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刘飞不知道,沈弘毅也不知道,但是后者可以凭借蛛丝马迹推断出来,沈主任当然不愿意死对头重新出山,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搜集刘飞的罪状,可是事实让他震惊,刘飞真的曾经是一个清官。

刘飞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从科员干起,历任副乡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县局一把手,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副省级城市市委书记,一步一个脚印,走的非常扎实,他工作过的地方,不论是市容市貌还是国民生产总值都上一个新台阶,社会治安也得到极大改变,一度被称为“消防员刘飞”,哪里有啃不动的硬骨头,哪里就是他的战场。

当初近江市出现窝案,从市长到公安局长全部落马,刘飞临危受命,走马上任近江市长,给全体市民带来清风拂面,朝霞万里的感觉,一度掀起“刘飞”热潮,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统统崇拜敬爱刘市长,可是为什么短短几年内,刘飞就从一个清正廉明的青年干部,变成了十恶不赦的贪腐官员呢?

沈弘毅细细梳理,总结出几条规律,刘飞办事效率是高,但完全不依靠法治,而是用专制暴力解决一切,他是省委书记的女婿,可以无视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他是京城铁三角的老大,资源丰富,别的官员招商引资要喝的胃出血,跑的累断腿,才能拉来几千万投资,而刘飞一个电话就能拉来上亿的资金,至于打黑方面,更是他表演的舞台,地方黑恶势力其实没那么强大,刘飞身为地方主观,一个指头就能灭了他们,但他不这样做,而是刻意复杂化,戏剧化,人为地制造出黑恶势力在保护伞的指使下多次暗杀自己,凭着神勇无敌的保镖黑子,刘书记化险为夷,深入虎穴,以身犯险,最终破获重大涉黑案件。

这些民间脍炙人口的段子,基本上都是刘飞自导自演,既抬高了自己,又打击了政敌,他深知老百姓的劣根性,有便宜就占,有困难就让,从不相信法律,更不遵守规则,脑子里只有明君清官侠客,而刘飞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清官。”

这位所谓的“清官”比起其他落马的干部,确实要清廉的多,他不太注重个人享受,穿着打扮比较亲民,也不喜欢摆官架子,常年在朱雀饭店办公,也主要为了工作方便,至于飞基金,那是徐娇娇捞钱的工具,而黑森林,又是黑家兄弟的产业,和刘飞既扯得上关系,又似是而非。

沈弘毅跑了一趟香港,调查青石高科背后的控股公司,香港鼎足投资公司,结合此前掌握的讯息,鼎足确实是刘飞、姚广、冯庸三兄弟掌握的空壳公司,而青石高科的一部分股票,也是被他们出卖给高盛的。

但是刘飞掌握了青石高科,却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现在的青石高科比夏青石在世的时候,体量要大三倍,这全赖刘飞的大力扶持,企业上缴税款更是节节高,换句话说,刘飞掌控青石,更大的动机是为了政治上的进步。

刘飞干过最坏的事就是在霸占青石高科过程中,使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烧死了520路公交车上的数十名无辜群众,这是他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是真正扳倒他的杀手锏。

沈弘毅花了大量时间去走访当年520惨祸受害者,给每个家庭都做了单独的记录,丈夫失去妻子,孩子失去父母,孤老失独,几十个残缺的家庭,伴随一生的惨痛回忆,只是为了铺就刘飞的官途。

把刘飞拉下马还需要时间,所有人都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地努力着。

刘飞调职之后,黄花科技的总部就从江北搬到了近江,舒帆也从美国飞了过来,公司上下的终极目标是夺回青石高科,诉状已经递交省高院,审理过程将是漫长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但是青石高科目前的性质比较复杂,高盛掌控了相当比例的股份,最近青石股价暴跌,俄罗斯一家颇有名气的能源集团,贝加尔石油天然气集团在纳斯达克趁低吸纳青石的股票,操盘手技术娴熟,一边吸纳一边砸盘,青石高科群龙无首,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黄花科技虽然资金充裕,但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贝加尔油气集团已经掌握了绝对优势,据说这家俄国公司还在和高盛秘密洽谈,把青石高科的股份全部收购。

安馨和舒帆都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这头巨兽吞噬着青石的股份,她们也曾尝试与贝加尔油气集团联系,但是毫无结果,只打听到贝加尔油气集团是俄国总统普京的铁哥们尤金·加福里诺维奇的产业。

近江市委,周文接到了在国家发改委任职的老同学打来的电话,通了足足一小时的电话,随即把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以及财政局长,市发改委、市委宣传部的头脑们召集来开紧急会议。

会议上周文说:“我接到了国家发改委的通知,俄罗斯贝加尔油气集团要对我们市的支柱产业青石高科进行合资重组,这是我市经济发展的一次良好契机,更事关国家能源安全战略,贝加尔油气集团是俄罗斯最重要的石油天然气公司之一,我国要保障石油进口安全,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马六甲海峡不安全,缅甸的石油管道也不靠谱,那么从俄罗斯再拉一条石油管线过来,重要性可想而知。”

官员们正襟危坐,眉头紧皱,认真消化着周书记的话。

周文大手一挥:“贝加尔油气集团的代表正在北京和炎黄集团谈判,三日后抵达近江,各部门做好接待工作,谁出了问题,谁引咎辞职。”

三天后,一架尾翼上涂着俄罗斯白兰红国旗色和贝加尔油气集团徽标的苏霍伊100型专机降落在近江玉檀国际机场,主管经济的副省长、近江市委书记周文,省发改委主任等前往机场迎接俄罗斯朋友。

领导们和贝加尔油气集团的老毛子们亲切握手的时候,宽敞的出港大厅内熙熙攘攘,一个纤细的少女拖着行李箱站在人潮中,眼神无限忧伤,看窗外飞机起起落落。

第二十三章 报恩

良久,少女终于从记忆中走出,拉着箱子走向机场快轨,她记得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乘坐的是出租车,时隔数年,近江已经沧海桑田,机场到市区之间有了快轨交通,时间和车费都节约一半。

四十分钟后,少女抵达近江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四季酒店,前台服务员脸上挂满职业性的微笑,以她专业性的眼光来审视,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士一定是美籍华人之类。

听到服务员的英语问候,少女愣了愣神,拿出皮夹子,透明夹层下是她以前的身份证,青涩的容颜,充满童真的眼神,姓名栏是三个字:蓝浣溪。

她没有拿出身份证,而是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护照来办理入住。

服务员有些小得意,她猜得没错,果然是持美国护照的客人,输入名字之后,她赫然发现客人预订的是总统套房。

因为没有相应级别的贵宾入住,四季酒店的总统套房常年关闭,当然每天的打扫是必须的,服务员立刻如临大敌,以眼神示意同事通知大堂经理。

不大工夫,衣襟上佩戴金钥匙标志的大堂经理堆满笑容快步而来,他是了解内情的,预定总统套房的是俄罗斯石油寡头,贝加尔油气集团代表团,这位年轻的华人女士身份不好随便猜测,只管按照最高规格接待就是。

蓝浣溪被前呼后拥送入总统套房,坐在酒店大堂沙发上的一女两男也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楼去了,女的身高足有一米八,是个有高加索人种特征的运动员体型健壮女子,俩男的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虎背熊腰,眼神冷酷无比,他们是一个小时前入住的,都持俄罗斯护照。

半小时后,浣溪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大堂经理早早安排了一辆奔驰S600接送贵宾,可是客人却打了一辆普通出租车,直奔铁渣街。

铁渣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城市绿地,鸟语花香,绿草茵茵,远处高楼大厦在雾霾中若隐若现,那是城南CBD欧洲花园。

浣溪怅然若失,多少次午夜梦回,重回梅姐的小屋,多少次在心中预演久别重逢的场景,没想到结局却是如此残酷。

保镖远远地站着,不敢惊扰她的思绪,浣溪在这儿呆了十分钟,默默离开。

浣溪的下一站是平川老家,她径直前往近江金桥批发市场,那儿有一个长途客运站,发往平川的客车每半小时一班,都是私人承包的金龙、大宇之类,乘客们带着从批发市场采购来的货物,巨大的编织袋塞在行李架上,堆在脚底下,车厢中充斥着烟味、体臭和各种莫名的味道。

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浣溪选择了这里,那年她高中毕业被人冒名顶替,前途渺茫,人生惨淡,为了帮衬家里,维持弟弟的学业,十八岁的浣溪跟着梅姐到城里打工,坐的就是这样的长途大巴车,也是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她记得长途车开进近江市的时候,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鳞次栉比的大楼,长龙一样的车流,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人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模样。

如今,她已经走过无数国家和城市,见过无数种族、民族、信仰的人,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初到近江,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长途客车缓缓启动,肥胖粗黑的售票员一只胳膊伸在车窗外拍打着车厢喊道:“平川走了,平川走了,有位。”

有人招手拦车,车门打开,一个白人女性步履矫健的跳上了车,满车厢的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外国人,纳闷她为什么会坐这种车。

大洋马一样健硕的女人买了票,找了座位坐下,她身上味道很冲,狐臭加上香水味,熏得旁边的人呲牙咧嘴,赶紧点上一支烟以毒攻毒。

长途车慢腾腾的开出了批发市场,上了立交桥,直奔平川方向,刚出城不久,路边有两个男子拦车,大热的天手里搭着西装上衣,这也是长途车每天的必选节目,经常出差的人都知道,这俩是小偷。

俩贼上了车,鬼鬼祟祟四下踅摸,很快就定格在浣溪身上,当贼的眼睛都毒,看得出谁有钱谁没钱,坐在最后排的那位美女,一身衣服虽然看不出牌子,但是质地相当之好,于是两人很默契的往最后一排挤去,硬生生挤出一个位置来。

小偷扒窃,都是趁乘客打盹或者心不在焉悄悄下手,浣溪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提包都放在身边,敞开口的包包里隐约可见钱夹子和手机,正当其中一人准备下手的时候,猎物忽然扭过头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喊了一声。

俩贼有恃无恐,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偷不成就硬抢,正要玩横的,那匹大洋马挤过来了,二话不说,挥起钵盂大的拳头抡下去,一拳一个,两个小偷被瞬间放倒。

司机停了车,开车门,大洋马一手拎一个,将两个小偷丢出车外。

一阵掌声响起,长途客车继续前行,后视镜中,两人依然躺在马路上纹丝不动,司机心说,真他妈的能装,他却不知道,俄罗斯女子拳击中量级冠军一击之下有多大的威力,两贼被活活打成了脑震荡,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只是回乡途中的一段小插曲,浣溪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长途车抵达平川后,浣溪上了一辆出租车,她的贴身保镖娜塔莎也跟着上来了,坐下后车就往一侧偏沉,可见吨位之大。

“去育才中学。”浣溪说。

平川是个县级市,地方总共就这么大,育才中学眨眼就到,浣溪让司机等着,自己下了车,走到校门口,隔着铁栏杆望着教学楼。

那年高考,她被黑心肠的教导主任锁在宿舍里,饭菜里下了安眠药,挂钟调慢了两个钟头,要不是发现的及时,众多好人伸出援手,恐怕自己依然沦落风尘。

“你找谁?”传达室里传来苍老的声音,依然是当年那位门卫大爷,他认不出浣溪,但浣溪却记得他。

“大爷,我找您。”浣溪说。

老大爷很狐疑:“找我?你是?”

浣溪说:“我是育才中学毕业的,我叫蓝浣溪。”

大爷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年的高考状元,721分,到今天没人能超过你,快进来坐。”

浣溪落落大方的走进传达室,和大爷聊起天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羞涩的乡下女孩变得健谈无比,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半小时后,她告辞离开。

下一站是平川二中,当年的高考考场,这里变化不大,和记忆中的考场完全吻合,浣溪还记得那天大雨滂沱,自己没穿鞋,赤着脚披着门卫大爷给的塑料雨披冲进了考场,中午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雨水,以至于低血糖昏倒。

二中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浣溪在寻找那个小超市,可是超市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饭店,向老板打听,老板说不清楚,你最好去问房东,我给你个电话号码。

经过一番辗转,浣溪终于得到了当年小超市老板娘的电话号码,她满怀激动拨通了号码,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声音依旧熟悉。

“哪位?”老板娘大嗓门豪爽无比。

“请问,您是当年在平川二中门口开小超市的阿姨么?”

“是啊,你是?”

“我叫蓝浣溪,那年高考,在你家借助了几天。”

“哎呀,是你啊,太好了,这丫头还念着我呢,你在哪儿呢?”老板娘兴奋无比,说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有出息,上的香港的大学,后来出国工作了吧,对了,我也搬家了,我儿子大学毕业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现在上海工作,我也跟来了,享享儿子的福…”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浣溪不得不打断她:“阿姨,我现在平川呢,等探亲完了,去上海看你。”

“好好好,咱们电话联系。”

最容易找的两个人找到了,接下来是那对开着农用车将浣溪送到考场的父子,浣溪记得车牌号码,这就需要去车管所查档案。

平川车管所那是衙门口,普通人哪能说查档案就查档案,不过有钱就能办事,给浣溪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大包大揽,说他表哥在车管所上班,一句话的事儿。

浣溪使了个眼色,娜塔莎立刻拿出一叠现金来,司机刚要去接,娜塔莎却捏住不松。

“我懂,办好才收钱。”司机讪笑道。

事实证明司机没吹牛,他真的查到了农用车的档案,车主叫张书贵,家住大墩乡张庄村。

浣溪直奔张庄村,寻到了张书贵家,却吃了个闭门羹,邻居说,张书贵的儿子张顺犯了杀人罪,被判死刑,老张两口子说儿子是冤枉的,常年在省城上访,家里的地都撂荒了。

暂时寻不到人,浣溪只得离去,平川的最后一站是自己的家,弟弟冤死,政府为了安抚,分给蓝家一套安置房,又给蓝父安排了体面的工作,衣食无忧,换来的是不闹事,不上访,父母都认命了,但浣溪却不认命,她为父母的妥协赶到羞耻。

但父母终归是父母,尽管多年来浣溪没和家里联系过,但既然回国了,就得看看父母双亲。

第二十四章 梅姐喝药

第二十四章 梅姐喝药

走到楼门口,浣溪却近乡情怯,驻足不前了,她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就怕一进门看到父亲和弟弟的遗像挂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浣溪回头看去,是母亲,手拎菜篮,里面装着一些廉价的青菜和豆腐。

“妈。”浣溪低低喊了一声。

尽管女儿变化极大,母亲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篮子脱手,哽咽道:“妮儿,你可回来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了一阵母亲抹一把泪说:“别哭了,回家吧。”

上楼进家,浣溪看到墙上只挂着弟弟的遗像,不由得松了口气,她问道:“爸呢?”

“上班呢。”母亲说,“国家延迟退休,他还得再干几年,你爸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用你汇的钱换了个肾,就是每月吃药是个大支出。”

这些年浣溪虽然赌气不和家里联系,但是经常寄钱回来,总数也有大几十万,保障父母过上小康生活是没问题的,父亲是事业单位人员,有医保,看病的压力也不是很大。

过了半个小时,蓝老师回家了,身边还带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见到离家多年的女儿,他惊喜无比,老泪纵横,可浣溪却只是劝,一滴泪都不见。

“这是你弟弟。”母亲指着那个男孩说,“蓝家不能就这么断了烟火,孩子是孤儿院抱来的,有点小毛病,不碍事。”

浣溪摸摸小男孩的头,她可不认这个弟弟,她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浣沙。

“妮儿,你结婚了么?”母亲问道。

“嗯。”浣溪随口答道,她有种深深的隔阂感,与家人再也没有共同语言,唯一牵连的是血脉里的亲情,来过这一次后,她恐怕再也不会踏足平川半步。

“女婿什么样人,怎么没带来?”母亲又问。

“外国人,对我挺好的,工作忙就没过来。”浣溪敷衍道,对自己的私生活她不愿多说,哪怕对家人也不例外。

母亲说:“妮啊,回来就多住几天,我和你爸可想你了。”

浣溪说:“还有些事情办,晚上就不住家里了。”

父母看着陌生的女儿,努力想接近,想找回当年的感觉,可是发现这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浣溪已经不是当年的浣溪了,她已经脱胎换骨。

晚饭是在外面饭店吃的,平川最上档次的豪华饭店,整顿饭浣溪几乎什么也没吃,只是喝了一些自带的矿泉水,席间父母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生活好转,又见到希望云云,那个收养的弟弟不停地吃喝,如同小小饕餮,浣溪不由得想起了浣沙,弟弟还在的话,也该大学毕业了,一定是玉树临风,英俊儒雅,不会像这个“弟弟”一样没出息。

饭后,浣溪拿出一张卡递过来:“爸,这里面有五百万,去近江买个新房子住吧,也别上班了,不够我还会再汇,对了,密码是我弟弟的生日。”

提到浣沙,母亲开始忍不住抽泣,父亲也开始垂泪。

“你弟弟的骨灰还在殡仪馆存着呢,明天去看看他,给他烧点纸。”母亲说。

“我会给浣沙买墓地的。”浣溪冷静地说,“要平川最好的。”

女儿说这话的时候,父母还以为她要给弟弟买一块那种十几万的豪华墓地,后来才知道,浣溪要为弟弟建一个陵园。

当晚浣溪住在当地最好的四星级宾馆,她庞大的私人团队也抵达了平川,按摩师、瑜伽教练、美发师、美容师、保健医生、厨子、保镖、秘书、司机、翻译,还有两辆奔驰S600,一辆保姆车,两辆旅行车,规模之大,以至于惊动了旅游局。

晚上,育才中学门卫大爷赶往医院给老伴送饭,护士告诉他,有人给他账上存了五十万,做手术的钱有了。

“是谁给的钱?”大爷很是震惊,他不是没申请过救助,可是红十字会根本不负责这个,那个向来关注弱势群体的飞基金倒是有过回复,可是这会儿却被查封了,老伴肝移植手术花销巨大,没钱治病只能眼睁睁等死,老天开眼啊,给了五十万救命钱,问出恩人是谁,说啥也得去磕几个头。

护士说:“不知道是谁,也没留话。”

浣溪的下一站是蓝田村,梅姐留下的号码早已停机,铁渣街也不复存在,只有去老家才能寻到她的下落。

蓝田村是偏僻山村,道路状况较差,低底盘的奔驰S级很难开进去,翻译通过酒店找到旅游局,借了两辆三菱帕杰罗进山。

时隔多年,大墩乡基本没什么变化,路面依然像搓板,坑坑洼洼的,路边的树蒙了一层煤灰,这里是产煤区,遍地小煤窑,当年村长就是靠开小煤窑发家致富,称霸一方的。

浣溪轻车简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蓝田村,她先找到老家旧址,被村长一把火烧成废墟的房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农民别墅,一个粗壮的汉子正站在院门口打沙袋,不是别人,正是村长儿子赵二虎。

赵二虎没认出浣溪,只是狐疑的瞟了两眼,继续打他的沙袋,楼上有个妇女在晒衣服,身边跟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应该是赵二虎的儿子。

浣溪深深的看了一眼,嘴角浮起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直奔梅姐家。

梅姐的父母依然住在这里,他们对浣溪的到来并不惊讶,事实上蓝田村的人都知道浣溪是只金凤凰,是有大出息的,丫头出人头地了,衣锦还乡太正常了。

老人家告诉浣溪,梅姐结婚了,嫁给了石老师,两口子住在平川市里,普罗旺斯花园,小燕儿上小学了,一家人幸福的很。

知道梅姐过的好,浣溪也就放心了,问起村长一家人,老人家就生气了:“姓赵的在监牢里蹲了几年,回来照样开煤矿,发大财,村里大权还是他把持,把你家宅基地也给占了,这是什么世道,老天爷不长眼的!”

浣溪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您老看着吧,姓赵的蹦跶不了几天的。”

老人家乐呵呵说:“随他们蹦跶去,咱过好咱的日子就行,我把玲儿的电话给你,你们姐妹俩联系吧。”

拿到梅姐的手机号码,浣溪打了过去,那边没人接,于是又要了石老师的号码,再打过去,这回有人接了。

“若华喝药了,正在医院抢救。”石老师的声音很低沉。

梅家人全慌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老太太晕厥过去,农村人喝药自杀是常事儿,农药毒性极大,可不是城里人吃的安眠药那么简单,一口农药下去,神仙都救不活。

浣溪沉着冷静,让梅家人跟自己走,去县医院看情况。

赵二虎在山坡上看到两辆越野车从梅家驶出,联想到刚才那个神秘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他颠颠跑到附近小煤窑,对正在打算盘的老爹赵默志说:“爹,蓝浣溪可能回来了。”

赵默志停止拨算盘珠,从耳朵上取下一支烟点上,道:“你没看错?”

“错不了,应该就是她,混大了,还带着人,开着车。”赵二虎道。

赵默志阴沉着脸:“那是找咱寻仇来了。”

赵二虎打开铁皮柜子,从里面拿出火铳来,恶狠狠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混出人样又怎么,到咱一亩三分地照样得趴着。”

梅姐自杀了,喝的是百草枯,致死率极高的剧毒除草剂,暂时还没死,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平川第一人民医院里人满为患,房间都住满了,她的担架只能摆在走廊里,一群人围着束手无策。

石老师坐在外面台阶上抽烟,远远看到梅家人赶来,忙掐了烟迎上去,媳妇喝药自杀,娘家人来要说法,这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事儿,石老师少不得要挨上一顿胖揍。

果不其然,梅家人上来就把石老师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骂他,说他逼死了梅姐,让他偿命,赔钱。

浣溪直奔走廊,一眼就认出担架上的梅姐,握着她的手低低喊道:“梅姐,梅姐,我来了,我来晚了。”

梅姐艰难的睁开眼睛,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百草枯腐蚀性很强,咽喉已经溃烂,但她的眼神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浣溪一看就懂。

“梅姐,我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小燕的,你放心。”浣溪哭道,她已经很多年没流过泪了,今天泪水却像打开了闸门一般倾盆而下。

护士过来了:“病人家属,把担架抬外面去。”

浣溪怒了:“凭什么!”

护士说:“你们不说放弃治疗了么?”

浣溪说:“你把医生叫来,立刻马上现在!”

护士被她的气势震慑,灰溜溜的跑到医生办公室把主治医生叫来过来,医生见浣溪是体面人,便客客气气道:“喝百草枯的患者基本上是没救了,花上几万块都是打水漂,救不活的。”

浣溪说:“我不管花多少钱,总之要让病人舒服点,懂么,马上给我安排单人病房,尽力抢救,以减少痛苦为第一目标。”

正说着,外面闹起来,原来是梅家人在痛打石老师,小燕儿站在一旁哇哇大哭。

第二十五章 烈女

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把石老师打死也于事无补,浣溪一个眼神,立刻有几个彪形大汉上前分开众人,医院里的患者、家属、医生护士再跟着劝说拉架,梅家人也就悻悻的散了。

浣溪跟医生进了办公室,问他梅姐还有希望么。

医生严肃地说:“百草枯不同于其他农药,致死率极高,而且过程非常痛苦,指甲脱落,皮肤溃烂,肝脏,肾脏衰减,肺部纤维化,面瘫、脑积水、内出血,患者生不如死,要我说,喝了百草枯都不如安乐死。”

浣溪沉默了一会,说还是让她舒服点走吧。

医生倒是个实在人,说平川医疗条件较差,除了能给安排病床,别的无能为力。

“每年喝农药自杀的人都有四五个,没一个能救活的。”医生说,“百草枯又是农药里最毒的,根本没有解毒剂,总之节哀顺便吧。”

浣溪拿出了电话,用流利的俄语开始说话,打完电话,出门找到石老师,冷静地对他说:“你告诉我,梅姐为什么要想不开。”

石老师痛苦地将十指插在油腻腻的头发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没脸说话。

一天前,远在北京工作的弟弟说要买房,找家里借钱,父母二老哪有什么存款,谁都知道弟弟打得是嫂子的主意,石家人都知道嫂子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个三五十万出来,应付首付是够的了,可是当石国英向梅姐提出借钱的时候,被一口否决。

梅姐说,家里是有点钱,但那是留给小燕儿上学用的,不能乱借。

石国英好言相劝,说小燕儿才上小学,花不了多少钱,等她上大学的时候,叔叔、姑姑都能帮衬些。

梅姐就冷笑,说你那弟弟妹妹,我可不敢指望,这些钱是我的棺材本,谁也别想拿走。

石国英一跺脚,出门走了,来到父母家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二老追问之下才说梅姐不愿意借钱。

这下戳了马蜂窝,本来石家人就对梅姐有意见,外面风言风语说她以前是开洗头房的,赚的钱不干净,现在又攥着私房钱不愿意帮小叔子买房,石家人更加生气,拿言语挤兑石国英,说老大你真不是男人,连媳妇都管不住,婆婆更是冷言冷语,说小燕儿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石国英又羞又怒,回到家摔桌子砸碗,扬言要离婚。

梅姐见过多少世面,可不惧这个,离婚就离婚,谁怕谁,我就看你离了我还能找到什么样的老婆。

石国英恼羞成怒道:“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你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这句话触到了梅姐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表面坚强,内心脆弱,本以为找到了真爱,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她什么也没说,从地下室拿了一瓶百草枯全喝了。

等石老师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梅姐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口吐白沫,身边放着百草枯的空瓶子,石国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听说是喝了百草枯自杀的,就说没救了,你们拉走吧,可既然到了医院怎么能拉走,于是就停在走廊里了。

平川第一人民医院的保安们将停车场清理出一个大空地来,迎候近江来的医疗直升机,蓝白相间的直升机降落在空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担架迅速抬上,梅姐陷入昏迷,脸上蒙着氧气面罩,纹丝不动。

患者被抬进机舱后立刻起飞,旋翼掀起的风将方圆几十米吹的飞沙走石,平川市民们哪见过这种西洋景,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互相打听这是哪家病人这么有钱,居然调动直升机来救人。

乡下小地方没秘密,很快消息就传开了,是实验小学的石老师媳妇喝药自杀,为啥呢,因为媳妇不给小叔子出钱买房子。

平川到底是城市,老百姓的意识要比农村先进一些,大家都一边倒的站在媳妇这边,说凭啥给小叔子买房子,简直没天理。

石国英哭丧着脸,一言不发,他后悔莫及,不该逼媳妇喝药自杀,要知道梅姐的存折都是藏着的,人死了,这些钱就都没了。

浣溪牵着小燕儿过来了,客客气气道:“石老师,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小燕儿我帮你照顾。”

石老师想拒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是喜欢小燕儿的,可是小燕儿再乖再可爱毕竟是女孩,家里父母想抱孙子都想疯了,梅姐有各种妇科病,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这让石家人极度不爽,大儿子找了个不能抱窝的母鸡,这算什么事。

小燕儿怯生生地,她记得浣溪姐姐,更挂念妈妈的安危,她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懂事了,知道好歹,奶奶不喜欢自己,爸爸性子软,如果妈妈不在了,自己在这个家也活不下去了。

浣溪就这样拉着小燕儿走了,将石国英留在了医院里。

三小时后,车队抵达近江市,医科大附院ICU病房,梅姐浑身上下插满氧气管和监控电线,心电监护显示正常。

抢救医生愤愤不平的对浣溪说:“乡下大夫太不负责任了,听风就是雨,患者服用的根本不是百草枯,幸亏及时送来了,不然真的就耽误了。”

浣溪本来已经绝望,听了这话心中又涌起希望:“不是百草枯,那她喝的是什么?”

医生说:“得亏你们把空瓶子也带来了,我们化验过了,确实是农药除草剂,但是毒性没那么剧烈,换句话说,患者喝的是假药。”

浣溪如释重负:“那就是说,可以救活了?”

医生说:“虽然是假药,也是有毒性的,我们在尽力抢救,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但基本上稳定了,对了,你是家属?去把费用交一下吧。”

出动医疗直升机的费用可不低,光这一趟就花了五万元人民币,浣溪根本连价钱都不问,直接让助理去交费,顺便在账上存了一大笔钱,足够住高干病房的。

当天夜里一点钟,蓝田村的乡亲们发现山坡上起火了,是赵家的小楼,火势熊熊,映红了半边天,赵家父子一向欺男霸女,危害一方,村民们都站的远远的看热闹,令人不解的是,距离两公里外的赵家承包小煤窑的那些人也没过来救火。

这一把火烧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明还有余烬,乡里派出所来了人检查情况,从灰烬中翻出了五具尸体,分别是赵默志夫妇,赵二虎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刑警初步检查,结论是私拉电线,使用大功率电器导致起火,一家人在熟睡中被烧死。

如果说这是一起偶然事故,那么蓝乡长一家人的死就有些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