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他请莉迪亚带琪琪去瑞士代他参加一个公益演出,他对莉迪亚说让琪琪感受一下现场演出的气氛,他要求劳娜同行。琪琪出发的时候,嘟着小嘴,一直回头问他为什么妈咪不陪她去。他回答不上,抚着琪琪的脸颊,亲了又亲。

琪琪真的大了,不象小时候看不到妈咪就闹个不停,现在她知道练琴、学习是最重要的。一脸的失落,仍跟着劳娜上车了。

他知道琪琪是左幽的心头肉,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和心情相反的是今天的天气格外的明媚,山坡上野茴香浓郁扑鼻,远处的多瑙河水面一片金黄,与之相应,心精就格外的灰暗。

他第一次产生一种恐惧,他害怕他这次会挺不过去。

“迈森,你还是请律师去和她说吧,这种缺德的事我做不出。”坐在沙发上的汉斯细细看了几遍离婚协议,揉揉额角,耸了耸肩。“七年前,你和她结婚的时候,我去我过她,坦率地告诉她,她配不上你,只会是你艺术生涯上的绊脚石。她对我说,她和你的婚姻不会有实质上的意义,我无须担心。呵,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其体是什么情形。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绝对配得上你,她让你重新焕发出对音乐火热的激情,婚后,你的琴技达到了前所未落的高峰。迈森,现在正是你状态最佳的时候,你婚姻幸福不幸福,不要我多作描述,你的家是奥地利音乐圈里最让人羡慕的,美丽娇柔的太太、音乐天才的女儿,你还想怎么样?事业、家是都有了,为什么要离婚?迈森,我也是男人,以男人和男人的对话,失去那个东方女子,你以后不管和谁结婚,都不会有从前那样幸福了。你还是不要冲动,放下架子,去抱着她,向她道歉,给她送花买珠宝,来个浪漫的晚餐,然后共度良宵,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迈森痛苦地转过身,苦涩地倾了下嘴角,想浮出一丝笑容,但他失败了。“不要劝我,我好不容易才做了决定。我心里什么都考虑过了,以后我的生命里不管来了谁,都代替不了她。我何尝不想锁住她,把她的眼蒙萦住、耳朵堵住,不,我甚至恨不得她失去了记忆,或者她丑了、残了,那样我就能把她牵得牢牢的,永远就不会离开我了。迈森,我爱她,很爱,很爱…。”

“离婚是她提出来的?”汉斯不懂了,站起身踱向迈森。

“不,是我提出来的。汉斯,当年我和她结婚时,她正深爱着一个男人,也准备结婚了,但是因为对方家庭的显赫还有一些无奈的因素,他们没能走到一起,不过,如果她坚特,事情也会有挽回的。我问她为什么执意要分手,她说因为深爱,所以分手。深爱那个男人,就为他着想,成全他做一个孝子,成全他的理想,成全他作为男人肩负的责任。”

汉斯眨眨眼,清了清吼咙,“她是个挺傻的女人。”

“是,很傻!”迈森沉痛地点点头,“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到北京时就爱上了她,爱情来的时候非常微秒,就是那一个瞬间,我抗拒过,不相信那种突然的情潮。可是我失败了,离开北京之后,我还是想她,刚好达琳娜那时闹着和我分手,我顺水推舟就同意了,其实我那时也已经变心了。她和那个男人分手时,我刚好在北京,这些都是上天的美意,为了拥有她,我承诺了婚姻,用孩子绑住她,我渴望有一天她也能象我爱她那样爱上我。”

汉斯摊开双手,“她爱你,很明显的事,你不要质疑。”

“错了,错了,汉斯,你不懂中国女子根深蒂固的传优观念,她和我结婚了,不管爱不爱我,只要和我有了孩子,她都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再深的爱和再大的无奈,她理藏在心底。我以为过了七年,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过七十年,没想到,幸福是只美丽的肥皂泡,不经意的,破了。”

“发生什么事了?”汉斯被迈森语气中的悲痛震住了,倒抽了口凉气。

迈森象是不愿回顾,痛苦地闭上眼,手紧紧地握成拳,俊容抽搐着,许久,他有开口,“那个男人来了,追到奥地利来了。”

“上帝!”

“我从匈牙利回维也纳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了那个男人抱着她在哭,她在替他拭泪,她眼中的疼惜、爱意和不舍,表露了她最真的深情。她从没有那样看过我,七年来,她没育和我说过她爱我。我的心在那一刻碎了,我非常狼狈地逃开了。”

迈森双手捧住脸,汉斯听到一声声压抑的抽泣。他在迈森十二岁时就做他的经济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看过迈森哭过。迈森永远是优雅、超群、自信的。

“迈森,我想你…可能考虑得太多了,东方人内敛,并不象我们西方人这群擅于表达,你的妻子爱你,一定爱你。七年前,她没有嫁给那个男人,现在更不可能的事。都是有家有室的,不是年少冲动时。”他安慰她拍着迈森的肩。

“情况和七年前不同了,那个男人现在是自由身了,他的妻子已经故世,他特地为了她来奥地利工作,他对她的爱没有一点减少,他来抢她了。”

“你没有自信抓住她吗?”汉斯到是奇怪了。这是一向自信满满的迈森吗?

迈森放下手,倏然抬头,“她是个傻女子,她不可能我,更不会离开我。她承诺我有一个浪漫的晚餐,她痛苦着也会一心一意的准备。”

“你真不知足,那还闹什么?”

“因若深爱,所以放她走。”迈森突然平静了下来,“我希望她可以和她所爱的人一起生活,不要为了一份责任被我圈住。我知足、不贪心,她已经给了我七年的幸福,给了我一个小天使。所以我自私的强行留下琪琪,没有琪琪,我一定会撑不下去。”

“上帝,原谅我可怜的脑袋不太理解你所讲的一切。爱她,却要分手,你也傻了不成?爱要强悍点、霸道点,死死地抓紧有是对的。”

“汉斯,那些我以前已经用过,但没有用的。只有她爱上你,真心的爱上,你身边,你才会轻松、幸福。当你把她抱在怀里,她心里在想着另一个男人,那种幸福只是自欺欺人。”

汉斯张大嘴,半天都合不扰,“对不起,我不是爱情顾问。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却觉着不太对劲。”他长叹地摇摇头,颓然地坐回沙发,又拿起那份离婚协议。

“迈森,你是个厚道的前夫。亚洲四家琴院每年的收益都非常可观,你真是舍得。”

“我连我最爱的人都舍去了,那些又算什么?汉斯,麻烦你去和她讲,我没有勇气见她,也不敢见,律师太冷冰冰,你和她算熟悉,好好劝慰她,不要顾虑我和琪琪,找自己的幸福去吧!”

“我就这么和她说,你为了成全她的幸福,所以放手?”汉斯挑起了眉。

“当然不是,那样她死也不会离婚的。你不提别的,让她签字好了。”

“我看上去很象她的仇人吧?”汉斯无奈地瞪了迈森一眼。

迈森幽幽地叹了口气,“谁让你是我的经济人呢?”

她坐了多大?不清楚,天先是明亮的,然后黑了,接着天又亮了,她还坐在楼梯上,痴痴地看着大门,等着她和琪琪张着小手向她扑来。

充满琪琪笑语的客厅和花园,现在没有一个人影,没有一丝人声。一刻间,她就象被什么神力搬到了一个孤岛上,四周空茫茫,只有她一个人。

迈森没有回来,她不惊讶。男人若是起了外心,任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可笑的是她还苦心积虑、花尽心思准备向他表白,幸好没有说出口,不然多难堪啊!想起从前他在她苦闷时为她弹琴、为她吹萨克斯,已象一场梦。那时,他是爱她的吧,现在,不爱了。

事实,很简单,也很残酷。

她不努力去挽回他的爱,她对他绝望了,她是爱情的绝缘体,事实征明。一次又一次的痛,心裂了又补好,补好又裂了,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不过也不怪他,他们本来就没有坚实的基础,风雨一来,当然会动摇的,能一起过了七年,已经是奇迹。绝望归绝望,仍感谢他给了她七年的平静,还给了她一个琪琪。

琪琪是她的寄托,是她生命的延续,她可以不要爱情,但她不能没有琪琪。

“迈森太太?迈森太太?”汉斯停下车,看到大门洞开着,却听不到声音,站在门外讶异地张望着。

左幽抬起沉甸甸的头,扶着楼把手站起身,“我在这里。”

“上帝,你的脸色好差,别动…”汉斯慌地冲上前,一把托住摇晃欲坠的左幽,把她扶到沙发上。

“感冒刚好,脸色差是自然的。”左幽撑起精神,沙哑着喉咙,“劳娜不在,汉斯先生,你要喝点什么?”她的眼晴瞟到汉斯手上的牛皮袋,心“咚”地沉了下去,手臂不禁颤栗着。

“我什么都不要喝。你今天用餐了吗?”汉斯看着她真是心疼,人恍恍惚惚的,笑意都很缥缈。

“暂时没有胃口,一会再吃。汉斯先生,你…找我有事吗?”她揪着沙发上的布艺,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先上楼休息会,我的事以后再谈。”汉斯不忍地说。

“不,现在说。我很好的。”她把身子倚紧沙发后背,想找点支柱。

汉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太敢认同迈森的话,他看上去一点都不象是个奔赴幸福彼岸的女人,而象是一个被丈夫抛弃心灰意冷仍假装坚强的女人。

“我…是受迈森的委托,因为他…是个名人,不太方便去事务所办理一些事情…。。他拟好了一份文件,你看过后,没有异认,就签宇吧!我会极快把你那些资产改在你名下。文件在这。”他从牛皮袋中抽出文件,递给左幽。

左幽睁着眼望着他,随即泪如雨落,“不必…。看了,只要把琪琪给我,他要我签什么我都签。可现在我…。不签,我要见我的琪琪。”

“不要哭,琪琪小姐是个音乐天才,跟着迈森有不会被埋没。”汉斯觉得自已的天平在倒向左幽,他也有点恨迈森了。

左幽点头,使劲地点头,痛哭失声,“我问意这句话,我不回中国,就住在奥地利,琪琪跟着她父亲后面学琴,但是和我一起生活,我不要他的钱,什么钱都不要,我只要琪琪。”

“唉,迈森太太,做了专业音乐人,其实不会在某个她方呆太久的,他们一直要参加比赛、演出、深造,飞来飞去,你都要跟着她吗?”

左幽咬着唇,“为什么一定要做个音乐人,只要琪琪过得快乐,做别的也可以。”

“琪琪小姐和她父亲一样,有难得一见的音乐天才,你不懂音乐,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迈森太太,我…没别的意思…。”他突地看到瞪大一双泪眼,愤怒地盯着他。

“不懂音乐就没有发言权吗?不懂音乐就低人一等呜?懂音乐的人就高尚吗?以前我还觉得听音乐是一件高雅的享受,现在我鄙视音乐,它让我恶心。”左幽激动地站起头,但是突然的头晕又让她跌坐在沙发上。“如果琪琪学了音乐成为一个没有道德的人,我宁可她非常平慵,做一个平凡的人,象所有玩娃娃、泥巴,不识音符的其他女孩。汉斯先生,请转告迈森,我同意离婚,条件就是把琪琪给我。”

左幽说完,把身子转过去,表明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汉斯怔怔看了看她,“我会转达。你要多保重身体。”

“谢谢。”

听到汽车的引擎声远去,左幽的泪有无声而落。她曾为琪琪的音乐天斌而骄傲,现在,她不这样想,她要带着琪琪回中国,远离欧洲,远离音乐,远离她爱上没来得及表白就夭折的爱情。

她的爱情,开始都非常绚丽,但都不得善终,就象是个恶性循环似的。姚旭是,斐凌帆是,迈森也没有例外。她非常清楚姚旭是被左静设了圈套,才做下了那种错事,她心疼他却又无奈,因为左静是她的妹妹。斐凌帆是因为家庭的特殊肩负的责任。他们两个人对她不是不爱,更不算背叛,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迈森呢?她不想评论,东西方不问的爱情观、家庭观,爱的时候火辣辣,不爱的时候冷冰冰,很坦白,她欣赏他的随意,只是欣赏。

但是姚旭和斐凌帆离开她时的痛,都不及迈森带给她痛的一半。迈森就象生生地割着她的肉,一刀又一刀,她疼得血淋淋的,又不能很快地死去。

都已经决定要离婚的人,前一夜还疯狂地和她做爱,深入她的身体,没有什么羞辱比这个羞辱更大了。

她刚醒悟来的爱,很快的就死得光光。她一点都不留恋他的爱了,她也渴盼分手,他优秀也罢、俊帅也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要带着她的琪琪走得越远越好。

第三十六章绝缘体与肥皂泡(中)

汉斯走后的一整天、一整夜,左幽没有接到任何电话,也没有其他人来过,她连床都没有敢碰,她怕一不小心错过了什么会很后悔。

等待好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要走出去。

几天没换衣服了,左幽决定要吃点东西、洗个澡,不然琪琪还没见到了,自己就先倒下,那怎么行呢?

她和迈森的卧室对着一座山,到了晚上,看出去便像黑夜的海那么漆黑,迈森在这样的夜里,抱着觉得更近,象不可分隔的连体婴。他不能和她分开,哪怕一个晚上都不行,于是他去哪里都要带上她和琪琪,就象她们是他必须的行李。七年,只分开了一次,什么都变了。

冥冥之中的注定,她信命。

床单皱着,留着他和她的痕迹,她心慌意乱地把床单揉成一团,如同她和迈森的第一次,她把床单塞到了床下,不,她哆嗦地从抽屉里找出剪刀,对准床单狠命地剪铰着,用力、拼命,亚麻的床单很快变成了一块块、一条条,她仍在剪,对准指头一下子就剪了下去,知道鲜血淌满了掌心,她才感到疼痛,低头一看,指头生生被剪下了一大块肉。一块肉就流下这么多的血,琪琪是她心尖尖上的肉,如果失去,她一定会死的。

左幽胡乱包扎了伤处,急急冲了澡,换了衣服,她从车库里倒出车,发疯似的往城内开去。

她去了莉迪亚的琴室,帮佣说小姐去瑞士演出了,晚上才会到家。

她去了迈森的乐团,迈森不再。她给迈森打电话,电话关机中。

她去了音乐厅,维也纳大大小小的音乐厅,她一间间的找,没有迈森。

她去了以前的寓所,散乱的衬衫和床单,证明迈森晚上住在这,可是他现在不在。

她开着车,内城到外城,城南到城北,城西到城东,她能想到的地方,她一个都没放过。可惜,上帝与她作对,她伏在方向盘上开始哭泣。

夜,默默的漆黑如没有星星、月光的海洋。

她在城市里转圈,在每一家餐厅的橱窗边张望,在迈森的寓所下徘徊。在她被绝望的潮水快淹没时,她终于看到了她的琪琪。

左幽整个人在发抖,她的双脚变得虚弱,虚弱得几乎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