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东并没有立刻释放,沈弘毅认为他做事太鲁莽,毫不顾及后果,为了让这家伙长点记性,安排了一个十五天的治安拘留,权当闭关反省了。

平川市拘留所,刘汉东被带入囚室,民警拍拍他的后背:“悠着点,别弄出人命。”

“知道,谢了。”刘汉东点点头。

囚室里人不多,五六个人,其中一个秃顶老头正是昔日雄霸一方的村主任赵默志,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赵二虎。

“你,起来。”刘汉东冲赵默志勾勾手指。

第七章 说好不流泪

赵村长父子已经被拘起来有些日子了,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疏通,小日子过得不错,囚室里犯人不多,都是轻微犯罪诸如醉驾之类的人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得很。

哪知道刘汉东突然进来,瞬间打破了囚室的和平相处友好氛围。

赵二虎在乡里也算一条五毒俱全的好汉,到了拘留所依然霸气无边,岂能容得一个外乡人在自己地面上撒野,他当即站起迎上去,横眉冷目:“咋地,你想干啥?”

刘汉东一拳就将赵二虎轰飞到墙上。

轰飞这个词儿,是从同囚室的一位散打俱乐部教练嘴里出来的,他是因为酗酒打架被治安拘留的,据他说,搞散打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一拳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妈的,这得多大的仇,一拳轰飞啊。”出来以后,每次酒局教练都会拿这个说事儿,当作酒桌上的谈资。

再说赵二虎,飞到墙上砰的一声又落下来,当场丧失战斗力,肋骨断了好几根,外加脑震荡,再也横不起来了。

赵默志心如死灰,自打市委书记换人的消息传来,他就明白自己的下场将会多么凄惨了,市里肯定要把所有的板子都打在自个儿父子俩身上,改户口冒名上学这些都是小事,打死外地矿工毁尸灭迹也不是啥大不了的罪过,关键是破坏了和谐平川的大好局面,就这一条罪名,枪毙都不为过。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油乎乎的大背头就消失了,头发成片的往下掉,中间秃了一块,变成了地中海。

赵村长可怜巴巴地像个乡下老汉,刘汉东才不会被他蒙蔽,直接从水泥铺位上拽下来,掼在地上,一脚踏在赵默志脸上来回碾压。

老村长的脸都变形了,喉咙里发出野兽临死前的嘶吼,刘汉东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疼得他抽搐痉挛,满地打滚。

“有啥事你冲我来,别打我爹。”赵二虎嘴角流血,还逞英雄,哆哆嗦嗦要过来,被刘汉东一脚踢在裆里,顿时脸色青紫,捂着传家宝蹲在地上。

刘汉东继续殴打赵默志,同囚室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解:“大哥,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赵默志被打得呕吐,脸色青紫,恐怕再来几脚真得见阎王了,刘汉东悻悻然收手,坐在台子上气哼哼的:“谁有烟?”

立刻有那眼头活的敬上香烟,帮这尊瘟神点燃。

刘汉东抽着烟,开始讲述赵家父子的罪行,他打人有一套,讲段子的水平也不差,不大工夫,本来还同情这俩倒霉货的犯人们就义愤填膺起来,纷纷痛斥他们的无耻罪行。

“这种人打死都不屈,不过咱这儿出了人命很麻烦,还得让政府判他们。”一个犯人劝道。

“看你们面子,先饶了他们。”刘汉东哼了一声。

最后的结果是赵氏父子送院治疗,刘汉东被关禁闭,拘留所里的禁闭室很狭窄逼仄,正常人关几天都能发疯,不过刘汉东住的禁闭室就是一间普通囚室,每天有吃有喝有烟抽,惬意得很。

有些干警不理解了,问领导这是咋回事,领导心里明镜似的,徐局长扶正靠的就是这案子,再说这么重的罪行才整了个治安拘留,说明人家后台硬得很,关几天走人拉倒,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刘汉东暴揍赵氏父子也是沈书记的私下授意,他知道刘汉东胸中戾气太多,如果不适当发泄一下,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来,眼下平川局势已经稳定,不宜再生枝节。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把刘汉东关上半个月,让这头发疯的老虎冷静一下,方便市里处理其他问题。

刘汉东的手机被公安拆成零件,SIM卡也被暂扣,但这不妨碍他打电话,他借了手机打给马凌,犹豫半天到底该怎么说。

黄花小区,马家,马国庆刚下班,饭也不吃就将女儿叫到了阳台上,直接问她:“刘汉东被开除了你知道么?”

马凌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闯什么祸了?”

“这回把天都捅出一个窟窿来,平川事件,是他抢得尸体。”

“啊!”马凌大惊失色,最近几天一直眼皮跳,原来真的出事了。

“我原以为他进了警队能安分一些,没想到闯祸的本事更大了,凌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马国庆叹口气,走了。

马凌呆了一会,忽然手机响了,是刘汉东打来的。

“干啥呢?”这家伙依然一副没事人的口气。

“在家吃饭。”

“我还在平川执行任务,恐怕起码要半个月才能回去,手机不能开机,有事回去再说。”

“哦,知道了,你小心。”马凌挂了电话,心中一阵翻腾,刘汉东已经被开除,还执行个毛的任务,他为什么不能坦诚面对自己呢…

“凌儿,快来吃饭。”王玉兰招呼道,最近她的投资事业大获丰收,赚了不少钱,每个月的利息已经不再取出,而是直接投进去,不光家里的钱全投了,还借了亲戚的十万块,买了利息最高的理财产品。

马凌吃不下饭,她心里藏着事儿,又怕母亲看出来,草草扒了几口,躲进自己屋里想事儿去了。

拘留所里的饭菜没有油水,每天重复着馒头和白菜汤,半个月下来,刘汉东瘦了一圈,脸上胡子拉碴,但人却更精神了。

他的拘留期到了,警方发还了他的手机SIM卡和钱包钥匙等杂物,但那把虎牙刺刀被没收,再也要不回来了。

走出拘留所,外面阳光灿烂,蝉鸣不断,水泥地被晒得发烫,没人来接,刘汉东背着行囊孤独的走着,走出老远才打了一辆三轮,直奔浣溪家。

蓝家在市区的房子人去楼空,监控人员也都撤了,问邻居,邻居们都以警惕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摇头不语。

刘汉东在街上买了点平川特产的桂花糕,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回近江的车票,经过三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省城,他先来到520路终点站,蹲在阴凉处抽烟,等着马凌的车来。

足足等了四十分钟,马凌的车才过来,刘汉东立刻腆着脸上去了,献上桂花糕:“我回来了,给你带点小零食。”

“谢谢,我不喜欢吃甜食。”马凌冷冰冰地答道。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刘汉东道。

几个同事老娘们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八卦。

马凌径直走到远处,刘汉东跟了过去。

“你执行完任务了?”马凌冷冷问道。

“其实…我被解聘了。”刘汉东猜出马凌已经知道了真相,于是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要不是我爸消息灵通,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说,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马凌,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承受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承受不了?”

“好吧,我告诉你。”刘汉东心一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捡重要情节叙述了一遍,马凌果然震惊万分,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没想到刘汉东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完全不顾性命乱来,若不是机缘巧合,这回不枪毙也得十年以上徒刑,但最气人的是,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别的女人。

“刘汉东,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生死关头你都不想着给我打个电话!”

“这个…”刘汉东无言以对,当时的形势不允许他打太多电话,他连自己亲妈的电话都没打,遑论马凌,不过这种事情没法辩解,越辩越乱。

正好休息时间到了,马凌扭头就走,刘汉东上前拉她,被一把甩开:“找你的宋法医去吧。”

刘汉东苦笑,这吃的哪门子醋啊,马凌的脾气他了解,生一会儿气就没事了。

天色阴沉,乌云盖顶,要下雨了,刘汉东匆匆离去,走到半路就下起暴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冒起一股股尘烟,继而变成瀑布般的雨帘,天地间连成一线,行人纷纷躲避疾走,狂风呼啸,广告牌摇摇欲坠,路边停放的自行车被吹倒,汽车被雨点打得警报齐鸣。

刘汉东却冒雨前行,一边走一边长啸:“啊啊啊啊~~~~”这段时间的愤懑全都喊了出来。

喊声被雨声掩盖,谁也听不到他的怒吼。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铁渣街,路过梅姐洗头房的时候,忽然从门内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举着小花伞踩着积水跑过来,到了近前将伞一丢,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刘汉东身上。

是浣溪,她一直在这里守候。

“哥,你回来了,你没死!”浣溪趴在刘汉东肩头号啕大哭,暴雨浇下,瞬间全身湿透。

“傻丫头,哥怎么会死呢,别哭,不是说好以后不哭的么。”刘汉东拍打着浣溪的后背劝说着,自己的鼻子却酸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好在有雨水做掩饰。

暴雨如注,两人紧紧相拥。

第八章 海棠依旧

雨哗哗地下,泪尽情的流,白茫茫的雨雾世界似乎只有两个人存在,直到梅姐匆匆打着伞过来打断他们。

“快进屋,小心别感冒了。”梅姐撑着伞替他们遮雨,半边身子淋湿。

刘汉东这才拉着浣溪匆匆进了洗头房,姐妹们送上干毛巾,两人擦头擦脸,浣溪回屋换衣服,梅姐把外面的小伞捡回来,唠叨道:“大东,妮儿等你十天了,不吃不喝就守着门坐着,都快变望夫崖了。”

“她家里怎么了,我看已经搬走了,她父母呢?”刘汉东问道。

“不知道,你问她吧。”梅姐接了刘汉东手上的毛巾,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浣溪换了一件宽松的T恤出来了,下面是两条光腿趿拉着水晶拖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真有梨花带雨之感。

刘汉东没心思欣赏,他很关心蓝老师的下落:“浣溪,你家那房子怎么没人了?”

浣溪说:“那本来就不是我家,居委会让人在街上拉了横幅,说我们家是卖国贼,让我们滚出去,我们就搬回蓝田村了,暂住在原来村小学里。”

“卖国贼?你们家怎么能和卖国贼扯上关系?”刘汉东更纳闷了。

浣溪平静无比道:“出事那天,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以为你死了,正好香港科技大那边的老师打电话过来问我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结果没过两天,来了几个香港记者,偷偷摸进我家采访,我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就这样,我们一家成了卖国贼,整条街上所有的人看见我们就骂,吐口水,没法住下去,就只好搬回乡下,我的手机放在家里好端端的就丢了,我怀疑也是被居委会干部拿去的。”

刘汉东明白了:“香港媒体进行了报道,地方政府觉得在国际上丢了脸,就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了。”

浣溪凄然一笑:“我们一家三口,有什么本事卖国,有什么资格卖国,他们打条横幅,报纸上网络上连篇累牍,口诛笔伐,恨不得把我们逼死,我们偏偏不死,还有好好活着,活给他们看。”

刘汉东问:“现在网上舆论什么风向?”

浣溪摇头:“不想看,更不想说,我们家按照上面指示,该配合的都配合了,我已经拿到了港澳通行证,办完该办的事儿就该去香港了,才不管他们说什么。”

刘汉东点点头:“行,走的时候我送你。”说完起身要走。

“大东,再坐会,你妹子可想你了,不多聊会。”梅姐劝道。

“我换件衣服,马上下来。”刘汉东指了指身上湿透的裤子。

“行,麻溜的,等你吃饭。”梅姐道。

刘汉东借了把伞,跑回108号,牌局改在屋里进行了,包玉梅从窗户里探头看了一眼:“大东有日子没回来了,干公安的就是忙啊。”

“是啊,出差了。”刘汉东收起伞匆匆上楼,路过二楼的时候看到朱小强正在屋里上网,便走过去一拍他肩膀:“借电脑用用。”

朱小强还欠刘汉东四百块钱没还,自然赶紧站起来让位。

刘汉东上微博,搜寻最近的热点问题,果然发现蓝案舆论有了新的导向,有人证实,死者的姐姐根本不是什么高中生,而是近江城乡结合部的一名洗头妹,专业称呼应该是失足妇女,并且提出质疑,整个事件的真实性,洗头妹怎么可能成为高考状元,存不存在高考题目泄露的问题,背后有谁在操控,在布局,在炒作?

浣沙的死因,也有了新的发现,据分析该生一贯心理阴暗,其姐当上所谓的高考状元后,在学校飞扬跋扈,欺辱同学,还买了昂贵的苹果手机,甚至吸毒,最终走上自我灭亡的道路,其家人利用死亡炒作,勒索巨款,骗取同情,其实满嘴都是谎言,当他们贪婪胃口得不到满足的时候,竟然找来香港记者进一步歪曲事实,抹黑国家。

这样的帖子后面,往往有大量跟帖附和,还有人指出,整个事件透着蹊跷,肯定有境外反华势力的黑手在操控,建议当地公安机关把蓝家人关起来好好审问。

也有理性的学者引经据典指出,浣沙的死,责任在于父母教育的缺失与监管不力,值得深刻反思,不能遇到事情就讹诈政府,挑起仇富情绪,同时抨击了网络暴力,提议保护高傲等未成年人的权益,必要的时候建议平川断网。

当然这种声音不是主流,也有很多人为浣溪说话,诸如白娜等人,正反双方互相攻击,你骂我公知,我骂你五毛,唇枪舌剑,污言秽语,乱哄哄各取所需,可怜浣沙已经不在人世了,还被这帮人狠狠消费了一把。

刘汉东火冒三丈,从朱小强烟盒里摸了一支金淮江点上,“小强,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朱小强支支吾吾说自己最近忙着写书,没关注社会新闻。

“这帮人渣,良心都让狗吃了,我见着一个打一个!”刘汉东愤怒的指了指屏幕,关上页面上楼去了。

朱小强心有余悸,浣溪是“失足女”的爆炸性消息其实就是他曝光出来的,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所以用的是马甲,说自己就住在铁渣街上,多次光顾梅姐洗头房,和高考状元睡过好几次,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足以经得起任何考证。

这个帖子立刻成为反方的重磅炸弹,被转发了几十万次,其中不乏知名人士,大家都拿这个幸灾乐祸的讥讽对方,说你们吹捧的跟花儿一样的美女才女高考状元,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罢了。

这是朱小强学会上网以来最得意的一个帖子,为此还特地买了一盒二十块钱的金淮江香烟奖励自己呢,不过此举却只带来荣耀,没有实质性的进账,汪红说又要借一千块钱换手机,穷的连泡面都快吃不起的朱小强只好再次向父亲开口,说自己要考研,学习班需要一千五百块的学费。

朱小强的父亲是个泥瓦匠,家里的地被村里卖了之后,就跟着同乡进城务工,起早贪黑的干活,建筑业很来钱,泥瓦匠属于技术工种,有活儿的时候每月七八千上万的进项也是有的,所以朱小强才有赖在出租屋里不找正式工作的本钱和底气。

刘汉东的火爆脾气朱小强是知道的,如果被他知道揭露“失足女”真相的是自己,还不得暴揍一顿外加把电脑砸了啊,赶紧销毁一切痕迹,不能露了马脚。

换了一身干衣服,刘汉东又回到洗头房,和浣溪商量上诉的事情,他可没打算善罢甘休,豁出命来干的事儿,岂能半途而废,反倒是浣溪劝他算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不想再失去一个,他们太强了,到处都是他们的帮凶…”浣溪神色黯然,想必网上那些流言蜚语她已经看到了,也难怪,从赵默志到高市长,邪恶总是成群结队,大军压境,他们有人有钱还有枪,掌握着话语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把受害者打成卖国贼,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就算再坚强的人,连续遇到挫折也会丧失信心。

但刘汉东却是百折不挠的性格,他宽慰浣溪说:“不管怎么样,再试一回。”

浣溪只好答应他。

事不宜迟,刘汉东冒雨去修理厂取了车,开着富康找到宋欣欣,又联系了白娜和阮小川,大家找了个茶馆碰头商量,一致认为必须查下去,现在妥协等于前功尽弃。

宋欣欣出具了法医报告,刘汉东将高傲的供词视频复制到优盘里,可是去哪儿告状成了最大的问题。

“去省高检吧,我有一个同学在那儿。”宋欣欣说。

次日一早,刘汉东开车带着浣溪前往江东省高级人民检察院,八点钟正是交通拥堵高峰期,汽车排成长龙,和富康并排停着的是一辆520路公交车,开车的大姐百无聊赖,忽然看见了刘汉东,不禁纳闷,这不是小马的男朋友么,怎么和一个漂亮妹子坐在一起?

车流开始向前移动,富康瞅了个空子钻了出去,抄近路来到省高检门口,宋欣欣和白娜已经等在这里,在门卫室进行了登记通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检察官出来将他们接了进去。

“这是我鉴证学研修班的同学,李秀丽。”宋欣欣介绍道。

大家简单寒暄,来到会客室,道明来意,李秀丽说:“哦,这个案子我听说过,网上吵得不可开交,既然是欣欣的朋友,就都是自己人了,我实话实说,确实是公诉案件,但平川方面没立案,省高检也不方便介入,再说取证什么的也很有难度。”

宋欣欣说:“我们手上有证据,你先看一下吧。”

李秀丽看了一下说:“这些不足以构成证据链,说明蓝浣沙是被人谋杀的,这样吧,我给平川检察院的朋友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

说着就拨通一个号码,出去聊了十分钟左右,回来两手一摊说:“平川方面说案子已经结了,人是意外死亡,再说涉案的几个关键人员全都出国了,高傲半个月前就赴加拿大留学去了,其他几个人分别去了美国、英国、澳大利亚。”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晚了一步啊,不对,不止一步,人家早就出国避祸,恐怕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官司打赢也执行不了,何况根本连立案都做不到。

众人心情低落,离开了省高检,各奔东西,浣溪却显得如释重负,“哥,我明天就要飞香港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叫上梅姐他们。”

“好,给你践行。”刘汉东一口答应。

晚上,屠记牛肉村,雅间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山炮,梅姐、阚万林,刘汉东,还有小丽她们几个,团团围坐,为浣溪践行。

刘汉东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以至于到后来怎么回去的都不清楚,他只记得晚上马凌来了,给他喂水,擦脸,脱鞋,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睡到了一起,窗外风疏雨骤,屋内春风几度。

第九章 一个人走

凌晨四点半,浣溪蹑手蹑脚下楼,大街上一片寂静,连野狗们都沉睡了,喧嚣的铁渣街,只有这个时候是最安详的。

拉下的卷帘门,熄灭的霓虹灯,街边的垃圾箱,还有加工厂外堆积的铁屑,这一切都构成了铁渣街独特的风景和味道,浣溪深情地注视着每一扇门,每一个细节,将这些都印在脑海里。

来到洗头房后门,拿钥匙开门,走进自己的小屋,从抽屉里取出两片从梅姐那里讨来的药吃了,开始收拾东西,其实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只有一个旅行包,除了相关证件和换洗衣物,关于故乡的,只有一束弟弟的头发。

门轻轻开了,梅姐站在门口:“妮儿,这就要走了?”

“七点五十的飞机,睡不着,起来收拾收拾。”浣溪道。

梅姐走过来和浣溪并肩坐在床上,半晌才幽幽道:“妮儿,以后有出息了,经常回来看看,姐这个生意也不打算做了,攒够钱就回家结婚,人,就得往高处飞啊。”

坐了一会儿,浣溪毅然起身,拿起了包:“姐,我该走了。”

梅姐看看手机,才五点出头:“走这么早,还有时间。”

“早点去吧,听说飞机场和火车站不一样,过安检要排队的,早去点没坏处。”浣溪依然坚持。

梅姐回房看看女儿,小燕儿正睡得熟,拿起包出来道:“妮儿,我送你上飞机。”

“姐,你别送了,我一个人走。”

“那咋行,坐飞机出远门,家里没个人送可不行。”

“姐,从今以后,我一个人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一个人走。”浣溪很郑重地说道。

梅姐领会了浣溪的意思:“好吧,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出了洗头房,铁渣街上依然空旷无人,隐约传来清洁工大扫帚沙沙的扫地声,不远处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正拿着鸡毛掸子擦车。

“师傅,机场走不?”梅姐喊道。

“走!”师傅上车发动开了过来,见是梅姐和浣溪,笑道:“坐飞机去哪儿?”

“我妹妹去香港念大学。”梅姐骄傲地说。

“上车吧。”这师傅挺面熟,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张爱民。

浣溪上了车,梅姐终于忍不住落泪:“妮儿,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啊。”

汽车开动了,浣溪探头出来挥手告别,但这一回她却没流泪。

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闪去,浣溪闭上了眼睛,别了,铁渣街,别了,故乡。

从近郊到近江国际机场的距离很远,打车起码八十块钱,早上车流稀少,很快来到机场,张爱民将车停在国际出发口,浣溪拿出钱包:“多少钱?”

“没打表。”张爱民呵呵一笑,“你是咱街上飞出去的金凤凰,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送你一程吧。”

“谢谢师傅。”浣溪心头一热,拿起行李下车,面前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建筑,近江国际机场T2航站楼,闪闪发亮的不锈钢大门,地上铺着华丽的大理石,广告牌上俊男靓女,无处不在彰显着现代生活的氛围。

浣溪是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懂,但她很聪明,学着别人的样子办理了登机牌,排队通过安检。

刘汉东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喉咙发干,伸手一摸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他一骨碌爬起来,脑子里一团糨糊,马凌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全不记得,不过有件事很清楚,今天浣溪要飞香港。

穿衣服下楼,洗头房的卷帘门已经开了,梅姐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梅姐,浣溪收拾好了么?”刘汉东问道。

梅姐斜了他一眼:“没良心的,妮儿早走了。”

刘汉东赶紧跑回去,发动汽车风驰电掣一般向机场驶去,恨不得开的飞起来,抵达机场后,径直将车停在出发口外的道路上,进入候机大厅,宽敞无比的大厅里到处都是旅客,哪有浣溪的身影。

他心急如焚,疾步奔走,左顾右盼,终于在一个安检通道上发现了浣溪。

“浣溪!”刘汉东大声喊道。

浣溪已经通过了安检,两人隔着长长的通道和玻璃墙,刘汉东拼命挥手,浣溪终于看见了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又指了指刘汉东,然后笑一笑,挥挥手走了。

多年以后,刘汉东才明白这个手势的意义,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浣溪走得很坚决,她不敢回头望,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为自己奋不顾身,生命中只有一个梅姐,只有一个刘汉东。

登机口附近已经坐满了去香港的旅客,大部分是近江人,他们穿着时髦的衣服,带着名牌旅行箱,白衣牛仔裤马尾巴的浣溪坐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倍感孤独。

开始登机了,浣溪跟着旅客们慢慢登上飞机,在空姐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旅客基本就坐之后,乘务长走过来,告诉浣溪她获得免费升舱资格,可以到公务舱就坐。

二十分钟后,港龙航空的班机升空了,蓝浣溪开始了她人生中新的征程。

机场外,刘汉东仰望天际,他知道那架飞机里,浣溪一定在看着自己。

刘汉东回到铁渣街,浣溪走了,工作丢了,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床上呆坐了许久,忽听一阵楼梯响,是马凌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门气鼓鼓道:“你怎么老是关机?”

“手机坏了。”刘汉东解释道。

“那我问你,昨天你去哪儿了,和谁一起?”马凌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去省高检了,和浣溪、宋法医还有白记者。”刘汉东毫无隐瞒,将事情原委叙述一遍,马凌恍然大悟:“就是那个高考状元啊,一直住这条街上的,可惜我从没见过她。”

刘汉东奇道:“昨天晚上你不是见过了么?一起吃饭的。”

马凌道:“你喝晕了吧,昨天我十一点半才下班,在车上吃的盒饭。”

“你…昨天没过来?”刘汉东傻了。

“你昨天喝多少酒?”马凌认真地看着刘汉东,“居然都糊涂了,我来没来你不知道?”

“记不清楚喝了多少,反正牛肉村的酒全喝完了。”刘汉东脑子很混乱,昨夜不是马凌,还能是谁?保不齐是火颖,这丫头奔放热烈得很,早就蠢蠢欲动了,完了完了,窝边草不该吃啊,关键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吃了还记不住滋味,等于白吃。

马凌发了一会脾气,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肉包子:“给你的早饭,还有这个手机,是我以前用的,就知道你不敢关机不接我电话,先用着吧。”

这是一部诺基亚5230,六成新,刘汉东拿起来拆开后壳装SIM卡,充电,嘟囔道:“这下和朱小强一个层次了。”

“有的用就不错了,我问你,下一步准备干什么?”马凌没好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