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作者:潭石

文案:

在孟钊眼里,从前的陆时琛像裹着一层纸糊的皮囊,远看不动声色,近看面目可憎。于是那会儿人人追捧陆时琛,偏偏孟钊觉得此人假得让他心生厌恶。

孟钊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见着陆时琛,更没想到的是,再次见面陆时琛卷入了一场凶杀案,成为了案件的头号嫌疑人……而负责侦破这桩案子的,恰好是刑警孟钊。

作者:两位,请形容一下对彼此的看法。

孟钊:极度会伪装的疯狗。

陆时琛:折腾不死的野狗。

陆时琛x孟钊:死对头终成眷属。

(暴脾气的那位是受)

悬疑,破案,剧情线和感情线一块走

强强 推理

【黄雀】

第1章

进入四月,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

早上七点多,孟钊从市局大楼走出来,被日头晃得眯了眯眼。

孟钊昨晚值班,今天轮休。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在值班室里睡了一晚,明潭市近一个月来治安良好,鲜少有刑侦支队半夜出警的情况发生。

手机震了一下,来了消息:“哥,我还有一站就到了,你出发了没?”

消息是孟钊的妹妹孟若姝发来的,孟钊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在屏幕上敲了三个字发过去:“晚不了。”

消息发完,他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把车门拉开,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孟钊没急着坐进车里,反而直起身,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一处楼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有一道目光在如影随形地盯着自己。刚刚发着短信走过来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存在。

凭感觉判断,那道目光应该就是从那处楼盘的方向看过来的,但因为距离有些远,孟钊无从辨别出具体的方位。

难道是哪个犯罪分子的同伙企图寻仇?孟钊猜测着这个可能性。他从毕业到现在的七年间,一直在刑侦支队工作,参与破获的大案小案数不胜数,若真是谁找上门寻仇,这个源头可不好排查。

不过,若真是寻仇,这人也太沉得住气了一些,这目光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来着?具体的时间孟钊记不清楚了,但少说也得有几个月了。

孟钊受过反跟踪训练,且在这方面天赋一流,对人的目光敏锐度极高,也正因如此,起初这目光让他觉得极其烦躁,如芒刺背,甚至去翻了这些年他参与破获的案件记录,但也没找到什么头绪。到现在,他已经对这道目光有些习以为常了。

“看什么呢?”旁边停下一辆车,技侦的同事张潮从车里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朝那楼盘看过去,“怎么着?想在那儿买房?”

这话无疑是句调侃,作为本市地段最优、前景最佳的一处高端住宅区,御湖湾小区的房价近几年也一路飙升。依孟钊现在的工资水平,满打满算,他得不吃不喝干到退休才能买下一套房。

“把我卖了能买得起吗?”孟钊收回目光,笑了一声。

“能啊,”张潮有模有样地上下打量孟钊,“就孟队你这身段,一套大平层算什么,看见那别墅区了没,”张潮抬手一指,“兄弟我给你估个价,拿不到一栋别墅算你亏。”

“滚吧,”孟钊笑着骂了一句,“技侦最近闲出屁了是吧?”

“可不是,哎,说真的,”张潮锁好了车,过来搭孟钊肩膀,“你队长转正之后工资应该能涨一波吧,这老徐都观察你半年了,还不放心啊?”

“我哪猜得到他老人家的心思。”孟钊矮身坐进车里,发动车子,“走了啊,还得去车站接我妹。”

“咱妹回来了啊?”张潮抬高了声音,冲着孟钊的车屁股喊,“许了人家没?”

孟钊没搭腔,车子开远,站在原地的张潮被喷了一脸的汽车尾气。

正值上班早高峰,十字路口红绿灯处停了长长两排车。

算起来,怀安区也就近几年才发展成这样,往前数五年,这地儿还算明潭市的边缘地带。自打市政府要迁往怀安的消息传开以后,这地儿就成了明潭市的一块香饽饽,房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到去年市政府、市局先后落定之后,此处的房价便一骑绝尘,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整个明潭市。

不过,新区发展总伴随着大兴土木,整个怀安区随处可见正在新建的楼盘,还有不少老旧小区已经被划上了“拆”字,等待着被拆迁的命运随时降临。

路口处堵了十几辆车等着过红绿灯,孟钊没多少耐性,一打方向盘,右转拐到了小路上,一路抄着曲里拐弯的近道开往高铁站。

孟钊对明潭市所有路线都了如指掌,这还得归功于两年前他在市交警部门的那段经历。当时孟钊在追捕犯罪分子的过程中,因为下手太猛险些犯错误,陈局一气之下,把他借调到隔壁交管局协助交警维持了一个月的交通秩序。

在市局所有领导眼里,孟钊什么都好——长相标致,身手一流,脑子灵活,就是有一点不好,脾气太爆。

当年22岁的孟钊刚从公安大学毕业,一进市局,就凭借这副好皮相被不少领导一眼相中,要预定给自家女儿做女婿,可惜后来,随着孟钊逐渐到了适婚年纪,一路升到了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他的真面目也暴露得越发彻底——市局前两年精挑细选进来的三个实习生,其中一个被孟钊骂哭过几次,另一个被骂得托关系转到了行政科室,还有一个被训得干脆转业了,自此告别了刑侦事业。

最看好孟钊做自家女婿的陈局恨铁不成钢,好几次劝孟钊改改脾气,孟钊每次都敷衍应着,但两年前在追捕过程中,一拳打折了一个妄图袭警的强奸犯的两根肋骨,差点涉嫌暴力执法,彻底断了陈局的心思——这万一招个有暴力倾向的女婿回家,回头女儿受了委屈找谁说理去?

于是,当年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人选孟钊,转眼间成了奔三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不仅如此,刑侦支队的队长位置空缺一年多了,按理说没有比孟钊更合适的人选,但陈局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借口要观察孟钊,就是不肯松口让他当上这个名正言顺的支队长。

车子停至出站口,距离这班高铁到站还有几分钟,孟钊拿出手机消磨时间,浏览当日的新闻。

刚打开新闻app,手机上方就弹出了一条推送消息:“骇人听闻!女主播直播间背景惊现一具女装男尸!”

本市媒体总喜欢用这种耸人听闻的语调,但报道内容往往乏善可陈,不是夸大其辞,就是陈年旧案。这又是主播又是直播的,应该还是那种意图吸引眼球的噱头新闻……孟钊点开推送,扫了一眼内容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次的案子居然是不久前刚发生的,而且就发生在他方才驶经的一处拆迁区。

孟钊眉头微锁,两根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放大了那张现场拍摄的照片。

媒体说什么“女装男尸”其实不太准确,死者的确穿了一双红色高跟鞋,但那件红色连衣裙其实是披在尸体身上的。

也正因此,这副画面的整体视觉冲击力倒也没那么强烈,倒是下面那张死者的面部特写看了让人心惊。受害人脸上被特意化了妆,妆容粗糙,被涂抹得通红的眼皮、脸颊、嘴唇配合青紫肿胀的面色……乍一看挺瘆人的。不过,这媒体也够缺德的,受害人的照片就这么不经处理地赤裸裸地放了上来?

手机震了起来,是支队的实习生程韵打来的电话,孟钊按了接通,心里猜测这通电话可能跟这案子有关。

果不其然,程韵语气急促地问:“钊哥你回家了吗?”

“没,高铁站呢。”

“你快看我转发给你的那条新闻,今早在御湖湾附近那片拆迁区发现了一具男尸……”

“看了,”孟钊打断她,“这案子归我们管?”

“按说是该归分局管,但今早那主播一直播,搞得死者照片现在被传得满天飞,加上市政府又刚搬过来没多久,据说上面领导特别重视,刚还打电话过来专门问这事儿,陈局的意思是这案子你来负责……”

电话那头正说着话,车窗被敲响了。“笃笃笃。”

孟钊记起刚刚忘开车门了,他一侧身,伸长手臂把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孟若姝随之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程韵继续在电话那头说:“钊哥,我把定位发你手机上啊……”

“不用,我知道在哪儿。”孟钊挂断电话,转过脸看向孟若姝,“没带行李箱?”

这一抬眼,正对上孟若姝涂得通红的两抹眼影,孟钊脑中顿时闪过刚刚新闻上死者被化了妆的那张照片,眼角一抽,“你眼睛怎么了?”

“怎么了?”孟若姝立刻从包里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瞧,自觉妆面完美,莫名其妙道,“这不挺好吗?”

“没事儿把眼睛涂得跟个兔子似的干什么?”孟钊觉得无法理解,发动车子,汇入出站的车辆中。

“这是棕红色系眼影好吗?”孟若姝把小镜子塞回包里,据理力争,“今年最流行的女团妆,直男不要随便对女性的妆容发表见解!”

“行吧,”孟钊懒得跟她争辩,开着车道,“我临时有事儿,一会儿给你放御湖湾附近,你打车回去吧。”

“是那个案子吗?”孟若姝睁大眼睛,“网红那个?”

“什么网红?”

“不是女装男尸那个案子吗?我室友刚给我发链接来着,说看着像一个音乐博主,她还加了那个博主的粉丝群,听说现在群里都炸了……”

音乐博主?这年头,网络上的消息有时候比警方还灵通。

不过,如果这么快就能确认被害人身份,这案子应该不难侦破。

孟钊开口道:“你跟你室友要一下那博主的主页地址发我。”

回程时孟钊依旧抄小路返回,把车停至御湖湾附近,孟若姝从车上下来,合上车门前说:“哥,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啊。“

孟钊刚要应,目光扫过后视镜,忽然注意到后视镜上映出的一道人影。

那人约莫跟他差不多年纪,打眼一看身量挺拔,大概是刚遛完狗回来,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手里牵着一条中型犬,孟钊脑中瞬时闪过一个名字——陆时琛?

见孟钊没什么反应,孟若姝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什么呢?”

孟钊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道:“没什么,快回去吧。”

“那个主页地址,”孟若姝用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我发你了啊。”

孟钊应一声,倒车掉头的时候,忍不住又朝刚刚那方向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了。

应该不是吧,孟钊心道,陆时琛不是在国外么?何况,那么厌恶狗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一大早悠闲地遛狗。再者说,十多年没见面,他对陆时琛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候,这小区内人来人往的,他不可能一眼认出来。

在值班室的睡眠质量果然一般,居然一大早出现了这么离谱的幻觉。

孟钊打开孟若姝发来的主页,粗略看了看,把地址发给市局的同事,让他帮忙查一下这博主的现实身份和近况。

第2章

案发地已经围上了一圈警戒线,围观群众正七嘴八舌地讨论这起凶杀案。

孟钊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朝案发地走过去,一边观察周围的摄像头情况。

这片住宅区建得太早,当时物业的概念还没流行起来,自打建成之后似乎就一直是自生自灭的状态,更别提什么安保措施和保洁服务,一旦哪户房子出了质量问题,都不知找谁说理去。所以这几年,但凡家里有点积蓄的住户,都想方设法搬到别的住处去了。人去楼空,仅剩的几家住户都眼巴巴等着政府下拆迁令,到时好分得一两处新房。

孟钊打眼看过去,只有前面的一排矮墙上安放了两个摄像头,但看那饱经风吹日晒的沧桑模样,大概只能起个聊胜于无的威慑作用。

孟钊走到警戒线附近,正要向协助调查的派出所民警掏证件亮身份,不远处翘首以盼的程韵小跑过来:“这是我们孟队,赶紧让他进来吧。”又给孟钊递了一副塑胶手套,“这路上堵着车,我以为您还得一会儿过来呢。”

孟钊穿过警戒线,一边带手套一边朝被害人所处的位置走过去。程韵跟在旁边向他介绍现场情况:“发现尸体的是今早两个要上学的初中生,一个想躲起来吓唬另一个,没成想居然在这儿发现了尸体,吓得一嗓子嚎出声,把附近散步的晨跑的人全都叫过来了,其中还包括一个大清早出来找素材的主播,所以等我们接到报警赶过来的时候,现场周围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小区前面,墙皮斑驳的防护矮墙上嵌着一个圆拱门,门不算太高,孟钊微微躬身走了进去,再朝右转,这栋楼的最西侧角落,就是尸体所在的案发地点。

角落处堆着几个废弃的橱柜,尸体就被掩藏在橱柜和墙体形成的死角范围内。

孟钊走近被害人,半蹲下来观察现场情况。

近距离看死者这张被胡乱涂抹了浓妆的一张脸,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死者面部青紫肿胀,脖子上的几道勒痕互相压叠,勒痕处有大片出血,看得出生前有过剧烈挣扎。

“厉锦还堵在路上,正往这边赶。”程韵说。厉锦是法医科的扛把子,平常这类案子她都跟着出外勤,今天不巧上班路上接到案件消息,估计这会儿正被堵得插翅难飞。

“嗯。”孟钊伸手捏起连衣裙上的吊牌看,标价699,不算便宜货。

他又小幅度搬动被害人的脚踝,鞋后帮、裤腿处有大片严重磨损,磨损痕迹一直持续到死者的腰背部。

孟钊把被害人的腿放回原位,用手指捻起裤腿处的一根毛发,灰白色的,大概五厘米长,程韵凑上来看:“这看上去不像是人的头发吧?狗毛?”

孟钊跟程韵要了张纸巾,把那根毛发包起来,装到物证袋里:“看看那个主播还在不在,我有事要问她。”

“哦,知道了!”

程韵快步跑远,孟钊盯着受害人打量,恶意化妆、披连衣裙……这象征意味浓厚的手法,凶手是有针对性的仇杀还是无差别的报复社会?

案发现场观察得差不多了,孟钊站起身,

手机铃声响起来,先前拜托的那个同事来了消息,孟钊接通电话。

“哎孟队,查到这个博主的身份了,叫周衍,28岁,自由职业者,应该是专职的音乐博主。他父母很多年前已经去世了,只能联系到他的继父母,他继父听到消息,现在正朝市局赶过来。怎么样,现场找到什么线索没?”

“线索倒是不少,但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孟钊抬眼,看到几米开外的程韵正招手让他过去,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程韵的方向走过去,继续对着电话说,“周衍住处的地址查到没?”

“查到了,这就发给你,应该是跟人合租。”

挂了电话,孟钊走到程韵面前。

“这就是早上直播的那个主播。”程韵拉着那姑娘的胳膊,“这是我们孟队,他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了,不用紧张。”

女主播看上去二十出头,手里还攥着自拍杆,有点发怯地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看孟钊。

从孟钊的角度只能看见女生头顶的发旋,他微微皱眉:“肆意传播死者信息,这事儿是你做的?”

“又不犯法。”主播小声辩解。

“那帮助凶手破坏犯罪现场,毁灭证据,”孟钊冷声道,“总算是犯法了。”

“我又不认识凶手,怎么会是帮他!”主播抬头,正对孟钊一张略显不耐烦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扬起的音量又弱了下去,一转话音,试探着问,“……我能现在开直播吗?”

程韵:“……”作什么大死啊姑娘。

孟钊裹着一身一点就炸的暴脾气,至今还能在市局不多的异性中残存一小撮拥趸,完全是因为行政部门一位姑娘总结得好:孟队凶的时候比不凶的时候还好看。

孟钊刚刚那句本来就是说来诈她的,此刻也懒得跟她浪费时间,没搭理她这个问题,直奔主题问道:“你今早过来的时候这里围了多少人?”

“没多少人,就那俩小学生,我比较有新闻敏感性,听到他俩嚎的那声就跑过去了,周围那些人胆子小,一开始都不敢过去,而且,”主播瞄了一眼孟钊,话音里像是还掺了点委屈,“我还特意让他们不要靠得太近,帮你们保护犯罪现场呢。”

孟钊无动于衷:“不要靠得太近是指多远距离?”

“两三米?两米应该是有吧。”

孟钊的目光落到死者周围的那片范围,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注意到,死者周围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脚印痕迹。犄角旮旯的地方,平时鲜有人至,按理说应该像旁边堆积的那些旧家具一样积了厚厚一层灰,但现在看上去却干净得很,凶手离开时应该特意打扫过周遭这一带。

“那有没有人带狗过来?”

“没有……绝对没有!我怕狗,有的话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孟钊听完,若有所思。

不远处物鉴的孙佑青走过来,拍孟钊肩膀:“钊儿,现场你看完了我就过去了啊。”

孙佑青比孟钊年长几岁,又是他的同门师兄,一口粗砺的烟嗓,平时总是跟他亲昵地“钊儿”来“钊儿”去,起初孟钊觉得这称呼有点怪异,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孟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同事发来的地址。

他把周围几个同事招呼过来,任务分配下去:“任彬你带人走访一下周围的住户,看昨晚有没有目击者,汪雨带人搜查周围,看能不能找到受害人的手机和随身物品,周其扬去查周围的监控,把受害人昨天的行动轨迹拼凑出来。”

孟钊把任务分配完,手掌合起来拍了一下:“行了,都干活去吧,11点回局里开个短会。”

孟钊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他身高腿长,程韵得小跑才能跟上:“钊哥,我们去哪儿啊?”

“我去被害人家里看一眼,”孟钊拉开车门,看她一眼,“你么……”

“我跟你一块儿去,”程韵一只手举到耳边,“保证多干活,不添乱!”

“那你来开车。”孟钊走到副驾驶位,矮身坐进去。

程韵应着,赶紧跑到驾驶位,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程韵就是那三个实习生中唯一留下的那一个。因为当时被孟钊训哭的次数最多,局里所有人都猜她会先扛不住走人,没想到居然一直留到了现在。

程韵刚把车子开到主路上,就接到了孟钊抛过来的问题:“对目前的线索有什么想法?”

“呃……”程韵下意识一个激灵,飞快地理清脑内的头绪,“第一,死者的腰后到腿后有大片磨损,说明凶手在实施犯罪行为后,几乎是贴着地面将死者拖到这处隐蔽地带的,凶手的力气应该不会太大。”她说完这句停顿下来,等着孟钊的评价。

孟钊“嗯”了一声:“继续。”

“第二,从死者身上剧烈的挣扎痕迹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法并不熟练,应该不是老手。第三,凶手在实施作案行为后,对犯罪现场进行了痕迹清理,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但是,凶手既然具备反侦察能力,又没有毁坏死者的面部,”程韵见孟钊的脸上没出现什么表情波动,继续说,“说明凶手应该自信警方查不到自己,这大概能排除熟人作案?如果是生手作案,又用了女装这种吸引眼球的手段,钊哥,凶手不会是想通过什么连环杀人案来报复社会吧……”

程韵话没说完,就听到孟钊笑了一声,随即紧张道:“我哪说错了?”

“后面就漏洞百出了。”孟钊评价道,“不是每个凶手都有作案后毁坏死者面部的心理素质,说不定他只是杀人之后慌乱地跑了而已。”

“啊……”程韵语塞,“那您有什么推断?”

“线索还没有几条,我什么推断都没有。”

“您自己都没有推断还来考我?!”程韵脱口而出。

“我哪考你了?我又不是你老师,考你做什么,同事之间的案情交流罢了。”

“不是考我啊……”程韵松了一口气, “吓得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孟钊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翻看周衍账号主页的内容。

在市局待了几个月,程韵大概摸清了孟钊了办案风格,孟钊基本上不相信犯罪心理学那一套,他只相信证据,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他对任何推断都相当谨慎。

同事办事利索,很快申请了搜查令,赶过来送给孟钊。

孟钊乘坐电梯上到18楼,按响门铃,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还有拖长的声音:“谁啊——”

门被拉开,一个个头不高、二十多岁的青年探头出来,睡眼迷蒙着说:“周衍不在。”

“去哪儿了?”孟钊看着他问。

“我哪知道。”青年被扰了清梦,语气不佳。

“他昨天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知道!”青年不耐烦地答,正打算关门,孟钊一侧身,肩膀抵住了要合上的那扇门,朝那人亮出搜查令,“警察,我进去看看。”

青年:“……”

走进屋里,孟钊把周衍住的区域粗略转了一圈。

这是间近200平米的大平层,周衍跟人合租,他住主卧,秦小柏住侧卧,两人都不养狗。周衍的卧室虽然面积很大,但墙上贴了厚厚的隔音棉,又堆放着各种专业的乐器、音响和录制设备,打眼看上去并不算敞亮。电脑关机了,进入时要输入密码,只能等技侦的同事过来了。

孟钊站到窗边,此处视野极佳,正对不远处的市局。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近半年来那道总是跟着自己的视线,似乎就是来自这个方向。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很快把这想法从大脑中清出去。

孟钊走出卧室,秦小柏显然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周衍被人杀了?真的假的?”

“周衍经常晚上不回来?”

“不是啊,他晚上一般都直播唱歌,这几天去参加什么网络颁奖大会了,一周没回了。”

“昨天也没回来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下午四点就出去上班了,反正那之前没回来过。”

“周衍最近有没有跟谁起过冲突,或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秦小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上夜班,白天回来睡觉,平时都跟他碰不上几面,就算碰上了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住的?”孟钊又问。

“我住了有一年了,他住了三个月吧。”

“孟队,潮哥过来了,”程韵小跑着进了门,“我把物业负责人也带过来了,”她走近了压低声音,“楼下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说周衍因为扰民才被害了。”

“扰民?”孟钊看了一眼秦小柏。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但他眼窝略深,眼珠又比平常人更黑一些,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别具深意,秦小柏被他看得心头一寒,立刻撇清嫌疑:“别看我,我每天上夜班,正好跟他直播的时间错开,就算扰民也不会扰到我头上。不过有一次我休班听到了,确实挺吵的……”

“之前确实有邻居投诉过,这楼就是隔音不太好,”物业经理倒挺实诚,“楼下那住户还报过警,嗨,你说邻里邻居的报什么警啊……听说是国外回来的,跟咱们想法都不一样。”

“投诉和报警是近期么?”

“近期倒没有,得有两三个月前了吧,可能后面装了隔音措施,后来就没接到投诉了。”

看来是周衍刚搬来住的那会儿接到投诉的,孟钊想到周衍房间里那层厚厚的隔音棉,推算时间,也许就是在那之后,周衍开始在房间内贴上了隔音棉。

“对了,这栋楼养狗的住户多吗?”孟钊问。

“也不能算多,具体的情况我得让同事查查,之前市里规范养狗,我们这边做过登记。”物业经理说着,拿出手机给同事拨了电话。

片刻后,物业经理把手机上接受到的图片拿给孟钊看,孟钊接过来,放大图片。周衍所在的这栋楼内有三户养狗,其中一户就在周衍楼下。

就是报过警的那户?孟钊把手机还给物业经理,打算去楼下看看。

把物业送走之后,张潮搭着孟钊的肩膀:“早上刚说你提支队长的事儿,这不机会就来了,听说老徐指定要你来办这案子,就是想借个由头给你提上去,好好表现啊兄弟。”

“得了吧,没谱的事儿,”孟钊指了指周衍卧室的方向,“那电脑你试试能不能帮我解开密码,我去楼下看一眼。”

“得嘞。”张潮应着,一边朝里屋走一边向程韵抛媚眼,“小程也跟我一块啊?”

程韵被这媚眼里夹带的油腻糊了一脸,赶紧跟上孟钊,扔下一句:“我跟我们孟队一起!”

但张潮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过来给哥帮忙!“

出了电梯,孟钊朝周衍楼下的那户走过去,还差几步靠近门口时,就听见屋内隐约传来一声狗叫。

孟钊在门口站定了,屈起手指敲门。

咚咚咚。

汪。这次屋内的狗叫声靠近了,那只狗应该就站在门后。

还是没有人开门,孟钊微低着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又敲了一遍。

这次门开了,孟钊抬眼,顿时一怔。

——早上那匆忙一瞥居然没认错人。

第3章

尽管还些发怔,但孟钊还是清楚地注意到了陆时琛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是有些意外的表情。

陆时琛穿着家居服,大概是不久前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孟钊甚至能闻到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

这货居然没长残,孟钊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跟高中那会儿相比,陆时琛似乎长高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眉眼间那种疏离感没变,但身上似乎多了些成年男人的压迫感。

先叫起来的是狗,那只灰白色的边牧站在陆时琛腿边,冲着孟钊一连串汪了好几声。

“这么巧,”孟钊回过神,掏出证件朝陆时琛亮了一下,“我来问点事儿。”

一般说来,这亮证件的动作就是走个程序,没想到陆时琛伸出手,把警察证从孟钊手里抽了出来,低头翻看上面的字样,很轻地哼了一声,听上去是在笑:“当年的小混混居然成了正义的人民警察么?”

孟钊脸色变了变,忍住了才把那声“操”卡在了嗓子眼里。没错,还是当年那个陆时琛,面目可憎,居高临下。

不过现在有案子在身,孟钊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而且,虽然这货不招人喜欢,但他爸陆成泽确是孟钊一家的恩人,有这层关系在,孟钊不得不跟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塑料友好。

陆时琛把证件还给孟钊,转过身朝客厅走,“要问什么?坐吧。”

孟钊没跟他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到陆时琛对面的沙发上,无视陆时琛打量的目光,闲聊似的:“回来多久了?”

“小半年。”

“不是听说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么?”

对方倒也不谦虚:“还成吧。”

孟钊的目光落到实木桌上的iPad上,屏幕还亮着,虽然上学时英语学得不怎么样,此时也大致能猜出来上面是关于金融的内容。陆时琛应该是从事金融行业,孟钊觉得这倒也不稀奇,这种浑身没什么人气儿的人最适合跟钱打交道。

卫生间的门这时开了,孟钊没想到陆时琛这里还有别人,闻声转头看过去。大概陆时琛看上去从头贵到脚,潜意识里他就没觉得陆时琛会跟其他人合租。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显然跟陆时琛也不是合租室友的关系,她长得像混血,身上围着浴巾,一头长卷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了澡:“哎?你来客人啦?”语气有些意外,似乎也没料到会来外人。

孟钊移开目光,心道自己大概坏了陆时琛的好事。白日宣淫啊真的是……这人不用上班吗?

陆时琛没搭腔,反而问孟钊:“不是说有事情要问?”

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打扮不合时宜,匆忙闪进里屋。

孟钊自觉此地不宜久留,切入正题道:“最近有没有见过你楼上的住户?”

对方惜字如金:“没。”

“每晚直播唱歌挺吵的吧?”

“是挺吵。”

“听说还因为这个报过警?”

“那次啊,”陆时琛稍作思考,“跟唱歌没关系,是他们办party到凌晨三点,夜间超过60分贝,达到报警标准了。”

“就没考虑过换个地方住?这地方是租的吧?”进屋时孟钊观察过这房间,设施挺简单,像是临时租住的地方。

“一直在找,还没找到合适的。”

孟钊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了,楼上住户昨晚在那边拆迁区被人勒死了,你要是想起什么线索的话,随时联系我。”他说着,一边给陆时琛递了张名片,一边观察陆时琛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看上去丝毫不吃惊也不感兴趣,抬眼看向孟钊:“是么,孟警官不多坐会儿?”

孟钊总觉得“孟警官”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点讽刺,他弯腰摸了一把边牧的后颈,半蹲下来,揉了揉:“不了,还有别的事儿,这狗挺可爱啊,叫什么?”

“小刀。”

孟钊的脸色又变了变,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小名就叫小刀,这名字被陆时琛叫出来,好像在骂他是狗。

孟钊出了门,正遇上刚摆脱张潮的程韵。

“怎么样孟队,见到楼上住户没?”

孟钊用纸巾把手上沾的狗毛包起来,面色不虞:“见到了一条狗。”

程韵跟在孟钊身后:“刚刚周衍那屋的家政阿姨也到了,我让她在客厅等着了。”

孟钊点点头:“嗯。”

一进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如土色,面面相觑。毕竟身边发生凶杀案这件事没那么好消化。

家政阿姨看上去四五十岁,衣服被洗得微微褪了色,但一看就是个干净人,见到孟钊立刻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

“您坐,”孟钊打量她,“平时都这个点儿过来打扫?”

阿姨坐回沙发上,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嗯,周先生起得晚,我中午过来打扫顺便给他做饭。”

“这几天周衍不在也照常过来?”

“上个周他说要出差就没过来,昨天发消息让我今天过来。”

“消息我能看看吗?”

孟钊接过家政阿姨递来的手机,是小屏的苹果5,手机壳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透明外壳,已经有些发黄了。周衍用微信发来的语音消息:“赵姨,明天我就回去了,您还是那个点儿过来哈。”

孟钊将周衍的手机号和微信号抄寄下来,将手机还给家政阿姨:“这手机是您孩子给您的吧?”

阿姨接过手机:“是小周给我用的。”

孟钊点点头,倒也不算意外。周衍的生活看上去过得挺滋润,将淘汰不用的旧手机给家政阿姨做个人情,看来为人大方。而且,一般的家政都称呼客户是“×先生”、“×小姐”,这两个人却互称对方是“赵姨”和“小周”,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您所属的家政公司是?”孟钊继续问。

“顺意家政公司,不过……”阿姨有些迟疑,“我跟周先生是跳过公司私下签的合同,您能不能别把这个告诉我们公司?”

孟钊笑了一下:“放心吧,不会说的。”跳过家政公司私下签合同,可以省去一大笔中介费,不过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对家政阿姨不信任,还是选择跟公司签订合同,看来周衍跟这个阿姨的关系的确不错。

孟钊在笔记本上记录完信息,合上笔帽:“那有事儿我再联系您。”

卧室里传来张潮的声音:“钊儿,过来!”

孟钊跟阿姨知会了一声,朝卧室走过去:“密码解好了?”

“那还用说?”张潮在一旁收拾仪器,“连pad密码都给你解了,厉不厉害?”

“潮哥牛X。”孟钊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拿起iPad进入淘宝,账号是登录状态,他打开购买记录,果然,那条连衣裙是周衍自己网购的。

“嚯,”张潮凑过来跟他一起看,“这周衍是异装癖?”

“应该不是,”孟钊返回主屏幕,看了看时间,“回去开会说吧。”他动作利索地电脑拆解了,扛起主机:“程韵过来拿上数据线和键盘,秦小柏!”

秦小柏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小跑到周衍卧室门口:“什么事孟警官?”

“帮忙搬一下显示器。”孟钊往外走时,看到家政阿姨还在躬着身打扫周衍的卫生间,他脚步一顿,“您也早点回去吃午饭吧。”

“哎,”阿姨背着身,后背有些佝偻,应着,“我打扫打扫,都说好了的。”

出了门,孟钊边走边问秦小柏:“周衍不在的时候,他的快递是你收的吗?”

“我要睡觉,才不收快递,”秦小柏屈起腿,用膝盖碰了碰墙上那扇半米高的小铁门,“都放水表箱里,快递小哥知道。”

“不怕被偷?”孟钊看了一眼水表箱。

“还好吧,没丢过,特别贵重的东西就放物业了。”

进了电梯,张潮把仪器箱放到地上,看着秦小柏:“你室友遇害,你也没什么表现,心够大啊。”

“嗨,”秦小柏抱着显示器,“我们就是合租室友,他才搬过来三个月,我们拢共没见上几面,我跟他的关系还不如他跟那个家政阿姨的关系好呢。表现得太沉痛也不正常啊,有点瘆人倒是真的。”

孟钊站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小柏说话时的表情:“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我是……”秦小柏一直很顺的嘴皮子卡了一下,“酒店的大堂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