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森屏气凝神了一会,抬起手臂,击出一个音符,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在音乐大厅里缓缓流淌。随着他快速地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全场的…呃,几乎全场的观众都渲染在丰沛有力、技巧出神的乐曲中,他们全慑惑于演奏者激昂雄迈的演奏风格中。

“谁说迈森江郎才尽,这么完美细腻的表现音乐的钢琴演奏,全世界能有几人?”文化公司老总连声赞叹。

经纪人询问地看向左幽,左幽忙翻译过去,他会意地一笑。

笑意还没褪去,震撼人心的琴声突然戛然而止,伴随着的是场内一阵惊天动地的幼童的啼哭声,还有家长的喝止声,其他人的怒斥声。

后台的人面面相觑,惊愕地看向场下。

一个孩子跑出了座位,家长在后面追赶,要把孩子拉回来。孩子不依,家长无奈之下,甩了一巴掌,孩子放声大哭。

“上帝!”迈森的助手突地脸色大变,一遍一遍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左幽纳闷地看向他,话音刚落,只见迈森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后台走来,俊容一片铁青。

全场哗然。

“迈森先生?”后台的人诧异地看着他。

“这是音乐厅吗?不是菜市场?这样的观众不配欣赏我的音乐,取消演出!”他冷寒地看着经纪人,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句话。说完,扯下领结,往门外走去。

“迈森先生不可以,你不能这样离开。”经纪人拉住他,“这里不是欧洲,对音乐的认识刚刚起步,你要求不要太高。”

迈森忿怒地看着他,冷冷一笑,“我要求不高,但也不能低到如此层度,弹给他们听,完全就是对我的玷辱。你担心违约金吗,没事,我来付。”

“迈森先生…”经纪人银屏了,一语双关地说,“不要这么冲动,我们来东方是有准备的。快回舞台上,不要让观众久等。”

“这些超出我准备的范畴。他们边防中对我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我不悄于这样的演奏。取消演出,我不再重复。”迈森绷着下颚说,倏地挣开经纪人的手臂,扭头就走。

“不准走!”左幽突然冲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一双明眸严厉地瞪着他。

“你又有什么见解要发表?”他从抿紧的双唇迸出话。

第五章 一杯卡布奇诺

整个后台的人呢都在看着他们,音乐厅内已经象炸开了锅,嘘声响成一片。

迈森的脸冷得象块冰,视线如寒剑,一阵一阵地向她刺来。她躲都不躲,迎视着他。

深呼吸再深呼吸,“我没有什么高的见解,也没有狂妄到认为凭我就能让你回到钢琴前,我只是想告诉迈森先生,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我听说只有观众选择音乐,音乐不会选择观众。”

“我的音乐就选择观众,没有一点音乐水准的观众是无法体会出我音乐的美感和魄力。”迈森身子一挺,瞪圆眼,激动地说。

“真正流芳千古的音乐感动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帮人,而是所有的人。 没有国界,不需要语言,只要有一颗静静聆听的心,就让你情不自禁地融入其中,就象你也成了一颗飘动的音符。钢琴大师李斯特演奏任何作品,不论是钢琴曲、歌剧、交响曲或任何乐曲,都能表达得几乎尽善尽美。他可以弹给嬉闹的孩子听,也可以弹给沧桑的老人听,可以让贵族屏息,也让贫民动容。迈森先生呢?”

后台一阵抽气声。

迈森红着脸,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左幽的心忐忑不安地跳动着,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个孩子的父母求才心切,带着孩子来接受迈森先生的音乐熏陶,孩子毕竟是孩子,迈森先生音乐太过高深,让他还无法体会到音乐的美妙,你想指责他吗?因为一个孩子,迈森先生就无视那些真诚地来聆听你音乐的观众。你口口声声说观众不尊重你,你又尊重观众了吗?尊重是相互的,你尊重了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迈森先生你不要总仰着头,那样你看到的只有几个和你差不多高的人。你如果低下头,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发现。音乐是空灵清渺的,也是脚踏实地的。没有聆听音乐的人,音乐就是一首哀歌。”

迈森慢慢地眯细了眼,抿紧唇,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身形一动不动。

左幽倾倾嘴角,“迈森先生,在中国你已经有许多乐迷,他们听到你来中国,无比欢喜,有的为亲眼目睹你的演奏,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我的妹妹也是你的乐迷,她刚怀了小Baby,就嚷着要让腹中的宝宝来认识你的音乐。迈森先生,你是何其的富有呀!你想让他们对你失望吗?你现在向前,成全了你的骄傲,请慎重考虑。”她期待地看着他。

迈森深究地回视她,视线交融着。良久,后台的人就得好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迈森缓缓浮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她说:“好吧!”

“老天!”左幽惊喜捂住嘴。“你要回舞台吗?”

“我敢不回吗?”他揶揄地反问,“演出结束后再聊!”他重重点下头,优雅地向舞台走去,向全场的观众深作一揖。现场嘘声变成了掌声。

浪漫高雅的音符再次在音乐厅空中飞跃。

后台的人全松了口气,左幽按住心口,闭上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说动了他。

“左小姐,你很勇敢。”经纪人伸出手,感谢地握住左幽的。迈森一向骄傲自负,很少听得下别人的话,今天真的意外。“你刚才的那番话,让我一直想拍手叫好。”

“是吗?我好象有点勇敢,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了,不过后来也有点后怕,又不好回头,我就撑着。”

“幸好你撑着,不然今天都不知怎么收场。”

“我主要是担心我和迈森一起走的时候,被路人砸死,为了自保,我就豁出去了。”左幽开玩笑地 。

正副几位老总也走过来,对 点点头。他们不懂德语,但刚才那严峻的气氛也猜出一点端倪。“左幽,做一个翻译会不会太埋没了你,也许你应该调到业务科接洽接洽业务,你的口才不错。”

“别,别,别!”左幽忙不迭地摇手,“我有自知之明,不是那块料。我还是安分守己地做我的翻译吧!今天只是…一次冲动。”

对,就是冲动。她不是为了迈森,而是为了公司,为了观众。她心中这样想。

这个小花絮,在迈森后来振奋人心的演出中,被观众淡忘了,人们只记住了他演奏时的热情、富于表现的琴声。

演出后,他亲和地走进观众席,为乐迷签名、合影。左幽含笑倚在墙上看着他,迈森是她见过最简单的人,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书上写着什么皆一目了然,不需要猜测就能知道真心。只不过,他有点被宠坏了。他被那些乐评家抬得太高,让他养成了一幅狂傲冷漠的性情。但还有得救,今晚就是一个证明。

一切结束,回到酒店都近午夜了。她在酒店门前向迈森道晚安。

“一起喝杯咖啡吧,我有点兴奋,很久没这样了。”他恳切地看着她。

那一番话,让他对她的感觉迥然不同了。他只是她公司的一个客户,她按章办事,礼貌地接待他就可以了。她没有随意地打发他,她象一个珍惜他、看重他、包容他的好友,语重心长的劝慰他、提醒他。今天他真的走掉,损失惨重的人是他,她的公司不会有任何损失。

幸好她拦住了他。有多久没这种感觉了,他身边的人总是一味的对他讲,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很少有人对他讲清真正的利害关系。她说他很富有,他要尊重观众,真正的音乐是弹给所有人听的。那些花就象一枚重磅炸弹直直地射进他的心中,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他好象找到了他一直在寻觅的东西,看到了许多他从未看到过的风景。

感觉一不同,态度立刻就变了,他撕去了傲慢的面罩,蓝色的眼眸象轻柔的海浪,微微地荡漾着。

“喝了咖啡,我会睡不好,我的睡眠本来就很差。”她笑着婉拒。有些不习惯突然变得温和的迈森,真是令人想象不到他和她能这样和睦地相处。

“你这几天不是都要和我一起吗,我明天要练琴,不会去哪里,你可以休息到下午再过来,这总可以了吧!”

“似乎说不可以是不行的。”她微微一笑,和他并肩向咖啡厅走去。

“你钢琴弹得这么好,怎么还要那么辛苦的练习?”两人对面而坐,她好奇的问。

“如果我一天没有练习,我自己能听出来。如果我两天没有练习,批评家能听出来;如果我三天没有练习,观众能听出来。”

“有这么夸张?”她瞪大眼。

“就是这样,所谓天赋那都是假的。要想成为出类拔萃的钢琴家,付出的辛苦别人是无法想象的。在钢琴前一坐就是七个小时、八个小时,指茧一层一层的褪去,又长出来,长出来又褪去。十个手指在键盘上上下跃动成了日复一日的战斗。”

“你没有童年吧?”左幽同情地看着他。照他这样讲,过早就跻身音乐家的行列,小的时候一定非常勤奋。

“我不知道什么叫童年。我人生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就是练琴、演出,到老都是如此。一杯卡布奇诺,你呢?”迈森对走过来的侍应生说。

“一样。”左幽一扬眉,“我以为你喝蓝山或是哥伦比亚,不然就是摩卡。”

“因为它们名贵?”他挑刺。

“不是,卡布奇诺有太多的奶油,不太适合男人喝。”左幽慢悠悠地说。

“卡布奇诺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独特魅力。起初闻起来味道很香,第一口喝下去时,可以感觉到大量奶泡的香甜和酥软,第二口可以真正品尝到咖啡豆原有的苦涩和浓郁,最后当味道停留在口中,你又会觉得多了一份醇和隽永。一种咖啡可以喝出多种不同的独特味道,不觉得很神奇吗?而真正好喝的咖啡,就像人生一样。先是香甜的泡沫,然后破灭,浓浓的苦涩泛在嘴角…就象我艺术生涯的写照。”

迈森说道这里,唇边勾起淡淡的自讽。让一个骄傲的人说出这句话,心里该有多么的难受。他承认自己的失意,很迷茫,不知所措。在陌生的她面前,敞开他赤裸裸的灵魂,左幽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话,也象不太能承受。

“苦涩之后就是醇香悠长,迈森先生,你很快就会走过去的。”她想了半天,才说。

“谢谢!”迈森浅抿了口咖啡,声音也不自然地沙哑。在她面前,轻易地就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说起来容易,想达到很难。这种状况已经有两年了,我一样努力,一样付出,却怎么也找不到让我激情满怀的情感。不过,今天的演出时我这二年来最有感觉的一次。”

“是不是因为我?”左幽歪着头看他,“啊,不能这样说,迈森先生会说不要太过自作多情…”

“呵,你还欠我一束花。”他打断她的话,俊颜微微发红。“还会送我吧?”

“你保证不扔进垃圾筒,我就送。迈森先生,那天我真的一直扯住你的衣袖吗?”

“也不全是。你突然在机场往前一栽,直直地倒我怀中。天气本来又热,你又像个火球,我吓了一跳。其他人又抱不动你,我就只好抱着。”他促狭地挑挑眉。

“乱讲,我有那么重?”

“一般,和我女朋友比起来,你算轻的,东方人都很娇小。”说起女朋友,迈森碧蓝的眼眸荡起温柔的破浪。

“你女朋友?也是音乐家,对呀,象你这种为音乐而生的,只有找个懂音乐的人,不然鸡同鸭讲,怎么过?”左幽掩着嘴,笑出声来。

“鸡同鸭讲,你真能形容。嗯,她也是搞音乐的,她是柏林爱乐乐团的长笛手,是我的天使,这两年要是没有她,我的脾气还会更坏。”

“长笛…”左幽埋下了头,神情讪讪的。姚旭小时候最喜欢吹长笛了。

“左小姐的男友做什么工作?”

左幽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哇,真的好苦。“明天真的可以晚一点来吗?”她跳过她的问题。明天如果能抽出时间,要和那个大歌星肖白见过面了,不然元蓝女士会把长城哭倒的。

她很体贴地没有追问,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嗯,但是下午的时候一定要来。我有个想法,明天想和你说说。”

“什么想法?”

“明天再说吧,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一个念头,是我从没有做过的事,我晚上一会再考虑考虑。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了,你又不懂中文,难道我一会还要再送你回酒店?我自己打车回去,北京的治安不错的啦!”她拦住他。

“真的可以?”

“当然!我明天来的时候给你买花。”她拿起包。

“那我等着!”他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