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奴道,“主人,那就别还了吧。鬼王一直觊觎缥缈阁中的宝物,还总在背后说您的坏话,他这次借您引魂灯,也没安好心,分明是希望你困在阎浮屠,永远不要再回去了,他好坐享缥缈阁中您收集的宝物。”

白姬道:“虽然不想还,也知道他不安好心,但还是要还。做人,要守信用。”

“主人,咱们是非人。”

白姬笑道,“非人也一样。”

元曜苦着脸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回缥缈阁了,再讨论别的问题。”

“轩之说得有理。”白姬道。

“也好。”离奴道。

无间地狱,黄泉道上,一盏金色的灯火浮现在无尽的黑暗中,为白姬、元曜、离奴在无边的死寂与荒凉中指引出一条道路。

白姬、元曜、离奴跟随引魂灯向前走,踏过火山,血海,尸堆,经过前世,今生,来世。三人走了许久,四周安静得只有呜咽的风声。

“呜呜——呜呜呜——”

突然,元曜听见有谁在哭。他望了一眼四周,一片无涯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白姬,好像有谁在哭。”

白姬四下一望,侧耳倾听,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谁在哭呀。”

“呜呜——呜呜呜——”哭声更加清晰了。

元曜道:“明明有人在哭。”

“轩之,你听错了吧。”

“离奴老弟耳朵尖,你让它听听。”

离奴侧耳一听,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哪有人在哭?书呆子,你吓傻了吧?”

“呜呜——呜呜呜——”哭声越来越清晰了,好像就在耳边。

元曜道:“小生没吓傻。真的有人在哭。”

“轩之听错了。”白姬没有理会元曜,径自向前走去。

离奴也没有理会元曜,径自向前走去。

元曜仔细听去,哭声就在耳边。他低头望去,地上有一块雪白的骨头,森森白骨在灰烬焦炭中,显得格外刺目。

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元曜弯下腰去,拾起了那块白骨。

手触碰到骨头的刹那,仿佛被雷电击中,元曜倒在了地上。白姬、离奴走在前面,没有发现元曜倒在了地上,他们渐行渐远。

意识不清中,元曜听见有人在哭,“呜呜——呜呜呜——”

元曜问道,“谁在哭?”

“是我。”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道。

“你为什么哭?”

“我在阎浮屠中困了很多年,我必须离开这里,但是却没有办法离开。我的未婚妻还在外面等我,我必须离开。呜呜——”

元曜叹道,“真可怜。困在阎浮屠,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你好像正要离开阎浮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呜呜——”

元曜道:“当然可以。我们一起走吧。”

“太好了。”那个声音高兴地道。

仿佛被钝器砸了后脑勺,元曜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走了一段路,白姬回头道,“这黄泉之路,走得可真辛苦。轩之你觉得呢?”

背后空空如也,没有了元曜。

白姬奇道,“欸?轩之哪里去了?”

离奴停步,回头,没有看见元曜,骂道:“这臭书呆子,肯定是嫌赶路辛苦,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白姬道,“轩之胆小,在这阎浮屠中,应该不敢乱跑。”

离奴道:“这八热地狱中的狱鬼都被主人吃进肚子里了,书呆子也没有理由被狱鬼捉走啊。”

白姬沉吟了一会儿,道:“回去找找看吧。”

离奴道:“引魂灯只往前,不后退,黄泉之途不可以走回头路,否则真的会出不去了。”

金色的引魂灯一直在往前游移,没有停止。

白姬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往回走去。

“离奴,你先跟着引魂灯走,我回去找一找。轩之还没还完债呢,不能让他留在阎浮屠。”

离奴想了想,也转身跟上了白姬,“离奴也跟主人去,不能让书呆子躲在阎浮屠偷懒不干活。”

白姬、离奴刚向后走了十余步,一个青衫落拓的书生浑浑噩噩地飘了来。白姬、离奴定睛望去,不是元曜又是谁?

离奴骂道:“死书呆子,你去哪里了?”

元曜呐呐地道:“小生刚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白姬望着元曜,金眸流转。

离奴松了一口气,“真是没用的书呆子,不过幸好回来了。”

元曜见白姬盯着他,急忙垂下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白姬红唇挑起,“先出阎浮屠再说吧。”

离奴望了一眼远处只剩一点金芒的引魂灯,道:“为了避免再出意外,还是离奴驮主人和书呆子出阎浮屠吧。”

“好。”白姬道。

离奴驮着白姬、元曜追逐引魂灯,风声呼啸,狱火如织。引魂灯引着离奴翻过了三座大山,趟过了三条大河,经过了三片树林,三处沼泽,终于看到了一片真正的星空。——他们走出了阎浮屠。

离奴放下了白姬、元曜,化作了一只小黑猫。

白姬收回了引魂灯,依旧放入衣袖中。

白姬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又转头望了一眼元曜。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些红莹莹的鬼血石,元曜弯下腰,拾起了三粒。星光映照他的侧脸,一滴眼泪滑落。

黑猫跳上元曜的肩膀,伸爪拍他的头,“书呆子,你捡这破石头干什么?爷驮你出来,累得腰酸背痛,现在爷不想走路了,你抱爷回缥缈阁去。”

元曜没有反应。

白姬走向元曜,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用金色的瞳盯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附在轩之身上?”

元曜张开口,声音变了,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我叫玉郎。”

白姬挑眉,“你是玉郎?盈盈姑娘的未婚夫玉郎?”

元曜点头,“没错。”

离奴一跃而下,盯着元曜,奇道:“欸,爷驮出来的不是书呆子?!是一只黄鼠狼?!!”

白姬笑道,“哈哈,不愧是轩之,我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得来全不费功夫!玉郎公子,今夜我可是专程来阎浮屠找你的呢。”

元曜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

白姬道:“缥缈阁,白姬。盈盈姑娘来缥缈阁许了一个愿望,为了替她实现这个愿望,我来阎浮屠找你。”

元曜流泪,喃喃道:“盈盈,盈盈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我听见了盈盈在叫我…我好像在阎浮屠呆了很久很久,她一定已经嫁人了吧?我对不起她,没有实现承诺,带回鬼血石去娶她。”

白姬道:“盈盈姑娘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元曜泪流满面,“盈盈…”

白姬问道:“这些年,你一直在阎浮屠吗?”

“是。”元曜道,他陷入了回忆。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他刚来到阎浮屠外,准备捡几颗鬼血石就马上离开。谁知,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将他卷入了阎浮屠中。阎浮屠中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心中慌乱,于是四处乱闯。一条巨蛇般可怕的怪物经过,它把他吞进了肚子里。“我被一条全身都是脸的怪物吞入了腹中,我的一块骨头被它吐出,落在了阎浮屠中的某处。我的魂魄化作了它身上的一张脸。从此,我就没有记忆了,一直浑浑噩噩,无想无识,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直到今夜,我听见盈盈在叫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是玉郎,我有一个未婚妻在等我回去,我必须离开阎浮屠。我知道没有人能够离开阎浮屠,心中很悲伤,就伤心地哭了。这位好心的兄弟听见了我的哭声,停下了脚步。我求他带我离开阎浮屠,他答应了。所以,我就暂借了他的身体。”

离奴嘀咕,“书呆子真是一个烂好人。”

白姬皱眉,“玉郎公子,你被狱鬼吞下了肚子,还曾化身为狱鬼?”

元曜点头。

白姬陷入了沉默。

元曜赶紧道:“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也走出了阎浮屠。”

已经是清晨时分,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远处隐约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喔喔——喔——”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时,白姬对玉郎道:“很遗憾,你无法走出阎浮屠,也无法存在于人世间。曾为狱鬼者,永远无法行走于人世。”

元曜流下了眼泪,悲伤地道,“不,不——我还要去见盈盈,我还要去娶她,我还要去娶她——”

公鸡鸣罢,天光乍白时,白姬和离奴似乎看见了一只深褐色的黄鼠狼的影子离开了元曜的身体,消失在了天地间,化作虚无。它的眼神如此悲伤,如此难过,如此无奈。

元曜晕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三枚鬼血石。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六道之中,再也没有玉郎了。曾经,玉郎和盈盈彼此相爱,只差一步,就可以结为夫妇,白头到老。如今,两人碧落黄泉,生死相牵,可还是差了一步。情深缘浅,造化弄人,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离奴道:“离奴也觉得有一点儿悲伤。”

白姬道:“人世间,总是有那么多悲伤的事情。云烟过眼,风萍聚散,造化使然,悲伤无益。离奴,把轩之带上,我们回缥缈阁吧。”

“又得驮书呆子了,真是倒霉!”离奴虽然抱怨连连,但还是把元曜弄到了自己背上。

白姬、离奴、元曜离开阎浮屠,回到了缥缈阁。

第九章 嫁喜

元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光景。他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躺在白姬的床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吓了一跳。幸好已经不在见鬼的阎浮屠了,但他怎么躺在白姬的床上?他只记得跟着引魂灯走出阎浮屠时,他听见有谁在哭泣,弯腰拾了一块白骨,和谁说了几句话,就没有意识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元曜侧头一看,枕边放着三粒红莹莹的石头,心中又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元曜坐起身,头还有点儿晕,脖子也有点儿酸。他伸手去摸脖子,又发现他的颈上被挂着一块用红线穿着的骨头。仔细看去,这骨头好像是他在阎浮屠中拾起的那一块。

“哗啦——”一声,门被人推开了,离奴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米饭,一条清蒸鱼,一碟玉露团。离奴看见元曜醒了,笑道:“书呆子,你醒了?一定饿了吧?来,快来吃饭。”

元曜闻到饭菜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走到桌子边,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元曜奇道,“离奴老弟,你今天怎么对小生这么好?”

离奴笑道:“今儿是书呆子大喜的日子,爷自然要对你好一点儿。”

元曜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什么大喜的日子?”

离奴眉飞色舞地道:“今儿是书呆子你成亲的日子呀!快点儿吃,吃饱了,好去成亲!”

“咳咳,咳咳咳——”元曜大惊之下,被鱼刺卡住了。

离奴对被鱼刺卡住似乎很有经验,挥拳在元曜背上狠拍了几下。

“咕噜——”一声,元曜把鱼刺吞了下去,缓过了气。

元曜扯着嗓子问道,“成亲?谁成亲?”

离奴笑道:“书呆子你成亲呀。”

“小生和谁成亲?”

“韦公子。”

“咳咳,咳咳咳——”元曜又咳嗽了起来,吼道,“离奴老弟,你不要开这种荒唐的玩笑!!”

“爷没开玩笑。主人正在楼下簪花打扮,准备去参加你和韦公子的婚礼。当然,爷也会穿戴整齐地去喝喜酒。”

离奴的话还没说完,元曜已经旋风般卷下楼去了。

大厅中,白姬正坐在柜台后,手拿一面铜镜簪花。

白姬看见元曜,笑了,“啊啊,轩之,参加婚宴,是簪胭脂红的牡丹,还是簪月光色的玉兰,还是簪金步摇好?”

元曜生气地道:“簪什么待会儿再说。白姬,你先说清楚,是谁跟谁成亲?”

白姬道:“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亲呀。”

元曜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亲。欸,玉郎已经找到了吗?刚才,离奴老弟诓小生,说是小生和丹阳成亲,真是吓死小生了。”

白姬以袖掩面,“虽说实际上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亲,但是从表面上看,是轩之和韦公子成亲呢。轩之是玉郎公子的转世。”

元曜的脸黑了下来,“白姬,你不要开玩笑!小生的前世怎么会是黄鼠狼?”

“盈盈姑娘从来世草中看见了轩之的模样,认定了轩之是玉郎的转世。她本来的愿望是再见玉郎一面,可是见是轩之,又改变了主意,说是要和轩之,也就是玉郎成亲,了了夙愿,才肯离去。盈盈姑娘寄身在韦公子身上,玉郎的转世又是轩之,那么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亲,也就是轩之和韦公子成亲了。”

“小生怎么能和丹阳成亲?!!”

“轩之想着是和盈盈姑娘成亲,不就行了。”

“小生也不想和黄鼠狼成亲!”

“欸!”白姬叹了一口气,“轩之,你忍心看着韦公子永远被盈盈姑娘附身,不得自由吗?轩之,你忍心让盈盈姑娘空等玉郎一生一世,临死也无法达成心愿吗?还有玉郎公子,更可怜了…”

白姬把昨晚发生在阎浮屠的事情告诉元曜,玉郎如何消失,如何遗憾,句句泣血,字字是泪。元曜听得眼泪汪汪,他觉得白姬去茶楼酒肆中说书,一定会博得满堂喝彩。

元曜流泪道,“白姬,你不要再说了,小生这就去和丹阳成亲!玉郎已经遗憾了,决不能让盈盈姑娘也遗憾。”

白姬叹道:“轩之真善良。”

整整一个下午,白姬、元曜、离奴开始忙碌成亲的事情。

白姬笑道:“轩之,你今天要成亲了,不如把攒的几吊钱拿出来作聘礼吧。”

离奴也道:“书呆子,不如去买香鱼干做作聘礼吧。把钱给爷,爷去替你买。”

元曜生气地道:“今天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成亲,不是小生成亲。那几吊钱等小生成亲时,才能拿出来用。”

“轩之真小气。”白姬道。

“书呆子真小气。”离奴道。

元曜问道,“白姬,小生在哪里和丹阳成亲?缥缈阁,还是韦府?”

白姬答道,“七里坡的草堂。”

弦月东升,万籁俱寂。

白姬、元曜、离奴三人骑着天马出了长安城,直奔七里坡而去。元曜脱下一身青衫,穿上一身大红色的吉服,他拿着三粒鬼血石,作为聘礼。离奴还是一身黑衣,但在发髻上插了一朵小红花,以示喜庆。白姬也还是一身白衣,但披着一袭金色的西番莲图案的披帛,头上簪着一朵盛开的红色牡丹,以示喜庆。

元曜不放心地问道:“只要一拜堂,盈盈姑娘就会安心离去,丹阳也会恢复意识吧?”

白姬以袖掩唇,“也许,还要入洞房呢。”

“荒唐!小生和丹阳同为须眉男子,怎可入洞房?”

白姬笑道,“只是也许而已。”

元曜生气地道:“没有这种也许!!”

七里坡。草堂。

红烛高烧,灯火煌煌,草堂中隐约传出喜庆的乐曲声。南风衣着光鲜,苦笑着站在篱笆外等候。他看见元曜、白姬、离奴骑着天马而来,急忙迎上前来。

元曜、白姬、离奴翻身下马,走向南风。

南风道:“公子在草堂等候多时了。几位随我进去吧。”

南风领着元曜、白姬、离奴走向草堂。他叹了一口气,道:“老爷如果知道今晚的事,一定会气得晕过去。不过,为了让公子摆脱黄大仙,也只能这样了。”

元曜道,“今晚的事情,还请南风老弟千万不要告诉韦世伯。”

南风道:“这是自然。你们随我进去吧。”

快要走进草堂时,南风低声道:“那黄大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梳洗打扮,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名吹拉弹唱的乐师,还找了厨师,丫鬟什么的。它一会儿问我眉毛画得好不好看,一会儿问我戴哪样首饰合适,看上去还真像是要嫁人的新妇。可怜公子毫无知觉,由着身体被它摆布!”

白姬以袖掩唇,“花了这么多心思打扮,新娘子一定很美。”

离奴笑道:“离奴也要看书呆子的新娘子。”

“丹阳不是小生的新娘子!!”元曜大声反驳道。

说话间,白姬、元曜、离奴、南风已经走进了草堂。元曜走进去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草堂中似乎比上次来时要宽敞许多。大厅中,灯火通明,四名乐师在演奏管弦,四个小丫鬟正在端水果、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