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秘密谈判,刘汉东毫不知情,他虽然身为国王办公室第五处主任,但只是挂了个虚名,赛义德从来都没真正信任过他,这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刘汉东就没有参与。

中资企业的工人们陆续回到工地,继续建设,科林内政部派遣了数十名警察保护工地安全,军车也经常来回巡逻,事态渐渐恢复平静。

春节到了,刘汉东等人在科林过节,有家不能回的感觉很不好,哪怕佳肴美酒也不能平复这种惆怅,大伙儿草草过了个年,开始讨论下一步去向问题。

“反正钱够,去欧洲当个富家翁,在阿尔卑斯山下买个别墅,没事滑雪,遛狗,多好。”李思睿说,他本来是想回国的,考虑再三还是留了下来,毕竟跟着东哥混,钱途肯定差不了。

“去大韩民国。”小崔低头擦枪,冒了一句。

“要我说,去南美当毒枭。”火雷两眼放光,无限向往,“墨西哥可乱了,整天杀人贩毒,政府都管不了,简直就是天堂。”

正说着,有人敲门,是国王办公室的侍从,说陛下召见刘汉东。

刘汉东不疑有诈,驱车前往,在进入王宫之前是要解除武器的,按照规矩他在一间屋子里等候国王到来,等了十分钟,国王没来,进来四个中国人,穿着铁灰色的衬衣和藏青西裤,剃着板寸头,彪悍无比。

“刘汉东,你被捕了。”为首一人道。

第二十一章 投奔怒海

刘汉东暗骂一声我操,太信任赛义德了,被这老小子伪装的英伦绅士范儿欺骗了,政治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怕自己救过他儿子,帮他复国也是白搭,该出卖的照样出卖。

这四个家伙,看架势绝非善茬,二十郎当岁正是身体机能最好的年龄,身材不是很健硕,但是根据经验来看,越是这种瘦巴巴的汉子,越是战斗力超强,部队里动辄做八千一万个俯卧撑的猛人,都是这种体型。

四对一,自己毫无胜算,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么?刘汉东绝不甘心,他迅速盘算着,忽然脑子一亮,科林王宫的规矩是外人一律不得携带武器,向来尊重别国风俗规矩的中国人肯定不会搞特殊化,这四个人身上没有武器,都是赤手空拳,那就好办了。

这间屋是赛义德陛下召见大臣的地方,仿照英国宫廷式样,中间一张桌子,一把高背巴洛克风格的红丝绒面椅子,陈设非常简单,不过正对面的墙上装饰着两把交叉的阿拉伯弯刀,根据赛义德的做派,这两把刀绝不是从义乌进口的工艺品,肯定是货真价实的文物。

刘汉东返身去开门,他做这个徒劳的动作是想传递一个信号,说明自己慌了,害怕了,他很清楚,门已经被锁死,事实上门确实被锁上了,四个特工将他围了起来,他们很忌惮刘汉东的身手,哪怕是四对一,也没有决胜的把握。

这四个特工隶属于总参保卫部,带队的是个上尉,另外三人也都是尉官,身体素质杠杠的,经常练到尿血那种程度,当然政治素质更高,执行上级命令绝无二话,他们研究过刘汉东的档案,对他了如指掌,这家伙心黑手辣,杀人如麻,是个难对付的硬茬子,不过再厉害的老虎也架不住群狼,对付他的招数很简单,仿照公安抓捕毒贩的套路,扑上去死死压住,再由练过擒拿手的人员将其手臂、肩胛、下巴颏的骨头摘了,就齐活了。

刘汉东没辩解没询问,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看向一旁的窗户,四个特工配合默契,齐刷刷一声怒吼,凌空扑了过来。

始料未及的是,刘汉东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动作,矮下身子,一个鱼跃扑出了包围圈,特工们动作极快,迅速转身去抓他的后背,刘汉东一脚已经踏上了桌子,借力跃起,抓住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向前荡去。

水晶吊灯吃不住劲,整个掉落下来,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特工砸在下面,宫廷吊灯可不是一般会所里那种假货,正经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灯,重量几百公斤总是有的,当场就把特工砸在桌子上,人奄奄一息了。

刘汉东稳稳落下,从容摘下墙上的两把阿拉伯弯刀,返身杀了回来,他可是真玩命了,虽然知道这几个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是丝毫的仁慈都会给自己,给兄弟们带来灭顶之灾。

两把弯刀舞的泼风一般,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靠近,三个特工迅速退后,从墙角抓起椅子冲过来,宫廷椅子都是用极好的硬木做成,分量十足,锋利的刀子也砍不断,就是耍起来不那么趁手。

右手弯刀的刀锋深深嵌入椅子背,刘汉东只得弃了一把刀,将左手刀换到右手,死死盯着三人,那三人各自拿着一把椅子,虎视眈眈。

屋里打的昏天黑地,王宫侍卫充耳不闻,时间一秒秒过去,双方都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忽然刘汉东察觉有异,他想起中学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屠夫与狼对峙的故事,这种平静肯定预示着更大的威胁,果不其然,他的腰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两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根本掰不开,是那个被吊灯砸在下面的家伙醒了过来。

情急之下,刘汉东调转刀锋用力一拉,锋利的弯刀将箍住自己的手臂切开了一半,手终于松开了,但是几把椅子也落在了头上,他弃了刀,抱住那个断手的家伙,冲向了窗户。

这里是王宫三楼,窗户经不住两人的重量破碎开来,刘汉东抱着一名特工从楼上坠落,这一刻他想到了当年,那时候他还在开黑车,救了个哑巴小女孩,在租住筒子楼被一帮黑社会追杀,也是这样抱着一个人当肉垫从楼上坠下来。

王宫的草坪很柔软,从三楼落下来并无大碍,何况下面还有个肉垫子,刘汉东爬起来,踉跄着跑了两步,再次摔倒,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人悍不畏死,竟然跟着从三楼上跳了下来。

“帮帮我!”刘汉东大喊道。

周围王宫侍卫们冷眼旁观,他们接到指令,不许干涉中国人的内部事务。

一丝悲凉在刘汉东心中蔓延开来,他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大海,边跑边脱衣服,王宫临海,当初伞兵们就是在这片海域空降,收复了王宫,夺回了政权。

海滩上摆着白色的躺椅和遮阳伞,王室后妃们正在晒日光浴,看到有陌生男人奔来,顿时乱作一团,刘汉东径直从人群中穿过,奔向了浩瀚的大海。

他甩掉了皮鞋,脱去了外套,以娴熟的自由泳姿势在海里游动起来,追击而至的三名特工没有任何犹豫,也脱了鞋子下了水。

特工们在陆地上是猛虎,但是在海里未必就是蛟龙,他们毕竟不是海军陆战队出身的特种兵,没受过搏击海浪的训练,虽然也拼力向前游动,但还是技不如人,眼睁睁的看着刘汉东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海的尽头。

三人悻悻回来,他们只是执行者,随同前来的还有带队领导,大使馆武官秦鹰扬也陪同前来,领导向赛义德国王提出请求,派飞机或者快艇追捕刘汉东。

赛义德丢下一句话,这是真主的安排,拂袖而去。

国王办公室的相关负责人称,已经派出军队和警察沿海岸搜寻,发现线索立刻通知。

这么做是显然不够的,带队领导随机应变,联系了码头方面的中资企业,派出快艇搜寻刘汉东,可是大海茫茫,上哪儿去找人。

秦鹰扬说:“波斯湾里鲨鱼出没,我看他是活不成了。”

带队领导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鹰扬说:“鲨鱼连摩托车都能囫囵吞下去,何况是人,你上哪儿找尸体去。”

领导不说话了。

刘汉东不知道游了多久,直游到筋疲力竭,终于看到了灯塔,在海里游泳没有参照物难以辨别方位,全靠腕子上那块辛晓婉送的欧米茄潜水表,用手表指针和太阳之间的夹角计算出陆地的方向,成功登陆。

他湿淋淋的爬上岸,气喘吁吁躺了一会儿,此时天光还亮,灯塔所处位置偏僻,距离城区很远,地面被太阳晒得滚烫,他连双鞋子都没有,白天不能走路,只能在灯塔蛰伏。

入夜,刘汉东步行了几十公里,终于回到他的老巢,中东防务大楼附近,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藏在角落里留意周围动静,果不其然,有军警埋伏在附近,如果没猜错的话,火雷小崔他们已经遇难。

几个钟头之内,刘汉东从千万身家变成了身无长物的逃亡者,他连舔伤口的时间都没有,饥肠辘辘的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王室出卖了自己,阿里·汗博士阴险狡诈,更是不可信赖,塔基卡提的夜晚,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刘汉东的目光落在了停车场上,一辆皮卡的拖车上,架着白色的小型游艇。

两小时后,刘汉东驾着游艇起航了,皮卡车则被沉入海中灭迹。

刘汉东并不是经验丰富的航海者,他只是勉强会操纵游艇而已,还好冒险岛的经纬度牢记于心,只要耐心,总会找到。

偏巧今夜海况突变,狂风骤雨,小小的游艇如同浴缸里的树叶,被风浪吹来荡去,罗盘乱转,全无方向,刘汉东把自己绑在船上,不停的往外舀水,游艇时而来十米高的浪尖,时而落入深谷,高大的浪头比楼房还高,扑面压来,令人魂飞魄散,若没有一颗强劲的心脏,吓都吓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平浪静,阳光漫洒,碧蓝的大海宁静的如同内陆湖,刘汉东从船舱里爬出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无比舒服。

不远处,冒险岛赫然在目。

上天将经受了磨难考验的刘汉东送到了冒险岛。

游艇已经失去动力,刘汉东跃入海中,向着阳光的方向,向着冒险岛的方向奋力游去。

岛上一切如旧,刘汉东进了地下掩体,先开了几盒罐头补充体力和盐分,缓过气来之后,找出新衣服换上,打开武器库大门,拿了一支M700狙击步枪和几盒子弹,又拿了两把手枪插在腋下,脚踝上也绑了一只袖珍手枪,作战背心上挂满手榴弹,全副武装起来之后,却又迷茫起来。

向谁报复?杀出卖自己的赛义德?杀陷害自己的那帮败类?杀得了么,杀得完么,杀完之后呢?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登上了岛面,草棚被昨夜的暴风骤雨摧毁,就像自己的命运一样支离破碎。

第二十二章 纽约客

两天后,迪拜棕榈岛,一艘白色游艇停靠在公共泊位,艇上下来一个穿白色水手服的潇洒亚洲男子,随手打赏系缆绳的工作人员一百美金,他就是改头换面之后的刘汉东。

自从进中炎黄工作以来,刘汉东都是以络腮胡子形象出现,骤然把胡子刮掉,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他肤色偏黑,鼻梁高耸,身材魁梧,加上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寻常人等根本看不出他的来历。

刘汉东提着一口皮箱,里面装满了美元现钞,他有很多钱,冒险岛上储藏的现金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钱是存在科林和瑞士的银行户头里,为安全起见,他不打算动用那些存款。

迪拜是个很现实的城市,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刘汉东走进一家酒吧,顿时有个妖艳女郎凑过来撩拨,刘汉东委婉的告诉她,自己只喜欢男人,女郎莞尔一笑离开了,酒保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在他拉皮条之前,刘汉东两只手指夹着美元塞过去:“借电话用一下。”

他用酒吧的电话联系上了迪拜的证件贩子哈桑,不巧的是,哈桑不在迪拜了,他又介绍了另一个人接这个业务,双方约定了接头地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五万美元的价钱购买了一份货真价实的台湾护照,只不过照片上的人和刘汉东长相有些出入,还需要做些适当的小手术。

为安全起见,刘汉东又花钱做了一个整容手术,削了颌骨,整了鼻梁,还开了双眼皮,他和护照上的男子整体轮廓比较接近,所以手术不算太复杂,整容医院是一家低下医院,并不需要客户的真实身份,而且整容完毕后,会销毁存档,当然,手术有什么后遗症你也别来找后账。

一个月后,刘汉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对着护照上的陌生人,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叫李昂,台湾新竹人。

“李昂”订了一张前往纽约的机票,因为台湾护照是免签的,所以他可以直接飞往美国。

刘汉东失踪的消息并未大范围公开,在内部报告上,他的失踪其实等同于死亡,即使不死,这个人的后半生也必须隐姓埋名度过了。

军方的追捕名单上,刘汉东列在变节人员序列,属于可以当场处决的一类人。

宋剑锋辞去了中炎黄总经理兼董事长的职务,暂时在中央某政策研究室担任主任,级别保留不变,而郑佳一也离开了中炎黄,暂时没有找新工作。

T部队被改组,一部分人调到其他单位,还有一些干部转业去了地方,公安系统很欢迎这种特种部队军官,各地的SWAT什么的,最缺人手了。

罗汉转业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脱下军装的一天,在他的想象中,军人是一辈子的职业,要么马革裹尸还,要么穿着将军服盖着军旗下葬,没有第三种可能性,但事实是残酷的,他在军队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还好叔叔人脉尚在,他转业去了国家安全部,依然干老本行,外勤特工。

还有些志愿兵就直接退役处理,比如程卫国。

春暖花开的季节,退役士官程卫国乘机抵达近江玉檀国际机场,乘坐机场大巴前往市区转乘火车,下了机场高速,车辆多了起来,一辆公交车和机场大巴并行,车上的女司机居然是个孕妇,她扎着马尾巴辫,穿着蓝色的工装和套袖,等红灯的时候拿出饭盒狼吞虎咽的吃饺子。

绿灯亮了,女司机起步挺快,公交车一马当先走了,程卫国只看到车后部的三个数字520。

开车的正是马凌,她全神贯注开着车,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车到终点站,乘客下完,她拔了钥匙下车,交班,骑上电动踏板车回家,现在她一个人住,住在铁渣街上的出租房,在要不要保留孩子的问题上,父母和她发生了重大冲突,马凌义无反顾的要生下这个孩子,哪怕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马国庆内退了,有关部门将刘汉东的事情告诉了他,马家把刘汉东几次汇来的数十万巨款全部上缴,因为这是贪污的赃款。

街道居委会接受了上级任务,对马家实行重点监控,马国庆心酸无比,当了一辈子警察,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恨刘汉东,更心疼女儿,马凌被这小子毁了,孩子脾气倔,一意孤行,早晚她会明白做父母的苦心。

远在江北的刘家,境况和马家差不多,“赃款”被收缴,别墅也查封了,贺坚和水芹回到了原先的老公房居住,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继续卖鱼。

儿子失踪了,水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花白了一半,背也佝偻起来,做事经常心不在焉,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只有一个,那就是抱孙子。

每个月贺坚都会给马家汇款,几百到上千不等,每次都会被退回。

刘汉南回国了,继续在家宅着,据说开始在网上写小说,家里人都反对,但他一意孤行,说要把哥哥的事迹写出来。

纽约是个国际性的大都会,藏污纳垢,纸醉金迷,刘汉东站在繁华的曼哈顿百老汇大道,仰望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其中不乏汉字,百度、阿里巴巴、青石高科这些实力雄厚的中国企业,已经把广告做到了时代广场。

刘汉东在纽约已经住了三个月,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他的英文水平突飞猛进,日常会话没有问题,他有的是钱,公寓的保险柜里存着上百万的现钞,所以不用去打黑工,平日没事就去图书馆看书,去哥伦比亚大学蹭课。

哥伦比亚大学就在曼哈顿,据说浣溪也在这里读书,刘汉东心里存了隐隐的希望,想在异乡遇到故人,但是在哥大混了好久也没遇上,不过他倒是机缘巧合成了名人。

那是一次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刘汉东路过正在苦读的白人女学生,瞥见她手上的传记文学正是邵文渊教授写的《陈子锟大传》,忍不住停下多看了两眼,白人小妞很自然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刘汉东也略一点头,哥大精英荟萃,出现邵教授的粉丝也不为奇。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那白人小妞认真看了看刘汉东,居然说:“嗨,你知道么,你很像这本书的男主角。”

“我比不上陈大帅。”刘汉东回答道。

“你看过这本书?”白人小妞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我看过。”刘汉东平日除了和房东、超市售货员对话之外,没有人交流,憋得发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随口说了几个陈子锟的典故,都是爷爷讲给他听的,当然也是书里没有的。

“哦,上帝,你可以帮我么,求你了。”白人小妞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叫露西,正在写关于陈元帅的论文,你知道,想写出精彩的论文需要冷门的资料,书上的内容大家都知道了,没什么新意,对了,你是来自中国么?”

“我来自台湾。”刘汉东说,“碰巧我也是研究历史的,我想我可以帮你。”

“太好了,我请你喝咖啡。”露西是个自来熟,热情似火。

经过咖啡馆一席谈,刘汉东了解到他经常去看书的图书馆就是陈子锟捐建的,哥大内还有一个陈子锟基金会,用来奖励来自大陆的优秀学生,学校中国史研究所的林德伯格教授称,研究中国近代史,陈子锟是绕不开的关键人物。

露西和刘汉东聊了一下午,对他的知识面钦佩到无以复加,干脆介绍他给林德伯格教授认识,教授起初没当回事,但是交流了一番才发现,这个来自台湾的年轻人,国学底子扎实,不但熟悉近代史,对古代史更加精通。他并不知道刘汉东是著名的邵文渊教授的门生,虽然只是本科生,但在邵教授的亲自辅导下读了大量古文典籍,震慑一个外国研究者还是够料的。

“我需要一个助手,你有兴趣么?”林德伯格伸出了橄榄枝。

“当然。”刘汉东正需要洗白身份,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于是,台湾人李昂成为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史研究所的一名工作人员,不过是作为林德伯格的私人雇员。

刘汉东在纽约站住了脚,他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租了一个小公寓,买了辆二手的野马轿车,配了一副玳瑁边的平光眼镜,看起来很老相,他穿套头衫和牛仔裤运动鞋,工作之余喜欢去健身房锻炼,还喜欢去中央公园骑自行车,总之他的一切生活习惯、做派,都和一个真正的纽约客一样,中国军方的通缉犯,用最快的速度融入了美国社会。

为了隐藏踪迹,刘汉东从来没有登陆过自己的邮箱、微信、QQ等一切联络社交工具,更没打过电话回家,他要让所有人相信,刘汉东已经死了,其中也包括家里人,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很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第二十三章 李昂

春去秋来,“李昂”在纽约已经半年了,这座城市四季分明,很像他的家乡江北,每当迎来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他总是有种幻觉,自己躺在黄花小区自家的床上,身旁躺着的是马凌。

但是身旁空无一人,他没交女朋友,也没男朋友,但是朋友很多,林德伯格教授研究所里那些喜爱中国文化的学生都成了他的朋友,没人不喜欢这个高大英俊、文质彬彬的台湾人。

“李昂”虽然是台湾人,但是能说一口很地道的大陆普通话,听不出地域口音,他身体很棒,胸前有很多伤疤,据他说,是当初在台湾服役的时候,军事演习造成的,同学们都很单纯,深信不疑。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林德伯格教授要带领学生们参加一个PARTY,一个上流社会人士举办的聚会,按照要求必须穿正装,露西囊中羞涩,提出借点钱租礼服,刘汉东从钱包里拿出五百美元给她。

露西并不惊讶,她不是第一次发现李昂是个土豪了,这家伙特别酷,从不用信用卡,他只花现金,钱包里永远鼓鼓囊囊,装满了百元大钞,或许他是个富家子弟而不愿意透露身份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露西这样脑补。

刘汉东陪露西去租了礼服,顺带着给自己也租了间笔挺的晚礼服,人是衣裳马是鞍,穿上之后立马变了个人一般,露西都看傻了,平日里不修边幅的李昂竟然如此的帅气逼人,为了衬得上李昂,她又连换了三套礼服,直到李昂催促说马上就要晚点。

聚会场所就在曼哈顿,是一栋建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大楼,按照当前曼哈顿的地价,估计价值在十亿美元左右。

“你知道这是谁的房产么?”露西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神秘的说道。

“总不会是陈子锟家的房子吧。”刘汉东一边付账一边道。

“猜对了,就是陈家的房子。”露西继续给他科普,“陈家是研究所最重要的经费提供者,所以这个PARTY很重要,明白么。”

两人向门口的侍者出示了请柬,得以进入,刘汉东警惕的发现,门口有带枪的特工,应该是贵宾的保安人员,和自己无关。

大厅里客人云集,没人在乎两个迟到的年轻人,露西挽着刘汉东的胳膊走向正在和主人交谈的林德伯格教授,教授面前的一对老人都是华人,女的雍容富丽,男的神采奕奕。

教授看到了刘汉东和露西,正要把他们引见给主人,忽然不远处过来一个穿夜礼服的高大白人,大家立刻迎了上去,露西也捂着嘴低声惊呼:“哦,我的天啊,副总统!”

刘汉东对副总统并不感冒,况且这里有不少新闻记者出没,闪光灯啪啪的闪着,让他极为不安,如果自己的照片上了门户网站,那可就麻烦大了,他借口去洗手间,独自上楼,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走上盘旋的楼梯,刘汉东停步扭头俯视,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泰坦尼克号》里进入上流社会宴会厅的杰克,他没看到,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大楼并不是每个角落都对宾客开放,有些地方就竖起了谢绝进入的牌子,但刘汉东看着幽深的走廊尽头,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过去走一走。

他踩着厚实的地毯,步入了走廊,墙壁贴着墙纸,红木的墙裙,天花板上挂着铁制灯罩的白炽灯,一切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风格,让人感觉走进了历史。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门,刘汉东轻轻推开了门,这是一间卧室,陈设温馨而朴素,窗下摆着躺椅和小圆桌,桌上放着瓷茶杯、老花眼镜和一份泛黄的纽约时报。

刘汉东有种感觉,这就是陈子锟生前所住的房间,不知道他最后的岁月是和哪一房夫人共同度过,站在这里,他仿佛置身历史中,时间在凝固,在倒流,关于陈子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

“嗨。”身后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刘汉东回头,只见一个纤细的少女站在门口,她应该带一点白人血统,皮肤更加白皙,鼻梁更加高挺,气质娴静,和环境无与伦比的搭调,总之,很美。

“抱歉,我是来洗手间的。”刘汉东道。

“那你找到了么?”少女问道。

“可能我找错地方了吧。”刘汉东道,“也许洗手间在另一头。”

“既然来了,就参观一下吧,别担心,这是私人博物馆的一部分,可以参观的。”少女狡黠的一笑,上下打量着刘汉东,“等等,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你可以配合我么?”

“抱歉,我还有事。”刘汉东的第六感告诉他,肯定是出风头的事情,可自己偏偏不能出这个风头。

少女拦住去路,有些蛮横的说:“你必须要帮忙,你是林德伯格教授的学生吧,你们研究所明年的经费还想不想要啦?”

“至少我要知道,帮什么忙。”刘汉东只得屈服,这种时候配合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对方已经认准了你,如果抗拒,只能增加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很简单,穿上这套衣服。”少女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套呢子军装,蓝色的薄哔叽料子,法式竖条金肩章,马裤,皮靴,还有一顶同样面料的大檐帽,帽墙上是五色星徽,以刘汉东的学识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北洋时期,陆军上将军的制服。

他明白,少女是想让他当模特,这可麻烦大了,上了公开新闻,李昂的掩护身份就算败露了,他断然拒绝:“如果是做模特的话,我干不来。”

“你就穿一下嘛,不做模特,就给我外婆看一下。”少女跺着脚撒娇,软磨硬泡,刘汉东只得就范,房间里其实就有洗手间,还有步入式衣柜,他在里面换上了这身军装,蹬上马靴,戴上大檐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恍如隔世。

出了门,少女眼睛都亮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着,啧啧称奇,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布袋包裹的军刀,金色的刀带和穗子,雕刻精细的刀柄,镶金嵌玉,九头狮子环绕,这是上将军才有资格佩戴的九狮军刀。

北洋军装没有武装带,军刀直接挂在内腰带上,少女弯下腰,帮他挂上了军刀,又递给他一双白手套,打扮完毕,像是完成了一件艺术品般,啧啧连声,满意无比。

“现在,你跟我下楼去。”少女说。

“不,这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能力,请你谅解。”刘汉东坚决不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穿一身百年前的军装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COS陈子锟么,保不齐明天纽约时报的花边新闻就登上自己照片了,这不是嫌命长么。

他这就要脱军装,少女急了,赶紧哀求:“求求你,帮帮我,这样好了,你就在这里,不要走,我让外婆来看一眼就行,可以么,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你的外形,就是我心目中外曾祖的形象,我想让外婆看看她的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好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可以么?”

刘汉东只得答应,少女喜不自禁,乐颠颠的跑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说:“忘了告诉你,我叫伊莎贝拉。”

片刻后,伊莎贝拉陪着那对老人,还有林德伯格教授上了楼,当看到身穿北洋将军服,挎着九狮军刀的刘汉东时,老人并没有震惊,反而问孙女:“这就是你找的演员?”

刘汉东傻眼了,不是说穿个衣服瞅两眼么,怎么变成演员定型照了,难不成你们还想找我拍电影么!

林德伯格教授哈哈大笑:“伊莎贝拉,你没看过1923年的《TIME》么,其中有一期的封面是陈子锟将军的照片,和李昂的造型并不相同,如果非要说像,我觉得李昂更像陈大帅麾下一名叫做骁勇的将军。”

老太太仔细打量着刘汉东,也点头道:“是的,他更像刘叔叔,但是太斯文了。”

刘汉东心说刘骁勇是我亲爷爷,能不像么,至于说斯文,那是老子霸气内敛,要是外放出来,不得吓死你们。

林德伯格教授介绍道:“这两位是陈姣女士,谭鹤先生,这位是我的助手,来自台湾的李昂。”

刘汉东摘下手套,和两位老人握手,改用汉语说幸会。

林德伯格教授道:“这位想必你已经认识了,伊莎贝拉,《将军》项目的策划人,也是陈子锟将军的曾外孙女。”

刘汉东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这个丫头论辈分该喊自己什么,嘴里道:“这个项目不会是一部电影吧?”

“你猜对了,《将军》是一部电影,我们已经取得中国大陆方面的许可证,这将是一部中美合拍的鸿篇巨制,我打算请斯皮尔伯格来拍。”伊莎贝拉煞有介事道,“这部电影投资很大,演员阵容也是空前强大的,但我不准备找那些大牌影星,我要找本色的非专业演员,既然外婆说你像骁勇爷爷,那你就演他好了。”

刘汉东毫不犹豫道:“谢谢,可是我真的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会表演。”

第二十四章 新生

没有人勉强刘汉东,毕竟这只是一个小丫头的异想天开而已,林德伯格教授甚至帮自己的助手解释:“李昂确实不会演电影,他性格偏内敛低调,缺乏演员必须的强烈的表演欲望,伊莎贝拉小姐,你就不要难为他了。”

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既然当事人不感兴趣,也就不再说什么,刘汉东脱了军装,换上自己的礼服,戴上他的玳瑁边眼镜,从威武的北洋将军变成了木讷的哥大研究所助理,一同下楼,林德伯格夸赞他的助手精通中国史,并且感叹说,研究近代史,还得依靠台湾人啊,刘汉东笑而不语。

陈姣女士已经年过古稀,保养的像个五十来岁的贵妇人,她曾多次去过台湾,所以和刘汉东谈起了台湾的风土人情,可刘汉东是个冒牌台湾人,没办法应对只好哼哼哈哈应付过去,反而坐实了他不善交际,没有表演欲的性格。

不过演员做不成,编剧总是可以客串一把的,本来陈姣请林德伯格教授来就是想请他担任电影的历史顾问,而李昂又是教授的助手,自然要挑大梁。

陈家是纽约望族,真正的上流社会,和唐人街那些说潮汕话、开洗衣店和中餐馆的华人不同,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美国社会,成为国际化的华人,刘汉东早就听说过陈子锟在美国的后代,短暂接触后不由心生感慨,他们和我们已经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了。

聚会还没结束,刘汉东就借故离场,外面天色转阴,要下雨了,他沿着人行道快步前行,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是露西追来了。

“我猜你就不喜欢那种场合,我也不喜欢。”露西赶上了刘汉东,和他并排前行,一路没话找话,刘汉东知道露西对自己有好感,这个来自新泽西的女孩开朗大方,健美豁达,但自己不想逢场作戏,伤害别人的感情。

下雨了,纽约的冰雨寒冷无比,两人身上都穿着租来的礼服,只好躲进路边的小超市避雨。

下着冷雨的傍晚,收银台的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忧郁的蓝调,让人心情无比压抑。

“嗨,李昂,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深沉,不符合你的年纪哦。”露西说,刘汉东的护照上年龄是二十六岁,实际上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而且经历过无数磨难与挫折,自然和所谓的实际年龄不符。

“没什么。”刘汉东说,他望着外面的雨,想起了家乡。

近江同样在下雨,一样的秋雨连绵,市妇产科医院的产房,马凌已经被推进了六个小时了,她是破水之后才被邻居紧急送往医院的,马国庆和王玉兰听说之后迅速赶来,缴纳了费用,等待外孙子的降生。

贺坚和水芹也来了,两人收到消息,丢下手上的活儿立刻赶到火车站,坐最近一班火车奔过来,赶上下雨天黑,没有出租车可打,两人硬是冒雨走过来的,一脚泥,满身水,心急如焚。

医生出了产房,落下口罩说:“家属呢?”

四个人立刻迎上去,满脸惊惶。

“情况比较复杂,脐带绕着脖子了,位置也不对,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保大!”四人异口同声道。

马国庆和王玉兰是真心要保女儿,贺坚和水芹就是言不由衷了,他们渴望留下儿子的骨血,但是又不能违背良心,因为自家的需要赔掉老马家的闺女,所以也是要保大。

医生没说话,拿出手术风险责任书让他们签字,马国庆颤抖着手签了字,医生回去了。

手术在继续,外面四人简直度日如年,每一秒钟都是在煎熬。

水芹开始哭,为苦命的儿子和媳妇,还有没出世的孙子,她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心底却明白,儿子八成是再也回不来了,现在连孙子都命悬一线,自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多倒霉事。

贺坚拍拍水芹的肩膀,让她不要影响别人的情绪,自打刘汉东失踪之后,马国庆两口子对老刘家就很有意见,把对女儿的不满撒到他们头上,此时此刻,更是不能激化矛盾。

水芹点点头,忍着悲伤往阳台走,忽然产房门开了,医生招呼马国庆:“师傅你过来一下。”

马国庆惊恐万分,走过去不敢言语。

医生说:“产妇大出血,可能有生命危险。”

马国庆说:“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没有血我可以捐,用我的血。”

医生说:“直系亲属的血不能用,血库里也不缺血,就是告知你们一下,有个心理准备。”说完就又回去了。

马国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垂泪,不停的嘀咕:“造孽,造孽啊。”

王玉兰也捶胸顿足:“早让她打掉,打掉,就是不听,这孩子是个讨债鬼啊,要不得!”

贺坚和水芹劝也不能劝,说也说不得,只能远远的,怯怯的等着噩耗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