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华语电视台的气氛就非常沉重。台长铁青张脸,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看着员工打卡。稍有几个平时嘻嘻哈哈的,也收敛着笑,正正经经地点头问候。

雷鑫与往常一般,在编辑室看晚间播报的资料,就影像的配音用词提提自已的意见。别看同是四四方方的汉字,有些读起来很顺,有的说快了容易打结。雷鑫不喜欢节目有微瑕。

“主播,你是不是完美主义者?”编辑和他开玩笑。

“不算,但很苛刻。”雷鑫自嘲地笑笑,脸色不算好。一夜都在为容妍的话纠结着,天亮了都没能入睡。

“那放过自已呀,人生又不是无止境。有点瑕疵,才显真实。”

“唉,习惯了,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你太敬业。下班后和兄弟们一起去喝个酒、K个歌,享受人生,不要整天工作还是工作。主播,你有女友吗?”

雷鑫微笑摇头,“还暂寄在岳母家呢!”

“哈哈!”编辑大笑,“那看来还要先找到岳母呢!”

出编辑室时,走廊上遇到韦娜,她正准备去录影。还没入夏,她已经是一身超短的吊带裙,说得不好听,有点象酒吧女。雷鑫礼貌地微颔首,韦娜停下了脚,笑得有些怪。

“大主播,看这期的台湾周刊了吗?”

雷鑫纳闷地看着她,摇摇头,那些喜欢写小歌星、小影星的花边周刊,他从来不看。

韦娜红唇一嘟,“这期封面人物不错,建议你看看。”

“哦!”雷鑫应付的一笑,往播音间走去。

“那个人和你有得一拼。”韦娜在身后叫着。雷鑫朝后扬扬资料,没有回头。

一进播音间,他看到播音台上放着本刊物,播音组长一脸困窘走来走去,看到他进来,欲言又止,无力地指着刊物,直叹气。

雷鑫讶异地探头一看,正是韦娜刚刚讲的《台湾周刊》,封面上,台大的校门前,他在夜色中抓住容妍的手臂,一脸痛楚。天,正是昨晚的情景。他感觉到镁光灯一闪,惊了一下,但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真的被偷拍到了,幸好容妍是背着身,看不到面容。封面标题:当红主播,为情所困。他快快翻到那一页,说什么他恋上一位台大女生,两人在校门外先是亲拥,然后密吻,再然后小女生耍了小性子,他百般哄劝也无用,只得看着佳人赌气而去。

“胡编乱造。”雷鑫扔下刊物,骂了句。

“我也知道是假的呀,可是大主播,你知道今天这本刊物在台湾一抢而空,多少人都在猜测这位女生是谁?”组长眉头紧蹙,“我也好奇,你去那里干吗呢?”

雷鑫淡然一笑,“组长,我是公众人物,生活被人追踪、猜测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这不代表我必须就完全没有隐私。我有朋友、有家人,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喝喝茶、吃个饭,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是华语辛苦树起来的招牌,为了你,冠总特地让你保持一份神秘,关照一定不能有绯闻,现在好了,冠总一早就把台长叫过去问话了,我也被台长训斥过,唯独你这个当事人最好,还笑得出来。”

“一般有什么事,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不例外。”雷鑫耸耸肩,“何况这不是绯闻,周刊是捕风捉影,借机做文章。她只是朋友,我经过台大,遇到,打个招呼,谈到一件事,她很难过,我没能劝住她。”

“就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雷鑫抬起眉。

“雷主播,这次我请台长把事情压下,找个机会和媒体解释说,是为节目找访问对象了解情况,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我想救也救不了的。好了,你工作吧!”

雷鑫悄吁一口气,真的不能有下次了,他不担心对自已如何,要是怕把容妍扯进来,那就麻烦了。

小女生已经很敏感了,再有事,她估计就会足不出户,那他就和她不能相见了。

唉,现在,他怎么和容妍说清那个误会呢?

容妍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整理材料,根本不知外面已是满城风雨。

冠世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差点没呛着,怎么会甜得这么可怕,他抬眼看看容妍,低着头,沉浸于自已的世界里。

“容妍!”把咖啡推远,不敢再问津,想问问罪魁祸首,封面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人看不出是容妍,他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雷鑫真是贼心不死呀!

“哦,冠总,有事吗?”容妍非常恭敬地站起身,眼神中写满了责备和冷漠。

冠世杰又把话悄悄咽了回去,“你坐下,今天怎么话很少?”他另开话题。

“我一向话不多。”容妍没了前几日的自如,不时抬眼看看屋顶、角落,象在寻找什么。

“掉什么了吗?”冠世杰追随着她的目光。

“请问冠总,你这里会不会因为防盗而装那种隐形摄影机?”

“呃?走廊上有,办公室里怎么可能?我要是换件衣服,不是全公司的人都会看到。”那也太便宜那帮色女了。

“哦!”容妍没有表情地又开始忙自已的事了。

“容妍,是不是课业太累,要我辅导吗?”他看到她抽屉中露出一本厚厚的书,以为她是带过来补习的。

“不麻烦冠总!”容妍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什么都很好,有什么事都能应付的。”

冠世杰深究的品味这句话,意思是不是以后他不要打扰她,她不需要他的帮助?

怪了,怎么和前两日乖巧俏皮的容妍不一样了?得过腮腺炎,可以改变性情呀?容妍在疏离他、防卫他,他肯定。

容妍去洗手间时,他偷偷地开了抽屉,原来是本厚厚的〈美学〉,书上写满密密的心得,读得很细致。

她在自学文学院的课程,没有听她提起过呀!她对他还保留了多少秘密?

冠世杰揉揉额头,踱到玻璃墙前,墙上映出一张焦虑无奈的脸。

陈特助不忙,便会送容妍去坐班车。今天也是,专用电梯上只有他们二人。容妍仰头,看着电梯顶,不讲话。陈特助笑笑,从口袋中掏出个信封,递给容妍,“你来公司一个月了,这是你的薪水。”

容妍象被烫着似的,退到一边,直摇头,“我的奖学金很高,足够我花的,这些我不要。”

“呵,可这些是你应得的,花不完就存起来。每个实习生在公司都拿薪水,不只是你。”

“不一样的,我来是为了实习论文,为学分,时间又不久,学期结束,我就离开了。我没机会用台币的。”容妍很坚持的说。

“去买几件靓衫也好呀!”陈特助继续劝说。

“我妈妈会帮我做的。”电梯门一开,容妍象逃似的跑走了,生怕他硬把钱塞给她。陈特助趣味盎然地笑笑。回到四十二楼,他把信封放到冠世杰桌上,“对不起,冠总,我没能完成任务。”

冠世杰悠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信封。

“她说暑假前,等论文写毕就离开冠氏,神情很紧张,等不及离开似的,呵。”陈特助轻笑。别人都是抢着进冠氏,她却是想逃。

“很有个性。”冠世杰傲然一笑。这就是容妍,如果太普通,还不会吸引他。就是这些倔强、刚柔、小性子,才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虽然目前他不喜欢她对他的排斥。

二十五,台风夜的意外 (上)

五月悄悄地过去了,屏东自然没有去成。台湾悄然进入了台风季。

容妍默默数着去冠氏的日子,还有九次,她就不必去了。实习论文第一稿已经写好,交给了冠世杰,他说要帮她修改下。她不急,急的是快要来临的期末考,她这学期选修的课太多,又在自习文学院的课程。突然间象时间不够用,晚上温书到深夜,坐车、到冠氏上班,她都带着书和笔记,一有空,就狂背。

忙碌的好处是她没有那么闲空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想到一学期又要过去,她不自觉就很快乐。

冠世杰也很忙,一年的一半快要过去,却突然冒出来许多定单,想来可能是亮丽的业绩让一些观望的商家也下了决心。他不得不重新制定全年计划,重新安排一切,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

“容妍,给我倒杯咖啡,不加糖!”冠世杰目光直盯着电脑屏幕,敲敲桌子。

容妍已经做好了今天的事,正在专心对付《货币银行学》。口中默念着刚看的一个名词,起身到茶水间,习惯地舀了两勺咖啡、一勺伴侣,然后是一大勺糖,倒得很满,很小心地端到冠世杰桌上。

“谢谢!”冠世杰一幅公事公办的口气,信手端起咖啡,一进口,俊眉就拧成了一个大结。

“容妍,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他“砰”地放下杯子,不觉口气一重。

容妍抬起头,还没消化那个名词。

“我有说过不加糖。”本来就已经累到极点,又喝了一口甜得腻死人的咖啡,他的火气突突地往上冒,可一看到容妍清纯的眼眸,口气缓了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容妍眨了下眼,非常冷漠,“我给你重泡。”

冠世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疲倦的神情,摇摇手,“算了,但是容妍,作为公司员工,你不仅上班做别的事,而且不能领会上司的意思,这一点真的不好!”他好心地提醒她,他可以包容,但在别的地方,别人会吗,他不想容妍受别人的指责。

“冠总,那我可不可以从明天起就不再过来?”容妍淡然地问。

冠世杰暗暗吸口气,眼神起了一丝小小的诧异,他觉得容妍象在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来开这个口。

这一阵,她一直在闹别扭,不,没这么严重,她很沉默地做自已的事,不主动看他,不主动和他说一句话,脸上更是没有一点点的笑容,她比他在街上遇到的陌生人还要陌生。

他忙得没有空去顾及这些,现在看来情况没有一点好转,好象变得有些严重了。

她急于要离开他了。

冠世杰在桌下愤怒地折断了一支水笔,脸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做任何事,都有始有终,我希望你能坚持到底!”

这话叫容妍瞪眼。

“容妍,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冠世杰推开电脑,不再想那些数据和定单,解决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看他一幅深谈的样子,容妍担忧地看看窗外,又悄然看了下表,再过一刻,班车要开了,而且今天气象台有播报有个叫什么“娜娜”的台风要在台湾登陆。她一直呆在内陆城市,每年夏季也会遇到些什么台风,但那都是台风从沿海城市经过时,稍有点余音罢了,风力大一点,下场雨就过去了。而台湾的台风真叫她开了眼界,树倒屋翻,飞沙走石,豪雨如注,人在路边不小心就能被风刮走。前几次台风,她都是在床下抖了一夜。

今天天空一直暗着,云压得很低,她再不回去,就有可能回不去了。

“冠总,我们又没有交结,能有什么误会呢?”她敷衍地说着,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冠世杰站起身,走过来按住她的手,“不行,今天一定要说清,我不要我们之间这么冷漠?”

什么意思?

突然其来的莫名其妙让容妍恼红脸-----不是害羞,是讨厌的不明不白----他还想要怎样,她都扮演了这么久的猴子,他那个什么鬼报道也应该录好了!

“你是总裁,我是大陆生,本来就不该熟稔。”她拂开他的手。

“容妍?”他生气地盯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容妍一直压在心底的屈辱也泛出了泡,她身子轻颤地站起来,和他对视着。

“你讨厌我?”冠世杰皱眉问道。

“冠总,你在冠氏如神一般,但也不代表每个人都要信仰都要拜。公司里的学姐们说你是万人迷,可是也不见得人人都喜欢你。”容妍情绪激动得声音都在哆嗦。

冠世杰点点头,“是的,你不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这有什么差别?”容妍也跟着皱起秀眉,小脸通红。

“有差别。”冠世杰目光盯着她,“讨厌比不喜欢来的程度更重一点。我很想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我…。”容妍蓦地抬起头,又看看四周,欲言又止,她想起如果她真的说了什么,再拿到电视台去放,那又将怎样,咬牙吞下所有的话,恶狠地瞪了冠世杰一眼,“一个人想得到别人的喜欢,必须先得尊重别人,这是起码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是两根平行线。”装腔,动物园园长!

冠世杰看着容妍生气的脸,从容的表情下冷静地在打量。一定有事,公司里有人对她说什么,不,没有人敢的,那是在学院里,路晓??他突地想起那天送容妍回去,路晓怪异的热情,照理,她应该恨他才是。他仔细盯着容妍,看得很专注。他看她先是皱眉,然后还是皱眉,脸儿就恼红起来,动作很大地背起包,身子狠狠一转,太过用力,脚步一个不稳,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磕到了一边的茶几。

根本来不及惊呼,就那样狠狠磕着了额头,血污一片,一张脸差一点就变形。

她痛得歪嘴,眼泪不争气冒出来。更惨的是,在讨厌的动物园园长面前丢这么大的脸。

“你应该小心一点的。”冠世杰扶她起来,口气平淡,不敢外露心中的疼惜。

他拿出手帕,小心地捂住空妍的伤口。容妍不想领情,但她才一动,就被冠世杰抓得紧紧的。他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说:“还好,不太严重。我送你上医院。”

“不用!”说起医院,就提醒容妍心底的痛,“我回学院消个毒擦个药就行。”挣动一下,想挣开冠世杰的手。

冠世杰盯看她三秒,没有放开,“你想上脸上留下疤吗?”

容妍大眼一瞪,喉咙咕哝一声,“我情愿。”就是不想领他的情。知道自已现在一定很狼狈,全身都在痛。不争气的泪顽强地还挂在眼角。

“我不情愿!”冠世杰突然俯身,吻掉她眼角的泪。

容妍震住!僵硬地抬起头。

冠世杰一脸平静无事。

她几乎怀疑自已。不,是彻底的。

她把头摔坏了。

玻璃幕墙外突然一阵昏暗,一道强烈的闪电掠过,紧接着强风狂扫,报纸、垃圾还有什么东西满天飞舞,然后,倾盆的大雨哗哗地贴着玻璃墙哗哗地流下。

“台风,台风过来了,”容妍挣开冠世杰的手,趴在玻璃墙前,惊恐万状,“怎么办,怎么办,回不去了?”

冠世杰悠然地两手交插,“我觉得这样很好!”

二十六,台风夜的意外 (中)

冠世杰把容妍拉进里面的休息间。休息间不只是放了一张床,很大,充溢着强烈的男子气息,设计、摆置也都是出自于名家之手,里面的衣帽间更是有点象《浪漫满屋》中那位明星的,各式的名品西服、衬衫、领带按照类别排列了在两边。房中还人一墙满满的书柜。别人的休息间是拿来睡觉,但他的休息间显然只是附带。

容妍心神不定地看着窗外,已是漆黑一团,狂风暴雨好象也把这个小岛给吞没了。她知道不应该留在这里,可是现在却又无处可去。无奈和惊恐让她止不住的想流泪。

“你还不过来?”冠世杰夹着金属性质的声音冷静的问。

容妍立刻转身。冠世杰高大的身影挡在房门前,像警察防犯人逃走一样,带一种“公事公办”的眼神望着她,手里拿着小药箱。

“我不要。”容妍大声说,几乎是反射的。血已经止住,伤口又不很大,她才不要冠世杰为她上药的一幕被录下来,然后显得他好象多仁慈似的。委屈至极,还有愤懑及无力的不满,她重复着说:“我真的不需要,马上就可以回学院了。”

冠世杰眉尾挑了一下,“这个台风至少会在台湾停留三天,按照我的感觉,工厂会停工,学校会放假,公车也会停开,你这个马上到底是何时?”

怎么连老天也要这样欺负人?容妍气愤地看着冠世杰的表情像生意人那样笃定冷静,眉一皱,脸色很难看,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那你放在那儿,我自已来。”

她等着。意思很明显,不要冠世杰的好心。

但冠世杰却象没有明白,径直走了过来,她不由地后退,直到退到床边,跌坐了下来,惊慌地瞪着他。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也长着刺?”冠世杰拉把椅子坐到她对面,按住她躲闪不及的头,“收起你的想法,现在除了呆在我身边,你没有别的选择。”口气就象宣布一条合约的条例一般。

就是这点让人觉得屈辱难堪。容妍张开嘴巴,嘴唇却发抖,因辱成羞成怨,气得说不出话,只是怒视着冠世杰,大口大口喘气。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劈哩啪啦的巨响,接着“砰”的一声,象是玻璃被打裂了,风声、雨声在窗外咆哮着。

“台风,台风!”容妍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气恼被害怕所代替,紧捂住耳朵,两眼直扫可以躲藏之处。冠世杰趁机为她上好药,贴上OK绷。“刚刚那是序曲,现在台风正式开始登陆。”

“那个,那个幕墙要不要紧?”容妍惶恐不安地瞟了下外面。现在他们是孤岛上的两个人,要暂时忘记恩仇,共度风雨。

“它可以防十二级地震,台风对它没有丝毫影响。”冠世杰抬起头,眉毛挑了几次,他的眉浓,直锐象剑,眼睛深沉而明;五官显得有棱有角,十分的男性,但没有柔软的气宇,初见他的人都会觉着慑人,但是同时也觉得他很强大,有一种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