个客人,韦公子比我熟,您自己去拉人吧。”

“谁?”

“令尊,韦尚书。”

韦彦流汗,“我父亲今夜也来了么?”

“下午就来了,韦尚书此刻正和刘侍郎,张大人,还有几名新进的举子在三楼开夜宴呢。”

三楼隐约传来管弦声,笑闹声,吟诗声,韦彦只好作罢,“算了,算了,不用叫雅君了,叫两名胡姬来陪酒就可以了。”

老鸨带韦彦和元曜来到一间雅室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开了。

雅室分为内外两间,窗户大开,对着庭院,布置得十分雅致。

韦彦和元曜脱了外衣,坐在冰凉的竹席上,有穿堂风吹过,十分凉爽。不一会儿,穿着彩衣的丫鬟们端来了冰镇的鲜果,还有各色点心,几坛罗浮春。又过了一会儿,一名绿衣女子,一名橘衣女子袅袅而来,盈盈下拜,“阿纤见过两位公子。”“夜来见过两位公子。”

韦彦对着橘衣女子笑道,“夜来,花姨不是说你不能来吗?”

橘衣女子幽幽地道:“韦公子来了,奴家怎么能不来?”

韦彦哈哈大笑。

元曜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夜来的声音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元曜向夜来望去,但见她黛眉杏眼,脸若皎月,十分陌生,以前不曾见过。

韦彦笑道,“阿纤,夜来,你们先敬这位元公子一杯酒吧,他今夜第一次来‘长相思’。”

阿纤、夜来笑着倒了一杯酒,敬元曜,“元公子请饮一杯相思酒。”

“多谢两位姑娘。”元曜接了,依次饮下,他有些局促不安,不敢多看两位花颜女子。

“嘻嘻。”“哈哈。”阿纤、夜来掩唇笑了。

又有两名卷发碧目的胡姬进来,陪韦彦和元曜饮酒,一名还带来了文房四宝。——文人墨客们总是喜欢在品歌赏舞时写诗,然后让艺妓们在坊间传唱。

兰烛煌煌,熏香袅袅,阿纤开始演奏乐曲,夜来跳起了拓枝舞,她足穿高头红绚履,左手拈披帛,挥披帛而舞。阿纤的琴艺佳,夜来的舞姿美,元曜诗兴大发,吟了一首,“宝鼎香雾袅,瓶花绽如笑。画堂开夜宴,山珍海错肴。婉转歌白玉,娇柔唱红绡。以我墨如意,碎汝碧琼瑶。”

韦彦和胡姬都称赞好诗,胡姬还提笔写了下来,元曜觉得很高兴。一曲舞罢,阿纤和夜来也一起来饮酒,众人斗酒猜拳,笑声不绝。

酒过三巡,弦月西沉,韦彦已经喝醉了,两名陪酒的胡姬和阿纤也熏熏然了,她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凉席上。

元曜今夜运气好,被罚的酒少,倒也还清醒。不过,他突然诗兴大发,想写一首长诗。于是,他搬了木案,坐在窗户边,提笔蘸墨,一边酝酿,一边写。

韦彦喝醉了,老把元曜当夜来,抱着他不放手。

“丹阳,别闹了。”元曜很生气,推开韦彦,但他又粘过来了。两人纠缠在一起,把砚台也给打翻了。

夜来幽幽地道:“奴家带韦公子去里间歇着吧,免得扰了元公子的诗性。”

元曜道:“如此,多谢夜来姑娘了。”

元曜和夜来一起把醉醺醺的韦彦拖进了里间。夜来留下来照顾韦彦,元曜出去继续写诗。元曜离开里间时,晃眼间望去,夜来橘色的裙子下面,似乎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元曜赶紧擦眼,再一望去,又什么都没有了。

夜来跪坐在韦彦身边,对元曜道:“元公子怎么了?”

“不,没什么。”元曜赶紧退下了。夜来怎么会有尾巴?一定是他看花眼了吧。

(1)贽见之礼:投红纸“名片”求见当红艺妓。新科进士贽见的并不止是红牌艺妓,而是希望通过名妓的提携引介,达到得以晋见豪门巨族、高官权要的目的。这是一种具有强烈政治目的的社交活动。

第四章 玳瑁

元曜回到外间,望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阿纤和两名胡姬,也不打扰她们,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坐下继续酝酿长诗。

已经是二更天,平康坊中仍然灯火煌煌,热闹非凡。夜色中浮动着脂粉与醇酒混合的香气,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笑语声。

“华殿银烛夜旖旎,千金顾笑何所惜。媚弦妖娆松绿鬓,艳歌悱恻落红衣…”元曜提笔写了两句,然后卡壳了。他仰头望月,寻找灵感。不一会儿,灵感没来,瞌睡来了,他也就倒头睡了。

元曜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走在平康坊的街巷中。黑黢黢的巷子深处,有什么影子在踽踽独行,有什么动物在蠕蠕爬动。

“哗啦——”元曜踏在了一片水洼里。他低头看去,吓了一跳。他的脚底,是鲜红的血浆。血水源源不绝地从小巷的高处往低处流淌。元曜壮着胆子,走上了血水的源头。

月光虽然明亮,但是小巷的深处却昏朦不清。

元曜隐约看见一名穿着玳瑁色长裙的女子跪在地上,埋首于一团黑影中,发出咀嚼东西的声音。那团黑影之下,源源不绝地涌出鲜血,浓腥味四处弥漫。

元曜走了过去,女子猛地抬起了头,她长得十分美艳,黛眉一弯,明眸流光,但瞳孔细得如同一根线。女子看见元曜,红唇勾起了一抹笑,她的左唇角有一颗黑痣,更添风情万种。本该是人耳的地方,却长了一双猫耳。

元曜吃了一惊,他再向地上望去,顿时头皮发麻。

一个赤裸裸的男人躺在地上,肚皮被撕开了,内脏流了一地。猫女正在咀嚼男人的肝脏,唇角鲜血淋漓。

猫女的周围还有三名女子,各自在啃噬一个开肠破肚的人。四具尸体的鲜血顺着小巷流下,汇聚成了一方水洼。那三名女子也十分美丽,但都不是人,一个身覆蛇鳞,一个长着鹰鼻,一个拖着蝎尾,她们埋首在尸体的内脏中,吃得津津有味。

“妈呀——”元曜赶紧回身,拔腿想逃。

猫女倏然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间,阻住了元曜的去路。蛇女、鹰女、蝎女也都围了过来。

元曜吓得双腿发抖,哭丧着脸求饶,“四位大姐饶命,不要吃小生,小生太瘦,不好吃…”

猫女围着元曜转了一圈,翕动鼻翼,红唇挑起,“你身上,有离奴那家伙的味道…你是从缥缈阁来的?”

元曜不敢看四人,垂着头发抖。他低头望去,赫然发现四人都穿着红鞋。——不知道是血水染红的,还是本身就是红色。想起了离奴的告诫,元曜更害怕了,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这些穿红鞋的女人会吃了他,然后拿他的生魂去炼不死药吗?

蛇女道:“玳瑁,别跟他啰嗦了。吃了他。”

猫女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算了。他是缥缈阁的人,那条龙妖非常难缠,饿鬼道和缥缈阁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节外生枝了。”

猫女是四人中的头领,她说算了,蛇女、鹰女、蝎女也就不再说话了。

猫女对元曜道:“书生,走吧。记得替我向离奴那家伙问好。”

猫女推了元曜一把,元曜一下子跌倒了,他沿着小巷滚了下去。元曜跌得眼冒金星,头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昏了过去。

第二天,元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雅室的竹席上,阿纤和两名胡姬横七竖八地睡在他周围,都还没醒。里间没有动静,估计韦彦和夜来也还没醒。

元曜暗自庆幸,太好了,昨晚看见猫女、蛇女、鹰女、蝎女食人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

昨晚酒喝多了,元曜有些内急,爬起来,穿上外衣去上茅房。元曜从茅房回来时,因为分布在走廊两边的雅间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他迷路了。

元曜走在回廊中,凭借着回忆找路。突然,一间雅室中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个人元曜都认识,但他们走在一起,却让元曜觉得十分奇怪,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男子看见元曜,笑了,“这不是轩之吗?”

元曜也笑道:“真巧,竟在这里遇见了裴兄。”

男子姓裴,名先,字仲华。裴先在朝中任武职,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裴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是性格有些刚愎自用。裴先的母亲和韦郑氏是姐妹,他和韦彦算是表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非常合不来。前些时日,一起打猎时,他和韦彦还一言不合,互相赌气。不过,裴先虽然不喜欢韦彦,但倒是挺喜欢元曜,觉得他满腹经纶,纯善可亲。元曜也很喜欢裴先,觉得他英武不凡,很有武将的气概。

裴先道:“昨夜无事,就来这长相思看夜来姑娘的拓枝舞。早知道轩之也在,就找轩之一起饮酒赏舞了。”

元曜笑道:“小生是陪丹阳一起来散心的。早知道裴兄也在,大家都在一起聚一聚了。”

“咦?丹阳也来了?”

“是啊,丹阳正和夜来姑娘睡在里间,还没醒呢。”元曜随口答道。话一出口,他的目光顿在了裴先身边的橘衣女子身上。——女子黛眉杏眼,脸若皎月,不是夜来又是谁?

元曜奇道:“夜来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出来和裴兄在一起了?”

夜来一头雾水,“这位公子在说什么?从昨晚起,奴家就一直在陪着裴公子饮酒作乐呀。”

裴先也道:“是啊,夜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和我在一起。”

如果夜来一直和裴先在一起,那昨晚陪他和韦彦饮酒的“夜来”是谁?元曜的脑子“翁”地一下,他想起了昨晚那一场血腥的噩梦。他离开里间时,似乎看见“夜来”的裙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如果“夜来”和猫女、蛇女、鹰女、蝎女一样,那韦彦现在…元曜不敢再想下去,拔腿飞奔向回廊。裴先觉得奇怪,也跟了上去。元曜一间雅室一间雅室地找过去,终于找到了他和韦彦的雅室,阿纤、两名胡姬还在睡觉。

“哗啦——”元曜一把拉开里间的移门,眼前的景象吓得他头皮发麻。“夜来”不知所踪,韦彦被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他的身上血迹斑斑。

元曜悲从中来,扑上去抱住韦彦的腿,放声大哭,“丹阳,丹阳,你死得好惨——”

裴先后一步赶来,见了这情形,先是一愣,但他毕竟是武将,在生死面前能够镇定下来,“不对吧?那白绫系在腰上,没系在脖子上呀,应该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