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他和她相遇了

爱情使人伟大,也使人渺小。

伟大,因为你会为你爱的那个人牺牲和付出。你为他做的,超过你的想像。渺小,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对方的心意,他的一个微笑,可以让你瞬刻上天堂,但他的一次失约或是不接电话,又能让你如处冰窖。

爱一个人太深,就没了自我。

路晓再一次抬手看表,分针一分一秒,缓慢地走着,每向前一分,她的心就沉几许。九点四十五分,对于还不是情人的男女现在约会已经很不适宜了。

冠世杰不是失信的人,但他今晚却失信了。说好八点见面,她还特地换了件飘逸的裙装,站在商学院门口等着。快二个小时了,都快把自已站成风景,陆浩也已找个理由,跑开了,她也没敢走开。

只怕就在那一个转身时,他与她错开了。

都等了那么多年,不再于多等一个时刻。路晓如此安慰自已。

一辆汽车风似的从她身边驶过,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在学院门口的林荫大道上停下来。冠世杰跨出车,抱歉地冲路晓一笑,“对不起,海关出境的产品有个突发事故,我来不及通知你就过去了,一处理都忘了时间。等急了吧!”

“没有关系,你来就好。”路晓装出不在意地耸耸肩,“只是陆浩他没有耐性,先走开了。”

冠世杰浓眉扬了扬,“那我就去他公寓找他吧!”

“不,他没回公寓,说是去医学院看位同学。”路晓说。

医学院就在商学院附近。冠世杰抿了抿唇,显得一幅冷然的样子。淡黄的路灯下,可以看到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被那样的唇吻着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忽然,路晓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好象有点晚喽,本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可是我后面真的没有空过来,只好麻烦你陪我去趟医学院了。”冠世杰有些无奈地笑笑。

“没…没事,老同学了。”路晓脸颊滚烫,慌慌地说。

“那就有劳路教授了。”冠世杰打趣地说,很绅士地走在外首。两个人安步当车地慢慢走着。

路晓一改平时的沉默,她想静静地享受这样的夜晚,只有他和她。冠世杰也一直未发一言,完全陷入了一种沉思。

夜很深了,医学院里人已经稀稀落落的。走过实验大楼时,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踢门声。冠世杰俊朗冷漠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疑问。路晓也讶异地睁大眼睛。不约而同,两人抬脚上楼。踢门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四楼,人体标本室。”路晓的声音有一丝惊慌,胆怯地往冠世杰身边靠了靠。

“你是说专门讲尸体解剖的那种地方?”说这话时,冠世杰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

“嗯,我有来过这边看朋友。”路晓双手环臂,有点发抖。

冠世杰没有再讲话,快速地上楼,直奔标本室。踢门声夹杂着呜咽,这种实验室的门隔音效果一向很好,得多大的哭声才能传出来。

“大概谁被锁在里面了!”实验大楼静得出奇,路晓恐惧地四处看看,只觉得毛骨悚然,“我们去找人来开门好了!”

冠世杰没有应声,表情因严峻而有点令人威慑,他突地猛力一抬脚,门“砰”一声倒下。朦胧的灯光下,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散乱的长发,一双惊恐得近似于崩溃的双眸,在抬眼看到一张冰冷而又发怒的面孔,“啊”地发出一声惊叫,求生的本能让她蓦地推开面前的男子,夺路而逃。

路晓惊愕地捂住嘴,“天,是大陆生。”

“她就是大陆生!”冠世杰追问。

只听到奔跑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着,“咚咚,”恨不得一步就可以逃出这座恶梦般的地方。突然又是一阵痛苦的惊叫,人体滚下楼梯的撞击声,尔后,一切恢复平静。

“不好!”路晓先叫了出来。冠世杰抢在她前,奋力地跑下楼梯。转弯处,一个小小的身子斜趴在地上,胳膊已经变形,额间一抹鲜红的血迹,双眼紧闭,面容上泪水未干。

“上帝!”路晓一脸苍白,惊魂未定地蹲下身,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还有气息。”

冠世杰弯身抱起,好轻好小。“你没认错吗?这里是医学院。”冰冷没有情绪的语调,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路晓红了眼眶,“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她就是大陆生,比刚来台湾时瘦了许多。我怕学生说我迎合大陆,平时也不敢太关照她。她是商学院里的一道另类风景。”

大陆生原来是这样呀,不象陈特助讲的活泼可爱,也不是台湾传说中的青面獠牙,她也只是台湾街头随便可见的小女生。

不用太多的言语,冠世杰一切了然。

“一定又是陆浩把她骗来关在里面的。”路晓气愤地怨道。

“她在学院里过得好吗?”

“你认为呢?”路晓苦笑,掏出手机,“我叫救护车。”

“你直接给赵医生打电话,让他准备急救。我送她过去,你找下陆浩,警告他,如果再有任何事发生,让他打包回马来西亚去!”

“你说赵医生?”路晓不敢置信。赵医生是冠园的家庭医生,是台北医界数一数二的名医,这会不会太过于隆重了?

“省了挂号不是吗?”冠世杰轻柔地把容妍在怀中换个位置,小心地往楼下走去。

“呵,确是省了。”路晓笑得干干的。

腾手打开车门,把小小的身子放平在后座上,找出薄毯轻轻盖上。冠世杰在关车门时,怔怔地站了会。

左臂骨折,因惊吓过度,高热不退。急诊室灯亮到凌晨,方才熄去。

“回去睡吧,世杰。没有大碍了。”赵医生脱去白大褂,拍拍一直坐在外面等候的冠世杰。

“多谢赵伯。”冠世杰看到大陆生被推向病房。

“可能要休息一个月。她是?”

“是世交的一位公子惹的祸,我帮着收拾残局。赵伯,请你多费心了。”

“我们要这么见外吗?哈哈!”世杰说谎了,这种事交给特助和秘书办就行了,何必亲为?呵,但他不点破,这世上谁没有点秘密。

梦里都是浓浓的药水味还有躺着的一具具的尸体,容妍拼命地叫,拼命地跑,可是那些尸体就一直跟着她,怎么也甩不开,直到她睁开眼。一室的明亮,微笑的护士小姐冲她晃晃输液瓶,“醒啦!”

容妍轻轻点头,“这是哪里?”声音砂哑得象被风吹破了。

“医院呀,你睡了足足三天呢!还好,热度没有喽。”

三天啦,应该远离那间标本室了。容妍轻松地吐了口气,环顾下四周,很高级的病房,可能是学院表求愧疚安排的吧!那天,陆浩说晚上大家都要去医学院参观,拉着她就走。转了几圈,不知怎么就走进了人体标本室,她察觉不好时,门已紧锁上了。

她以为会死在那里的。

“谁送我来的?”

“不清楚,那天不是我值班,你导师有来过,学院领导也有来,可惜你都在昏睡。原来你是大陆生啊!”小护士好奇地冲她笑笑,毫无排斥的意味。

“嗯,我是从大陆过来的。”

“我有看过《时事在线》,雷鑫采访过你,对吧?”小护士很闲,话挺多。

“雷鑫是谁?”

“华语第一男主播,很英俊的。”护士眼中闪着爱慕,笑得羞羞的。

“我不记得。”台湾人在她脑中都是一个模子,她记不得一张确切的面容。

“呵,大帅哥,怎么能不记得?”小护士笑着埋怨,从桌上拿出两束花,“有人给你送花,可是都没署名,很好玩哦。”

一束海芋,一束是白色的玛格丽特,小小花朵缀在根茎间,清新又美丽。

容妍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又微闭上眼睛,“嗯,送给你吧!”

“送我?这可是很美丽的花哎!插在病房里好了,换换空气也行。“小护士轻笑着找了个输液瓶,注满水,插上花束。

容妍没有再说话。不带有任何真诚的事物,再美也显得做作。高级病房、鲜花都抵不上温馨的一句话。

她不需要这些。

可是好怪,这做作的礼貌竟然持续到她出院。每天清晨,她一睁开眼,小护士就笑着向她挥着一束玛格丽特,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散发出缕缕的幽香。

“大陆妹,你在学院是不是有人追?”她没有名字,别人不是喊大陆生,就是大陆妹。

容妍淡笑,确是有人追,是追着骂、追着打吧!

“好羡慕哦,这么用心,一天一束,我跟你讲,这花可是从国外空运来台的,很贵。”

十九年来,容妍连男的朋友都没有过,从来也没收过任何花束。这神秘的人一天一束昂贵的鲜花,她想好奇一点都没有那样的心情。

她太清醒了,因为这花是出现在她住院之后。那说明,这花只可能是陆浩那样的贵公子的道歉方式。

其实没有必要的,她不生气,也不怨恨,也不哭,也不感动。

她会默默地在日历上圈起四年所有的岁月,过一日划去一日,回家的日子就近了一日。

遇见的人,发生的事,都会终成过去的。

“赵伯,她今日怎样?”远在日本,幸好不必倒时差,冠世杰一天一个越洋电话。

“今日拆石膏,心理医生也对她进行了治疗,这几夜都没再做恶梦,算是恢复得不错。明天,她要出院了。”

“精神还好吗?”

“很文静的女生,话很少。”

“唉!”冠世杰叹了口气,搁了电话。

赵医生讶异地看看话筒,重礼节的世杰忘了和他说再见?

八,宛若空气

大陆生从商学院消失一个月了,金男银女们有点不习惯。大陆生不在,生活好象也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有点失落。记得一个人,并不全是因为牵挂,有时也会是因为别的。

大陆生消失的原因,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但不免也有些微微的内疚。这次的恶整好象有些过了,本意只是吓吓她,没想到却把她送进了医院。

一群人欺负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人,胜利了也没任何成就感。

想到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苍白小脸,没有人心情是愉快的。

一节大课刚下,大家静静地坐着,木然地把书从前翻到后,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先离开。

陆浩两手插在裤袋里,斜斜地倚在窗前,有抽烟的冲动。

路晓站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路晓脸上很严肃,抿了抿嘴,走到讲台前。

“我知道大家后面还有别的课,我只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她好象思索了很久,才继续说,“容妍今天下午出院,明天开始复课。在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职责和义务。对于你们来讲,学好自已的专业,就是最大的职责。别的,等你们踏上社会,再发挥吧!容妍,她本来是北京大学文学院的学生,来这里,没的选择的。我们台大也有几位在北京读书,说不定就是你们的高中同学,设身处地,如果他们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你会如何想?游戏结束吧!不要特别热情,也不刻意轻视,处之淡然,如果觉得这样还很难,就宛若空气吧!”

路晓的声音不大,但下面的人全听见了。

宛若空气?人离开空气,不能生存。但空气是透明的,肉眼看不见,导师的意思是视若无物吗?

陆浩对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大陆生,明明已改变了他的生活,如何能宛若空气?

一点在意,多点恨,十分烦躁。这一个月,他常常在大陆生呆的那家医院外面转悠,可是却没有勇气跨进一步。

他怕她淡然的眼神,怕她漠视他的存在,怕她冷然的对待。

他到底想她对他如何,他也不知道。

容妍回学院这天,离新年没有多少日。苍白如雪,一身墨绿的裤装,瘦如细竹。夹着课本走进教室,温婉恬静的表情,好象她什么也没发生过。忙碌地找导师借笔记,恶补拉下的课程。

依然沉默无语,不与任何人有交流,但眼神中却多了一抹坚强。

平安了两天,容妍悄然察觉一切恶径结束了。她偷偷地吁了口气,虽然孤独仍在,但狼群放羊吃草,她该偷笑。

这是台湾的冬吗?树叶没有泛黄,花树不败,温度是十五度,一件毛衣就可以对付了,这么暖的冬天,心为何是冰凉的。

学院里充满了新年气氛,各个社团拿出看家本领。一到下午,校园里音乐、歌声不断,但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的新年里只有思念,很深很深的思念。

深夜,雷鑫拖着疲倦的身子开车回公寓,打开门,他习惯地先给自已倒了杯茶,然后打开音响,让室内流淌着深沉绵厚的大提琴声。

换上家居装后,他四肢放松地躺在沙发上,喝茶,关音响,打开录影机。宽大的屏幕上,容妍长发飞扬,双眸含忧,慢慢地向他走近。

雷鑫把画面定格,痴痴地看着。

怜惜,忽然泛滥成灾。

雷鑫淡淡笑了起来。他的身边从来就没少过示好者,在国外读书时,也有一位相处不错的女友,但那时因为人在异乡,特别寂寞,肉体的温暖可以带走那份孤单。女友是越南人,可能也是这样。毕业那天,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拥抱了彼此,最后一次狂热的缠绵,然后挥手道别。

回台后,他很少想起女友。因为他没有爱过她。

现在在台里,他常常会受到各式理由的邀约,有编辑,也有记者,也有主持人,就连那个韦娜都给过他许多暗示。他装傻,不然就说忙, 事实他真的很忙。他非常珍惜主播这份工作,这是他喜欢的专业。不全是因为工作要维持形像,而是他觉得心象飘在空中,无法找到支点。他不愿随便开始一份感情,如果要爱,就倾尽一生去爱。

他过了冲动、游戏的年纪,一份绵长、慎重的恋情可能更适合他,关健是对方会让他心动。

他以为要等很久,现在他的事业正是上升期,分不出身去好好经营一份感情,他希望能晚点再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人生哪能事事顺意。

她来了,就那么没有任何预告,突然撞进了自已的心里。在机场,她和他说“纳兰容若”时,他就觉得不好了。

家中的录象带一盒盒增加,每个晚上,他会看着她直到入睡。爱,就是一天天累积起来,直到他惊醒,才发现已不可自拨。

没有任何理由,她那么小,还是大陆生,是他追踪的对象,没有和他约个会,甚至都不知道有他这个人,也是他不能爱的,他却爱上了。

雷鑫是理智的、冷静的,知道如此下去,受伤的人只有他。他告诉自已,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新奇、关心,不可能是爱。

命运对他开了大大的玩笑。一日不想她,他就会觉得少了许多,就连梦中,她都开始进驻。他用了百分的自制,才控制自已没有冲动地去商学院看望她。

幸好摄影师把她的日常生活录了下来,他复制了几盒,才聊以宽慰他一颗相思如焚的心。

投降了,雷鑫双手投降,无论如何,他都要近距离的和她接触,不然,他会疯的。

微闭下眼睛,深深的呼吸,他拿起手机,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容妍。

电话通了,“组长,你好,我是雷鑫,我突然有个创意。我想在新年前对在台湾的外乡人做个采访,题目就是:你在他乡还好吗?”

组长沉吟了下,“嗯,这个创意确是不错。我明天让编辑准备下资料,罗列名单。”

“组长,不要忘了大陆生。”他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组长停了一下,“雷鑫,今天冠总打电话过来,说追踪大陆生的报道不必再进行下去了,应该给大陆生一份平静的校园生活。”

雷鑫心口一窒,“这个节目和追踪报道没有关系。如果能采访大陆生,我想收视率一定会很高。我讲的采访是面对面的。”

组长叹了口气,“我也想过不错。这样吧,我们明天到台里再说,我会尽量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