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终于打赢这场官司,本以为人生从此会一帆风顺,没想到刚回来,本打算一家三口外出郊游,没想到半路却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妻子时辛当场去世,他和儿子陆时琛也被撞成重伤……

以前只是对陆成泽这段过往有所耳闻,如今听着师母回忆起当年陆成泽的往事,孟钊顿时觉得有些唏嘘。

原来陆时琛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母亲遭遇车祸身亡,父亲在悲痛之下性情大变,原本应该团聚的三口之家却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这样想来,陆时琛如今的性格似乎也有迹可循……

“这人的境遇啊,真是说不准,你说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呢……”师母叹了一口气,“前些年我还一直说给小陆再介绍一个,他怎么也不同意,一转眼都到了这个年纪,看来就打算这样孤独终老了。”

“倒也能理解,”孟钊说,“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爱人。”

“是啊,何况时辛还是那么好的姑娘……对了,小孟你是不是也还没有女朋友?”师母说着,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孟钊身上,拐到了她擅长的话题,“我们学校今年新招进来一个女老师,长得可漂亮……”

一提起给孟钊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师母开始滔滔不绝,孟钊应付了几句,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师母给他介绍的女孩其实都不错,但孟钊就是觉得跟人家没话聊,之前碍于师母态度热情不好推拒,他也去见过两次面,但全程如坐针毡,一场相亲下来,感觉比连续24小时不间断破案还累。

打那之后,他就学会了跟师母在这个话题上打太极,任凭师母再怎么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他也没再答应去相亲过。

告别师母后,孟钊走出医院。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拿起那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那张纸,借着车外昏黄的路灯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张纸上记录的线索并不新鲜,都是当时媒体报道过的内容,更像是关于线索的整理。

上面还记录着孟若姝放学的时间,被人叫出去的时间,以及孟祥宇下班的时间。

孟钊想起自己跟陆时琛最大的矛盾来源——那条被车轧过的奄奄一息的狗算是开端,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陆时琛曾经对孟若姝进行过逼问。

那是孟祥宇的案子一审结束后不久,孟若姝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但失语症还是没好,她有些抗拒上学,孟钊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少年宫里,让她逐渐适应跟同龄人的相处。

周六下午,孟钊去少年宫接孟若姝,却看见陆时琛低头看着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孟若姝,他神情冷淡,似乎在问孟若姝什么事情,而患了失语症的孟若姝站在他对面怯生生地摇头,看上去有些畏惧。

孟钊走近了,才听清陆时琛在问什么——他在问孟若姝那天被实施猥亵的具体时间,还有猥亵持续了多长时间。

这话立刻激怒了孟钊,这半年多以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孟若姝面前避而不谈那件事,想让她慢慢遗忘掉,而陆时琛的这几句话直接摧毁了他们的努力!

在看到孟钊的一瞬间,孟若姝站在原地,“哇”地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

孟钊捏起拳头,又一次重重地朝陆时琛挥过去。

相比上次在操场上的那场打架,这次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有路人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他们俩拉开,带到了派出所里。

按规定,打架斗殴是要被拘留的,但因为两个人都未满十八岁,警察便试图让两人和解,谁知两个人都没有和解的想法,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待了好几个钟头,把派出所警察都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最后还是陆成泽赶过来,替陆时琛向孟钊道了歉,这件事才算结束了。

孟钊看着那张纸上按时间记录的线索,心绪复杂。难道说……当时陆时琛逼问孟若姝,就是为了收集线索,证明孟祥宇是被冤枉的,然后把证据递给周明生和陆成泽?

但这手段也真是不近人情……明明知道孟若姝遭遇了侵犯,怎么能那样逼问一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孟钊又想起自己先前对陆时琛的评价——说他不近人情吧,偶尔做得事情还挺有人味儿。

陆时琛这人真是……让正常人难以理解。

孟钊把文件袋放到副驾驶上,启动车子,开着车的时候,脑中那个关于高中陆时琛的影像始终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陆成泽先去找了周明生,才有了后来师徒二人的那场合作,没想到事情追溯到最初,居然是陆时琛先踏出了那一步。

在孟钊的记忆里,高中时陆时琛的确翘过一次课,准确地说,是翘了一周的课。

孟钊当时心情绝望,不久前他去求过陆成泽,希望陆成泽能帮他舅舅一把——陆成泽声望很高,曾经在法庭上逆风翻盘,帮一群无助的农民工打赢过一场看似不可能的民工讨薪案,也因此在全国范围内名噪一时。

但那会儿陆成泽工作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孟祥宇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于是就婉拒了孟钊。

那天之后,孟钊觉得舅舅翻案无望,开始计划之后的事情,他甚至做好了退学的打算,毕竟孟祥宇一旦入狱,家里的收入来源就断了,仅凭存款是无法负担舅妈的医药费和孟若姝之后的学费的。

孟钊打算好了,如果二审法院还是维持原判,他就退学去打邻市黑拳,据说打赢一场能挣不少钱,他觉得自己没有别的本事,但打架的水平还是可以的。

与此同时,没有人知道陆时琛去了哪里,陆时琛只让他的同桌帮他请了一周假,连班主任会不会准假都没管,就那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一周。

翘课一周算重大违纪,陆时琛当时还因此被记了过,班主任质问他去了哪儿,他只微垂着头缄口不言,孟钊当时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还撞见了这一幕。

后来班主任在班里大发雷霆,说有些同学不能只顾着发展成绩却不发展品德,明里暗里把陆时琛批评了好一顿,孟钊记得班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时候,陆时琛就坐在座位上做练习题,好像挨批的那个人跟他无关似的。

高中那会儿班里都是尖子生,每天都过得相当平淡,陆时琛翘课一周这件事,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一时之间,猜测陆时琛到底翘课去做什么了,成了班上同学最感兴趣的话题。

饶是孟钊当时心思不在班里,对这件事也印象深刻。

因为那一周的翘课,陆时琛错过了那次周考,于是在下一周周考的时候,按照成绩排座号,他坐到了全班最后的位置——也就是孟钊以往的位置。

而孟钊,因为交卷前随手在答题卡上涂的两个C全部蒙对,以4分的总分在班里排名倒数第二,坐到了陆时琛的前面。

孟钊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那次周考之前他刚接到消息,那个经常在电视法制节目上出现的,在全国范围内都鼎鼎有名的周明生教授主动找上门来,说要接舅舅孟祥宇的案子。

因为这个消息,孟钊连日来的沉闷心情好似拨云见日,连眼前天书一样的数学试卷都变得有点顺眼了,他尝试着做了几题,结果发现一题也不会。

他听到身后传来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应该是陆时琛正在纸上运算,孟钊从那时起才把注意力分了一点给学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因为舅舅的这桩冤案,高中这两年他几乎一节课都没好好听过,曾经他也曾畅想过考上大学的场景,如今大学似乎要跟他无缘了。

有了周明生和陆成泽的强强联手,事情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周明生那时候就经常跟孟钊说“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不知道二审的结果怎么样,但孟钊总觉得压在他肩膀上的那副担子变轻了,他可以承受这件事情的任何结果。

高三上学期,二审结果终于出来,那是孟钊最后一次翘课,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他还遇见了陆时琛,陆时琛应该是到法院找他爸陆成泽的,他们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然后就朝着不同的方向擦肩而过了。

孟钊再次跟陆时琛产生交集,是高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陆时琛连续几天没在班级出现,但跟上次翘课不同,班主任这次没有任何过激反应,于是班里都在传陆时琛要出国了。

几天之后陆时琛再次出现,是回来收拾东西走人的。他把课本和练习册都搬到桌面上,班里的几个好学生凑过来想跟陆时琛寒暄几句,但陆时琛平时为人冷漠,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于是那几个人跟他说了没几句话,就识趣地散开了。

班里人声嘈杂,陆时琛收拾完东西,抱着那摞书和练习册,朝教室后面走过来——他是来扔垃圾的,那些书对他来说都成了废纸。

孟钊当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正在跟高一的数学课本死磕,他初中基础不错,其他科目自学起来也没那么难,但就是数学这一科,有些地方看课本怎么也搞不明白。

就在他打算放弃眼前这个知识点,转而进攻下个知识点的时候,一摞书重重地拍在了他桌上。

孟钊一抬头,看见陆时琛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虽然很想给这张脸直接来上一拳,但碍于陆成泽不久前刚刚帮舅舅翻了案,孟钊还是克制着自己对陆时琛的厌恶,不带什么语气地问他:“干什么?”

“这些垃圾给你了,”陆时琛当时看着他,“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被当成了垃圾回收站的孟钊捏紧了拳头。

陆时琛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嗟来之食这个词懂吧?野狗。”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孟钊刚要站起来和他打一架,这时班主任进了教室:“都在干什么呢?教室里乱哄哄的,课代表赶紧过来发卷子!孟钊你过来一下!”

因为班主任找孟钊有事,于是两人这最后一架没能打成。

而陆时琛解决了他留在学校的那堆垃圾,没跟任何人告别,就那么走了,再也没在班里出现过。

那就是十二年前,孟钊见到陆时琛的最后一面。

第18章

到了舅舅家里,孟钊抬手敲门,是孟若姝起身开的门,孟若姝素面朝天,懒洋洋的:“哥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要饿死了,晚上八点之后吃饭很长肉的好不好?”

舅妈宋宁起身去厨房:“小钊回来了,我去端饭。”

孟钊在玄关处换拖鞋:“你们还没吃?不是让你们别等我?”

“你地位这么高还能不等你啊。”孟若姝虽然嘴上抱怨着,但神色看起来却很高兴,“快点快点,我妈做鱼那么好吃,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的孟祥宇见孟钊回来,也起身了:“别抱怨你哥了,你哥那是工作忙。”

“知道了,”孟若姝走到厨房帮宋宁端饭,“大忙人。”

宋宁做鱼确实是一绝,一条红烧的大鲤鱼几乎在14寸的鱼盘中摆不开,上面撒了碧绿的葱花,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周衍的案子怎么样了?”孟若姝一边在碗里挑着刺一边问,“为什么那个保姆要杀他啊,他到底是不是那场校园暴力的主使?”

孟钊洗了手坐下来,还没说话,孟祥宇在一旁开了口:“这案件的内情你哥还能跟你透露啊?”

孟若姝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道:“我不是好奇嘛。”

孟祥宇接着问孟钊这几天工作是不是很忙,又让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孟钊吃着饭,点头应着。

孟钊的妈妈孟婧当年就是警察,在孟钊六岁时因公殉职,正因如此,当年孟钊要报公安大学时,孟祥宇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还是孟钊偷偷改了志愿,被提前批录取之后,孟祥宇才知道了这件事。但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因为姐姐的死,孟祥宇始终对孟钊不太放心,只要一有机会坐到一起吃饭,就不忘叮嘱孟钊要注意安全。

吃过饭,孟钊起身要帮忙刷碗,被宋宁推出了厨房,孟若姝也一并被推了出来。

孟若姝拿了木糖醇一人分两个,分到孟钊的时候,孟钊问她:“高中的时候我给你的那本笔记扔了没?”

“啊?”孟若姝对于学习资料这件事丝毫不上心,“我早忘了。”

“没扔,”孟祥宇说,“都在小姝床下的柜子里,你们兄妹俩的课本和资料,我一点也没扔过。”

“小姝去把那本笔记找给我。”孟钊对孟若姝说。

孟若姝已经躺到了沙发上,拖鞋脱了一只,还有一只摇摇晃晃地挂在脚尖上:“我不去,你自己去。”

“快点去。”孟钊拿出了副支队长的派头。自打孟若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迈进过孟若姝的房间一步。

“快去帮你哥找找。”孟祥宇也在旁边帮腔。

“你们好烦啊。”孟若姝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起身,推门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翻找。

十几分钟后,孟若姝拿着那本笔记走出来,递给孟钊后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哥你都毕业多少年了,还要这笔记干什么?现在高中课本都改版了吧。”

“有点事儿。”孟钊说着,翻了翻笔记,那上面全都是陆时琛的字迹。

瘦长的字迹有些潦草,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傲慢和漫不经心。

相比这本笔记,那份线索整理上的字迹更加端正和认真一些,不过,虽然写字人的态度有差,但毫无疑问,这两份笔迹全都出自陆时琛。

又跟孟祥宇聊了几句,时间不早了,孟钊站起身,打了招呼要离开。

“小姝去送送你哥。”孟祥宇喊孟若姝。

孟若姝这次倒是没抱怨,起身到玄关处换鞋,宋宁从厨房走出来,拿着一袋垃圾递给孟若姝:“顺便倒一趟垃圾。”

“我来吧。”孟钊伸手要接过来。

宋宁不让:“别别,让小姝来,你还开车,沾了手不好洗。路上开慢点啊。”

孟若姝拎着垃圾跟孟钊下楼:“哥你最近再相亲了没?”

“没,怎么了?”

“哦,没事,关心关心你。”孟若姝笑嘻嘻的。其实她在给好朋友徐晏——也就是徐局的女儿——探听情报,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又往下走一层楼,孟若姝再问:“哥你看上去有心事啊?”

“没心事的是傻子。”孟钊看她一眼。

孟若姝自动对号入座:“哎你怎么骂人呢?”又很快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再接再厉道,“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讲讲啊,我可是坐拥两百万粉丝的美妆兼情感博主,什么都知道。”

“哦,又涨粉了啊?”听出孟若姝话里话外翘尾巴的意思,孟钊象征性地给她捧了个场。

孟若姝是学美术的,前两年因为一个仿妆视频视频点击量暴增,从此踏上了美妆博主这条路。小姑娘年纪轻轻,已经实现了经济自由。

孟钊暂时没打算跟她说陆时琛的事情,但他忽然觉得孟若姝的女性视角也许可以发挥作用,分析一下陆时琛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啊,”孟钊站到自己的车边,脚步停下来,“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平时看上去非常冷漠,像个假人,偶尔还很欠揍,十句话里有九句话在激怒你,但是背地里却会做一两件挺有人味儿的事,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孟若姝脱口而出:“这人肯定喜欢你啊!”她自觉抓住了今晚谈话的重点,立刻顺杆往上爬,“这哪家姑娘啊这么野,居然连你也敢激怒。”

孟钊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他是男的。”

孟若姝倒吸一口气:“哥你居然还男女通吃!”

孟钊彻底无言,他就不该试图让孟若姝参与分析陆时琛。

见孟钊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孟若姝平复情绪,变得正经下来:“还有一种可能。”

“嗯?”

孟若姝煞有介事:“他在pua你。”

孟钊:“……赶紧回家吧。”

打发走孟若姝,又目送她扔完垃圾走回楼道,孟钊这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开车回了家,孟钊洗漱完,看着那本摊开的笔记和旁边的那份线索整理。

一份潦草,一份端正。陆时琛这人还真是让人有些看不透。

孟钊拿起那份笔记,上面记录的全都是不同的类型题和每道题的最优解法。

孟钊记得,当时陆时琛离开教室后,他其实是想把那摞书一起掀到身后的垃圾桶里面的。但前座的女生这时回过头,把最上面那本陆时琛的笔记拿走翻看起来:“能借我看看吗?我看完了就还你。”

“不用还我了。”孟钊当时这样说。

话虽如此,几天后,前座的女生还是把那本笔记还给了孟钊,而到了那个时候,孟钊心里的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这笔记好神啊,学神不愧是学神,”那女生小声地,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不要借给别人看哦。”

真的有那么神?孟钊原本想随手丢掉那本笔记,但这几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那本素静的黑皮笔记本,脑中又闪过陆时琛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

陆时琛已经出国了,往后这一生里他们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跟他单方面结仇有什么意义?孟钊这样对自己说。

被当成野狗就当成野狗吧,难道野狗就没有挣扎着活下去的权利吗?他根本就没必要把一个已经从他世界消失的疯狗当回事。

孟钊这样想着,怀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信念打开了陆时琛的那份笔记。

还别说,如前座女生所说,陆时琛的这本笔记真的挺神的。相比数学老师遇上哪题讲哪题、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那种针对优等生的授课方法,陆时琛整理这份高考类型题,对孟钊这种基础薄弱的学渣来说更有针对性。

更别说陆时琛对很多题的解法都比数学老师讲得更要精炼和巧妙一些。

于是,在高三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这笔记帮了孟钊很大的忙,不仅因为帮他克服了数学这道坎,更让他有余力去顾及其他科目。

再到后来,他又把这份笔记给了孟若姝,让孟若姝成功从一个纯种学渣,到后来从艺术生二本线上低空飘过,也算立了大功。

也正因此,十二年后再次遇到陆时琛,孟钊发现,自己对他的那句“野狗”居然有些免疫了。

孟钊翻看着陆时琛的笔记本,他发现跟周衍的那个日记本一样,这个笔记本的扉页也折到了夹层里,只是当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抽出来看看。

会不会也记了内容?孟钊把那一页从夹层中抽出来。

虽然只是一瞬的念头,但在看到那上面真的有字的时候,孟钊还是微微一怔。

藏在夹层里的那张纸的右下角写着——“努力成为好的大人吧”。

这句话的字迹比笔记上更认真一些,跟记录线索的那张纸上的字迹更像了。

陆时琛,孟钊盯着那行字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时琛吗?

入睡时外面好像下了雨,学生时代孟钊其实挺喜欢下雨,但做刑警这几年,他遇到雨夜就有些犯职业病,总觉得犯罪分子会趁这种容易掩盖罪行的夜晚偷偷犯罪。

这一晚他几乎没怎么睡好,一会儿梦见喝醉的周衍摇摇晃晃地走在那个老旧小区,一会儿梦见赵云华一脚踩空跌入楼底,一会儿又梦见高中时的陆时琛俯身在他耳边问他知不知道“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

直到外面的天色变得灰蒙蒙的,有了快要亮起来的迹象,他才真正睡着了。

这次他梦见了孟祥宇二审结束、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那是十二月份的一天,那天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雪。

就在法官宣布孟祥宇无罪的那一刻,宋宁和孟若姝都哭了,宋宁默默无声地流泪,孟若姝则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两年多以来的到处奔走让孟钊自以为长成了大人,他想像大人一样忍住眼泪,但是在看到不戴手铐的苍老的孟祥宇站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地留下了眼泪。

从法庭出来时一家人都擦干了眼泪,孟若姝的应激性失语症忽然好了,她伸出手接着雪花,说了从那件事情发生以来的第一句话:“下雪了。”

那声音很哑,不太流畅,但足够让孟祥宇和宋宁高兴得要跳起来。

孟祥宇得意忘形,一弯腰把孟若姝抱了起来,一向抗拒任何异性接触的孟若姝罕见地没有表露出畏惧,而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孟钊当时也在笑,也许是因为很久没笑过,在嘴角扯起的时候他有种僵化的脸终于放松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了路对面的陆时琛。

陆时琛当时在看着他,那神情一瞬不瞬,跟他当时看着道路中央的那条狗的神情没什么不同,不带任何情绪,反倒是像在观察某种笼中动物。

对,观察,孟钊脑中忽然冒出这个词,说冷漠其实不太恰当,陆时琛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没有任何喜怒哀乐似的。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孟钊脑中出现这种想法,然后睁开眼,醒了。

这不是梦,他意识到,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

第19章 (无小陆)

早上,孟钊提前半小时出门,把他那辆车送到了4S店修理,然后坐公交去了市局。

这车是孟钊前两年买的,当时他准备用存款买一辆不到20万的大众,因为孟祥宇经营一家二手车行,对车了解得比较多,孟钊在买车前和他商量了一下,谁知孟祥宇一听,非要给他补贴了十多万,拉着他去买了一辆高配的汉兰达。

孟钊迟迟对相亲不感兴趣也有家里的一部分原因,一旦他真的和哪个姑娘谈上了,孟祥宇一准儿又要开始张罗着给他买房了。孟祥宇把他当亲儿子养,但孟钊却不能不把自己当外人,孟祥宇那些钱是要留给孟若姝当嫁妆的,孟钊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

于是他自己打算着,等攒够了首付的钱,再开始考虑这件人生大事。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是没遇见过让自己心动的人。

到了市局,孟钊刚要抬步迈上楼梯,遇见了从停车场走过来的厉锦。

厉锦跟他打招呼:“孟队,今天没开车过来?”

“车送修了,”孟钊跟她一边走一边聊,“对了师姐,关于周衍的死亡时间你有什么想法没,比如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

“你可真是一心扑在案子上,这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就开始想案子了,”厉锦笑道,又想了想道,“让死亡时间延后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让死者丧失行动能力后大量出血,因失血过多而死,这样在查到的死亡时间内,凶手很有可能已经逃脱了。但是周衍是被勒死的,出血量很少,不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厉锦说得是很常见的情况,这一点孟钊当然也清楚,但他还是认真听着。

两人到了楼梯口,厉锦要乘坐电梯去三楼,孟钊没去办公室的方向,而是跟她一起迈进了电梯:“周衍的继父是今天来接周衍吧?我再上去看一眼。”

“好,”厉锦按了电梯上的按键,接着说,“还有就是借助药物延长死亡时间,比如在当时只是让死者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在喂了死者药物之后离开案发现场,这样在死亡时间内,凶手也有不在现场证明。但是这样来猜的话,就是赵云华先把周衍勒到窒息,然后再给他喂药物,或者让他闻到可以致人死亡的气体,但死者的体内又没有查到这种物质……”

电梯上到三楼,门开了,厉锦刚要走出去,转头一看,孟钊还盯着旁边的数字显示板,似乎正陷入沉思,她开口提醒了一句:“到了孟队,想什么呢?”

“哦,”孟钊这才回过神,跟她一起走出电梯,“没什么,只是你刚刚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测。”

“是么?能给你提供灵感那再好不过了,”厉锦笑了笑,朝法医室走过去,“什么猜测?”

“先去解剖室吧。”孟钊说。

到了解剖室,孟钊躬身仔细观察着周衍脖子上的几道勒痕,问厉锦:“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哪条勒痕上检测出了跟凶器有关的残留物?”

“这个啊……我只在勒痕上提取了样本,具体哪条勒痕真是没注意。”

“师姐,帮我个忙,”孟钊直起身说,“这几条勒痕你再提取一下跟凶器有关的物质,要每条都提取一遍,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行,”厉锦答应得很爽快,“那等结果出来了我叫你。”

从法医室出来,孟钊往楼下的刑侦办公室走,脑子里盘算着关于这案子接下来的行动。

他走到工位,刚从抽屉里拿了包速溶咖啡出来,程韵凑了过来,给他递了杯现成的。

程韵在办公室里搞了个小型咖啡机,平日里跟同事共用,但孟钊从来没用过。

孟钊过得太糙,觉得咖啡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提神的,哪怕用冷水冲开他也喝得下去。而程韵隔三差五主动递过来的咖啡,他也没觉得在口味上有什么太大区别。

“钊哥,一会儿你去做什么?”程韵在一旁说,“你车是不是送修了,我给你当司机啊?”

“猜吧,”孟钊一边喝咖啡,一边查路线,“猜对了就带上你。”

这就是在考程韵了,看她对办案步骤到底有没有自己的规划,还是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跟班。

程韵想了想:“去赵云华工作的家政公司?”

“走吧,”孟钊把喝空的纸杯扔到垃圾桶内,起身走出办公室,“说说理由。”

程韵赶紧跟上:“因为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的事情是,赵云华明明跟周衍和谐相处了四年,为什么忽然咬定周衍就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并且会下狠手把周衍勒死,在此之前她应该会有表现异常的地方,我们去家政公司就是为了问清这一点,对不对?”

“下次可以自己出师了。”孟钊说。

程韵受了表扬,心里挺高兴,笑嘻嘻地拍马屁道:“都是钊哥你教得好。”

到了顺意家政公司,一听孟钊是为了赵云华的案子过来的,负责接待警方的经理愁眉苦脸,开始往外吐苦水:“你说我们公司也是倒霉,这个赵云华跳过公司,私下跟客户签合同,我们公司也算是受害者了吧,现在可好了,周衍这案子闹得这么大阵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公司的保洁员工有问题,有几个刚谈好的客户还没签合同就被吓跑了……”

不同的警察有不同的办案风格,而配合调查的人也有不同的聊天风格,眼前这位明显就是话唠型的。遇上这种,孟钊一般都是先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从他话里找线索。

“你说我们公司找谁说理去,就不说这个,前几天这赵云华去帮人家干活,还被投诉了一次,那客户都是我们公司五年的老客户了,给我们介绍了不少主顾,现在也说要解约,唉……”

孟钊听到这里,抓到了他话里重点:“赵云华被投诉?投诉是哪天的事情?”

“投诉啊……我得找找记录,”经理拿出手机给人事打了电话,挂了电话后说,“是12号。”

“因为什么事情投诉?”

“因为赵云华打碎了客户家里的一个花瓶,”经理叹了一口气,“人家客户还不要赔偿,说那花瓶是一个有名的设计师朋友送的,多少钱也赔不来……”

“赵云华以前有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没有,”经理很肯定地说,“她在我们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每年都是年度优秀员工,就因为这个才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客户,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谁成想这一来就来个大的。那花瓶她也知道有多宝贝 ,人家客人都交代过好几遍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误……”因为怨念太深,经理又开启了话唠模式。

等他说完,孟钊又问:“那在这之前赵云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比如情绪不高、经常走神之类的?”

“没有吧……”经理说着,转头看了看前台的接待,“你看出她哪儿不对劲吗?”

“没有,”前台接待也摇头,犹豫了片刻又说,“不过……平时每天早上她过来的时候我都跟她问好,她也都笑着跟我打招呼,只有12号那天早上她没理我,还挺反常的……”

孟钊注意到前台旁边安置了一个快递置物架,上面放着还未取走的快递,他问:“她最近有没有收过快递,或者跟什么陌生人接触过?”

“没收过快递,”接待又摇头,“她好像不怎么网购,从没见过她来取快递,至于跟陌生人接触……她只是早上来取一趟保洁工具,这些我们也不太清楚。”

问题都问完了,孟钊道了谢,又给经理和前台留了电话,让他们如果想到什么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出了家政公司,程韵跟上孟钊:“钊哥,你说赵云华为什么12号忽然变得反常,13号周衍回来她就下了杀手,她是不是掌握了周衍是害死赵桐的真凶的证据啊?”

“有可能,”孟钊上了车,关上车门,“再去赵云华家里一趟吧。”

上次因为急着申请逮捕令,只顾着在赵云华家里搜索她的杀人证据,却错过了不少细节。

到了赵云华家里,孟钊先用视线扫了一圈,然后注意到卧室门口放了一个垃圾桶。

他走近了,半蹲下来,拿起扔在里面的一个相框。

这相框看上去有些廉价,一看就是在那种批发市场买来的,小时候这种相框还挺常见,这些年已经在各种场合难觅踪影了。

相框里框着的是赵云华和周衍的合照,从动作来看,照片是周衍伸长另一只胳膊自拍的。两人的距离很近,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乍一看真是让人觉得情同母子。

这相框被赵云华扔在了垃圾桶里,保护照片的那层玻璃也被打碎了,出现了发散状的裂痕。看来在扔相框的时候,赵云华的情绪应该非常激动。

孟钊注意到相框下面还有一个小纸盒子,他把那纸盒子拿起来打量。

是那种快递常用的纸箱,但比一般纸箱要小一些,底部只有巴掌大小,上下盖子的开合处缠了一圈封口的胶带,其中一面被裁开了,切面整齐,应该是使用了剪刀或小刀裁开的。

这个封口的纸箱哪来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孟钊又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

孟钊之前看过赵云华的手机,上面虽然下载了购物软件,但一打开就是“版本过低请升级”的提示,如那个前台接待所说,赵云华似乎确实没有网购的习惯。

他站起来对程韵说:“让周其阳带人过来一起搜一下这屋里,看看有没有能装进这个纸箱的东西。”

孟钊说完,又在屋内转了一圈,依次拉开赵云华的抽屉看了看。

赵云华的抽屉里分门别类地装着不同东西,有塑料袋,有捆扎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看上去都跟案子没什么直接关系。

孟钊又拉开电视下面的抽屉,那看上去是赵云华专门盛放药物的抽屉,里面装着的多是一些感冒药。在将抽屉合回去的时候,下面的滚轴卡了一下,孟钊活动了一下抽屉,才将其彻底合上。

滚轴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孟钊敏感地察觉到,他把抽屉再次拉开,手掌伸下去托住抽屉底部,另一只手一用力,将抽屉卸了下来。

他俯下身一看,里面果然有东西被卡住了,是一个小药瓶。大概因为来回活动抽屉,药瓶上的字迹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太清楚了。

这药瓶里的药是赵云华之前吃过的么?这会是什么药?孟钊脑中又出现了那个疑问:凶手为什么料定赵云华一定会自杀……

孟钊把药瓶装起来,打算拿回去让物鉴科化验一下药物成分。

下午,周其阳带了几个人去赵云华家里搜了一通,回来告诉孟钊,没在赵云华家里发现更多可疑的东西。

“会不会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纸箱啊?”周其阳说,“赵云华不是每天都会翻垃圾箱捡纸箱吗?”

“这纸箱是新的,”孟钊说,“而且没跟她那些要卖废品的纸箱捆在一起,应该不是捡来的。”

“那里面装了什么?吃的东西,被她吃了?或者是纸被她烧掉了?但是没发现灰烬啊……”

如果纸箱里确实有东西,而现在这东西又不翼而飞了,那会不会是……

“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去过赵云华家里,拿走了那个东西?”周其阳适时地说出了孟钊的猜测。

“那可不好查啊……”周其阳喃喃自语,“那地儿群租房那么多,每天人来人往的,根本查不出来是谁啊。”

正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离得最近的程韵接起来,应了两声后对孟钊说:“钊哥,厉姐找你。”

“知道了,”孟钊应了一声,起身后对周其阳说,“去找找赵云华家附近的监控吧,看看11号晚上她回家的时候情绪怎么样。”

孟钊到了楼上法医室,厉锦正倚着桌子看新出的检测报告。

“怎么样?”孟钊走过去。

“真是有点奇怪,”厉锦把报告递给他,“你不是让我检测每条勒痕上的凶器残留物分布吗?你看啊,这几条从背后勒的痕迹上,都提取出了捆扎绳的相关物质,反而这条从前面勒的最深的这一条痕迹,却没有提取到。”

孟钊翻看着那份检测报告:“是很奇怪。”

“也或许是从背后勒的这几条,周衍挣扎得比较剧烈,所以摩擦之下凶器残留比较多,”厉锦分析道,“而从前面勒的这一条,很明显周衍当时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

“但经过前面的挣扎,捆扎绳已经磨损得比较严重了,不会一点残留物都没留下。”孟钊摇了摇头,否定厉锦的猜测,“然而这份报告上,那条从前面勒的勒痕上,却是没有检测出跟捆扎绳有关的一点物质。”

“确实是,”厉锦思索着轻声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凶手换了凶器。”孟钊说,“如果是跳绳这类光滑的绳索,就很难在勒痕上留下痕迹。”

“倒是有这个可能,”厉锦点头道,“但凶手拿着两个凶器去也是准备够充分的,而且……”

“而且,”孟钊接着她的话说,“明明有跳绳这种更不容易留下痕迹,而且更不容易断裂的绳索,为什么一开始会选择用捆扎绳?”

厉锦抬头看着他,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孟钊接着说:“所以,可能换的不只是凶器,凶手也换了。”

厉锦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勒死周衍的真凶不是赵云华,而是另有其人?”

“嗯,”孟钊指着报告书上周衍脖子上的勒痕,“你看这几条背面的勒痕,虽然周衍当时挣扎得比较剧烈,但这些勒痕相对来说比较浅,可能会让周衍短暂窒息,但不足以致命。但这一条正面的勒痕,显然力度和位置都很致命,导致周衍舌骨断裂、彻底断气的就是从正面勒的这一下。”

厉锦听着他的分析,提出自己的疑问:“这点我们之前也考虑过,但从后面勒住的时候,周衍是挣扎的状态,而且因为赵云华比周衍要矮,不好使力,而从正面勒住的时候,周衍是接近窒息的躺倒状态,这时候的勒痕比之前更深也是有可能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孟钊说,“但还有一个侧面证据,赵云华每天从垃圾桶捡纸箱和酒瓶回家的时候,要用两只手一起提着那个袋子,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而且,周衍当时是被勒到窒息的状态,赵云华经过这一番折腾,肯定也累得没什么力气了,这时候再从正面一击致命,一下子精准勒断周衍的舌骨,几乎不太可能。”

话至此,厉锦被说服了,她思索片刻道:“那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周衍的死亡时间段内,赵云华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了……”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孟钊合上那份报告,“具体的还要再往下查,谢了师姐,这份报告我拿走了。”

第20章

从法医室出来,周其阳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他打电话给孟钊:“钊哥,我拿到了11号那晚的监控。你猜怎么着?赵云华那晚一切正常,快九点的时候翻完垃圾桶后回家了。”

孟钊已经摸清了周其阳这故意卖关子的说话方式,催道:“后面是不是还有‘但是’?赶紧说。”

“但是啊,她回家之后又出来了。”

“嗯?”孟钊脚步顿住,“去哪了?”

“去了她家附近的那条华兴街,但因为那条街比较破,摄像头也是坏了好几个,只能锁定她走进了这条街,具体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那你先把监控记录带回来吧。”孟钊说。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孟钊挂了电话,打开微信一看,居然是陆时琛发来了消息:“几点下班?”

“五点半,怎么了?”

“我在市局门口等你,找你有事。”

陆时琛能找自己有什么事?孟钊正盯着屏幕猜测,耳边一道声如洪钟的声音:“杵这儿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