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大陆生…。。陆浩手握成拳,目光冷泞。

路晓轻笑点头,对那男生说,“如你所想。院长说我们企业管理班学生素质最高,最识大体,知轻重,所以特地把大陆生从文学院转到商学院,转到我们班。”

教室中再次领教核弹的威力。

“少来,让大陆生滚出商学院,我们拒绝与他一同读书。”义愤填膺的某青年率先站起身,振臂高呼。

有几人起哄地鼓起掌。

路晓眉头紧蹙,没想到学生对大陆生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导师,大陆生会不会有传染病?听说他们那儿很穷很落后,长年不洗澡。”嗲嗲的轻语,蕴含太多的不满。

“会不会是间谍?大陆生小时候就加入什么队,中学时就入党,只要红色政府一号召,他们就会象中东的人肉炸弹那样往前冲。天啦,那我们的安全不是成问题了?学院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哦,老天,我要转学。”

“我要抗议这种没有民主的做法。”

…。七嘴八舌,没有一句欢迎之语。门外一张白皙的小脸早已苍白。

走廊上匆匆跑来学院的公务科长,一脸的大汗。“容妍同学,对不起,我有事耽搁,来迟了。”

“没有关系的。”温婉而又柔美的嗓音,不似北方普通话那般生硬。

“那我们进去吧!”科长疏离地侧过身,先进了教室。容娇轻抿下嘴,跟了进来。

突然进来的身影如一枚安定剂,教室里瞬间风平浪静。哇,靓女!长长的秀发扎成马尾,可爱的束在脑后,一双晶亮的清眸如会悄语,秀丽的面容灵韵十足。剪裁大方的冰蓝连衣裙,被门外吹进的风飘起,俏逸、优雅。手中捧着的一堆书本,显然她也是位新生,她自然散发的大气,在前卫而又时尚的女生中,无疑她是太特别了。

陆浩心“咯”一声停了下,惊愕地看着亭亭而立的女生,先前的烦燥一扫而光,心情恬静如水,突地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这位妹妹,我认识。好象在许久许久以前,寻寻觅觅这样一抹倩影,今天,终于见到了。

男生们都看直了眼。

“土成那样!”女生嘴里不满,但心中却不得不为那抹灵气秀美而感叹不如。

路晓礼貌地走到一边,把讲台让给公务科长,顺便瞟了眼容妍,好一个秀气的女生,象从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有种江南烟雨般的灵韵。这样的大陆生应该会很讨人欢喜,她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各位同学!”公务科长面色严峻,挥动双手,“静一静,这位就是从中国江苏省考进台大的第一位同学----容妍,大家欢迎。”

飞毛腿导弹从教室上空呼啸而过。

在座的菁菁学子,如被某位武林高手隔空点穴,呆愕在那里,嘴巴半张。

大陆生怎么可能这么清丽?

没有掌声响起。

容妍缓缓作了个揖,“大家好,我是容妍。”

天,连声音都好听的让人讨厌。

不对,传说中女间谍哪一个不是靓丽可人,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不要为她的柔弱所打动。说不定,下一刻,她从包中掏出的就是一枚手弹呢!

学生们都不禁哆嗦了下,瞧好最近的门在哪里,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在下一秒取得共识,所有的好感全部蒸发,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有了一个共敌------大陆生。

陆浩的心一下从天堂慢慢降落,穿过大地,继续下坠。这位妹妹我见过,是见过,前世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吧!

容妍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一束束目箭,她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浅笑。来台之后,和同学们先被禁足在饭店,然后一个个遣散到各校,她就不再做那个秋梦了。

公务课长难堪地干笑着,摊摊手,转过头,“好了,路教授,接下来就交给你吧!容妍同学,再见!”他默默的看了容妍一眼。大陆生,从今后,你要好自为之了。

搞不清当局的意思,招收几名内地学生,真的做到教育统一了吗?无数的限制,哪里是读书,与绿岛人有何区别。

学生们表情的瞬息变化,路晓看得仔细,心情一下就沉重了,她没想到学生们会如此反应强烈。这位大陆生就象一块殒石,从天上飞落下来,不谈激起千重浪,只怕要冒出一座火山了。

“坐那边吧!”路晓指着前面一个空位。

容妍还没走过去,只听座椅“哗啦啦”一阵乱响,空座四周的同学飞速撤离。

只是那么定了下神,容妍象没看到发生的一切,越过空位,走到路晓指着的位置缓缓坐下。

“那我们继续训导课吧,”路晓稳了稳心神,“导师今天要给大家特别讲讲台大的校徽,这是每一个台大学子都应铭记的。台大为发扬光荣传统,并开示来者,爰将本校之作育目标与立校精神,融会於校徽之中,俾全体师生知所勗勉。

校徽由三部分组成。一校训、一傅钟、一椰树。-校训:「敦品励学、爱国爱人」为立教之根本,修身之准则。一傅钟:作息定时,生活有序,俾闻声惕厉,精进不已。一椰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步康庄大道,养恢宏志气。至若图案中之梅花布局,蓝白设色,及雷文边缘,乃融合立国精神与文化传统之精蕴,庶台大人之三复斯义焉。”。

教室里静得出奇,不是因为被导师的话所吸引,而是一道道目光齐唰唰地全射向了容妍,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容妍占去了。他们如此紧张,而她怎么可以背挺得直直的、注视地听导师讲话呢?要知道,如此凌厉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话,是可以把她杀死百次、千次的。

路晓一个劲地直皱眉头,想含蓄地提醒同学们不要如此对待大陆生。下课铃声响了。

说实话,这一刻,路晓竟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同学们,今天的训导课就到这儿吧!哦,那位,你…呵,叫容妍?你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同学也可以来问我。我是你的导师-----路晓。”

“谢谢路教授。”容妍点头,目送路晓离开。

路晓站在门外,迟疑地回下头。她有点小小的罪恶感,觉得自已有点不负责任,好象把羊扔进了虎群,可是她又能帮什么呢?这个大陆生太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新生班了。教教自已的专业课,客窜时事评论,多好!

假如只是假如,事实是她班上现在有了位大陆生。怎样让她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她真的要动动脑筋了。

教室中的温度,陡降到零度以下。敌视的目光太明显太刻意,容妍心微微一缩。

“喂,听说了吗?昨天又抓到了一批大陆偷渡客,四十多人,难道大陆快过不下去了吗?”

“还快过不下去,本来就民不聊生,没有民主。知道没,红灯区的大陆妹,一百台币包一晚,便宜呢!”

“我老爸在大陆就有二奶、三奶,那些女子见钱眼开,最不值钱。”

“哼,大陆人最虚伪,一手拿着枪,一脸上带着笑,口中还喊和平。开战就开战,光明正大地打,死也死得其所。搞什么搞,还教育统一?”陆浩冷冷地说。

容妍第一次认为做个聋子很幸福。恶毒而又无情的话语,如利箭般,一枝枝射来。十九年来,她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丑恶,父母一直疼她如至宝,她连和同学争执都没有过,一切是那么美好。无助、无依,抓书的手指泛白,要忍要忍。在北京集训一个月,她闭着眼都能背出她是特别的,不能生事,要顾及国家的脸面,要注意影响,不能成为头条新闻的话题。

委屈只能埋在心底,再过一阵,等他们习惯了她的存在,就会好起来的。

抬头,幽幽看着校园中的苍松翠柏,她是如此希望着。

六,“美好”的校园生活

习惯是件太难的事。

容妍打开课本,傻眼了。台湾的汉字虽然比远古时简化了许多,可是和大陆的汉字相比,还是太复杂了。有些可以从偏旁部首来猜测出字的本意,但有些却相差径远。教授们的讲课方式和口语与大陆更是有许多不同。容妍买来字典,一切只能从头开始。课堂上,笔记无法跟上,内容无法消化,容妍一时有吃不消之感。

学院分配的公寓,是四人合住。因为怕被传染,无人愿意与她合住。空旷的寓所,夜夜恶梦相伴。

无人同行。独自夹着课本,拿着学院指示,在各个教学楼中寻找教室。等到找到时,课已开始。在冷漠和注视礼中,走进去,大有光荣就义的悲壮感。幸好翘课生很多,教室中还有座位,容妍庆幸不必站在门外听课了。但是她不敢坐同一个教室的同一个位置,领教过多次所谓的恶作剧后,她有经验了。

对于别人的含砂射影,她练就了一幅充耳不闻、置之度外的功夫,兀自把自已沉浸于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再什么样出格的话也不会伤着她。

去过一次餐厅,因为别人的“不小心”,杯盘飞舞,一碗油腻的汤自肩而下,胸口顺便染上了五颜六色。好不容易捧着餐盘坐下吃饭,餐椅摇晃不停,没等她站起,就跌了个实实在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笑声,她也苦笑笑,再也没有踏进过餐厅。学院的便利社中,什么都有,没有人和钱过不去,对三餐不作过高要求,还是能勉强对付过去的。

学院中各式社团大贴招生启示人,但却附加一句不招大陆生。

导师每次课毕,目光扫过全班,碰到她时,就急忙离开,当她欲开口想提问什么,导师就抬手看表,再有什么,也悄悄咽了回去。

一次是意外。

二次是巧合。

三次呢,容妍不再往下想。

她的大学生涯,真的很“美好”啊!

清晨起来,便直接进入战备状态,如履薄冰地一步步前进,唯恐稍有不注意,又踏进了某个陷阱。她不介意别人的言语攻击,他们也倦了,现在改用眼神表示对她的蔑视。一个总是默默承受的敌手,会让人失去斗志的。当她不存在好了,当然除了在课堂上相遇,平时你想见也见不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容妍好象过得还不错。

看着课堂上专注听讲的倩影,陆浩心一窒,他不能容忍她能如此自在、如此坦然。

他要她可怜,要她狼狈,要她哭泣。

“喂,大陆生,明天新生联谊,你来参加吧!”陆浩抢在容妍出教室前拦住她。

“大陆生去,我就不去。”后面不知哪位小姐叫了一声。

“随你们,反正我要她去。”陆浩很酷,眼都没抬,直直地看着容妍。

容妍揉搓着书角,小心地问:“请问是什么样的联谊?”

“就是大家一同去游乐场玩玩,然后一起聚个餐什么的。你以前没参加过联谊?”陆浩不耐烦了,眉毛动个不停。

“我对这附近不算很熟,我还是不去了。”容妍笑笑,侧身想走开。

“你是不是想搞分裂?拒绝我们台湾人的友好?”陆浩隐忍地闭上眼睛,他一个大男人不想随意动手。

容妍沉吟了下,“我会去的,几点?”

“明早九点,游乐场门前见,不可以迟到。”陆浩嘴角荡起满意的笑,潇洒转身。

容妍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隔天,阳光很艳。容妍站在院门口打车,忽然眼前闪过一缕强光,她吓得眼一闭,睁开时,只看到的士师傅怪异地盯着她。

她慌忙上了车,说出地名。师傅一打方向盘,“靓妹,我做生意很赶的,你不要这样开玩笑好不?”

容妍胀红了脸,“我没有开玩笑啦,真的就是去那里。”

师傅瞪了她一眼,指着前面的一个公园,“穿过这里,就到了你说的那里。几步路,还打车,浪费我时间。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容妍忙不迭地道歉,跨出车外。

公园里果然有指向游乐场的标志,她着急地走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后象有人跟踪,当她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陆浩在游乐场门口转悠着,不时兴奋地吹两声口哨。

“我来了!”容妍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谨慎地看看四周。只有陆浩。

“他们早进去玩开了,我在等你。进去吧!”陆浩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游乐场走去。

这是个以水上项目为主的游乐场。因快近秋天,游玩的人并不多。

站在漂流池边,容妍抬头看到班上有几位女生坐在摩天轮上,惊叫声象要穿过云霄。她想起了和李靖慧一同游玩的情形,开心地笑了。

“想玩?”陆浩看到了她的表情。

容妍觉得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沉默地低下了头。

“那我们就玩这个了。”陆浩突地牵住她的手,容妍一惊,极力地挣脱。

“干吗?”陆浩瞪着她,“怕我侵犯你?少来吧,你这样不值钱的大陆生免费赠我,我都懒得看。要品位没品位,要气质没气质,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寒酸相。”

容妍面容一冷,挣得更凶了。“即如此,那就不要脏了你的手。”

“你反抗我?”陆浩冷笑,扬起眉,“也对,不要脏了我的手,麻烦你滚远点!”他用力一甩,容妍没有注意,蹬蹬后退几步,被漂流池系滑板的绳子一绊,一个仰翻,人直直地栽入漂流池中。

陆浩一惊,有些紧张,可又不愿上前,他本意是带她过来坐摩天轮,然后在高空中吓吓她,看她还会不会再露出那幅坦然自若的表情。

好一会,漂流池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他有点站不住了。

漂流池的工作人员大声叫着,从一边跑了过来。一些游人也好奇地围观着。

“大陆妹,你会游泳吗?”陆浩眼一闭,蓦地转身,趴在漂流池边大声吼问。

只有水缓缓地流着。

陆浩心“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扯去衬衫,刚欲往下跳。漂流池里忽然冒出一串水花,一个身影窜出了水面。

围观的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容妍呛咳了几声,神情木木的,往岸边游去。

那一刻,陆浩也是又惊又喜。可转过头,他又有些恼羞成怒,上前,对着湿淋淋,有些哆嗦的容妍叫道,“干吗不回我一声,会游泳还那么吓人,好玩吗?”

容妍漠然地抬了下眼,拭去脸上的水珠,自顾往游乐场外走去。

“大陆妹,你疯了,敢不理我?”陆浩追上前,一把拉住她。

“你想怎样?”容妍清眸带寒。

“你怎么不淹死呢?”陆浩发觉自已居然在这样的目光下,有点羞耻感,生气地扔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滚回你的大陆去,丢人现眼。”

容妍僵僵地转过身,如果能滚回去,她早就滚了。她又何尝喜欢留在这里!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有选择吗?

泪和着头上的水珠,顺着脸腮流了下来。

华语电视台的播音间里,静悄悄的。

雷鑫看着屏幕上一再放大的泪眼,心象被针刺了下,很疼很疼。他记得那天在桃园机场,这双晶亮的眼睛是如何的神采飞扬,对他吟诵纳兰容若那首词时,语调是怎样的轻快。怎么相隔一个月,她就象被抽去了什么,整个人象没有了生气没有了活力,只是为存在而努力生存。

“组长,这带子能播吗?大陆要是看到这样的画面,那言论铺天盖地,我们能顶得住吗?”摄影师苦着脸,说,“我跟拍了这大陆生好几天,都不忍呀!一个小女孩家,平白无故受这个罪,造孽呀!”

“政治的牺牲品。”组长关掉画面,叹了口气,“剪几个她在校园里行走的画面,雷鑫播新闻时,插一句就行了。其他就删了吧!”

“那个,给我再看看。”雷鑫叫住摄影师,指指他手中的带子。

“雷鑫,不要想着借此做文章,这种事就象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平静,你我是承受不起的。”组长说。

“呵,我知道的。我只是想看看哪些画面更适合配我的新闻。”

“嗯,那你亲自剪辑吧!”

午后,天空开始下起雨,很大,落在玻璃幕墙上然后一注一注地往下流,整个城市就象笼罩在烟雾之中。冠世杰双手交插,象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沉思,目光落在台北的远景之中。

“叮,叮,叮…”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是三号线,只为家人和几位好友提供的。

他大步走回办公桌。

“你好,我是冠世杰!”

“是路晓啦!”路晓的语速一向很快,但今天却有些迟疑,“你这两天有没有空?”

冠世杰皱起眉头,上上周,他们不是刚吃过饭吗?“我后天要飞日本,有笔定单的细节要敲定。有什么事吗?”

“唉!”精明强悍的女强人路晓竟然在叹气。

“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记得上次我和你讲过的那个大麻烦吗?”

“大陆生!”冠世杰想起都好久没有过问《时事在线》的情况了。

“对啊!”

“她惹事生非了?”

“那到没有,反正她的存在就是个障碍,我看着她都很紧张,对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公愤。”话筒那边,路晓没发觉自己在向冠世杰撒着娇。

“你想太复杂了。”冠世杰淡淡地笑着坐下,翻开桌上的公文。

“我到罢了,先忍着吧!”

“那干吗还要叹气?”

“是你那个好友陆老板的公子闯祸了,今天差点把大陆生淹死。我只是提醒他一句,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拂袖而去。我怕如此下去,会出什么事,你有空能不能劝慰他一下,让他不要太极端。我猜测,他可能把父母移民马来西亚结怨在大陆生身上。”

“风马牛不相及,真是胡闹。”冠世杰激动地站了起来,“大陆生现在好吗?”

“幸好会游泳,有惊无险,不过把我吓出了一身汗。”

“嗯,那我明天抽时间去台大一趟吧,但可能要晚上。”

“好啊!等你!”路晓偷偷笑了下,她夸大其词,果然把冠世杰请来了。明晚,她又可以和他共度一个美丽的夜晚。

谁说女强人不需要爱情,只不过她们对爱情的要求很高,不愿随便凑合罢了。

象她为了冠世杰,那可是从中学一直等到现在,终于等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近距离接触的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