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律师也很会隐匿事实。”她缓缓地闭上眼晴,突然间,她开始变得焦躁、坐立不安起来。

“冷以珊,真实的痛苦和欺骗的幸福,你选择哪种?”

“我有选择吗?”她问他,很轻很轻的话气,像一声叹息。所有的故事都是别人说给她听,说到心酸处,她陪着掉泪,说到开心时,她跟着笑,怅然时,她就幽幽地把目光转开。

“现在你已经把选择权握在手中了。”

恢复控制的车流开始蠕动。

天空不知何时已被厚重的乌云笼罩。

“到了!”山口真一跳下车。这是一幢高耸入云般的大楼。“我的事务所就在这上面,我早晨和一个客户有约,一谈竟然忘了时间,差点赶不及到机场送你。”

冷以珊深吸一口气,仰望着肃静的天空。

“走吧!”山口真一大步流星地走进大楼。然而,回头一看,冷以珊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

“冷以珊!”真一退回来,把手搭在冷以珊肩上。

“你怎么了,抖得这样厉害。”

“如果不想知道,我送你回机场,晚上还有班飞机去上海。”

“不,我可以了!”冷以珊平视着真一,咬了咬唇,“上去吧!”

她忽然感到鼻尖一凉,一滴、两滴水珠从空中落了下来,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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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旁边轨道上一列疾速行驶的快车刚好通过,旅客们有的在看着手中的报纸,有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列车马上要进入东京市区。

渡边翼微笑地合上手机,放进口袋中。想到以珊在手机中娇柔的话气,唇边浮出温柔的笑意。

列车像条长龙在前面拐弯,折进市区,他放慢了车速。

忽然,有什么不对了…尖锐呼啸而来的恐怖阴影,黑团团地从上空压了下来…他听到惊天动地的尖叫和哭喊…汽车喇叭疯狂地鸣叫,人们的尖叫将耳膜刺穿,所有的车辆混乱地挤在一起。

他看到车顶慢慢塌陷,前面的玻璃碎裂了,亮晶晶遍地的玻璃,晶晶闪闪的玻璃碎屑映出金灿灿的光辉,方向盘前一刻在他的胸前,只是一瞬眼,方向盘陷进了他的体内。

他动弹不了,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从眼角流下,他看到以珊在向他奔来,他张开手,却抱不到她。

天地间,忽然黑暗一片。

“止血钳!”

“纱布!”

“病人情况!”

“血压…,心跳…还在持续下降中!病人的五脏六腑全部被射 穿,失血过多…”

渡边翼被喧闹的声音吵醒,他很熟悉这种味道,这应该是在医院里。意识在涣散,眼前一团模糊,他的手被一双颤栗而冰凉的双手握着,他听到哭声还有呼喊。

“翼,我是妈妈,我是妈妈,你睁眼看看我呀!”

“翼,你…不能这样吓爸爸吧!”

以珊呢?以珊为什么不在病房中,她跑哪去了?渡边翼艰难地睁开眼,许多人在他四周走来走去,搁在他身上的冰冷器械正在撤离。

玉子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渡边俊之眼前一黑,晕倒在床边。

“渡边先生,我是山口真一,是你的律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山口真一欠下身,渡边翼的身子千疮百孔,血从每一个孔隙中,像一朵朵花般绽开,越开越大。

“以珊,我的以珊…”他向山口真一伸出右手,手掌静静有些颤抖。

“以珊怎么样?”山口真一快要失去律师的自制,很少流露情感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我的…心…还在跳动…把它留给浩…让它永远永远不要和以珊…分开,永远…爱以珊…渡边翼的声音轻如耳语,山口真一不得不把头凑到他的唇边。“我记下了…”

“…不要让…以珊知道…她很脆弱,不坚…强…手机…”

手机突然在鲜红一片的口袋中响了起来。

山口真一哆嗦地拿出手机,血染红了手机,鲜血从手机的边缘流淌着,滴落在地上。

“我的…以珊…”渡边翼失去焦距的双眼寻找着声音的方向,眼底有痛苦和不舍,但唇边的笑容却荡漾着温柔。

吃力地…

山口真一把手机塞进他掌心,他已经无力盈握,声音轻得像树叶细细的沙沙声…“告诉她…我爱…她…”

手机从他的掌心滑落在地。

血,像河水一样静静地流。

“我觉得,他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只为爱你,你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牵挂。根据他的遗愿,把他的心脏取出之后,由渡边俊之先生用飞机送往札幌…我留下处理渡边先生的后事,玉子夫人悲伤得不能自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操办的,包括与你的短信往来。”山口真一一仰头喝干杯中的酒。

不喝点酒,他根本没有勇气讲述。

冷以珊安静得有点出奇,她倚在窗台上,眺望着东京的市容。

装在保鲜盒中鲜红而又健康的心脏,让她有一点伤感,当她捧着它时,她感到它的颤动。

那是翼的呼喊吗?

“…为了不让你起疑心,我坚持给你回短信,但我对你不熟悉,我只能等你发过来再回过去。我从没有像那一阵子神经紧绷着,手机握在掌心里,一震动就赶快回。有一次,你突然打来电话,我吓得直接关机,后来,你查到渡边先生辞职一事,你责问,我和渡边社长商量编了个变心的故事。与其让你恨绝,也比知道渡边先生过世好受些,这是我们的想法,渡边社长说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没想到你追来东京,心痛欲绝地接受了渡边先生分手的事实。”

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她和美代站在那幢古式庭院前,全身都湿透了。

“我和你中断了联系。手术很成功,大岛先生恢复得很好,但听说你却消瘦了许多。你有天晚上又发来短信,那种小心翼翼却又真诚而善良的问候,我好像看到了临走之前的渡边翼,我又开始和你联系,主动联系。你再次打来电话,我不忍让你失望,我接了,但不敢讲话,我的女友刚好在我那里,你听到后搁了手机。呵,谎言越编越像。后来不管我有多主动,有多关心,你不再回我短信。我和渡边社长说,该去看看你了。”

怪不得,山口真一一个陌生人在走廊上对她讲那一番话。大岛浩与渡边翼重叠的身影,现在都知道缘故了。

“冷以珊,我们是陌生的,但却又是熟悉的。在以渡边翼的身份与你接触的几个月中,你…不知不觉成了我一份牵挂,呵,见到你,我被你娇柔和强装的坚强震住了,你很难过,你像快要崩溃了。我一直在想…对于深爱的一对人来讲,他的变心可能比他的过世来得更加心痛,我那时就想和你讲出事实。怀念一个人也是幸福。”

不,错了,她宁可翼变心,和那位编造的佳慧小姐双栖双飞,她心再痛,也喜欢看到阳光下他俊逸的身影,而不是像现在睡在冰冷的地下。

“你给自己建造了一堵厚厚的墙,我根本走不进。直到你要回上海。冷以珊,我不是残酷,我只是觉得一个过世的人还被他心爱的女子憎恨着,这是件很痛苦的事。而你对爱你如生命的渡边先生存有误会,这是对你的不公平。”山口真一低下头,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只手机,递过去。

“这上面的血迹我没有擦,但我一直握在手中,手汗已经擦去了所有的血痕。这…是他的东西,现在给你!”

冷以珊轻轻接过,紧紧地握住。

生命如花朵一般,有她的周期和规律。生命的消逝,就像一朵花的凋谢。她不惊讶,翼不管走多快,都会在一个明显的街头停下,不会让她找不着的。

想起大岛浩手术前的那个夜晚,她做的那个梦,梦那般清晰,翼的怀抱那样真实。翼,果真没有离开过她。冷以珊轻轻微笑。

“你…。想去看看渡边先生吗?”山口真一屏息抬头望向她。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她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茫然扣空洞,像是对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你能撑得住吗?”他不安地问。

冷以珊眼神古怪地瞅着他,点了点头。

车又驶出了市区,雨大了起来,刮雨器刚刚刮去车窗上的雨,一会又落得密密的。

“就在前面的山坡上,能看到日出。”山口真一打开伞,挽住她的手臂。

冷以珊睁大眼睛,美丽的山峦耸站在眼前。

“看清楚了,左边第四个。”

她不由得避开了视线,“山口先生,翼没有了心…会不会冷?”她恍惚地问。

山口真一怔住。

“不会,他的心里装着你,应该会很烫。”

“他说过除非死神,其他任何事物都不会把他从我身边抢走的。我说死神也不可以,我会从死神手中把他抢回来。”眼泪自冷以珊的眼中夺眶而出。

“那时…没有办法,神仙也救不了他。”他握紧她的肩膀。

“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救了那么多人,一定也能救他。我是好好地把他送到医院楼下,温暖的体温,温柔的微笑,他问我可不可以把婚礼放在年底。现在,这一具冰冷的石碑是什么,好冷,我不要看。”

“冷以珊,你这样子,渡边先生会心痛的。”

“没有心的人怎么痛,为什么要摘走他的心,心没有记忆,那个人不是他,这里睡着的人也不是他,他还如何爱我?”她哭泣中望着他。“在他最后的时刻,我没有陪着他,没有吻他,没有抱他…。让他一个人独自离开,翼会不会伤心呢!不会,没有心,也就忘了我,以后我和他相遇,他也不认得我…都是陌生人了…陌生人了…

“冷以珊,你镇静一点。”山口真一抱紧她,心痛如铰。他有点后悔说出一切了,也许被欺骗还是最幸福的。

“我很镇静。”冷以珊抹去脸上的泪水,“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医院…我要把心还给翼…我不要他忘了我…”

“冷以珊!”他扣住她的手腕,“你…要去杀了大岛浩吗?”

“翼,翼,翼,你在哪里?我是以珊,我来了,你答应我啊!”冷以珊愕然地看着他,转过身,然后,放声大喊。

喊着喊着,泪水噎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冷以珊像个孩子,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山那边传来了回音:“…以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