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孟警官,”秦小柏有些犹豫,”这杀害周衍的人是什么来头,不会下一个就对我下手吧?”

孟钊看着他:“还在查,放宽心。”

*

乔遇换了衣服,从客卧里出来,抱胸倚着门:“刚刚谁呀?”

“警察。”陆时琛戴了银边的平光眼镜,在pad上翻看着今早的财经新闻。

“警察?”乔遇一惊一乍,从门上起身,走过来坐到陆时琛旁边,“你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杀人了,”陆时琛波澜不惊,“穿的就是你身上这件。”

乔遇穿了陆时琛的衬衫,长度至大腿,酥胸半露,春光乍泄。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她只当开玩笑:“我没带换洗衣服,借你的穿一下嘛,我哥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让你好好照顾我。”

陆时琛在pad上翻了页,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乔遇是他前公司董事长乔明嘉的妹妹,在国外时乔明嘉曾帮过他不少忙,于是在乔明嘉把自己的妹妹塞过来借住时,显得相当理所当然。

陆时琛不习惯跟人同住,好在乔遇借住的几天正赶上他去邻市出差,昨天刚回来,只需要今天把乔遇送走,就算打发了这兄妹俩。

乔遇歪着头靠上陆时琛:“刚刚那警察长得好帅啊,看起来认识?”

陆时琛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乔遇看着陆时琛,陆时琛的脸像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明明从侧面看,眉骨到鼻梁的线条起伏流畅,有些像轮廓深重的西方人,但偏偏眉眼间都透着一种偏向于亚洲人的清淡的疏离感。

乔遇觉得自己要主动一些,她伸手去解陆时琛胸前的扣子。

陆时琛没制止,只是探身从实木桌上拿了一个小药瓶,递到乔遇面前。

“这是什么?”乔遇动作停下,不明所以地接过来。

“副作用那一行。”陆时琛提醒道。

乔遇的视线移到副作用那一行,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她看到上面写着:“可能会导致厌食、精神不振、性欲减退。”

陆时琛转过脸看她,神色坦然:“太抱歉了,我是性冷淡。”

乔遇讪笑:“……真的假的呀?开什么玩笑。”

陆时琛继续说:“准确地说,是勃*障碍。”

乔遇语塞几秒,顶着这样一张脸的陆时琛坦陈自己性冷淡,这让她心情复杂:“……因为这药吗?这是什么药,不能不吃吗?”

“抗抑郁的药。”陆时琛把眼镜摘了,手指捏了捏眉心,“比起发泄欲望,治病还是更重要一些吧。”

乔遇沉默片刻,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多问一句:“所以这几年你都没有过?不会有那种……很想发泄的时候吗?”

“当然有,”陆时琛看她一眼,淡淡道,“杀个人就好了。”

他神情自然,乔遇居然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陆时琛起身走到阳台上,俯下身,胳膊肘搭在栏杆上,看向楼下。从17楼的高度看下去,其实并太能看得清楼下的人,但陆时琛能认出孟钊——站在后备箱旁边,腿最长的那个。

除了腿变长了,头发也长了一些,孟钊这些年其实没怎么变。

17岁的孟钊就是这样,略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里像藏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薄刃,好像随时会被激怒出鞘。

还是那么有意思啊,陆时琛想。他喜欢激怒孟钊。

一想到这点,生活就好像变得有意思了一点。

“那……今天用不用吃药?”乔遇拿着那个小药瓶走到阳台边,有些担忧地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换一种药啊?”

陆时琛是性冷淡这件事让她觉得心痛,乔遇觉得这心痛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全人类心痛。本来帅哥就人数稀少,眼前这个居然还性冷淡……

“今天不用吃了。”陆时琛直起身,走回屋里,“你哥不是一会儿叫人来接你?换衣服吧。”

孟钊把台式电脑归置好,合上后备箱,抬头看向楼上。就在刚刚,他又察觉到了那道目光。但25层高的楼,此刻只有七层站了一个老大爷在阳台上拿着水壶浇花,正跟孟钊看了个对眼,老大爷冲他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是不是浇你头上了?”

孟钊:“……没,您继续。”

“怎么了?”程韵也抬头看过去。

“没事。”孟钊轻摇了一下头。难道是错觉?他一边想,一边走到副驾驶位,“还是你开车,先去物业一趟。”

物业就在大门附近,孟钊下了车走进去,跟前台打听:“你们这里有没有小区的租房信息?”

“有业主留的几个,”前台把登记信息拿给孟钊,“您要租房吗?”

“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想租多大的?这边面积差不多都是190平的,户型都差不多,这是户型图……”

孟钊看着户型图,跟周衍和陆时琛那栋楼的差不多。如果陆时琛真的有意换租,会像他说的那样,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吗?

孟钊把户型图还给前台,向她出示警察证,又把硬盘推过去:“昨晚18点到今早8点之间的监控麻烦给我拷贝一下吧。”

第4章

孟钊走楼梯上了二楼,朝刑侦办公室走过去。

来往的警察行色匆匆,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微微佝偻着背,像是正对着对面的白墙愣神。

“回去整理一下案件的资料,一会儿开会的时候给大家梳理一下线索。”孟钊压低声音对程韵说。

程韵接了这任务,走回办公室,孟钊则朝那男人走过去:“您是……周衍的父亲?”

男人回过神,先是抬头看向孟钊,然后很快站起来:“对,我是……您是?”

“我是负责这案子的刑警孟钊。”孟钊同他握了握手。

“孟警官,”对方得知他的身份后,有些急切地问,“凶手找到了没?”

“还在调查中,有结果的话会有人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拜托你们了,周衍这孩子太命苦了,”男人叹了口气,“他爸走得早,前几年他妈带着他跟了我,结果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得病走了,他妈妈临走前还拜托我照顾好周衍,这孩子平时性格和人品都没得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也节哀吧,”看着对方脸上流露出沉痛的表情,孟钊也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郁,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切入正题道,“麻烦您帮忙回忆一下,周衍最近有没有跟别人发生过矛盾?或者您有没有看出他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男人摇了摇头:“我跟周衍算起来也有一阵没见面了,上次见他,他看上去还挺高兴的,说换了个大房子住,也怪我,前些日子我女儿生了小孩,我一直都在她那边帮忙带孩子,忙得没怎么跟他联系过……”

“您自己还有个女儿?”孟钊抓住重点,“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关系不错吧?”

“关系是不错,一听周衍出事了,她也非要跟着来,被婆家那边的人劝住了,毕竟坐月子的人吹不得风。”

孟钊点点头:“行,那您再好好回忆一下,看有没有能够想起来的线索,一会儿还得找您做个正式的笔录。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开……”

没等他说完,男人就忙不迭说:“您忙您的,还是办案子重要……”他伸手握住孟钊的手臂,“孟警官,拜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

“肯定会的。”孟钊说。

*

十分钟后,市局会议室,孟钊一边听其他人报告案情,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厉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受害人家属同意解剖尸体没?”

厉锦点头道:“同意了,刚走完程序。从尸僵程度看,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一点之间,但具体时间还要等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缩小范围。从勒痕处留下的纤维来看,凶手的作案工具应该是这种尼龙捆绑绳,”厉锦在屏幕上投放了一种常见的捆绑绳图片,然后继续说,“死者当时有过剧烈挣扎,指甲里残留了凶手的衣物纤维,但没有检测到DNA。”

孟钊点点头,接着在屏幕上投放了一小段视频,是周衍的直播画面。

周衍看上去心情不错,在和粉丝聊天:“两百万粉丝福利啊……你们想要什么?我除了唱歌也不会别的啊……穿女装唱歌?真的假的?算了算了,肯定会很雷……你们真想看啊?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视频暂停,孟钊把激光笔放到桌上:“程韵,你根据大家刚刚报告的情况,梳理一下整个案情。”

程韵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孟队刚刚放的这段视频是半个月之前周衍的直播画面,当时周衍的微博粉丝即将达到两百万,所以他在问粉丝想要什么样的福利。”

“据周衍的朋友说,周衍本来准备了一首原创音乐想要回馈粉丝,但是粉丝都说想看他穿女装,周衍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考虑把这个环节作为一个小彩蛋在直播中给粉丝惊喜。”

“事发前一周,周衍到燕城参加一个网络音乐颁奖典礼,他在燕城待了一周时间,出门前两天在网上下单了一件红色连衣裙,一双高跟鞋和一顶假发,还有一套彩妆,快递三天之后到达。当时周衍不在家,这些东西就被快递小哥放到门外的水表箱里。”

“所以周衍死时身上披的那件连衣裙,包括高跟鞋还有脸上涂抹的眼影和口红,都是周衍当时自己在网上下单的。这些东西暂时还没在附近垃圾桶里面找到。”

“案发当晚,周衍晚上7点10分下高铁后,约了朋友在案发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当时周衍喝了一点酒,虽然不至于很醉但走路有点摇晃,据他朋友说,周衍拒酒的理由是他吃完饭后还有事儿,所以不敢喝得太多,但饭桌上其他人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事儿,是不是真的有事儿。因为当时有点醉了,周衍就提前离开,说是要出去溜达两圈醒醒酒。”

……

开完会,孟钊去找周其阳要了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来看。虽然这监控的位置和拍摄质量都挺次,但好歹能起到参考作用。

“钊哥,这案子不好查吧?”周其阳靠着椅背,“线索又多又杂,我听了都头大。”

“嗯,”孟钊拖动着视频进度条,“我也头大。”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周衍每天直播到太晚,扰民才被害的啊?这种情况以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碰上那种有点反社会人格的,一丁点屁事儿都能想到杀人。而且同一栋楼,偷拿个快递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么?”

“那你觉得为什么要给尸体化妆?”孟钊盯着监控问。

“给粉丝心里添堵呗。让你们每天听他唱歌,看看,都是因为你们他才死的。钊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觉得……”孟钊话说一半,握着鼠标将监控画面暂停下来。

他将画面放大,看着那出现在画面中的人——陆时琛在那晚去了案发现场?

“怎么了?”见孟钊面色有异,周其阳也看向监控画面,“这人有问题?”

“21点17分……”孟钊看了看监控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又继续按下播放键。

监控视频继续播放,画面上陆时琛走进了那栋老楼前面的圆拱门,消失在监控画面中,孟钊往后拖动视频,十一分钟后,陆时琛再次出现在画面中,这次是从圆拱门内走出来。

“十一分钟……”周其阳在一旁喃喃道,“先勒死人,再将其拖至隐蔽处,如果是作案经验丰富的老手,倒也可以做到,但我们不是从勒痕上分析凶手是生手么?有点矛盾啊……”

“这段视频截下来发给我。”孟钊说。

正在这时,任彬出现在门口,屈起手指敲了敲门:“孟队,在华亭街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周衍的手机。”

孟钊从座位上起身,接过任彬递来的手机,隔着物证袋用手指在屏幕上尝试输入周衍iPad的密码——解锁了。

他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在13日晚上9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内,这个手机曾接到过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通话时间持续9秒。

“查一下这个通话记录。”孟钊用指尖隔空点了点那串号码,对任彬说。

任彬应了一声,记下了那个号码。

下午三点,法医科和物鉴科的结果先后出来。

厉锦将周衍的死亡时间范围缩小至13日晚的21点30分前后半小时之内,也就是说,当晚9点到10点这个时间段内,都有可能是周衍的死亡时间。

而物鉴的结果结论则是,死者身上的那根毛发,跟他后来递过去的那根毛发,DNA的鉴定结果是相似率达到99.99%,亦即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的确属于陆时琛的那条狗。

孟钊坐到物鉴科的办公室内,看着孙佑亭的电脑屏幕,眉头微锁。

就算对DNA分子结构一窍不通,他也能分辨出眼前的两张图片极其相似。

“后来这根狗毛哪来的?”孙佑亭走到孟钊身后,将鉴定结果交给他。

“周衍楼下住户那条狗身上的。”孟钊说。

“嚯,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赶紧去查查那人当晚的不在场记录,如果没有的话,就能申请逮捕令,找徐局升职加薪去了啊。”

孟钊的眉头锁得更紧,不置可否。

拿着物证鉴定结果回办公室,孟钊喊了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去查一下案发当晚九点到十点之间,周衍的室友秦小柏和家政阿姨赵云华在做什么。

“要确切的证明,有监控就把监控视频带回来。”孟钊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最多一个半小时回来,快去。”

他话音落下,几个接了任务的人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孟钊开始翻看周衍的手机,先是短信,再是微信,周衍几乎都在跟朋友聊天,话题无非是分享他这几天去参加颁奖时的经历,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几分钟后,任彬带着查到的通话信息回来了。

孟钊接过他递来的那张记录着通话人信息的纸条,在看到“陆时琛”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

陆时琛,又是陆时琛,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那这巧合出现的次数也太多了一些。而且,上午跟陆时琛的那番对话中,陆时琛并没有表现出跟周衍有丝毫交集。

“通话内容很奇怪,虽然接通了,但周衍这边并没有说话。”任彬开始播放通话记录的录音,杂音很大,听上去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声。“电话是那边挂断的。”任彬又说。

“把通话记录拿去做一下声音分析,”孟钊说,“看能不能检测出其他的声音。还有,查一下周衍继父那边的情况,看看案发时间段之内他女儿女婿都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任彬走后,孟钊拿着那张通话记录单坐到自己电脑前,在内部系统上输入“陆时琛”三个字。

系统很快检索出陆时琛的资料页面,资料显示,陆时琛的本硕均毕业于哈佛大学,回国之前在一家跨国金融机构的纽约总部工作,五个月前回国,现在在给国内一家大型金融机构做外聘顾问。

难怪能清闲到白日宣淫,孟钊心道。

也难怪自己客套了一句“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陆时琛没表现出丝毫谦虚,这还真是风生水起啊……

只是,以陆时琛的智商,如果真要杀人的话,应该会做得更隐蔽一些吧?

不过,这也难说……孟钊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出一些先入为主的推断,很快打住了这个想法。

“程韵。”他抬高了声音,把程韵叫过来。

程韵正在翻周衍生前的社交软件,试图从中找出可利用的线索,听到孟钊喊她,她站起来走到孟钊办公桌旁边:“钊哥,找我什么事?”

她眼尖,一眼看到了孟钊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陆时琛的照片,一句脏话飙了出来:“卧槽这谁啊这么帅!”

孟钊瞥她一眼。

程韵抬手捂了一下嘴,从善如流道:“都快能跟钊哥你相提并论了。“

程韵的视线往下扫,第二句脏话紧接着又飙了出来:“卧槽这履历也这么牛逼闪闪的!“

孟钊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行了啊,赶紧把这人传唤过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

程韵领令,从资料页上记下陆时琛的号码,然后去旁边给陆时琛拨电话。

孟钊关了陆时琛的资料页面,盯着手里的鉴定结果陷入沉思,一根狗毛做证据会不会太暧昧了?从今早的监控来看,陆时琛的确在遛狗时经过案发现场附近,但他并没有像那些路人一样过去围观。

这做法倒符合陆时琛的性格。孟钊记得高中时有一次周考,试卷的题目很难,班里有女生抑郁症发作,考试进行到中段忽然要跳楼自杀,当时全班都停了笔,一脸惊愕地回头看过去,只有陆时琛自始至终没抬过头,且提前交卷出了教室。

陆时琛的性格用“不爱凑热闹”来表述远远不够,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极度冷漠。

这根狗毛到底是怎么沾在周衍裤腿上的?假设陆时琛的那条狗正处于脱毛期,而这根狗毛恰好被风吹到周衍身上,这种几率是不是存在的?孟钊想到这里,又觉得这种想法有些荒唐,这也太巧合了……

不管怎么说,他需要先把陆时琛叫过来,问清楚当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那个老旧小区。

“钊哥,我打过电话了,他说半小时后过来。”程韵放下电话,跟孟钊说。

“嗯。”孟钊应道。

“这人声音也挺好听的。”程韵凑过来八卦,“钊哥,我刚看见他好像还跟你是一所高中,你不认识他啊?”

“认识,一个班的。”孟钊没打算避嫌,“不过不太熟,不会影响办案。”

“哇,这是缘分啊……”程韵感叹了一句,又问,“为什么传唤他啊?”

“因为他……”孟钊顿了顿,“有犯罪嫌疑。”

程韵嘴唇微张,有些惊讶。

“一会儿他来了之后你跟周其阳一起,重点问他案发当晚为什么要去那个小区,其他的问题,自己根据资料整理。”

“我来问?”程韵有些紧张,“可我从来都没做过这事儿。”

“那这次就练练。”孟钊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陆时琛身上有作案嫌疑,而这嫌疑又显得有点蹊跷,这种情况正好适合给程韵这种新人练手。

自打孟钊当上副队长之后,队里的实习生基本都是他来带,这也是徐局喜欢孟钊的原因之一。孟钊虽然脾气爆了点,但对实习生的帮助确是实打实的,他带出来的人,侦查能力和抗压能力都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一大截。

陆时琛一向守时,半小时后开车到达市局。

他开了一辆保时捷的帕拉梅拉,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长风衣,一下车,就吸引了几道视线。

市局不缺富二代,但这么高调的可不多见。

程韵的位置在窗边,正对着一会儿的讯问犯愁,一歪头瞥见楼下出现一长腿帅哥,从时间和气质分辨,应该就是陆时琛。

陆时琛正朝市局大楼走过来,程韵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对着孟钊指了指门外:“钊哥,陆时琛过来了,我把他先带到讯问室啊。”

几分钟后,孟钊余光扫到陆时琛的衣角从门口掠过。

孟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其实他挺烦跟陆时琛打交道的,陆时琛这人像裹着一层纸糊的皮囊,很假。

孟钊拿着案件资料,走到讯问室旁边的监视屋,带上耳机,通过双面镜观察室内的情况。

讯问还没开始,程韵正和周其阳说着什么。

陆时琛朝双面镜侧过脸,看向孟钊的方向——明明从讯问室内是看不到监视室的,但孟钊莫名觉得陆时琛此刻可以看到自己。他产生了一种正在与陆时琛对视的错觉。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他盯着陆时琛。

陆时琛忽然嘴唇微启,做了个口型。孟钊看懂了,陆时琛说的那两个字是——“野狗”。

高中时,陆时琛就这么激怒过他。

“啪”的一声,孟钊把手里的资料重重拍到桌上,旁边负责录像的工作人员冷不防被吓出了一个激灵,略有些慌张地看向他。

孟钊摘了耳机扔到桌上,推开隔壁屋的门:“小周你出来一下,换我问吧。”

第5章

讯问室内,孟钊拉开椅子坐下来,程韵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孟钊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要亲自讯问陆时琛,但不可否认,她的压力减轻了一些,毕竟对面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太好对付。

孟钊起先没说话,只是盯着陆时琛打量。当年孟钊刚到市局的时候,预审科的主任曾经试图想要说服孟钊转科室,因为孟钊有一双很适合做审讯的眼睛,即便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盯着对方,也会给对面施加一些压迫感。

而现在这种压迫感显然对陆时琛不奏效,陆时琛姿态放松地坐在对面,仿佛不是被传唤来的,只是赴约来喝一杯茶,在孟钊盯着他看的同时,他也饶有兴致地盯着孟钊,并且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声。

“开始录像了没?”孟钊问。

程韵意识到这问题在问自己,她立刻说:“还没,要开始吗?”

“等会儿,”孟钊把资料翻开,不动声色地回击陆时琛上午那句话,“所以当年的优等生居然背上了犯罪嫌疑么,也是稀奇。”还没等旁边的程韵反应过来,他继续说,“开始录吧,姓名。”

“陆时琛。”对面看上去很从容。

程韵赶紧握着笔开始记录。

“4月13日晚上9点到10点这段时间你在哪?”

“在家,”陆时琛并不回避,“出去了一趟。”

“去哪儿?”

“案发现场的那栋楼附近,孟警官不是知道么?”

出乎孟昭意料,相比上午那次,陆时琛这次出奇的坦白,他继续问:“为什么要去那里?去做什么?”

“因为……楼上的住户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有重要的东西要给我。”

“因为”与后面的话之间微微停顿,且陆时琛搁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轻微抬了一下,孟钊判断着刚刚这短暂的片刻陆时琛在想什么,他继续问:“字条还在么?”

“扔了,一张废纸而已,”陆时琛说,见孟钊又蹙着眉盯着自己,他停顿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记得字条上的内容,要听么?”

“说。”

“陆先生,我是您楼上的住户周衍,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您,能不能请您在4月13日晚上九点左右来华亭街附近的拆迁区一趟,我在7号楼的楼下等您。是很重要的事情,请一定要来。周衍,138XXXXXXXX。”陆时琛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背出纸条上的内容。

实话实说,陆时琛的声音是挺好听的,相比从前,音色似乎变沉了一些。但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孟钊观察着陆时琛脸上的神色,陆时琛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一类人,就算在说对自己最不利的事情时,他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有丝毫波动。

对付这种面瘫,微表情分析课并不太能派得上用场。

孟钊手里的笔在指尖转了两圈,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把这一长串内容连同电话号码一字不落地背下来,放到平常人身上可能显得有点可疑,但孟钊清楚地知道,陆时琛就是有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赋。

“所以那晚9点你准时过去了?”孟钊问。

陆时琛想了想:“也不算准时。”

根据陆时琛的话,孟钊拼凑出陆时琛被卷入这案子的始末。

一周前,周衍到楼下去找过陆时琛,但那天下午陆时琛不在家,于是周衍留下了字条贴在陆时琛的门上。一天之后陆时琛到家,看了一眼字条后将其撕下并扔到了垃圾桶里。据陆时琛所说,当时他并不打算过去。

但案发当晚九点多,陆时琛处理完工作,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于是给周衍拨去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但那头只有细微的摩擦声,对方一直没说话。

陆时琛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于是换了衣服出门,开车去了那片拆迁区,但到了7号楼楼下之后,却发现周衍并不在那里。

“所以案发当晚你给周衍打过电话?通话记录给我看一下。”

陆时琛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调出通话记录的界面,将手机推到孟钊面前。

孟钊看了看上面的时间——13日晚21点7分,通话时间9秒,跟周衍手机上的一致。

如果陆时琛说的是实话,那当时接通电话却不吭声的人应该就是凶手。

不过,字条内容没有任何物证,陆时琛也有可能在说谎。如果陆时琛在说谎,孟钊飞速地在脑中思考这种可能性——陆时琛先躲开监控勒死周衍,清理犯罪现场,然后给周衍拨通电话并用周衍的手机接通,十几分钟后再次招摇地出现在监控中,这脑回路是不是太曲折了点?

以陆时琛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冷漠性格,如果能做到不露痕迹地杀死一个人,他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自己卷入这场凶杀案中吗?

只是话又绕回来——那根狗毛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周衍身上的?

孟钊划动手机屏幕,看到下面还有一个拨出未接的红字记录,也是给周衍打过去的。

“后来再拨过去他没接?”孟钊抬眼看陆时琛。

“关机了。”

是关机了还是陆时琛在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孟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通话记录再无可用的线索,孟钊将手机还给陆时琛。

“从收到纸条到今天,你有跟周衍碰过面吗?”

“没有。”

“以前跟周衍也不认识?能不能猜到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不认识,猜不到。”

“既然收到过周衍留下的字条,也给周衍打过电话,”孟钊盯着陆时琛,“那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上午不说?”

“我猜孟警官可能更享受自己发现线索的乐趣。”

孟钊磨了磨后槽牙,要不是现在录音和录像设备都在开启状态中,他简直想一拳朝陆时琛挥过去。

手机震了一下,孟钊低头一看,厉锦发来了消息:“孟队,周衍的家属问什么时候能把尸体接走?”

孟钊从椅子上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程韵抬头看他:“那……”她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指了指对面,意思是问要拿陆时琛怎么办。

“等我回来再说。”孟钊说完,拉开讯问室的门走出去。

法医室里,厉锦正倚着桌子,指导她新来的帮手海松往系统里输解剖记录。

见孟钊过来,厉锦直起身:“孟队。”

厉锦三十出头,不仅技术厉害,还有一招是市局上下不得不服的——她可以每天穿着8厘米的细高跟解剖尸体和跟刑侦支队出外勤,雷打不动,四平八稳。

厉锦本来就一米七,也不知这种对高跟鞋的执念是打哪来的。

蹬着8厘米高跟鞋的厉锦比孟钊稍微矮一些,孟钊走到尸体旁边:“我再来看一眼。”

孟钊观察尸体脖颈上的勒痕,从杂乱无章的几条勒痕来看,案发当时凶手尝试多次才将人勒死。

“有绳子吗?”孟钊问。

“我找找,应该有。”厉锦走到旁边的储物柜翻找出一根麻绳递给孟钊。

“海松,”孟钊喊了声正录入系统的海松,走到他旁边,“站起来帮个忙。”

海松刚站起来,一根绳子就套到了他脖子上,继而就被一股由不得他反抗的力量拖着往后走了两步,他嗓子里发出“呃呃”两声呼吸困难的声音。

孟钊很快松开海松,海松捂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咳嗽:“孟队,不带这样搞突然袭击啊……”

“不好意思啊,做个实验,”孟钊把绳子递给海松,“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勒我。”

“我哪敢啊我……”

“没事儿,”孟钊说,“别勒死就行。”

海松把绳子套到孟钊脖子上,在他的鼓励下才敢使上劲——孟钊的职位跟厉锦平级,算是他的上司。

“停,别动啊。”孟钊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麻绳位置。

等海松拿掉绳子之后,他走到尸体旁边,手指轻压着勒痕道:“这几条,看绳子交叉的位置,都是从背后勒的,只有这一条是从正面勒的,说明凶手当时先趁周衍不注意,从背后勒住他,等到把周衍放倒之后,再从正面勒了这致命的一下,对吧?”

厉锦点头道:“对,你是想根据勒痕的走向推断凶手的身高?这可不好精准推算啊。”

“也不用太准确,”孟钊说,“你看这几条从背后勒住的痕迹,走向轻微朝下,说明凶手应该比周衍矮,或者跟周衍差不多高,大概率不会比周衍高太多。”

“这倒是,如果凶手比周衍高很多,位置靠下反而会不好使力。”

从法医室离开,孟钊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沉思。周衍身高1米73,而陆时琛……孟钊粗略估计陆时琛的身高,他自己183,陆时琛还要比他稍高一些,187左右?

一个身高187的成年男人想要勒死一个173的人,按常理应该不会造成这么靠下的勒痕,况且,陆时琛不会不知道,靠近舌骨的下颌位置才是脖颈处最脆弱和致命的部位。

孟钊走下楼梯,手机震了一下,程韵发来了消息:

“钊哥,陆时琛说他的律师过来了,他申请跟律师见面。”

律师来得这么快?陆时琛不会把他爸找过来了吧?

孟钊低头回复消息:“没什么事儿了,让他走吧,随时保持联系方式畅通。”

“是解除嫌疑了吗?”

“算是吧,证据不足。”

孟钊下到二楼,正跟从讯问室出来的陆时琛撞见,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如他猜测,陆时琛果然把他爸找来了。

十几年前,陆成泽曾帮过孟钊的舅舅打赢过一场官司,算是他家的恩人,按照礼数,孟钊得上去打个招呼。

在跟陆时琛一起朝陆成泽走过去时,孟钊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没想到陆先生看着人模狗样的,遇事儿还是第一时间要找爸爸啊。”

陆时琛看他一眼:“莫名被卷入一场凶杀案案,第一时间找律师是常规操作。我倒是想找孟警官帮忙,你肯帮么?”

孟钊笑了笑,甩给他一句冠冕堂皇的推辞:“我只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两人走到陆成泽面前,孟钊跟陆成泽打招呼:“陆叔,好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吧?”

大概是孟钊这些年着实没怎么变,陆成泽看样子只是回忆了短暂的片刻,就记起了孟钊:“孟钊,对吧?”

“是,”孟钊和陆成泽握手,“您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

孟钊这句话倒也不算完全客套,陆成泽虽然年逾半百,但一点也不见老,顶多四十出头的模样,就这么风度翩翩地站在市局大厅,派头能比得上顾局,脸上的褶子却没有顾局的一半多。

陆成泽跟孟钊寒暄完,转而问陆时琛:“怎么会跟凶杀案扯上关系?”

“不知道。”陆时琛言简意赅。

孟钊算是看明白了,陆时琛这张脸上的纸皮面具不是为他专属定制的,他对着他爸也是一样的德性。这人其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孟,事情严重吗?”陆成泽转而问孟钊。

“暂时没事了陆叔。”孟钊宽慰一句。又把目前能透露的案情大致说了几句,在打消了陆成泽的顾虑后,他把父子俩送出了市局大厅。

送走陆成泽和陆时琛,孟钊看了一眼手机,得,忙活了一整天,除了锁定陆时琛这个嫌疑人,又暂时排除了他的嫌疑之外,他对这案子还是毫无头绪。

前去排查秦小柏和赵云华的两个同事先后回来了,都按照孟钊说的,把相关的监控记录带了回来。

“秦小柏当时确实在上夜班,”任彬把监控视频打开,把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孟钊,“他在这个红谷会所工作,九点到十点之间正在包间里陪客人喝酒,除了中间去了一趟厕所,别的时间都没离开过。”

难怪在说起工作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孟钊回忆着秦小柏跟他对话时的表情,原来是工作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陪酒?”旁边的周其阳看着屏幕上灯红酒绿的画面,啧了一声,“派出所这扫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

“要不派你过去监督工作?”孟钊看他一眼。

“别别别钊哥,”周其阳把硬盘插入电脑,自己把话题带回来,“咱们看案子,那个赵云华说自己昨晚不到九点就回家了,我查了她回家必经的那条路,8点54分的时候她出现在监控画面里,那之前她去周围的垃圾桶里面翻纸箱和易拉罐了,这之后就回家了,哎你看,这时候她还在翻垃圾桶呢……我问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说赵云华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一路翻着垃圾桶回来的,就是为了把没人要的纸箱捡回来卖。”

监控画面上,昏黄的路灯下,赵云华站在一个垃圾桶前,掀开盖子,把里面的纸箱拿出来,塞到自己随身带着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塑料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