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错了,等真凶抓住不就还她清白了,”见孟钊逼近,青年明显开始慌乱,“抓、抓住真凶是你们警察的事情……”

他的话顿时激怒了孟钊,孟钊比他高整整一头,一用力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把卢洋抵在墙上,捏着拳头正要挥过去时,陆时琛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的确想把卢洋揍一顿,但因为近一年来徐局总在他耳边念叨让他不要过于冲动,所以刚刚那一下挥拳,根本不是朝着卢洋去的,只是想砸到他耳边的墙上吓唬一下他。

陆时琛握着孟钊的胳膊,将他拉离卢洋,然后向卢洋发问道:“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是……”虽然没挨到刚刚那拳,但卢洋还是有些发怯。

“什么时候写的?”

“今天早上……”

“那个提供内情的人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我在公众号里有写联系方式,她打电话给我的。”

眼见着陆时琛喧宾夺主地问了起来,孟钊没出声,他在一旁冷静下来,观察着眼前这两个人一来一回间的神色。

“给我看一下通话记录。”陆时琛说。

“这……我要对消息提供者保密的。”卢洋看上去有些为难。

“原来你还懂点儿媒体从业者的素质要求啊?”孟钊嗤笑一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卢洋的手机,“解锁,赶紧配合警察查案。”

卢洋接过手机,嘟囔道:“你们这样,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以后都没人肯给我提供线索了。”

“你知道赵云华怎么样了么?”陆时琛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她那么大年纪,肯定不会看朋友圈啊。”

“一个小时前她自杀了,自杀之前看的就是你那篇文章。”

闻言,卢洋顿时正大了眼睛,几次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那……那也跟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么?”陆时琛语气平静,“在我看来,是你直接逼死了赵云华。”

“你别血口喷人,”卢洋后退一步,“再说了,她自杀说明她就是凶手,那她就该死……”

“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这篇文章涉及一条人命,解锁,别让我催第二遍。”孟钊上前一步,对卢洋说。

卢洋肉眼可见地变得忐忑不安,或许在发布这篇文章之前,他也没想到真的会把赵云华逼上绝路,从而导致她跳楼自杀的结局。

他抖着手解了锁,孟钊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调出通话记录。陆时琛垂下眼,看向他手里的手机屏幕。

最近的一条的通话记录发生在今天上午九点,是一个境外电话。陆时琛用指尖点了点那条记录,问卢洋:“是这个?”

“嗯……”卢洋咽了咽喉咙。

“你的电话是不是能往境外打?”孟钊这句话还没问完,只见陆时琛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那串号码,然后把电话回拨过去,按了免提。

听筒里响起等待的滴滴声,片刻后传来英语的提示音,凭借着当年低空飘过英语四级的水平,孟钊勉强听懂了只言片语。

他抬眼跟陆时琛对视:“没人接?”

“嗯。”陆时琛说。

第15章

把那个境外的号码抄下来,孟钊又跟卢洋了解了几句情况,然后离开了卢洋家里。

看样子,作为文章的发布者,卢洋并不知道自己这篇文章会引发赵云华自杀的后果。

临走时孟钊看了一眼卢洋,青年脸色惨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被陆时琛刚刚那几句话吓住了。

不得不说,陆时琛这种不近人情的处事方式,有时候还是挺有效的。

不过,涉及境外号码,侦查难度又增加了……只能等接下来试试这个号码能不能打通了。

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孟钊隐隐觉得自己有点胃疼,他这胃病算是老毛病了,前几年,当时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也就是他的师父袁舸,被查出肺癌中期,在家人的坚持下仓促离职。

当时的副支队长任彬又不擅长指挥,在一次办案过程中犯了严重错误,于是徐局一怒之下撤了任彬的职务,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地把资历尚浅的孟钊提了上去。

市局上下当时都在传,徐局是铁了心让孟钊以后做自家女婿,所以才急于在这个当口让孟钊上位。

但没过几个月,这个传闻就销声匿迹了。因为孟钊这个副支队长显然要比任彬要称职得多,孟钊办起案来不要命的,不光如此,整个刑侦支部在他的管理下,有一阵子也是拼了命的加班,一度怨声载道,甚至有两个身体扛不住的老刑警还因此申请转岗了。

后来还是徐局亲自跟孟钊谈话,让他不要为了追求破案速度拖垮整个支队的身体,要可持续发展,孟钊这才尝试着逐渐把绷紧的工作节奏放缓了。

不过,赵云华的这件事情又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在发现尸体当晚他就去了周衍的老房子,拿回了那个日记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赵云华自杀的局面了?

上了车,陆时琛系上安全带,见孟钊在旁边迟迟没动作,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孟钊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只手正按着腹部左上方。

“怎么了?”陆时琛一怔。在他印象里,孟钊从没这样过,就算在高中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孟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种蓬勃的倔强的生命力。

而现在孟钊眉头微锁,闭着眼睛,看上去有些痛苦。

“没事,有点犯胃病,”孟钊咬着牙道,“出了这小区左拐好像有个药店,劳驾一会儿停个车,我去买点止疼片。”

陆时琛看着他,孟钊很少流露出脆弱的痕迹,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在陆时琛印象里只出现过一次。

陆时琛稍作犹豫,然后朝孟钊倾过去,帮他把旁边的安全带拉了过来,又帮他扣上。因为以往从未没帮别人这样做过,在把安全带拉过来的时候中间还卡了一下。

察觉到陆时琛靠近,孟钊睁开眼,看见陆时琛正帮他拉安全带,他抬起那只按压着胃部的手,帮忙扯过安全带,不由自主地被陆时琛这有些生疏的动作逗得笑了一声,“你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啊。”

“先去附近吃饭吧。”陆时琛帮他把安全带扣上,没接这个话茬。

“算了,吃止疼片就行了,”孟钊勉强坐直了,“还得回局里审那个小偷呢,回去我叫个外卖吃,谢谢你的好心了啊。哎,说句实话,你还是好心起来比较招人喜欢。”

陆时琛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抬眼看他一眼:“我不需要招人喜欢。”

啧,也是,孟钊忍着胃痛想,这话说得虽然欠揍了一点,但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陆时琛高中时也是这德性,但追捧他的女生还是一抓一大把,他的确不需要招人喜欢。

到了药店门口,孟钊正要解安全带下车,陆时琛先一步下去了。

孟钊按压着自己的胃部,试图减缓疼痛感,看着陆时琛推门进了药店,他又想到陆时琛逼问濒死的赵云华时的那个神情。

这人真是……说他不近人情吧,这会儿倒是挺好心。

简直让人捉摸不透……孟钊“嘶”了一声,停止胡思乱想,胃真挺疼的,不会胃穿孔了吧……

几分钟后,陆时琛从店里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来,丢给孟钊一个牛皮纸袋。

孟钊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五六盒药,他低着头扒拉一通,拿出其中一个药盒:“这花里胡哨的怎么这么多啊……”他觉得胃更疼了,倒抽一口凉气道,“陆时琛你是不是被店员忽悠了,买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后面还有一句“人傻钱多”,他忍住了没说出口。

陆时琛启动了车子:“不知道哪个对你有效,就都买了。”

“止疼片还有有效无效的?”孟钊几乎被他气笑,“我这人皮实,吃什么都有效。”

他拿出手机:“药钱多少?我转你。”

陆时琛将车子开到了路上:“下次请我吃饭吧。”

孟钊:“……”他极度后悔刚刚没坚持自己下车买药,明明只是一盒几块钱止疼片的事情,到现在,他居然莫名其妙欠了陆时琛一顿饭。

——有这请饭的钱,大概能把他这辈子吃的止疼药都包圆了吧?

*

到了市局,孟钊拎着这袋金贵的药走到刑侦办公室。

程韵一见孟钊进来就站起身:“钊哥,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检测结果出来了,那根编织的捆扎绳上残留周衍的DNA,确实就是赵云华勒死周衍的作案凶器,我已经申请了逮捕令……”

事到如今,这个结果显得有些无力。孟钊脚步顿住,轻叹一口气:“赵云华跳楼自杀了。”

不止程韵,此刻在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愣住,齐刷刷抬头看向孟钊。

“回头等开会说吧,”孟钊觉得他现在不止胃疼,头也开始疼了,“小周带回来的那个小偷呢?”

“在、在二楼……”程韵还没消化赵云华自杀的事实,“赵云华死了吗?”

“去医院了,情况不太乐观。”孟钊用手指掰下来两个止痛胶囊,就着矿泉水咽下去,把手机递给程韵,“帮我点个粥,附近那家就成,我先去二楼。”

“……哦,好。”程韵接过手机,应道。

进了监控室,孟钊观察着审讯室的情况。

“罚款我认,钱就在我车上,您去拿一下就放我走吧警察同志,哎呦这都一下午了您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周其阳在对面无动于衷,陪着他耗时间。看来这小偷是惯犯,知道就这手机的价格来说,根本够不上拘留的惩罚,所以显得有恃无恐。

事实上,周其阳等得也有些心焦,对面这小偷每隔几分钟就要来几嗓子,要搁在平时,这种小偷交给下面的派出所处理就行了。带到市局来审,着实有些小题大做。

孟钊在监控室里看了一会,推门进去,问那小偷:“放你去哪儿?”

见孟钊进来,周其阳起身坐到里侧:“钊哥。”

“放、放我回家啊……”那小偷见到先前把自己抵到车上的警察,嘴上打了个磕巴。

“这么急着出去,有什么急事儿?”孟钊闲聊似的,坐到他对面。

“没有急事儿你们也不能老把我关这儿,我就偷了个不值钱的破手机,都说了认罚了,你们不能变相拘留我啊……”

“不就偷了个破手机?”孟钊盯着他,“这么说你也觉得那手机不值钱,那费劲偷它干什么?”

“这……”那小偷明显梗了一下,然后很快道,“蚂蚁肉也是肉啊……”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孟钊拍了一下桌子,脸色冷下来,“到底是谁让你偷的这手机?”

“我、我自己偷的啊……”

孟钊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涉及到人命的事情,想好了再说。”

对面的小偷愣了一下:“什么人命,我就是偷了个手机怎么就涉及到人命了……”

孟钊盯着他,神色冷峻,用目光捕捉对面这小偷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这手机的主人现在跳楼自杀了,她最后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所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她的自杀跟你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目光锐利,语气严肃,对面的小偷顿时慌了:“我怎么知道她要自杀,她自杀跟我没关系啊……再说那手机也不是我自己要偷的,是有个人让我偷了送到高铁站的!”

“哪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就今天中午忽然直接上门找的我,给我看了那个女人的照片,让我去汽车站偷她的手机,还给我了五千的现金做定金,说是剩下的五千等我到了高铁站交货后再给他,别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来找你的?地点,说具体点。”

“中午12点多,隆兴手机店后面的那条小吃街……”

“描述一下那个人的长相。”

“长相……他带了帽子和口罩,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我,我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啊……”

对方戴了帽子和口罩……够谨慎的,看来是做了周全的准备,孟钊垂眼思索,片刻后又抬眼看向对面:“那年纪呢?就算遮得严严实实,年纪总能大概看出来吧?还有露出的眼睛什么样,那人的身高有多高,也说清楚。”

“眼睛……眼睛好像有点往里凹,看着不年轻了,四十多吧,”对面的小偷极力的回忆着,“身高,比我稍微高个五六厘米……”

孟钊一边听着,一边把关键词誊写到纸上,撕下来,示意周其阳跟他一起出去。

走出监控室,孟钊把那张纸条递给周其阳:“去高铁站查查监控,看有没有他说的这个人。”

“好嘞钊哥。”周其阳接过来,快步跑远了。

在等周其阳回来的时候,孟钊待在监控室里梳理这案子的各种线索。

过了一会儿,程韵推门进来:“钊哥,你的外卖到了。”

“拿过来吧。”孟钊伸手要接过来。

“不过,来了两份……”程韵走过来,把两份外卖放到桌上,“一份是我点的你说的那家,还有一份也写了你的名字……”

孟钊看着眼前这两份外观差异巨大的外卖。

其中一份是用银色保温袋装起来的,上面的logo显示,这份外卖来自本区一家以价格昂贵著称的潮汕砂锅粥。孟钊点外卖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瞥见过这份死贵死贵的粥,但因为这么尊贵的价格跟他的社畜身份有点不符,他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还有一份,是用普通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看上去极其朴实无华,非常接地气,然而此刻却被旁边这奢靡的架势衬得犹如地沟油套餐。

……这不求最好只求最贵的作风,论及认识的人里面,孟钊只知道一个。而这人,他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钊哥,谁给你订的啊?”程韵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孟钊回过神,顿了顿,开口打发她道:“问这么多没用的干什么,赶紧下去想案子。”

程韵撇了撇嘴,临走前又看一眼那份外卖,心道,这么贵,不正常啊。

第16章

这粥打眼一看得有三四人的份量,还配了几个一次性的碗,孟钊用汤匙舀了一碗出来。

砂锅粥里配料丰富,饶是孟钊此刻没有什么胃口,在咽下一口混合着饱满的虾肉的粥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比自己平时吃的地沟油套餐美味多了。

热粥顺着食道滑到胃里,空了一天几近麻木的胃似乎又被渐渐温活了。

新闻推送上开始出现赵云华跳楼自杀的消息,孟钊打开扫了一眼,大多消息来源还是之前那篇公众号,只是媒体措辞更加谨慎,说网传赵云华误杀了周衍。

难道真的是误杀?孟钊看着那篇新闻,脑中又出现赵云华一脚踏空之前的画面——

“他该死!”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明明听见了……”

“他就是凶手,就是他逼死了赵桐!”

泪流满面的赵云华临死之前还言之凿凿地笃定周衍就是凶手,她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孟钊把剩下的粥推到一边,陷入沉思,这案子虽然看上去结束了,但因为未解的谜团太多,他一点结束的感觉都没有。

“钊哥,我回来了!”赶在下班前一分钟,周其阳推门进来了。

他一眼看见了孟钊桌上外外卖包装:“卧槽钊哥,你真的要升职加薪了啊,都提前实现消费升级了!”

孟钊看他一眼:“升什么职,别乱传没谱的事儿。”

“不是……那你点这么贵的外卖,你这一顿够我吃好几顿好的了,而且还剩这么多……浪费啊!”

“这些你一会儿拿下去分了吧,”孟钊转回话题道,“监控怎么样?找到他说的那个人了没?”

“按照他说的接头地点找了,也看遍了高铁站的监控,那边一下午根本就没站人,哎钊哥,回来的路上我自己琢磨,这人当时的目的应该是想通过赵云华的手机定位引开我们,拖延时间,否则当时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追踪到赵云华,她可能根本就自杀不成……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想让赵云华自杀啊?”

“又是谁料定了赵云华一定会自杀……”孟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是说赵云华的自杀很有可能不是自发的……”周其阳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引诱她自杀?”

“我是说,”孟钊站起身,走到窗边,“可能从一开始赵云华勒死周衍就是计划好的。”

周其阳愣住:“啊?”

“只是猜测而已。”孟钊摇了摇头,转过身,“先进去再审一遍那个小偷吧。”

*

“没有人?怎么可能?”在听到高铁站约定的地点没有人的时候,那小偷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真的来找我了!那五千块钱还在我那儿,我一分钱都没动!”

“别激动,没说你在撒谎,”周其阳示意他稍安勿躁,“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让你到高铁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这人又没出现,那你很有可能被坑了。”

“你们把我关在这儿一下午,谁能等这么长时间啊!”

“别这么说啊,我按照你说的时间查了监控,从中午12点查到了下午4点多,你说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没站过人。那人还有没有给你留其他的联系方式?”

那小偷一口咬定:“没有。”

“那你把那人中午找你见面的地址给我留一下,我需要去找监控核实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对面的小偷说完地址,低估了一句:“那地儿能有监控吗……”

记录完地址,周其阳朝单面镜的方向看了一眼。

孟钊在耳机里说:“行了,偷手机的事情交给派出所处理吧,让派出所过来接人。”

审完那小偷,周其阳推门出来:“钊哥,就这么让他走?”

孟钊“嗯”了一声。

从那小偷的表情来看,在知道高铁站约定地点根本没人出现时,他的那种反应确实是被骗之后的愤怒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吧,”周其阳拎着孟钊的那一大盒粥:“那这粥,我真拿下去分了?”

“分吧。”孟钊点头道。

“徐局暂时没说什么吧?”临走时,周其阳又有些担忧地问孟钊。局里上下都在传,徐局让孟钊负责这案子,是为了给他的升职找个由头,但现在赵云华自杀了,外界的舆论众说纷纭,相比按部就班地侦破案件,这实在不能算得上好结果。

“不知道,不是还在省里开会么?”相比升职的传言,孟钊更在乎这案子中牵涉的种种谜团到底能不能一一解开。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孟钊推门走进办公室,还没回家的几个人正分食那份粥,这一天里,大家几乎都没吃上一顿安稳饭。

“孟队,”任彬拿着一次性碗走过来,“那之前那个狗毛的切入口还切不切了,监控还查吗?我本来都做好今晚通宵的准备了。”

“先等赵云华那边的情况吧。”孟钊想了想说。

任彬指了指外面:“那我去幼儿园接我儿子去了?”

“去吧彬哥。”

察觉出孟钊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任彬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抬手拍了拍孟钊的肩:“这案子破得已经够及时了,从我这里看没有一点多余的步骤,事情发展到现在谁也不能提前预知结果,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就是……”孟钊顿了顿,“再早一步就好了。”

“你以为再早一步可能会有改变,但可能不管早多少步都是这个结果。”

孟钊抬头看他:“你也觉得……”

“嗯,这案子不像表面看得那么简单,”任彬笑了笑,“我控制全局的能力不行,但别怀疑我的侦查能力啊,慢慢往下查吧,别心急。”

任彬走后,其他同事也陆续下班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孟钊一个人。他没开灯,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散发出荧蓝的光线投在他脸上。

孟钊看着周衍的主页上的那张照片,周衍面容清秀,因为嘴角天生微微上翘,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看起来就是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

听周衍的朋友说,虽然周衍一直很喜欢音乐,但因为害怕用音乐养活不起自己,一直没敢辞掉之前稳定的工作。大概一年多前,周衍决定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不顾身边人的反对从公司辞了职,专门沉下心做音乐,出乎意料,他的音乐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那套御湖湾的房子是周衍三个月前租的,他一直想租一个能把所有朋友聚到一起的大房子,如今这个想法终于实现了,没想到却忽然遭遇了意外。

孟钊滑动着鼠标看着周衍这些年记录的生活片段,周衍在微博上很多次提到赵云华——

“阿姨明天过生日,我送这个颈椎按摩仪怎么样?不是广告不是广告,有用过的朋友说一下效果啊!”

“阿姨做得饭太好吃了……吃撑了,躺平。”

“阿姨给我泡了胖大海菊花茶,感觉今天晚上可以来一场直播!”

周衍微博的互动量是近一年才猛增上去的,往前两年,他还停留在自言自语的状态。

孟钊搜索了“阿姨”的关键词,最早一条是四年前发布的,上面写着——

“今天第一次请家政阿姨过来,意外遇到了高中同学的妈妈,看着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觉心里很不好受。不过……这会是上天给我的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吗?”

弥补过错……周衍到底是不是逼死赵桐的真凶,还是他在苛责自己当年不该旁观赵桐被校园霸凌?

如果这是一场误杀,那周衍这样离世的方式实在太让人唏嘘了,孟钊心情复杂地看着屏幕上那几条周衍发布的动态。赵云华究竟看到听到了什么,才怀着那样的恨意将周衍勒死,甚至到自杀前一秒都咬定周衍就是当年害死赵桐的凶手……

手机铃声响了,是留在医院等赵云华消息的同事。

“怎么样了?”孟钊接起电话,走到窗边问。

“孟队,赵云华……咽气了。”

孟钊捏紧了手机,有那么一瞬间他全身僵直,大脑中出现了一阵嗡鸣。片刻后,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辛苦了,试试看能不能联系到赵云华的家人,让他们明天过来接一下吧。”

关了电脑后,孟钊又怔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市局,干刑侦这一行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生死。

尤其是……周衍的死让他联想到当年自己舅舅的案子。

或许是因为跟周衍一样,孟祥宇也曾被误认为凶手,这案子便让孟钊觉得更加唏嘘。

孟钊走到自己的车旁边,躬身观察了一下车头的位置,下午跟陆时琛的车发生碰撞,虽然不太严重,但撞击位置有一处明显的凹陷,还有两处被蹭掉了漆。

看来明天一早要送去4S店修理了,这一送修又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取回车,孟钊坐进车里,打算趁着还能开车的时候,去医院看看周明生老先生。

跟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一样,周明生也是当年孟祥宇一案的刑辩律师,而且,周明生还是陆成泽的大学导师。师徒二人当时强强联手,愣是将一起看似铁板钉钉的案子当场翻了案,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

按说周明生跟陆成泽都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但这些年孟钊跟周明生的联系没断过,逢年过节总会去走动走动,而至于陆成泽——孟钊总觉得陆时琛身上某种气质就是遗传自他,总让人觉得有种距离感似的。

孟钊去市局附近的超市买了营养品,刚要启动车子,收到了孟若姝发来了一条消息:“哥,老孟今晚炖了鱼,让你回来吃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孟若姝对孟祥宇的称呼由“爸”变成了“老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孟祥宇面前,孟若姝一向被惯得无法无天。

“我晚点回,你们先吃,给我留点就成。”孟钊回了消息,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了车子。

已经过了下班那阵最拥堵的时候,但路上的车也不算太少,孟钊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回忆起当年孟祥宇的那桩案子。

孟钊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因为跟以前初中的同学在操场上打了一会儿篮球,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因为担心舅舅和舅妈在等自己吃饭,孟钊是一路跑回去的,但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孟若姝的哭声,与此同时,家里笼罩的阴沉气氛也让孟钊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孟钊关了门,这才注意到隔壁卧室里,那哭声好像不止是孟若姝的,舅妈好像也哭了。而孟祥宇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舅舅,”孟钊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指了指里屋,“怎么了?”

孟祥庆这才注意到孟钊进了家门,他没明说,只是摇了摇头,让孟钊先回房里写作业。

那晚孟钊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懂事地没多问,谁知第二天,舅舅孟祥宇就被警察带走,说他有犯罪嫌疑。

孟钊是后来才猜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向跟他亲近的孟若姝忽然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他尝试着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孟若姝神情惊恐地尖叫起来。

孟钊去拘留所看望孟祥宇时,孟祥宇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跟孟钊坦白真相,说孟若姝遭遇了一个成年男人的猥亵。

那天孟若姝刚开学分班,跟班里同学还不熟,放学时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孟若姝还待在教室写作业。因为孟祥宇下班时间稍晚,就让孟若姝待在教室里等他来接。

当时有个男孩过来,说班主任叫孟若姝去某个地方说事情,孟若姝误以为那个男孩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便跟着他过去了,到了那个废弃的储藏室才察觉到不对劲,但有个成年男人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进去。

孟祥宇下班去接孟若姝,在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在教室后,他赶紧跑出去打听有没有谁看到了孟若姝。

等到赶到的时候,孟若姝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人撕烂了,孟祥宇扑过去,跟那人撕打起来,而那个人显然身手比他好得多,孟祥宇试图压制那人,但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孟祥宇报案之后,孟若姝在一旁哭得很凶,且抗拒他的靠近,孟祥宇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和安抚应激的小女儿。他只能先带着孟若姝离开案发现场,去找妻子宋宁,在把孟若姝交给刘敏之后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没想到却看到刚刚猥亵过孟若姝的那个成年男人惨死在了储藏室里,身上有多处被捅伤的痕迹。

警方赶到之后,在搜索了犯罪现场的证据后,发现现场搜索到的凶器上留有孟祥宇的指纹,且死者身上还有孟祥宇的鞋印,因为证据充分且动机明确,孟祥宇很快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

那之后的一审中,孟祥宇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家里遭遇这样的噩耗,舅妈宋宁很快就病倒了,而年幼的孟若姝也因为那天被猥亵的事情,患上了自抑性失语症,拒绝上学和跟人沟通,于是家里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孟钊身上。

孟祥宇的案子一审过后,孟钊实在没办法,才去求了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后来二审时,陆成泽和他的导师周明生共同做辩护律师,为孟祥宇做了无罪辩护,最终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但当时真正的杀人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红灯,孟钊踩了刹车,攥紧了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凸起了几根青筋。

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在第一志愿上填了公安大学,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蹊跷,希望能抓住当年的真凶,但案件发生的时间太过久远,他一直没能找到有效的切入口。

车子停至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孟钊下了车,按照之前师母发来的地址去了住院楼。

孟钊读公安大学时,周明生曾是公大聘请的客座教授,在公大办过几场讲座,孟钊还去听过几次。虽然周明生不算他的老师,但孟钊却一直尊称他一声“老师”。

这么多年来,周明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短信来关心孟钊的近况,孟钊也乐于将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和他分享,无论是当时被公大录取,还是后来考上了市局,他都在第一时间告知了周明生。

直到前一阵子周明生忽然中风,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对大脑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害。

孟钊走到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明生的太太探出头:“是小孟啊,来来来快进来,吃饭没?”

孟钊把营养品递给她:“我吃过了师母。”

“每次来都带东西,让你不要带了你也不听,”师母嗔怪了一声,把他让进来。

因为周明生中风的事情,一直不见老的师母现在看上去也有些疲惫。

周明生老先生正坐在护理院的病床上,见孟钊过来,抬手朝摆了摆:“小孟来,了啊。”

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毕竟还在恢复中,周明生的腿脚和口舌都不太利索。

孟钊走过去,叫了声“老师“,又看了看桌上的碗:“师母还给您炖了鸡汤啊,这么丰盛。”

师母走过来,端起碗一边继续喂周明生喝汤,一边问孟钊:“真的吃了?这鸡汤是我刚从家里带过来的,老头子根本吃不了多少,还剩下不少,你一起再吃点吧?”

“真的吃过了,我就是来看看老师,看起来恢复得挺好的。”孟钊看着周明生。这话倒也没说谎,只是还有一些隐秘的情绪没说出口,以前每次他破案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来找老先生聊一会儿。

不仅因为周明生身为博导,人生阅历丰富,能给他提供其他看问题的视角,还因为只要跟周明生聊几句,孟钊就能想到当年高中时最晦暗的那段时光,那会儿都能撑过来,眼下这些情况实在没必要太丧,所有事情最终都能走到拨云见日的那一步。

“案子又,遇到,难题了?”周明生又喝了几口粥,示意妻子先不要喂了,转而跟孟钊聊起来。

“倒也不算什么难题,”孟钊说,“还在调查,只是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

“尽人事,听天命。”周明生抬手拍了拍孟钊的手臂。

周明生动作迟缓,说话费力,见他有些犯困,孟钊不便多叨扰,留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开了。

出门时,孟钊刚走两步,师母小跑着追了上来:“哎小孟,你等等。”

孟钊脚步停下,回头看着她问:“您慢点,怎么了?”

“之前我们不是收拾着搬家吗?我从你老师的文件夹里找到了一点跟你舅舅当年案子有关的材料,放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用,扔了又怕你用得着,”师母把文件袋递给孟钊,“今天出门前我想起来这事,就带了过来,打算等你过来了再给你,刚刚又差点忘了。”

孟钊接过来,抽出里面的材料看了看,是当年关于孟祥宇的案件资料,其实他托人要过当年孟祥宇案子的资料,师母递来的这份资料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但他还是把材料拿出来翻了翻,道了谢:“谢了师母,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当年的案子——”话没说完,材料里掉出了一张纸,32寸大小,上面写满了字。

孟钊躬身把那张纸捡起来,翻过来一看,上面分条缕析地记录着当年的孟祥宇一案的线索。

他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这张纸上记录的内容,而是这字迹有些眼熟,不是周明生的字迹,倒像是……陆时琛的字迹。

第17章

说起孟钊为什么熟悉陆时琛的字迹,这还要追溯到高中的时候,当时孟钊用过陆时琛的笔记。

准确地说,他就是因为陆时琛的笔记,才能在距离高考的那半年里一路翻身,最终被提前批公安大学录取。

“这是……?”孟钊捏着那张纸问师母。

“哦,这个啊,”师母偏过头看了看,“这好像是当时一个孩子写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记得那时候明生从学校回来,说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来找他帮忙接一个刑事案子,他那时候已经好久不接案子了,一开始拒绝了,但那男孩每天坐在教室后面,不声不响的。明生看他年纪不大,怕他是逃课过来的,就过去问他到底是什么案子,这才知道了你舅舅的事情。”

“要说起来,那男孩可是帮了你家的大忙,但说来也奇怪,那男孩帮了忙,还要明生不要跟别人说起他……你周老师还真答应他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说出来也没关系了,你猜那男孩是谁?”

孟钊的眼神从那张纸上抬起来:“是……陆叔叔的儿子?”

“哎哟,你知道啊,”师母笑起来,“怎么猜到的?”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亏你周老师还一直觉得自己在保守秘密,原来你知道啊。”

“那倒没有,”孟钊否认道,“我也是根据这张纸上的笔迹才认出来的。”

“那现在还有联系没?要是遇见了可得好好谢谢他,明生当时还跟我说,这陆成泽的儿子性格一点也不像他。”

“不像么?”孟钊脑中出现陆成泽和陆时琛父子俩,不仅那种棱角分明的长相一脉相承,连身上拒人千里的气质都极为相似,天底下哪找这么相似的父子俩,他笑了一声,“我倒觉得很像。”

“那是你没见过年轻时候的陆成泽,”师母也跟着笑,“那时候的小陆既阳光又健谈,在学校里那可是标准的校草人选,后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吧,这些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原来陆叔叔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孟钊附和着。

“可不是么,”师母笑着问,“小陆年轻时带头打赢的那起民工讨薪案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孟钊说。

那是让陆成泽在全国范围内名噪一时的一个大事件,当时一家房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上千名民工讨薪无果,一夜之间有好几人选择了自杀,而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背靠权势,买通了当地媒体,硬是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那还是陆成泽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时候,距今已经近二十多年了,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那些挣扎着的底层农民工根本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当地的律师知道对面的势力有多可怕,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彼时陆成泽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鼎鼎有名的律所工作,他长相标志,气质出众,能力拔尖,在公司受到领导重用,前途一片大好。他还有一个在大学阶段相爱的漂亮妻子,以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可爱儿子,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就在陆成泽去外地见客户的那一天,他的人生走向从此发生了改变——他无意中得知了当地的这个农民工讨薪事件,在跟妻子商量之后,他在妻子的支持下留在了当地,无偿接手了这个案子。

陆成泽所在的律所自然不同意他的做法,这案子难度大、耗时长,且极有可能报酬低微,市面上任何一家商业公司都不可能接手这样的亏本生意。当年的陆成泽大抵是很傲气的,他干脆地辞掉了那个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好工作,踏上了这条漫漫长征的讨薪之路,这一走就走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