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食尚等你,不见不散。”周航总觉得凌飞变了,可变在哪里,又说不出。

凌飞很久没出门了,除了去公司开会。所以他难得脱下死板的衬衫,重新套上他喜欢的T恤。七月的深圳像要下火,凌飞想等他有钱了,很有钱很有钱的时候,可以弄个巨大的冷气罩子把整个城市罩起来。

周航坐在餐厅最明亮的位置,一眼便可以找见。

凌飞走过去,他马上站起来,想拉椅子,可又迟疑了一下。就这半秒,凌飞自己拉开,然后大大方方坐下。侍应递过来菜单,两个人看都不看,相熟的菜张口就来——这里是他俩以前经常来的地方,有些东西即便无意,也自然而然留有了默契。

待侍应转身离开,周航先开了口:“其实你选外面是对的,不然说不定我们又会动手。”

“敌不动我不动,”凌飞喝了口柠檬水,半调侃道,“每次都是你先攻击的。”

周航有些发怔。和凌飞好好的吃顿饭,说说话,是他近些年最大的梦想,可等真实现了,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反而,让人隐隐发慌。

凌飞还在说:“其实谁打不过谁啊,我就是不好意思跟你死磕。不过现在不会了,你再敢揍我,我就揍你。”

周航目光炯炯地看着凌飞:“你变了。”

凌飞不想跟他探讨自己,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错,哪怕有,也不是大错:“虽然当初是我不同意分手的,但到了后面你敢说你不是想挂着我?其实你跟那女的就不可能离婚,我不是不懂,只是不让自己去想,以为不想就不疼了。”顿了下,凌飞继续说,“不过现在即使想也不疼了,可能在东北呆的吧,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跟前世似的。”

周航的表情微变,只是握着水杯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你很了解我,但不够透。我以为我没那么爱你,但我刚刚在想,如果你还愿意跟我,我马上就离。”

凌飞愣住,自打周航结婚,从没如此正式地跟他提过这个字,爱,他说他爱他?呵,早干嘛去了!但凡早个半年,他都能不管天不管地直接跟对方私奔!

“再给我一次机会。”周航松开水杯,覆盖上凌飞的手。

滚烫的热度让凌飞惊醒,他艰难地把手抽出来,低头看水杯中的柠檬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笑了:“你要真有诚意,应该先把婚离了然后拿离婚证来追我。”

周航没说话。

凌飞也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因为他知道周航做不来,那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要么得人,要么得财,人财两空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行动方针里没抹掉了。

如果是金子,肯定能干得出来。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又被凌飞否定了。因为如果是金子,压根儿就不会结婚。

但金子不是周航,金子没爱上他。

51

51、第 51 章 ...

金云海这两个月过得可谓焦头烂额,先是一笔几百万的货物订单出了问题,他东奔西跑弄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摆平,俄罗斯那边长期合作的伙伴们又不知哪根筋不对搞起了哗变。经过他缜密排查,发觉是被国内的同行坑了。这也正常,从来暗箭起同行,但这时候报仇神马的都要退后,当务之急是挽回濒临破产的战略友谊,于是金子哥二话不说定了机票拿了护照直接北上。

要说苏联人民对中国人民还是存留一份历史遗留友谊的,几个回合下来,金子哥就用热烈似火的情谊和人格魅力把对方烧迷糊了。对方拍着胸脯自诩苏联老大哥恨不能磕头拜把子,合作事宜规划到了二零一五年,那边依旧意犹未尽,于是金云海又被迫度过了好些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随行员工倒是很欢喜,免费度假谁不乐意啊,于是天天晚上到酒店外的小河旁流连,喝喝伏特加,看看俄罗斯姑娘。金云海也不喜欢总在酒店窝着,可看姑娘?他总觉得会被那满眼白花花的大胸脯闷死。看小伙吧,横看竖看都不可人,不是不帅,就是挠不着自己心里最痒的那个地方。与其看他们,还不如打个长途去跟凌飞斗嘴。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金云海正躺在柔软的一躺一个坑的强力弹簧席梦思上看电视,频道是完全听不懂的俄罗斯台,但是个旅游节目,而且正在介绍中国四川九寨沟,于是偶尔有几句当地川普被摄像机收录进来。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想它,它便蛰伏着三年五载也不来,可一旦想了,它便不再安分,跟虫子似的咬你的心,而且不停,除非你把它完成,否则别想得到片刻安宁。

于是金云海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半天,终于决定对症下药。结果坐起来的速度和力道都有点猛,屁股一个下陷,整个人险些栽歪到床底下。金云海怒了,果断把被子从床上扯下来往地毯上一铺,再薅过来个枕头,豪华型单人地铺分分钟完成。

金云海便坐在自己构建的土财主似的软榻上拿过笔记本,搜索好无线网,开始研究网络电话——手机在这里根本不能用,没匹配的信号网,屋里倒是有座机,但鬼知道打国际长途要加拨啥,而且酒店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麻烦。

百度是个好东西,金云海在它的指导下鼓捣了二十来分钟,悦耳的电话铃便从耳机里传来——电话拨通了!

对方接的很快,不过与其客套且略带些小疑惑:“喂,你好?”

金云海笔记本内置麦克风,所以他直接就说:“听不出来我是谁?”

那头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靠,金子啊,你这换的啥手机卡啊,号码也太别致了。”

“俄罗斯神州行。”电话接通,金云海心情大好,“我说话你能听清吧,效果怎么样,有杂音吗?”

“能听清,如果你把那叽里咕噜的电视机关掉,全宇宙都能听清你中气十足的中国音。”

“哈哈,听得清就行了,回头再聊,我先挂了。”

“你给我等等!”包子的声音明显斗志昂扬起来,“这就完了?!”

“啊,不然呢?”金云海琢磨两秒,“我想你?”说完他自己先蒙上一层寒气,“你能适应?就是你能适应你媳妇儿不得挠我啊。”

电话那头这叫一个受伤,包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素馅儿的!

“没事儿打国际长途就为试试听不听得清,你闲的蛋疼啊!”

“我用电脑打的嘛,当然得试试好不好用了。”金云海完全不觉得自己伤害了一捧玻璃馅儿,“你已经胜利完成了任务,可以光荣退伍了。”

包子握着手机就想给那头发射定位导弹,合着他就是那注射青霉素前的皮下测试T T

等等!那金子是想给谁注射呢( ⊙ o ⊙)!

包子来了精神,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张大嘴就要问,哪知那头快一步传来爽朗的——

“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哈。”

“喂……”

咔哒。通话结束。

包子不甘心地按照来显回拨过去——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他诅咒金云海被俄罗斯妇女霸王硬上弓!!!

包子的诅咒被挡在了长白山脚,远在异族领土的金云海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地在键盘上敲第二串号码。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金云海有些莫名的兴奋,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居然不用看电话簿而直接就拨了号。啥时候把怪物手机记到脑子里的呢?啧,自己还真是个头脑不简单四肢更发达的优秀同志。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太熟悉的冷漠和疏离:“喂?”

金云海心脏不按节奏跳了,他连忙朝着自己胸口好几记重锤。

凌飞在电话那头皱眉,心说这年头恶作剧电话流行不出声光打雷?

“那个,咳,”金云海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酝酿情绪,但事实上他确实酝酿了,“你干啥呢?”而且酝酿的很失败

电话那头好像放心似的松口气,又好像惊讶似的吸口气,反正很难判断,好半天才抛过来干巴巴的俩字儿:“吃饭。”

“当不当正不正的你吃什么饭?”

“当不当正不正的你还打电话了呢。”

“……”

“……”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拒绝回答一切脑残的问题。”

至此,谈话步入正轨。

“你爸怎么样?”

“恢复得挺好,昨天还拿拐杖打我来着。”

“为啥?”

“不知道啊,我现在很听话很孝顺和奋进很乖巧……”

“正面的可以跳过,来点儿反面的。”

“呃,几乎没有。”

金云海不语,等着对方那“几乎”。

“好吧,我把他那辆老爷车喷成了红色。”

“……”金云海趴在那儿,为素未蒙面的凌老先生掬一把同情泪,“你就不怕你家老头儿旧病复发?”

“不能,医生说了适当的运动有益健康,再说我后来很用心的抱了大腿,老头儿都快乐成杜鹃花了。”

金云海嘴唇张了又合,还是不知道如何评价,最后只能衷心感慨:“谁家摊上你这么个儿子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凌飞没说话,但金云海知道他在笑,而且一定是貌似狡黠实则傻乎乎的那种。

心里某一块蓦地柔软开来,金云海翻个身,把笔记本放到肚皮上,机身有点热,尤其是风扇位置,暖融融的:“一晃两个月了,日子还真不禁过。你那边儿现在热得不行了吧。”

“还凑合,只不过一出去就出汗。”

那不凑合得怎么样啊

“你那边呢?”这回换凌飞问了。

“不知道,”金云打个哈欠,“我在莫斯科呢。”

“跑那儿去干嘛?”

“生意上出了点儿问题。”

“哦。”

“……”

“……”

冷场了

俩人从认识到现在,算上游戏里的时间快一年了,还从没出现过聊着聊着冷场的状况。于是经验不足的金云海卡在那儿,不知道咋办了,耳边只有笔记本风扇嗡嗡的鸣响。

“你什么时候出国的?”

凌飞的问题就像及时雨,金云海长舒口气。

“半个多月前吧。咋了?”

“哦,那你出国前干啥了?”

“操,还说呢,一笔买卖出了大篓子,我他妈天天脚打后脑勺的奔波,腿儿都溜细了。”

“哦——”这回凌飞拖长了声音,末了语气有了微妙的轻舞飞扬,“做生意都累,我这阵子光收拾老头儿的摊子就要虚脱了,你说这是人赚钱哪还是钱赚人哪。”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瞧第三世界人民的水深火热。”

“你怎么不瞅瞅第一世界人民?”

“瞅了啊,没看得上的,太显老。”

“……”

“毛儿还多,我喜欢溜光水滑的。”

凌飞真想把手机当砖头砸向俄罗斯,俄罗斯人民怎么没把金云海当流氓逮起来呢?!

又一阵没啥重点的扯淡,俩人意犹未尽的结束通话。

关了笔记本,金云海才想起来忘了问凌飞啥时候回东北了!擦,自己那脑袋就是个摆设儿

不过,金云海把笔记本拿下来放到旁边,仰躺着一边看窗外的星光一边摩挲自己肚皮,总觉得打完电话,这俄罗斯的月亮就和家里的一样圆了,而且鹅黄鹅黄的很漂亮。

挂了电话的凌飞在亚洲的东南端心情也不错,这不错里包含的成分太多了,首先呢,金云海两个月没联系是有原因的,接着呢,金云海在俄罗斯还惦记着骚扰他,最后呢,光是和金云海通电话这件事儿,本身就会让心情不由自主拨云见日。

凌飞偷偷摸下楼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又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屋儿,才哼着小歌儿浅酌起来。不过啤酒喝完,好心情也就挥发得差不多了,然后就剩下淡淡的失落。

所以说心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凌飞把头枕到胳膊上,看上方的吊灯,一旦开始动,就不听话了,它想开心开心,想低落低落,跟坐过山车似的,而控制闸,不在自己这里。

想到后面,凌飞又有点埋怨金云海。你好端端游你的俄罗斯得了,还非打啥电话啊,闹心!

俄罗斯电话效应在接下来忙碌的工作里慢慢淡去,凌老头儿在中风之前就有意在慢慢结束各领域产业,所以凌飞应急性的把一些事务处理完,也开始协助老头儿把全面结业或者转手推向正轨。结业自然要比经营容易得多,无非是卖个好价钱,于是凌飞便有更多的精力投入自己那个小公司。

凌老头儿瞧着焕发第二春的儿子那叫一个高兴,虽然他嘴上没说,但脸上那皱纹可是一天天渐长,弄得凌飞都有点担心了,找着机会就劝,老头儿,你能别乐了把嘴合上不?

贸易公司除了副总经理,基本都是新面孔,没一个认识凌飞的,忽然从天而降个传说中的总经理,大家心里都有点嘀咕,这工作能力好不好先放旁边,光天天开个火红跑车往公司得瑟就够大家肝儿颤的。不过几次高层会议下来,群众们多少有点底了。一来,这总经理不专政,尊重且相当尊重副总经理意见,其次,对方偶尔提出的问题还都在点儿上,再次,有小道消息说总经理其实是经管专业高材生,这么多年晃荡完全是为了体验生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凌飞发现自己想人的时候越来越少,想工作的时候越来越多,这是个好兆头,因为工作只要努力就会如意,而人不然。

这天下午奇热无比,往日油亮亮的棕榈叶都开始卷曲起来,凌飞只是出写字楼买包烟,刚出转门,热浪扑面差点儿让他窒息。不光热,还有风,于是热风就像生化武器一样摧残着人脆弱的神经。从写字楼到便利店只十几米,凌飞觉得自己走了一个世纪,一进店,他就站在冷藏格前不动了。

酸奶,香肠,便当,三明治,奶酪,果汁,汽水……冷藏格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凌飞看得很认真,虽然他只想买包烟。

手机发出短暂却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通常凌飞收到的短信里十条有九条是广告,还有一条是刷卡通知。所以他并没有急着看,而是让浑身毛孔吸足冷气,方才慢悠悠走到收银台,让翘首企盼的小姑娘给他拿了一包烟。

走回写字楼又是地狱般的煎熬,凌飞忽然后悔了,他刚才应该让小姑娘给他拿一整条烟的这样很长时间都不用下楼了>_<

想起还有短信这么个事儿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还是因为要打电话,所以凌飞对着屏幕上的新信息习惯性的按了阅读——

发件人:包子

虽然金子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但我总觉得是惊吓,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和你说吧,我们要来深圳了并已经抵达桃仙机场而且换完了登机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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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很长一段时间里,凌飞的脑袋都是木的。这让他想起伊拉克战争,那会儿他还在念大学,前一天刚刚考完英语小测验,成绩优异,深圳,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在凌飞眼里就是校园中的花草树木,一切透着美好,透着生气,透着希望。然后战争就忽然在电视里出现了,没半点真实感,原本以为不可能甚至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让错愕的人们不知如何反应。

当年的伊拉克战争没有波及中国。

现在的金云海即将随着飞机翩然降落。

原来从北到南也没多远,三个半小时飞机,也就连上了。可问题是金子怎么就会过来了呢?他不是应该驻扎东北为振兴老工业基地添砖加瓦(某人原话)然后一点点跟自己断了联系最终老死再不往来么?况且来就来呗还跟包子组什么团儿啊,是怕路上饿着?

万能的主啊,你虔诚的子民实在跟不上某些人的头脑风暴,求安慰

金云海好端端地坐着,也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子发痒,然后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就把包子轰醒了。

包子莫名其妙,连打好几个哈欠才驱散些倦意,然后问坐在自己身边儿的金云海:“空调吹冷了?”

金云海皱眉思索片刻,摇头。

“那就是有人想你了。”包子言辞凿凿,句句恳切,“这么生猛一喷嚏,那人得多想你啊。”

金云海若有所悟地眯起眼审视包子:“你是不是跟他说了?”

“怎么可能!”包子一副受辱的表情,演技之高足以跟青霞曼玉媲美,“我是那人吗!”

金云海锐利的视线刺入包子眼底想从中捕捉蛛丝马迹,几秒后,未果,但他仍然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坦白吧,别等哥们儿出招。”

败局已定,负隅顽抗从来都只会死得更惨,包子是俊杰,不干胸口碎大石刀尖上翻把式的玩儿命活计:“我就趁你上厕所的时候给他发了条短信,而且他还没回。”

“没回?”

“信息过去,石沉大海。”

“很好,再让他蹦跶一个小时……”

包子默默扭头看窗外,白茫茫的天际,处处都是祥云。转移斗争大方向的最好方法就是推出个更具吸引力的炮灰。小兰,你在他乡还好吗?

四十分钟后,飞机缓缓降落。

两位轻装出行不用等待托运行李的外来客一出航站楼,就有种劫后重生复又被灰掉的扭曲之感。

天在头上,地在脚下,生命终于又握在自己手里而不用去寻思自己会不会跳伞,真好。

火在头上,铁砂在脚下,生命就像一片可怜的嫩叶在高温里卷曲皱缩,真要命。

金云海和包小光齐齐后退八步,返回航站楼并混迹于接机的各家亲友团里,缓了半天,才觉得呼吸不那么困难了。

“这是人呆的地方吗!”金云海想把T恤卷起来,又怕群众围观,只能像一座同比例放大的人形雕像那般伫立着,静待冷气救他出苦海。

“不是人呆的,是怪物呆的。”包子看着门外的大太阳就打怵,“这比咱那儿桑拿浴室都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