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的两项任命给周文带来了信心,也给刘飞带来了困扰,他明白这是省委的平衡之道,对周文这个泥腿子和丁冠臣这个前秘书他根本不当回事,但是省委副书记韩珏就不同了,年纪比自己还轻,进步比自己还快,威胁可想而知,对此刘飞表面上不屑一顾,私下却极为忌惮。

江心岛会所,这里最早是水文监测站,九十年代后期被李随风承包,作为高档私人会所,李随风入狱后,这里被世峰集团接管,作为招待朋贵宾的场所,王家兄弟被捕后,江心岛无人敢接盘,被黑森林顺理成章的接手,服务人员全部换成东北带来的人,专门用于刘飞小圈子的聚会。

李封贩毒案之后,黑家兄弟低调了许多,黑森林夜总会也不开了,专心经营房地产业务,龙开江的北岸新城,庆丰地产的欧洲花园,还有世峰集团留下一些项目,足够他们折腾的。

刘飞的核心圈子只有五六个个人,基本上都是他的白手套,操盘手,控制青石高科的唐一诺,掌握地产生意的黑林,黑森,以及铁三角中的姚广和冯庸,其他政界下属、同僚,甚至像沈弘毅这样的人,也只能算作外围。

“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我这个人就这个脾气,不管是谁,是什么职位,阻碍近江的发展,就是我的敌人。”刘飞穿着雪白的九分裤,橘黄色的软皮鞋,戴着墨镜坐在藤椅上,吹着江风说道。

“谁挡老板的路,我就弄死谁。”黑子气势汹汹道。

刘飞摆摆手:“不要动歪脑筋,不上台面的招数是对付不了别人的,反而落了下乘。”

黑子虚心请教:“老板,那我该怎么做?”

刘飞说:“省委把我们放在一起,就是想决出个胜负来,我,周文,韩珏,都是中组部挂号的后备干部,谁能扛得住压力,谁能干得出成绩,江东这方天地就是谁的,韩虽然是副书记,但是给他闪转腾挪的空间不是很大,有这个能力,也没地方发挥,何况这个人根本没什么真正的能力,他的底细我很清楚,不值一提。”

黑子说:“那周文呢,上回我们想弄他,差点被他反咬一口,这家伙应该有一套。”

刘飞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向唐一诺道:“小商村生产基地进展怎么样?”

唐一诺扶一扶眼镜道:“很顺利,商家的支持力度非常大,一车间已经投入运行,二车间和三车间在试运行,四五车间的建设安装估计八月份能完成。”

刘飞摆摆手:“八月不行,必须七月投产,向党的生日献礼。”

唐一诺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道:“保证完成任务。”

一转眼,刘汉东已经在国际关系学院培训了半个月,学习期间他再没有出现过违纪现象,没在操场上跑过圈,而且学习成绩非常出色,被阿语老师赞为极有语言天赋的学员。

事实上,刘汉东在学习阿拉伯语的同时,还在紧急备考,迎接即将到来的毕业考试,他的生活仅限于三点一线之间,宿舍、食堂、教室,课程结束后立刻回到宿舍拿出历史课本,沉浸在历史长河中,电脑屏幕上是他的论文题目《试论明代内阁制与江南资本主义萌芽之间的关系与走向》以及洋洋洒洒几万字的文章,与其说是论文,还不如说是一篇构思精巧的架空小说。

总之,刘汉东的精力全放在了学习上,连相熟的学员拉他去打篮球都不答应,他的,他的好学精神赢得了教官的好感,爽快的批准了请假,允许他回江大参加考试和论文答辩。

刘汉东顺利完成了考试和答辩,他心里有数,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书已经是囊中之物,四年本科的课程,他实际上用了几个月的碎片时间就学完了,历史系比较偏门,老师放水,教授也没为难他,那篇论文老实说成色不高,但毕竟只是本科生的论文,看在老校长的面子上,勉强让他过了。

不管怎么说,刘汉东都是学霸级的人物,终于完成拖延了十年的本科学业,他如释重负,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忽然背后有人喊,“刘汉东,是你么?”

回头看去,两双大白腿在夏日阳光下直晃眼,往上看,是热裤和吊带衫,近江是临江城市,夏季炎热,女性喜欢穿的清凉,大学更是饱眼福的所在,这两个妹子是刘汉东的老熟人了,宋双和朱芃芃。

“干啥呢你?”宋双亲热的上前用提包打了一下刘汉东,“不是说进了我爸的公司么,怎么不在北京呆着,我去公司找你都没找到。”

刘汉东如实相告,自己正在国际关系学院学习外语,抽空回母校参加考试,完成本科学业。

两个妹子顿时笑的前仰后合,说大叔你都三十多了,才刚本科毕业啊,不行,你得喊我们学姐。

刘汉东就问你们干啥呢,宋双说我不是被单位派到北京学习了么,闲着没事考了北清大学的新闻学硕士,芃芃也在江大读硕士,我来找她玩,正好遇到你,这是缘分啊,你不得请我们吃饭。

“好啊,想吃什么?”刘汉东道。

“等等,我把凌子杰叫上,你请客,他买单。”朱芃芃拿出了手机。

第十四章 出事故了

淮江岸边的咖啡馆,三人坐在露天处边喝咖啡边等凌子杰,宋双打量着刘汉东,许久不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脸上留了胡子,而且是那种粗犷有力的络腮胡,T恤下是坚实的臂膀,脖子上松散的围着条黑白格子的阿拉伯方巾,一双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大长腿懒洋洋的伸着,脚上是低调的Converse帆布鞋。

“会打扮了哦,整个像个男模一样风骚。”朱芃芃嘻嘻笑道。

刘汉东随即想起了郑佳一,自己在着装品味上不自觉的向她看齐,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想到谁了,这么开心?”朱芃芃诛心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凌子杰就匆匆赶到了,他的打扮和刘汉东截然不同,六月天里还穿着成套的杰尼亚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衣领口松开一枚扣子,领带也松着,看起来不像是政府公务员,倒像是电视台的男主播。

朱芃芃已经帮凌子杰点了一杯冰咖啡,此刻放到他面前,甜甜道:“喝吧,看你热的。”

“谢谢老婆,么么。”凌子杰一屁股坐下,“对不起啊各位,台里太忙,刚做完节目,还有几篇稿子要写,陪不了你们太久。”

宋双奇道:“你调到电视台了?”

凌子杰说:“也不是,市政府新闻办在电视台常设了一间办公室,还办了个节目,每周五晚上播,宣传近江发展的,我是主播,还兼任编导,除了这些,还兼任市政府新闻办的常务副主任,一些行政工作也要我处理,事情太多了,忙的团团转。”

宋双道:“你也算求仁得仁了,年纪这么轻就身居高位,了不起。”

凌子杰自嘲道:“得了吧,我算什么,人家刘书记,周市长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三十来岁就是正厅、副省,我差的远呢,快三十岁了才是副处,对了,省里调来一位副书记,比刘飞还年轻,再加上新来的市委组织部丁部长,也是小年轻,市局一把手沈弘毅就更不用说了,三十出头的副厅,没有最年轻,只有更年轻,呵呵,这几年江东政坛有好戏看了。”

朱芃芃道:“你这话让那些混了一辈子才勉强是副科的人怎么办?人家还不一头撞死啊。”

凌子杰笑着摇头,喝咖啡。

“对了,双儿你刚才说刘汉东进了中炎黄,在哪个部门啊,能不能送我两张加油卡啊。”朱芃芃打趣道。

宋双一本正经道:“刘汉东在国际公关部工作,不接触加油站业务,要加油卡你得找凌子杰同志,他是公务员,有车补。”

凌子杰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忙不迭的道歉,拿纸巾。

“不就找你要张加油卡,至于么?”宋双开玩笑道。

“不不不,你刚才说什么,国际公关部?”凌子杰关心的是这个,他有个北清大学的同学,也是学霸级的人物,后来留美进修,英语纯熟,人也机灵,前段时间听说应聘中炎黄国际公关部落选,可刘汉东这种半文盲居然能进去上班,实在让人费解,只有一个可能,宋剑锋动用了私人关系,硬把人安插进去的。

刘汉东点头道:“没错,我现在是中炎黄国际公关部的中东特派员,不过暂时不用驻外,还有些培训没结束。”

作为官场中人兼新闻从业者,凌子杰绝不会让别人的风头超过自己,他用了半秒钟就恢复了镇定,微微颔首道:“国际公关部是个不错的部门。”然后就岔开话题,继续谈自己的事儿。

“青石高科新的生产基地七月一日会全面投产,生产线全开,这创造了近江乃至江东工业史上的记录,被誉为江东速度也不为过,老实说,在发展经济方面,刘书记确实有两把刷子,青石高科换了掌舵人之后,利税增幅惊人啊。”凌子杰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准备做一个系列节目,专项报道此事。”

宋双说:“青石高科现在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企业,民营还是外资?”

凌子杰不假思索道:“没有太大变化。”

宋双说:“我怎么得到消息说,董事会里已经没有了夏家的人,夏青石的遗孀和女儿都不在,夏白石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凌子杰道:“这很正常,不管企业是什么性质,都是近江的纳税大户,只要能创造GDP,创造就业岗位,你管他姓什么叫什么。”

宋双不依不饶道:“我当然可以不管不问,但是夏家人要管啊,人家辛辛苦苦创建的家业,被人强取豪夺,能好受么,我们整天说建立法治社会,这样毫无顾忌的疯狂攫取财富,还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好么?”

气氛有些尴尬,朱芃芃打圆场:“别说了,想想晚上去吃什么吧,我都饿了。”

以凌子杰的辩才,把宋双驳斥的哑口无言轻而易举,但是他不想那么做,也没必要因为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的人脉搞僵了,他打个哈哈,摸出信用卡来朱芃芃:“你们去吃,刷我的卡,我还有事,先走,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冲宋双和刘汉东打声招呼,匆匆而去,路边一辆奥迪A6已经等候多时了,等凌主任上了车就疾驰而去。

宋双笑道:“芃芃可以啊,男朋友专程来送卡。”

朱芃芃嘴一歪:“瞧他那样,年纪轻轻一身官气,我不喜欢,早晚把他换了。”

说归说,看得出朱芃芃对凌子杰还是一往情深的,三人在咖啡馆继续聊了一会,转场吃饭,这回选了家优雅安静的意大利餐厅,不过还是遇到了熟人。

餐厅角落里坐着是刘汉东初恋情人宣东慧,而对面坐着的居然是曾经在飞机上追求宣东慧被刘汉东揍了一巴掌的小商村集团太子爷商玉成。

那一次,若不是刘汉东帮忙作证,商玉成就要在韩国的监狱里蹲上一段时间,这个情分他记得,所以很客气的打招呼,眼神中还略带一点惊诧,因为刘汉东是一拖二,而且宋双和朱芃芃都是那种青春靓丽,活力四射的类型。

宣东慧很自然的和刘汉东打了招呼,继续吃饭,商玉成拿起餐巾擦擦嘴,招手把侍者要来低语了几句。

刘汉东他们在远处找了张桌子坐下,刚点完菜,侍者就拿了一瓶红酒过来,拉菲酒庄的产品,市价大概五千元左右,说是姓商的客人送的。

“双儿,那家伙是不是看上你了,送这么贵的酒。”朱芃芃还以为商玉成醉翁之意不在酒,拿胳膊肘捣一下宋双,轻笑道。

宋双说:“瞎扯,没看到人家是刘汉东的朋友么。”

刘汉东笑纳了这瓶酒,让侍者打开,倒在醒酒器里先放着,他端起高脚水杯,遥向商玉成表示感谢。

商玉成感觉很有面子,矜持一笑,继续拿起刀叉切牛排,忽然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Vertu手机接听,说了几句话匆匆起身,对宣东慧说:“不好意思,厂里出了事故,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拿起皮包走人,路过刘汉东这一桌的时候,还不忘过来奉上名片,客套了几句,说有机会请你们吃饭什么的,然后才匆匆离去。

朱芃芃拿起名片,烫金的进口卡纸上印着微凸的名字,商玉成,头衔是小商村集团青石工业园副总经理,手机号码后4位都是8。

“哇,是土豪嘢。”朱芃芃夸张的捂着嘴叫道。

“嚷嚷什么,是个富二代而已。”宋双略有不屑道,“小商村集团的发展模式是畸形的,表面上看是集体经济,其实骨子里是殖民主义,把周边较为贫穷的乡村都当成了他们的殖民地,压榨劳动力,倾销产品。”

朱芃芃手扶额头:“双儿,我越来越赶不上你的节奏了。”

侍者端上菜来,三人拿起刀叉,边喝红酒边吃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宋双的妈妈林虹打电话来,说没带钥匙,让她赶紧回家。

“我先走,改天再聚。”宋双只好提前离席,朱芃芃觉得和刘汉东两人吃饭挺尴尬的,也借故要走。

“你们走吧,我结账。”刘汉东道。

朱芃芃也不和他客气,嘻嘻哈哈挽着宋双的胳膊离开了。

刘汉东结了账,正要离开,却看到宣东慧站在面前。

“陪我走走吧。”宣东慧说。

两人出了西餐厅,在滨江公园的林荫道漫步,月色下,宣东慧的面庞皎洁无瑕,美得让人心动,这是一种成熟端庄的美,和宋双那种青春活泼的美,郑佳一那种知性飘逸的美比起来,各有千秋。

宣东慧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和商玉成在一起。”

刘汉东无语,虽然宣东慧是他的初恋,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于两个人的未来,他已经毫无好奇感和期待感,旧梦重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男人的本性还是让他有些不开心,因为商玉成并不是好的归宿。

宣东慧幽幽道:“商玉成集合了几乎所有农村暴发户富二代的特点,目中无人,土的掉渣,挥金如土,不学无术,但是他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花心,对我好,我拒绝了他无数次,他依然痴心不改,我已经三十岁了,空姐这碗饭很辛苦,吃不了多久,我要找个港湾了。”

刘汉东沉默了一会儿道:“只要对你好,富二代也没关系,感觉商玉成挺上进的,我看他名片上印着工业园副总经理的头衔。”

宣东慧说:“家族企业,不传给子孙后代,难道交给国家啊,商玉成一直以来不受重视,这回他爷爷让他当了个副总,挺卖力气的,这不,工业园出了事故,心急火燎的赶回去处理来着,饭都顾不上吃。”

第十五章 泄露事件

刘汉东心里一动,小商村工业园的主要项目不就是青石高科的高能电池生产线么,出了能惊动副总的事故,应该很严重吧,关于青石高科和小商村集团的所谓强强联合,他听安馨和佘小青提过,纯粹是刘飞拍脑瓜上马的政绩项目,很多条件不成熟,半年就全面投产更是不现实,如今果然出了问题,证明安馨的预测是正确的。

“出了什么事故?”刘汉东随口问道,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厚道的期待,事故越大越好,出现在新闻节目上,就等于啪啪的打刘飞的脸。

“不知道,管他呢。”宣东慧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她满心都是自己的未来和幸福,但是显然她对未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从话语里就听不到憧憬和希冀,只有淡然和无趣。

“商玉成追了我好几年,我都没给他好脸色,因为我心里有别人。”宣东慧说。

刘汉东的心开始乱跳,初恋情人还念着自己,这可如何是好,他正犯愁怎么婉拒呢,就听对方说:“我和航空公司一个高管保持关系好几年了,他有家,有老婆孩子,本来说好今年离婚的,可是孩子突发急病,一种很奇怪的地中海贫血症,最保险的办法是他和他老婆再生一个孩子,用第二个孩子的脐带血救第一个孩子,所以,我没戏了。”

“早断了也好。”刘汉东道,他不会劝人,更没做心理医生的天赋,他现在琢磨的就是小商村工业园出事故的问题。

“有烟么?”宣东慧说。

刘汉东摸出烟来递过去,帮她点上,宣东慧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来,动作娴熟优雅。

“他说,补偿我五十万,我根本不稀罕,如果我贪钱,商玉成可以给的更多。”宣东慧弹着烟灰,望着对岸的灯火璀璨,两眼迷离,却没流泪,她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不会为爱情飞蛾扑火了。

“就是。”刘汉东随口附和。

“商玉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条件不错,家产够他糟蹋三辈子的,我比较强势,婚后不会被他们家欺负,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宣东慧继续倾吐心声。

刘汉东心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啊,嘴里却扯起了别的:“那啥,王亚明不是也追你么?”

宣东慧鄙夷一笑:“他一个正科级的镇长,整天耀武扬威的,简直可笑,我不可能和我瞧不起的人生活一辈子。”

刘汉东无言以对,想抽身离开,又找不到借口,只能狠狠抽烟。

宣东慧望着黑暗中的一明一灭的烟头,还以为他的沉默是为了自己,不禁伤感起来:“如果能回到从前多好,刘汉东,如果真能回到二十年前,你会舍弃我么?”

刘汉东很无趣地说:“没有时光机,这个假设不成立。”

宣东慧自嘲的笑笑:“你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

刘汉东含糊其辞道:“千头万绪,暂时结不了。”

宣东慧看看手表:“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不然会被查岗吧?”

刘汉东说:“他们已经不管我了,再说我现在住校,培训期间嘛,今天请假了。”

“不早了,该回去了,你送我吧。”宣东慧说。

刘汉东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宣东慧一起坐进后排,出租车行驶在霓虹闪烁的滨江路上,两旁树木和建筑飞快地后退,车里空调开的很足,宣东慧的头很自然的靠在了刘汉东的肩膀上,身上的香味飘了过来,是香奈儿五号的味道,神秘而性感,令人想入非非。

宣东慧的家在市中心位置,是一套五十平米左右的酒店式公寓,闹中取静,楼下就是超市和商场,下车后,她很随意地说道:“还没去过我家吧,我住顶楼,天台上的景色很好,要不要上去看看?顺便喝杯茶。”

夜色撩人,寂寞失意的女人,上楼之后会发生什么故事,刘汉东心知肚明,他用了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上楼的冲动,说:“不早了,你赶快休息吧,再见。”说完上了出租车,让司机快开,生怕自己后悔。

司机却磨磨蹭蹭,似乎在等他重新做决定。

宣东慧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展颜一笑,摆摆手,上楼去了。

司机这才一踩油门走了,望着后视镜里表情纠结的刘汉东,笑道:“兄弟,禽兽不如了啊。”

刘汉东一笑置之,大丈夫胸怀天下,岂能为男女之事耽误正经大事,马凌一身的烧伤他可记着呢,现在就是报复的好机会。

他给徐秘书发了条信息,说小商村工业园出了安全事故。

此时徐宁正在市政府办公室加班看文件,他是单身汉一个,跟随周文来近江工作,基本不回宿舍睡觉,也绝少应酬,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文件熟悉工作,困了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躺一会。

手机响了,这么晚是谁?徐宁是市长秘书,周文的社交应酬都是他来接待,这个手机号是针对内部人的,只有少数十几个人知道,他拿起手机看了看,顿时坐直了身子,回拨过去。

“汉东你好。”徐秘书很亲切的称呼刘汉东的名字,“具体怎么回事?”

刘汉东说:“还不清楚严重性,但事情可以确定是真的。”

“你能不能打探到具体情况,这个信息很重要。”徐宁说,“我这边也打听一下,双管齐下。”

“好,等我回信。”刘汉东挂了电话,又给佘小青发信息,佘助理有些老同事仍在青石高科工作,应该能探听到一些内幕。

佘小青正在家里上网,接到信息后毫不含糊,立刻打了几个电话,还真被她问到了,小商村工业园的青石电池生产线发生化学溶剂泄露,大量电解液碳酸二乙酯通过破损的冷却管道进入了淮江。

刘汉东又将信息反馈给徐秘书,市政府大楼,徐宁敲响了市长办公室的门,匆匆而入,把手机屏幕上的字给周文看。

“什么时候的事情?”周文问道。

“今晚。”徐秘书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小商村工业园青石生产基地,商玉成停好车,匆忙向大门走去,却被门卫拦住,禁止他进入。

“我是工业园副总,凭什么不能进!”商玉成大怒,亮出自己的金边工卡。

门卫手足无措:“这是四叔的意思,生产线出事了,不安全,禁止任何人进入。”

商玉成冷笑:“我小叔想夺权啊,难道爷爷来了也不让进?起开!”

他要硬闯,门卫也没办法,只好放他进去,然后用对讲机通报了保安科。

电池生产基地一片忙碌,救护车无声的闪着警示灯,生产线已经全面停止,有人在喷洒泡沫,有人在抢运昏迷的伤员,商玉成仿佛看到了美国灾难片的镜头,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只有高中学历,但也知道电池生产线需用多种化学溶剂,而厂子的冷却循环系统用的是淮江水,一旦管线破损,化学溶剂就会流入淮江,造成巨大的生态灾难。

而且,近江市自来水厂的取水口就在下游,有毒的化学溶剂进入水厂,全市人民的生活都要受到影响。

商玉成毛骨悚然,两股战战,他虽然只是挂名的副总,没有任何职权,但也是商家的一份子,商家若是倒了,一切就都没了,也别想把宣东慧娶回家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害:“狗剩,你干啥呢!谁让你进来的!”

商玉成不回头都知道是小叔叔来了,商富民是商永贵最小的儿子,不到四十岁,读过MBA,是家族中学历最高的,早些年不受重视,最近才被老爷子启用,执掌工业园项目,他和小姑夫谢俊宇关系最好,两人狼狈为奸,大有取代自己的父亲商贵民,接任商家第二代族长的趋势。

小叔叔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自己的小名,更让商玉成难以忍受,一张脸臊的通红,气急败坏道:“我怎么不能来,我也是管理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话没说完,商玉成就被小叔叔一个耳光打了个踉跄,捂着脸怒目而视。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泡你的妞去,这里有剧毒知道不!给我滚!”商富民脾气很坏,上去连打带踢,被紧随其后的小姑夫劝住。

安监科的人跑过来,递上带过滤罐的橡胶防毒面具,厂里上马太匆忙,什么都不齐全,防毒面具也只有很少的几个,平时摆在橱窗里当样子看,出了事连一线抢修人员都装备不上。

商富民拿了个防毒面具,扔到商玉成身上:“戴上滚蛋。”

商玉成接了防毒面具,含恨羞愤而走。

商富民和谢俊宇一路商量着,匆匆进了车间。

他两人才是工业园的灵魂人物,商富民是总经理,谢俊宇是常务副总,工业园是小商村集团和青石高科的合作产物,双方都出人出资,本来总经理一职是要由青石高科委派的,但是商家掌舵人商永贵坚持必须由商家人管理,唐一诺担心商家人只有管理乡镇企业的能力,坚持自己派人,双方僵持不下,最后由刘飞协调,从商家人中找了个最有能力的,学过MBA的商富民执掌大权,这样双方才都能接受。

商富民怀才不遇多年,一朝发达,自然意气风发,踌躅满志,他肩负了振兴商家的期待和刘书记的重托,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一心想着完成任务,七一全面投产向党的生日献礼,没想到忙中出错,赶工中完成的冷凝管道法兰焊缝破损,大量电解液流入冷却循环管道进入淮江。

最可气的是事发数小时后才有人发现问题,下面人怕承担责任,又不敢停工检修,磨磨蹭蹭,迟迟疑疑,导致成吨碳酸二乙酯进入淮江,这种化学溶剂虽然不是剧毒,但也有一定毒性,势必造成危害。

如果向市里通报,工业园必然停工整顿,向七一献礼就成了笑话,刘书记的脸往哪里放,商家的面子往那里搁,比起化学溶剂造成的危害,这才是不可接受的灾难。

商富民毅然下令:“封锁消息,堵漏后继续开工,谁走漏风声,谁就是商家的敌人。”

第十六章 获取水样

商家的敌人,这句话在小商村人眼里,不亚于被判处死刑,还是附带着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那种,从肉体到精神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小商村名义上是集体经济,号称局部实现共产主义的全国百强村,全村家家供奉主席像,商永贵老爷子更是三句话不脱毛主席语录,但实质上小商村和社会主义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它更像是一个中世纪的活化石,阳光下的政治僵尸和经济畸形儿,活脱脱的封建世袭王国。

这个王国里,商永贵就是大权在握的太上皇,大儿子商裕民是儿皇帝,其他儿子是虎视眈眈的各路亲王,孙子们就是贝勒爷们,而商家的远近亲戚们则是皇亲国戚,其他村民就只有做臣民的份了。

好在商永贵这个土皇帝和一般官员不同,他真是把小商村当作自己的国家来经营的,对村民也可以用爱民如子来形容,只要不反对他,一切都好说,发别墅,发汽车,发金条,甚至发老婆,如果胆敢谋逆造反的话,虽然现代社会不能诛九族了,但商永贵也有能力让你生不如死。

小商村是个行政村,本身不大,但改革开放以来,吞并了周边一些经济薄弱的村子,渐渐的把温泉镇也纳入小商村体系,小商村本村就相当于大不列颠本土,而其他村子就相当于印度、澳洲、加拿大这种殖民地或者海外领土,殖民地居民自然是被剥削的对象,时间久了,一些有识之士就生出对抗或者夺权的念头,想着摆脱小商村的控制,这种行为在商永贵看来,就是造反。

商永贵是全国人大代表,政治能量很大,他也很有政治智慧,从不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上指手画脚,所以历届市领导都给他面子,允许他用各种手段保卫自己的独立王国。

小商村的最高统治机构是村党委会,设有书记一人,副书记两人,总支书四人,支部书记三十余人,党委会里有常委、委员、候补委员和后备委员,多达数百人,这是商家统治的政治基石。

而遍布全村的各类经济体,诸如温泉酒店、造纸厂、五金厂、服装厂、玩具厂,则是商家人的经济命脉,有钱就能控制一切,小商村实行共产主义化的福利政策,从幼儿园到大学,学费全包,如果能考上硕士、博士,不但包学费,还有巨额奖金,每年村民们都有分红,当然这些福利大多数都拿不到手,只是作为账面数字存在村合作社里,不能自由支取,如果犯了错,村委有权力罚没你的个人财产。

商家的地盘涵盖了整个温泉镇,镇政府、镇党委,派出所,民兵联防队,甚至区法院的人民法庭,都是商家的人在控制,在这块独立王国中,商永贵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就是圣旨,反对他的人,会遭到全村人的唾弃,被孤立在外,连父母兄弟都不会认他。

曾经有个干部偷偷往中纪委写信,控诉商永贵的粗暴作风,结果信件被层层转回,最后落到商永贵手里,太上皇一声令下,把这个干部开除了党籍,判刑入狱,老婆带着孩子改嫁,好端端的家庭就这么毁了。

至于那些胆大包天的后生,商家也有的是办法,谁不老实就让谁上学习班,其实就是变样的黑监狱,关多久完全看村委领导的心情,如果关了学习班还不老实,那就让你被车祸,被自杀,总之一句话,专治不服。

所以,成为商家的敌人,是极端恐怖的事情,没人能承受这种结果,封口令宣布后,小商村体系的人都不寒而栗,但青石高科体系的工程师、技术员们却不以为然,他们很多是外地人,不懂得小商村的厉害,他们只是打分工而已,干的不痛快就辞职走人,谁甩你这一套。

实际上,已经有人走漏了风声,其中就包括向佘小青通报内情的技术员小王。

商富民把青石高科体系的人员全都集中起来,让他们把手机上缴。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不愿意交。

“谁先交,奖励一万元。”商富民说,“我不是没收你们的手机,是暂时帮你们保管,一万元,立刻兑现,你们考虑一下,第二个交的,就只有八千元了哦。”

立刻有人举手:“我交!”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出来了,商富民说:“每人都有份,最少伍佰元,抓紧交了啊,交完继续工作,该下班的不慌走,公司安排在温泉大酒店住宿,管吃管住,先说好,按摩的钱不能报销哦。”

一阵哄笑,大家都被商总的幽默逗乐了。

摆平了工厂内部人员,商富民又和谢俊宇商讨如何向市里交代,谢俊宇说:“我看还是给唐总打个招呼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一声不礼貌。”

商富民说:“天亮了再告诉他,尽量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俊宇是商家的女婿,正经九十年代大学工科毕业生,多年来一直游离在核心圈之外,最近才得到重用,不敢不谨慎从事,他说:“咱们的循环系统用的是淮江水,下游一公里就是自来水厂的取水口,万一溶剂进入水厂可就麻烦大了。”

商富民紧皱眉头,思忖片刻道:“泄露的溶剂才一顿而已,碳酸二乙酯本身毒性就不是很强烈,江水稀释之后,早没任何影响了,反倒是事情泄露,给大众造成的心理影响最可怕,直接关系到刘书记在党内的地位,咱们必须考虑大局啊。”

谢俊宇想了想,也觉得商富民说得对,老百姓整天吃有毒食品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就算喝点碳酸二乙酯勾兑的自来水又有何妨,影响到刘书记的声威和小商村的发展,那才是民族的罪人哩。

正副老总达成一致,先捂盖子再说。

“加派人手,严禁出入,一级戒备。”商富民向保安科下了命令。

深夜,一辆新闻采访车驶到小商村工业园门口,记者拿着话筒下车,后面跟着摄影师,来到门口要求进入采访,当然被门卫严词拒绝。

“师傅,听说厂里出事故了?”记者问到,他是近江电视台的记者,白娜的老朋友,半小时前接到白娜电话让他到这儿来采访泄露事故,不过看工业园井然有序的样子,似乎一切正常。

保安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上级允许,严禁任何人进入厂区。

“那能联系一下你们领导么?”记者道。

保安打了个电话,不到三分钟,从里面出来一帮穿制服的人,二话不说就把记者叉起来了,摄影师也被他们控制住,机器被没收,人被塞进面包车押走,在车里就是一顿狠揍,眼眶打的跟熊猫一样。

记者被带到了镇派出所,值班警察看了记者证之后,确认是真记者,不敢造次,只能调解,说你们干扰正常生产,被人家驱逐也是理所当然,要不道个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