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要工作,就要面对许许多多烦琐的事,真是命苦。他自嘲地倾倾嘴角,坐起身来。

没等他开口,玲子先把一根体温计塞进他嘴中。他眨了眨眼,向秘书招招手。

乔非常的适应环境,早把要办的几件事写在纸中,他只要签个意见在后面就行了。助手却有点唠叨,眉飞色舞地就这几款设计,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喜。大岛浩就是大岛浩,永远引领着经典与优雅的时装潮流。

“好了,我今天就回东京。”助手合上资料夹。

乔拿着批阅好的意见,抬起头,“大岛先生,有位依子小姐前几日给我打电话,说找你有事。”

依子?哦,那个空姐。大岛浩邪恶地一笑,“我现在要是敢出去和美女约会,冷以珊的眼刀定会把我砍成片片块块。”

乔也笑了,“还有多家媒体想采访你,我都推了。”

“那个不要理,渡边俊之那边怎么样了?”

“他前几日露面了,召开了个记者招待会,就曾经的行为公开道歉,态度非常诚恳,招待会中,几次潸然泪下。有几位记者问起渡边太太,在渡边俊之和大岛绫子未离婚之前,就为渡边俊子生下渡边翼,属不属于通奸,她大哭着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么回事,然后就晕倒了。”

大岛浩冷笑地眯起眼,“不是这样,又是什么样呢?夏音公司还好吧?”

“嗯,到底是基础雄厚,股价已经稳定了。”

“社会上的新闻每天层出不穷,没有人会对一件事永远感兴趣的。这件事也到尾声了,他们不会痛苦太久的。”他轻幽而落漠地低语,“一切都该落幕了。”

大岛浩语气中那种苍凉的悲痛,将乔的笑容淡化成烟。乔静静地看着他。

“乔,如果…我走得突然,请把刚刚几款设计的样衣转交给冷医生,还有我名下的许有财产全赠给这家医院。”

“大岛先生,你别这样讲,冷医生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乔伤感地转过脸,眼中湿湿的。

“我的病我没有数吗?好了,去办事吧!”他闭上眼,感到一阵阵心悸蔓上来。

病房下寂静无声,玲子象出去了,他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咚”停了一拍,整个身子如麻木了一般,没了知觉,他惊出一身冷汗,手按住身下的被单,揉搓成一团。

“早上好呀,情圣先生!”冷以珊轻笑着走了进来,“大岛浩,你…不舒服?”

她慌地拿起挂在胸前的听筒,往他衣服中塞去。

“太冷,用这个!”他吃力地把位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心跳如钟摆,缓缓地,有序地跳动着。

他的心要么是一颗色心,要么是一颗怕心,遇到冷以珊,一切又正常起来。大岛浩轻声笑着,温柔地看着冷以珊。

“你真的吓死我了。”冷以珊拭去额头的冷汗。

“我舍不得吓你的。我要是走,一定是背着你走,不让你看到我闭上眼的样子。”

“大岛浩,不要说这样的话。”昨天和他聊过后,她心总为他的话语感到戚戚的。还有,他是翼的哥哥,她对他的态度悄然变得亲切而又随和。

“以珊,你今天忙不忙?”大岛浩抓住她正在书写病案的手,轻柔地包在掌心。

“下午有个手术,怎么了?”她在看他昨晚的心跳监测图。天,竟然有停跳的迹象,她的心突地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对你好象特别的依赖,你可不可以多陪会我?”他对她抛了个媚眼,她脸一红,“好啊!”

“答应得这么快呀,被我魅力打动了?”他勾起一抹性感的微笑。

冷以珊笑着点头,“你再努力一点,我就会被打动了。”她坐到他床边,细细端详他有肤色,“昨晚有好几次不适吧?”

“不谈这个。以珊,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行,等我去办公室看下邮件,就过来陪你。”她抑制住心底的慌乱,镇静地站起身。

“速去速回。”他留恋地捏了下她的手,微躺在床背上,大口地喘息着。

“嗯!”冷以珊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跑去,她要去看心脏库有没有回邮,大岛浩的心脏已经开始间断罢工,哪次罢工久点,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大岛浩这个人了。

心紧张地揪着,按着键盘的手一直在哆嗦。邮箱里空空如也,她失神地跌坐在椅中。

“以珊!”渡边翼同样一脸紧张的跑进来。

冷以珊脸都白了,“…有什么事?”现在任何一个关于大岛浩的话语,都能让她惊跳起来。

“刚刚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妈妈有中风的迹象,我要回东京看望她,可能要呆几天呢。大哥这边,你要多费心点,催催心脏库,我刚刚去看大哥,他的脸色不太好。”俊雅的面容一脸忧虑。

“嗯,我一定会的。”她有些无力地环住渡边翼的腰,“人在情绪激动时,容易中风,不要紧的,尝试下中国针炙,应该能够恢复。路上小心点,到了东京给我电话。”

“我开汽车回去,时间上自由些。”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四处张看了下,办公室没有别人,他温柔地啄吻下她的唇,低声说,“还有,要记得我爱你,不要再笨笨的和我闹别扭。”

“不会有下次啦!”她象怕冷似的,拼命地贴紧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我这次回去要向父亲正式提下我们的事,以珊,婚事放到年末,可以吗?”爱怜地亲吻着她的唇瓣,俊眉挑高,期待地看着她。

她脸红红地握住他的手,害羞地点点头。他们现在和结婚没什么不同,嫁就嫁吧!

“谢谢以珊。”他怜惜地吻吻她因害羞眨个不停的眼睛。“做了我的妻子后,你就没理由把我随便赶出家门了?”他挪谕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取笑她前两天把他赶回公寓的事。

她用一记深吻表达了心中的歉意。

她送他去停车场。两人刚刚和好,突然分离,冷以珊有点恋恋不舍的,窝在他怀中又呆了一会,才松开手。一直目送着他的车影到很远,才失落地上楼。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静的一天,许多事都堆到一块了,心慌得象四处奔跑的风,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

一回到办公室,又看了看邮箱,还是没有答复。她拨了几个电话到东京的几家大医院,也没有捐献的心脏源。

冷以珊拖着双腿,走向大岛浩的病房。

病房外,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大男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你找谁?”她礼貌地问。

男人回过头来。冷以珊突地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一张大岛浩五十岁时的面孔,眉毛,鼻子,嘴唇,除了气质有所关异,简直和大岛浩象一个模子铸下来的。她惊骇欲绝。

“请问这是大岛浩的病房吗?”不明是以的男人踏上前一步,盯着她胸前的挂牌,笑着问。

“你…找他有何事?”她忙不迭地后退,脑中沸腾开来。

“你是他的医生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现在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对方的喉嗓象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低低哑哑。

“你快走,他很好。”她惊骇地瞪望着陌生人,突地抢到他面前,挡在病房门前。

“我就看他一眼,和他说句话,然后就走。求求你,医生!我是…我是…”男人艰困的结巴着,上前一步,一道阳光正好从天窗上射下来,他的面容更加清晰,明朗,她惶恐地闭上眼。

除了血缘,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像的人了。她不敢往下想,不敢去问,只知一定不能让现在的大岛浩看到这个人。

可惜晚了,大岛浩伫立在门后,直直地瞪着门外的男人,呆若木鸡,手指冰冷冰冷,体内的血液完全冰凝。

“你就是浩,我终于见到你了。”男人伸出一只手,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颤微微地握住大岛浩的手臂。

“你快离开。”冷以珊惊慌失措,生怕男人下一句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你快走!”

“可是,我…特地来看他的。我已经二十四年…没有看到浩了…”

“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她狂乱地挡住大岛浩的视线,拼命地叫着。

“让他说。”大岛浩僵立着。

冷以珊咬紧嘴唇,颤声说:“不要听,不要听!”他冰冷阴寒的气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坠。她握住大岛浩的手,感觉得到他抖得厉害,“大岛浩,这个人是个疯子,你不要理他。”

“不能总象个傻子,我要听!”大岛浩微闭下眼,声音比钻石的冷芒还要冰冷。

“我…以前是个男模,是绫子的朋友,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专访,特地从名古屋…赶过来的,就想看你一眼…我生活也不算好…”男人在大岛浩冰冷的视线里,结结巴巴地说着,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

“什么样的朋友?”大岛浩压柳着愤怒。

男人诡异地一笑,恢复了自如,“你看不出我和她是什么样的朋友吗?渡边俊之忙于事业,很少时间陪她。她寂寞的时候,就找我说话。我们…算很要好的朋友。”

冷以珊无力地闭上眼。

“呵,你想要多少封口?”大岛浩的心阵阵寒冷的锐痛,就象被闪着光芒的针一针一针在戮刺。他已经不能呼吸了,但他尽力撑着。

母亲那时和渡边俊之争执,原来不是为自己的病情。渡边俊之生气不肯救他,是心寒了吧,当然他也不是渡边家的责任,怪不得渡边太太哭着说不是这样的。确实不是这样的,母亲喝醉后,口中骂着的禽兽不如的男人不是渡边俊之,而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母亲和这个男人之间发生的过往,他不想知道了。性格倔强的母亲当年远走意大利,心里的痛说不出口,怎么能不夜夜靠酒精来麻醉呢!

二十四年,他一日日累积的恨,错了,错得离谱。渡边俊之什么都知晓的,为什么不说呢?

呵,要他心头的罪恶感再浓一些吗?以德报怨,以善报恶,是种很可怕的惩罚方式!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渡边俊之的泪水,哀求的声音,渡边翼的微笑。幸好他要死了,不必担心有没有颜面去见他们了。

不然,该如何弥补他冷酷报复下的局面。

这就是给了他生命的父亲,在他临死前,还要来敲一笔的男人,不然,他会如何。把大岛浩真正的身世卖给报社,大赚一笔。他算有良知,还知道照顾他的身份,向他开口,没有直接报社。

大岛浩勾一勾唇角,心一点点麻木了。

“二千万?”男人竖起两个指头,看着大岛浩没有表情的脸,“一千万也行。”

“你…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冷以珊气得身体发抖,她激动地怒吼,“你不配,你滚,你滚!这样的父亲对着病重的儿子一句温暖的话没有,心中只想着儿子的钱,她的心为大岛浩疼得碎成一片一片。

“以珊,去我的钱包里拿给他,让他走吧!”大岛浩漠然地转过头,他要回到床上,心因为疼痛,连身子都开始发抖了。

冷以珊抓了一把钱扔给那个男人,男人没有接住,钱散了一地,男人慌不迭地拾着。“滚。滚!”

男人握住钱,叹了口气,弯着腰,“我…也是没办法,男模的工作很短暂,我又不会别的,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和别人说的,也不会再来找你。你保重。”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在口袋中,转身离开了病房。

大岛浩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