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丫鬟一见元曜,笑道:“哎呀,新郎官来了。快去告诉小姐。”

一名丫鬟进里面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一阵环佩声在屏风后响起。元曜转头望去,隐约可见屏风后面立着一个人。

“是玉郎吗?”黄盈盈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

元曜道:“是小生。”

白姬瞪了元曜一眼。

元曜急忙道:“玉郎按照约定,带回了鬼血石,来迎娶盈盈姑娘。”

元曜呈上鬼血石。

一名小丫鬟拿了,绕进屏风后呈给黄盈盈。

不一会儿,屏风后面响起了哭泣声,“玉郎,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其实,这些年来,奴家一直在后悔,后悔让你去阎浮屠那么危险的地方找鬼血石。”

元曜道,“盈盈姑娘不要伤心了。玉郎已经回来了。”

南风在旁边道:“吉时快到了,准备拜天地吧。”

黄盈盈欢喜地道:“啊,奴家还没有戴上凤冠呢。玉郎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准备。”

元曜想说什么,但白姬瞪了他一眼,摇头示意他不要反对。元曜想了想,也就没反对了。

鼓乐齐鸣,丝竹绕耳,两名丫鬟从里面扶出了一身凤冠霞帔的韦彦。大红盖头下,隐约可见韦彦涂了血红胭脂的唇,妖娆艳丽。

元曜一头冷汗,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和韦彦拜堂。韦彦比元曜要高一点儿,壮一点儿,这一对新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红艳艳的喜字下,南风一脸黑线地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双新人拜天地,拜高堂,互相交拜。

韦彦的手在微微颤抖,大红的盖头下,眼泪滑落他的脸庞。想必,黄盈盈此刻的心情一定幸福而激动,她盼这一刻盼得太久了。

元曜原本拉长了苦瓜脸,在机械地行礼。但是,他看见韦彦在流泪时,想起了玉郎和盈盈的爱情,心中突然有些伤感。现在的韦彦不是韦彦,而是黄盈盈,他也不是元曜,而是玉郎。

这么一想,元曜也就释然了。今晚只有玉郎,没有元曜。他是为了实现黄盈盈的愿望而来,就应该认真地扮演好玉郎的角色。

相互交拜过后,元曜拉住了韦彦的手,“盈盈姑娘,从今天起,你就是玉郎的妻子了。”

“玉郎…”韦彦羞涩地垂下了头,心中幸福而满足,流下了眼泪。

白姬坐在宾客席上,捧茶感慨,“真是幸福的一对啊…”

离奴道:“主人,离奴突然也想娶一个新娘子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离奴想娶谁做新娘子?”

“玳瑁。”

白姬呛住了,“咳咳,离奴,玳瑁是你妹妹,你不能娶它做新娘子。”

“书呆子能娶他表弟做新娘子,为什么离奴就不能娶妹妹?”

“因为…因为玳瑁肯定会不愿意呀。”

离奴很沮丧,“玳瑁一定不愿意,我们总吵架。算了,我不娶玳瑁了。”

白姬道:“十三郎怎么样?”

“主人,你突然提那只臭狐狸干什么?”

“没事。随口提提,有些想它了。”

元曜和韦彦温情脉脉地站着,一阵夜风吹来,吹翻了韦彦的红盖头,露出了他的脸。韦彦修眉俊目,面如冠玉,唇似点朱。有那么一瞬间,元曜看见了黄盈盈的脸,而在黄盈盈清澈的瞳孔中,他看见了一张陌生男子的容颜。元曜想,或许,在这一瞬间,他变成玉郎了吧。

韦彦深情地望着元曜,柔声道:“玉郎,来世,我们还要做夫妻。”

元曜点头,“好。”

韦彦伏倒在元曜怀中,失去了知觉。元曜急忙抱住他。韦彦太重,元曜抱不住,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元曜听见虚空中有谁在道:“谢谢你,元公子。”

声音飘渺如风,转眼消散无痕。

元曜明白,黄盈盈已经离去了。

元曜望着虚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白姬望着虚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她的手上,多了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装着来世草。

顷刻间,乐师变成了蟋蟀,丫鬟变成了田鼠,草堂化作了虚无。

月光下,白姬、元曜、韦彦、离奴、南风身处一片荒凉的乱石岗中。南风望着昏迷不醒的韦彦,问白姬,“黄大仙真的已经走了吗?”

白姬笑道:“已经走了。韦公子已经没事了。我们回长安。”

白姬挥手招来三匹天马。

离奴道:“一,二,三,四,五…五个人,三匹马,这可不好办。”

白姬道:“这简单。我乘一匹,南风公子乘一匹,轩之和韦公子共乘一匹。离奴你走路,你的脚程不比天马慢。”

离奴嘟嘴,“离奴讨厌走路。”

元曜道:“为什么小生要和丹阳共乘一匹马?”

白姬笑道,“因为你们是夫妻呀。”

元曜十分生气,“小生和丹阳不是夫妻!今晚是玉郎公子和盈盈姑娘的婚礼!!”

可是,没有人理会元曜。

白姬、南风乘上天马,说笑着走了。

离奴妖化成猫兽,也走了。

元曜只好把韦彦横放在天马上,自己也乘了上去。

天马飞向了夜空。

天马行空,去往长安城。

南风惊奇地望着白姬,道:“南风问一句冒昧的话,您真像坊间传说的那样,是妖怪吗?还是,只是一位精通玄术的高人?”

白姬诡笑,“你说呢?”

元曜在旁边壮着胆子道:“南风老弟,她不是高人,是妖怪!昨天晚上,她在阎浮屠一口气吃了八热地狱中的所有狱鬼!她还常常恐吓小生,说要把小生也吃掉!”

南风一头冷汗。

白姬笑道,“轩之今晚头一次成亲,所以太兴奋、太激动了,竟胡言乱语了起来。南风公子,你不要信他的话,我只是一个稍微懂一点儿玄术的人罢了。”

南风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传言都不足信,白姬您这么美丽,善良,救我家公子于水火,绝不可能是妖怪。”

元曜道,“南风老弟,相信小生,她真的是妖怪,是天龙八部众中的天龙!”

南风笑道,“元公子不要诬蔑白姬了。依南风看来,比起白姬,你倒更像是妖怪呢。”

元曜欲辩无词,只好沉默。

“嘻嘻。”白姬望着元曜,掩唇诡笑。

白姬、元曜、离奴把韦彦、南风送入崇仁坊的韦府,才回缥缈阁。

路上,白姬对元曜道:“轩之,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从今以后,一定要更加勤劳一些,才能对得起妻子。”

“小生还没有妻子!!”元曜吼道。

“书呆子成完亲,就翻脸不认帐了,新娘子一定很苦恼。”离奴道。

“小生还没有成亲!!”元曜反驳道。

从此以后,白姬、离奴总以为元曜已经和韦彦成了亲,并且以有了家室为理由,让小书生更勤劳地干活,以养家糊口。元曜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们说。

韦彦恢复意识之后,来缥缈阁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他来取笑小书生。因为南风在对韦彦讲述事情的原委时,怕韦彦生气,谎称玉郎和盈盈的婚礼中,韦彦是新郎,元曜是新娘。韦彦就总来取笑元曜,一口一个“娘子”。

元曜非常生气,就和韦彦理论,“丹阳,在那场婚礼中,小生是新郎,你才是新娘。”

韦彦一展折扇,哈哈大笑,不相信他,还是一口一个“娘子”地叫。

元曜和韦彦争吵了几次,却吵不过他,没有办法,只好忍耐。

第十章 尾声

仲夏之夜,月光如水。

缥缈阁中,白姬、元曜、离奴在后院赏月。一只玳瑁色的猫踏着月色来访。白姬拿出一坛滤渌、一坛翠涛,招待玳瑁。

玳瑁猫冷冷地对白姬道:“你居然能从阎浮屠回来,还吞下了八热地狱中的所有狱鬼?”

它想起了鬼王听到消息后,浑身战栗地吼道,“它不是龙妖,它是魔鬼!是魔鬼!!”,心中也有些发悚。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白衣女人,一定是魔鬼!一定是魔鬼!!

白姬笑咪咪地道:“我的胃口很好。哪天再饿了,我就去饿鬼道拜访鬼王。”

玳瑁猫冷汗,“饿鬼道与缥缈阁井水不犯河水。你就不要去了。鬼王说了,引魂灯送给你,你也可以继续在平康坊卖咒符,条件是你不要踏进饿鬼道一步。”

白姬摇扇笑道,“哎呀,鬼王真慷慨。”

玳瑁猫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归还引魂灯。不如索性大方地给你算了,免得多生事端,因小失大。”

白姬啧啧叹道:“鬼王总是以己度人,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阴暗邪恶,反复无常。这引魂灯我倒还是真心想遵守承诺,还给他的。不过,他既然愿意相送,我如果拒绝,未免太没礼貌了。”

玳瑁猫道:“不许你对鬼王出言不逊!”

黑猫插嘴道:“玳瑁,主人说的都是事实,鬼王也没少说主人的坏话!鬼王不是什么好东西!”

玳瑁猫生气,狠狠地挠了黑猫一爪子,“即使是哥哥,也不许对鬼王无礼!”

黑猫生气地挠回去,“我说的都是事实!”

“哥哥你去死!!”玳瑁猫狠狠地挠了黑猫一爪子,跑了。

黑猫很伤心,坐在月亮下面哭,“玳瑁让我去死,它居然让我去死…”

白姬递给黑猫一杯滤渌酒,“离奴,不要再伤心了。玳瑁有口无心,它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哥哥的。”

黑猫喝了一杯滤渌酒,醉了。它坐在月光下骂骂咧咧地说了一会儿胡话,就倒下睡觉了。

白姬一边望月,一边喝滤渌酒,似醉非醉。

元曜想起了黄盈盈。它来缥缈阁的那一晚,白姬也在喝滤渌酒,翠涛酒,还喝醉了。

元曜问白姬,“关于盈盈姑娘的事,小生有一个疑问。”

白姬回眸,“轩之有什么疑问?”

“小生明明不是玉郎,盈盈姑娘为什么会在来世草中看见小生是玉郎的来世?”

“因为,她从来世草中窥探玉郎的转世时,我稍微动了一点儿小手脚。”

“什么手脚?”

“我在轩之拾回的玉郎的遗骨上施了一点儿小法术。轩之胸前挂着白骨,盈盈姑娘想着玉郎时,就会从水镜中看见轩之。”

元曜有些生气,“你当时为什么不把玉郎的遗骨挂在你自己身上?你和丹阳成亲好了,偏偏害得小生一直被丹阳取笑,捉弄!”

白姬笑道,“我和韦公子成亲,未免太无趣了,看轩之成亲更有趣。”

“你…你果然是为了找乐趣…”

“也是为了实现盈盈姑娘的夙愿,得到一个‘因果’啊。”

元曜道:“此生最后一刻,盈盈姑娘幸福而满足,这个‘因果’还算是美丽。希望,来世,盈盈姑娘能够和玉郎再度相遇,相爱,然后双宿双飞。”

“希望如此。”白姬笑道。她没有告诉元曜,玉郎已经没有来世,而是永远地消失了。

被白姬灌了半杯滤渌酒,元曜醉倒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两只黄鼠狼在田野里快乐地奔跑,相偎相依,非常幸福。

第二天上午,离奴宿醉未醒,白姬和元曜吃过毕罗之后,一个闲坐无聊,对镜簪花,一个拿着鸡毛掸子给古董弹灰。

韦彦旋风般卷了进来,大声道:“娘子——娘子——”

元曜放下鸡毛掸子,生气地道:“丹阳,你再乱叫,小生生气了!”

韦彦笑道,“好了,轩之,我不开玩笑了。今天,陪我去慈恩寺走一趟吧。虽然黄大仙已经走了,但二娘非要让我去慈恩寺上一炷香。一个人去无聊,你陪我去吧。”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道:“丹阳让小生…”

白姬打断元曜,“我听见了。去吧,轩之,替我也上一炷香。我最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之前那一晚的夜宵吃得太多了。”

韦彦乐了,“白姬,你吃坏了肚子,不去看大夫,抓几服药吃一吃,去上什么香?”

白姬笑道,“我这点儿病,还是上香好得快。”

元曜冷汗,“白姬,你放心,小生一定会多替你上几柱香。”

白姬吃了八热地狱中的狱鬼,一定得多上几柱香,超度被龙火焚化的幽魂。

白姬笑道,“有劳轩之了。”

元曜和韦彦走了。

韦彦道:“今天慈恩寺里,虚空禅师会开无遮大会,阐述佛法,好像是有关前世、今生、来世的。”

元曜回头望了一眼缥缈阁,感慨道,“来世,小生不知道能不能走进缥缈阁。”

韦彦一展折扇,道:“来世啊,轩之说不定会真的成为我的娘子。”

元曜生气地道:“丹阳,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白姬站在缥缈阁门口,望着元曜和韦彦渐行渐远,喃喃道:“来世,轩之还会走进缥缈阁吗?”

屋顶上,一只黑猫宿醉刚醒,它望着平康坊的方向,流泪,“玳瑁,你一定还在生气。来世,我一定不和你吵架了!”

一阵风吹过,檐铃叮铛,空灵的铃声如来世般缥缈,不可追寻。

(《来世草》 完 )

第六折:《提灯鱼》

第一章 冥灯

三月清明,草长莺飞。

缥缈阁中,元曜正在擦一只彩釉花瓶,白姬提了两盏冥纸灯走出来,道:“轩之,时节近清明了,去把这冥灯挂在门口。”

元曜一头冷汗,“缥缈阁又不是坟墓,在门口挂冥灯做什么?”

“三月清明,亡灵夜行,冥灯可以为迷途的亡灵照路。”

“为什么要为亡灵照路?”

“照亮路途,可以让亡灵回到该回的地方去,不再留在人世间徘徊。”

“哦,这样啊。看来,挂冥灯也是做好事呢。小生这就去挂。”元曜笑着接过冥灯,拿了一根竹篙,出去挂冥灯。

元曜在缥缈阁的左边挂好一盏,又去右边挂。

元曜刚把右边的冥灯弄上去,身后有人道:“挂歪了。往右边移一点儿。”

元曜回头,看清来人,笑道:“丹阳,你怎么来了?”

韦彦站在缥缈阁外,道:“我来散散心。还是歪了,再往右一点儿。”

元曜又往右边移了一点儿,韦彦还是觉得歪了。元曜只好又移了一点儿,韦彦还是不满意。最后,韦彦不耐烦了,抢了元曜的竹篙,自己去挂了。

韦彦很麻利地挂好冥灯,左右对称,非常完美。

韦彦拍着元曜的肩膀,笑道:“轩之,我挂得不错吧?”

元曜道:“丹阳挂得很好。不过,你不奇怪为什么挂的是冥灯么?”

韦彦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闲来无事,也常常在燃犀楼挂冥灯玩儿。”

元曜冷汗。他一直不敢恭维韦彦喜好诡异事物的恶趣味。

韦彦和元曜走进缥缈阁,白姬正在整理货架。白姬看见韦彦,笑了,“今天,韦公子想买一些什么宝物?”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纯粹来散心,不买宝物。我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父亲也在生我的气,最近没银子花了。”

元曜关切地问道,“丹阳,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要被罚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