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孟钊收起手机,“现在各项证据都不全,让他们等公告吧。徐局在办公室么?我去找他。”

????“他去开会了。”徐晏说。

????“那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好。”徐晏点点头。

????走廊上窗户大开着,傍晚起了凉风,气温骤降,前几天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但今天这天气颇有点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架势。

????风一吹,孟若姝打了个哆嗦,伸手抱住徐晏取暖。

????“去休息室等吧,走廊冷,”孟钊把狗绳递给孟若姝,“交待给你了,上点儿心。”

????“放心吧,”孟若姝伸手接过狗绳,又问孟钊,“它叫什么啊哥?”

????孟钊看着那条边牧:“叫陆总。”

????孟若姝信以为真,牵着狗朝休息室走:“陆总,走啊。”

????她拉着徐晏要回去,徐晏刚走几步,又转过身:“孟钊哥。”

????“嗯?”孟钊也正要回医院,闻言停下脚步,“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觉得要跟你说一下……”徐晏走过来,抬手捋了一下头发,“就是,今天你朋友醒过来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那支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我猜……他是不是把我错认成小姝了?”徐晏说完,又看了看身后的孟若姝,“是什么冰淇淋啊?”

????冰淇淋?母亲过世后,孟钊就没怎么吃过冰淇淋了,倒是高中那会儿经常会买给孟若姝吃,但听到徐晏这样说,他也一时猜不到陆时琛为什么会忽然提到冰淇淋。

????孟若姝正在后面蹲着逗狗,闻言动作顿了顿。

????察觉到孟若姝神色有异,孟钊看向她问:“你知道?”

????孟若姝抬头装傻道:“什么冰淇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朋友想吃冰淇淋啊?”

????陆时琛想吃冰淇淋?孟钊总觉得不太对劲。

????一直走到楼下,拉开车门上了车,孟钊还在琢磨陆时琛这句话。

????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他低声自语道:“这一醒过来就提冰淇淋……就这么想吃?”

????半小时后,孟钊将车停至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推门下车,他朝住院楼的方向走过去,手里拎了一支冰淇淋。

☆、第58章

陆时琛已经转了病房,是医院价格最高的单间特需病房,一推门,孟钊差点误以为自己进了五星级酒店。

这病房倒符合陆时琛平时奢侈的生活作风,就是衬得他手里的可爱多有点寒碜。

投影墙上正播放着一部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陆时琛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大概没在意电视上播放的内容。

听见门响的声音后,他掀起眼皮朝孟钊看过来,继而目光从孟钊脸上移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支冰淇淋。

“买给我的?”陆时琛问。

也不知怎么,刚刚买冰淇淋的时候没觉出什么,现在拎到病房里要送出手了,孟钊才觉出有点不对劲,他随口捡了个理由:“那什么,天儿热,买了一支给你消消暑。”

身后,护工敲门走进来:“孟先生过来啦?”是孟钊下午托人介绍的那位,已经手脚麻利地到位上岗了。

“嗯,”孟钊往旁边让了一步,“辛苦您了。”

护工又问陆时琛:“陆先生,今天天气降温,室外温度有点低,要不要把室内温度给你调高一点?”

这话一出,拎着冰淇淋的孟钊顿时有点尴尬。

等护工走了,陆时琛看他一眼:“天儿热?”

孟钊走过去,拉了椅子过来,坐到陆时琛病床边:“左右你也没到能吃冰淇淋的时候,我买给自己吃的,眼馋你的,不行啊?”

电视的声音有点吵,孟钊拿起遥控器,一抬手,把电视关了。

然后他用手指撕了外面的包装纸,动作顿了顿,到底没自己下嘴,抬眼看陆时琛:“尝一口?”

陆时琛也看着他。

陆时琛术后不久,还不能吃冰淇淋这种生冷刺激的食物,孟钊这冰淇淋买得不是时候。

孟钊想了想,出去让护工帮忙找了个汤匙,从上面刮了点奶油下来,将汤匙伸到陆时琛唇边。

他没说话,陆时琛也没说话。

陆时琛垂眼看那汤匙,片刻后嘴唇微启,把汤匙边缘那点奶油抿走了。

离得很近,孟钊打量着陆时琛,对方眉骨到鼻骨的线条锋利且流畅,眼窝略深,瞳色却浅,眉眼间缀着的几分疏离感总也挥之不去似的。

许是大病初愈,那两片削薄的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居然还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孟钊心下一动,出声问:“甜么?”

陆时琛道:“嗯。”又问,“看我做什么?”

孟钊下意识心虚作祟,回怼了一句:“你平时看我看得还少么?”

这话一说完,孟钊就觉出了不对劲。

这阵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孟钊收回手,“咔嚓”咬了一口冰淇淋,连脆皮带奶油一起咽了下去。

透心凉。

是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他心道。

几口吃完了冰淇淋,孟钊站起身,陆时琛看向他:“去哪儿?”

孟钊原本只是想去楼上看一眼那几个女孩的情况,但见陆时琛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离开,又忽然起了逗逗陆时琛的心思:“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怎么睡过,我早点回去睡了,你有事情就喊护工。”

陆时琛收回目光,淡淡应了声:“嗯。”

孟钊开始下钩子:“还是说……你其实希望我留这儿陪你?”

“早点回去吧。”陆时琛说。

啧,也不出声挽留一下?鱼钩钓了个空,孟钊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刚出病房,周其阳就打来了电话:“钊哥,有新情况了。”

“说。”孟钊接着电话,朝四楼的特护病房走。

“深市那边已经配合找到了疗养院的实际法人,还有那间地下室的租户也找到了,是同一个人。但你猜怎么着,那人根本就是个‘三和大神’!就是那种整天无所事事,没什么正经工作,靠出借身份证赚钱的小混混。而且这人的身份证还总借出去,也不关心别人用他的身份证干什么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给一家疗养院做了挂名法人……”

这情况孟钊早先就有猜测:“这个吴韦函,知道疗养院的事情一旦败露,警方一准会找上疗养院的法人,所以一开始就找好了替罪羊。”

“他倒挺会未雨绸缪。”

“吴韦函么?”孟钊脑中浮现出吴韦函接受传唤讯问时的样子,这人看上去嚣张且自大,实在不像一个做事风格缜密的人,“说不定背后有高人相助。”

挂了电话,孟钊也走到了医院四楼,那几个昨晚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女孩还在昏迷状态,医院已经成立了专家组,正在紧急研讨治疗方案。

如果疗养院和地下室的线索都被切断,那只能从这几个女孩子身上入手了。

专家组组长程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这位程主任不但是本院血液科的扛鼎级人物,在全国范围内都颇有名气。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还在病房里一边检查几个女孩的身体情况,一边完善配套的救治方案。

“程主任,我是市局的孟钊,”孟钊走过去,“想跟您了解一下这几个女孩的情况。”

“孟队是吧?”程主任直起身,把手里的单板夹放到一旁,同孟钊握了握手,“我听说了,是你把这几个女孩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的,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吧。”

“这几个女孩的年纪多大,现在有准确结论吗?”

“可以从骨龄推测,但会有一定的误差。”

孟钊看着几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指了指那个年纪最小的:“从骨龄来看的话,那个女孩多大?”

“应该是十六岁左右。”

十六岁左右……昨晚从疗养院把这些女孩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个女孩似乎年纪格外小,像未成年的模样。

不过,十六岁的女孩跟吴韦函是怎么相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能证明这女孩在十四岁前就跟吴韦函发生过关系,那吴韦函又多了一条罪证。

“那如果只根据这几个人的身体状况,能判断出他们注射那种药物多少年了么?”

“这就难了,准确的时间不太好判断,”程主任摇了摇头,“不过,根据症状轻重判断这几个人注射药物时间的长短还是可以的,你看这个女孩,”医生走到许遇霖的病床边,“她是症状最严重的,就算后续能醒过来,估计也不可能有自理能力了,真是造孽啊……”

许遇霖和徐盈盈都是吴韦函的高中同学,那其他人又是怎么跟吴韦函认识的?

“至于这几个女孩,”程主任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女孩,“注射时间应该都在两到三年之间。”

孟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病床上的其他女孩,虽然年龄不一,但几乎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显得格格不入。

孟钊脑中闪过昨晚陆时琛看着这老人的神情,陆时琛到底为什么唯独对这老人这么在意……

算了,孟钊把目光从那老人身上移开,陆时琛肯定有他的理由,来日方长,这谜题他可以慢慢解,不急这一时。

“对了孟队,”程主任又说,“我们的护士在给这些女孩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女孩身上有伤痕。”

“伤痕?”孟钊看向程主任,“有拍照片吗?”

“有。”程主任拿出手机,把相册里的相关照片调出来,递给孟钊,“这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后背的伤痕。”

照片上,女孩骨瘦如柴的后背上,有数条倾斜的浅褐色狭长痕迹,孟钊放大了图片局部,仔细看了看:“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还有这张,”程主任又朝后划动了一张照片,“是另一个女孩的,跟前面那张的痕迹差不多。还有一些身体部位的照片不太方便拍下来,总而言之,她们的乳房、阴部都有过遭受虐待的痕迹。”

“这些女孩遭受过性虐待?”

“应该是这样。”程主任说,“七个人中,有四个人身上有遭受虐待的痕迹。”

“哪四个?”

程主任把四个女孩指给孟钊,是除了徐盈盈、许遇霖和那个老人之外的四个女孩。

这个吴韦函居然还有性虐的癖好?而且从伤痕来看,下手还非常残忍,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光鲜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样残暴且令人作呕的灵魂。

从病房走出去,孟钊给局里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从疗养院救出来的那几个女孩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这个工作量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线索。”

“把她们的照片发给各个派出所,让他们负责排查辖区内近十年的明潭市失踪案,重点排查女孩失踪案件,失踪时的年龄在13岁到20岁之间,把有可能的情况都报上来,市局再从他们报上来的失踪案里仔细排查一遍,在最短时间内查清这几个女孩的身份,通知她们的家长过来认人。”

“好的孟队。”同事应道。

“对了,吴韦函怎么样了?”

“已经移交看守所了。”

“那就好。”孟钊说,“对了小宋,我记得你有个关系不错的狱警在看守所吧?你跟他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照顾一下吴韦函,最好把他跟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安排在一起,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行,知道了孟队。”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孟钊把任务都交待下去,又给孟若姝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安置林琅。

“我妈把老房子收拾出来了,”孟若姝在电话里说,“我暂时就跟林琅在那里住一阵子。”

“林琅情绪怎么样?”

“现在还好,她挺喜欢陆总的。我跟她说,过几天带她去见见心理医生,就是我当年见的那一位,她也答应了。”

“行,需要帮助的话你随时联系我,林琅和陆总都交待给你了。”

打完电话,孟钊回到特需病房。

陆时琛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这次听到声音也没睁眼。

是睡着了?孟钊放轻脚步,拿了换洗衣服,把灯关了,走到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浇下,孟钊才觉得绷了几十个小时的肌肉放松下来。

虽然案子尚未完全侦破,但吴韦函已经被移交看守所,可以暂时松懈一晚上了。

孟钊没想案子,他将自己浸泡在哗哗冲下的热水里,任由自己脑中的想法信马由缰。

情感认知障碍到底是什么感觉?

总觉得,十二年后的陆时琛相比高中时候,身上似乎要多了一些“人味儿”。

孟钊想到下午临走时,陆时琛眼睛里的那抹笑意——高中时的陆时琛也会笑么?

还是说,陆时琛的情况在好转?

与那些先天感知障碍的人不同,陆时琛是十岁那场车祸以后才丢失了记忆和情感,如果这些年陆时琛的情况有所好转,那极有可能说明,陆时琛是完全可以找回自己的情感的。只是问题在于,能够促使他情况好转的诱因会是什么?

孟钊拿了浴巾,擦干身体的水。

然后他怔了一下,刚刚所有的想法都集中在陆时琛身上,压根没察觉自己居然起了反应。

靠……孟钊暗骂了一声,先前不着痕迹的心动也就罢了,如今这明晃晃的生理反应是怎么回事?以前没少在警校公共澡堂里见过同性裸体啊,身材再好的也见过,怎么那会儿就没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异于旁人?

一定是最近案子太忙,太久没纾解自己导致的。孟钊很快给自己这股邪火下了定论。

要不要顺手解决一下?孟钊身体后仰,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瘦长的手指在身后的白瓷上敲了两下。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身处病房,一墙之隔还是受了重伤的陆时琛……算了。他垂下头,抬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放下手,一拍热水器的开关,拍至最低温度,开了冷水,把自己这股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

草草地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孟钊换了简单的t恤和短裤,一边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拉开门走出去。

门一拉开,他发现病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了,电视也开着,还在播放那部热播剧,而陆时琛已经醒了,并且居然真的在看播放内容。

“不是睡了么?”孟钊走过去。

“没睡,以为是护工,听到浴室声音才猜到是你,”陆时琛看了他一眼,“怎么又回来了?”

孟钊的头发被浴巾蹭到有些乱,支楞八叉地竖在那里,乱出了生动的少年气。

“真以为我走了啊?我那么没良心吗?”孟钊坐到床上,面对着陆时琛,“去四楼看看那几个女孩的情况而已。”

“案子有进展么?”

“林琅指认了吴韦函的罪行,吴韦函暂时被关到看守所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进展了,如果这些女孩能醒过来,那这进展就大了……”孟钊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看不出来啊,金融界的精英居然有兴趣看这种狗血电视剧。”

电视剧里,男女主正在深情相拥,下一秒,两人目光对视,嘴唇相触,开始了一场热吻。

孟钊这话题转得不是时候,顿时有些尴尬。

小时候一遇电视剧里的吻戏,孟婧就支开他让他去倒水,这次孟钊头一回自觉起身,没事找事地拿起床头的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好看么?”

“挺有意思的。”陆时琛说。

孟钊倒了半杯水,递给陆时琛时没忍住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陆时琛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孟钊平时最擅长观察犯人脸上的微表情,此刻将陆时琛眼睛里里那种微微探究的神情尽收眼底。

孟钊:“……”

“那什么……睡觉吧,”他拿起遥控器,“我关了啊?”

陆时琛的目光从电视上正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身上移开,依旧没什么反应:“随你。”

孟钊一按遥控器,电视机关闭。尴尬感也随之消失,他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特需病房对陪床人士相当友好,陪护床就安放在病床旁边,间隔不到一米。

关了灯,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儿,孟钊开口道:“哎,我们现在也算生死之交了。”

“嗯。”

又沉默片刻,孟钊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挡过来啊?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谁知陆时琛只是平淡地说:“什么都没想。”

行吧,孟钊闭了眼,他猜到陆时琛会这么说。

因为昨晚一夜未眠,一闭眼,困意就铺天盖地地泛了上来,正当他要沉入梦境时,耳边响起陆时琛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更沉一些:

“大概觉得,活得热闹的人……应该活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一大清早,孟钊睁开眼,从睡梦中醒过来。

孟钊侧过脸看向对床,陆时琛还没醒,仰躺在床上,此刻呼吸均匀,侧脸被昏沉的光线勾勒出一道起伏流畅的剪影。

孟钊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但这次他躺在床上,盯着陆时琛看了一会儿,才放轻动作起了身。

迅速洗漱完,孟钊从卫生间走出来时,陆时琛已经醒了。

昨晚窗帘没拉严,此刻缝隙间透进一道明亮的阳光,正好照在陆时琛脸上。许是那道光有些晃眼,陆时琛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手背搭在眼睛上。

“去上班?”陆时琛出声问,嗓音有点哑。

“嗯,醒了?”孟钊拿了外套要出门,“你是要再睡会儿,还是我把窗帘拉开?”

“拉开窗帘吧。”陆时琛说着,那只没受伤的手落下来,摸索着病床边的按钮。

孟钊走过去,帮他按了病床边的按钮,让病床上半部分升起来。

然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对了,之前医院需要你的身份信息,我在找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的病历信息。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你要是介意,就当没这回事,我也当没看到过。”

“病历信息?”陆时琛抬眼看向他,“看到什么了?”

“就是……情感认知障碍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陆时琛语气平淡,“看到就看到吧。”

“那些东西都给你放这儿了,”孟钊屈起手指敲了敲床头的抽屉,“你之前说,这些年头疼症没有任何好转,那感知障碍呢?好像比高中那会儿好些了?”

“是好一些了。”陆时琛说。

“真的?”看来自己的感觉并非错觉,孟钊继续问,“好转原因知道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时间……应该是 09 年 11 月 9 号,原因不明。”陆时琛看他一眼,又说,“怎么,你是会治病,还是打算帮我治病?”

这时间孟钊莫名觉得熟悉,但一时没能对应起来:“回头等我研究研究,既然能好转,说不定也能恢复。我先去局里了,有事儿随时联系。”

孟钊说完,又给陆时琛倒了杯水,把护工叫了进来,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陆时琛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腕表看了一眼,又侧过脸看向窗外。

快八点了……算起来,居然睡了快九个小时。

除去人生前十年空白的记忆,其余十九年的时间里,似乎还没有哪一天睡得这么长。

而且,还睡得很沉,几乎没做梦。

新奇的体验。陆时琛想。

*

09 年 11 月 9 号?一直走到局里,孟钊忽然记起来,那是舅舅孟祥宇二审成功翻案的那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让陆时琛觉得自己的感知障碍有了好转?

孟钊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下来,一时忘了开门。

“早啊钊哥,”程韵握着洗好的杯子走过来,“你发什么愣呢?”

“没事,”孟钊回过神,这才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屋,“林琅的口供你找给我,把她的大致情况跟我说说。”

“唉,林琅真是遇人不淑,”程韵把杯子搁到桌上,找出口供记录递给孟钊,叹了口气,“她家里的情况钊哥你也了解过,她父母重男轻女,把她弟弟当宝贝,她在家里的地位,基本上就相当于她弟弟的佣人。林琅高中那会儿又很漂亮,就被隔壁班的吴韦函看上了,吴韦函这人相当会伪装,起初对林琅好得没话说,林琅活到17岁,头一回遇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于是就对吴韦函特别信任,什么事情都跟他说。”

“但吴韦函这个禽兽,我估计他知道林琅的家庭情况后就起了歹念,毕竟这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就算出了事,她家人应该也是拿了钱就息事宁人了。林琅高三过生日那天,吴韦函专门给她办了个 party,你想啊,这么一个从来都没被家人宠爱过的女孩,居然有人给自己用心庆祝生日,那肯定就精心装扮一番,开开心心地过去了,谁能想到这是吴韦函设下的一个局。”

“吴韦函让林琅喝酒,林琅当时满心信任吴韦函,虽然不会喝,但拒绝了两句之后,吴韦函说他哥们都在场,林琅这样让他很没面子,于是林琅就喝了。那酒里有什么东西现在肯定也查不出来了,林琅喝了那酒之后,对后面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再醒过来,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她也被送回了自己家里。”

“具体是谁送她回来的,她也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不是吴韦函。林琅当时想报警,但她父母居然不让,她妈更离谱,骂她骂得很难听,还说她这样肯定是嫁不出去了,让她把吴韦函找出来跟她结婚。吴家的反应也很快,估计害怕报警之后事情会很难办,没等林琅她妈找上门,就主动派人过来跟她父母谈条件了。”

“条件谈好之后,林琅父母担心万一女儿报警,吴家答应的条件就泡汤了,所以那段时间都把林琅锁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再然后,林琅就错过了高考,自己也不愿意出门了。”程韵说到这里,几乎咬牙切齿,“这种父母,真是跟吴韦函一样禽兽……”

“等林琅的情绪平复下来,你去问问她的意愿,”孟钊冷声道,“问她愿不愿意告她父母非法拘禁,如果愿意的话,我帮她介绍律师。”

“嗯。”程韵点头。

“当年跟吴韦函一起性侵林琅的那些人呢,问到没?”

“那些人林琅都不认识,事情过去十年,监控也找不到了,昨天口供做到太晚,林琅的情绪也不太稳定,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回头我让她好好回忆一下当时那些人的特征,再去查查当年跟吴韦函关系不错的那帮狐朋狗友,只要能揪出一个共犯,剩下的共犯应该也能顺着揪出来。”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进展你随时跟我说。”孟钊翻看着林琅的笔录,脑中梳理着吴韦函这些年的犯罪行径。

作为整个案子最初的受害者,林琅很有可能也是吴韦函犯罪的开端,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可以通过失踪的方式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而到了第二个受害者许遇霖,他就开始将人藏到了疗养院的地下密室里。

孟钊听任彬提过,许遇霖的父母对女儿非常溺爱,许遇霖就是在这种倍受溺爱的成长环境下养成了对人不设防的天真性格。如果林琅当时遭遇了性侵,那许遇霖作为吴韦函的第二任女友,极有可能也遭遇了跟林琅相同的事情。但吴韦函肯定意识到,许遇霖跟林琅的家庭背景不同,她的父母在知道这件事后,肯定不会像林琅的父母一样轻易被收买,而是大概率会选择报警。

这个时候的吴韦函会是什么心态?孟钊推测着这个 17 岁纨绔的心态,林琅的事情让吴韦函意识到,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情,他爸吴嘉义一定会出钱出力保他无恙,所以,在极度慌乱之下,吴韦函会不会求助了自己的父亲?

那间地下室的雏形应该是个防空洞,17 岁的吴韦函会想到可以将人藏到地下室,伪造成一桩失踪案么?孟钊脑中浮现出吴韦函父亲的形象,那个频繁出现在电视上,本市鼎鼎有名的企业家吴嘉义,他对疗养院地下室这件事情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是纵容了吴韦函的做法,还是参与到了这种做法之中?

正在这时,周其阳带着一个人推门走进来:“钊哥,文昭区分局的刘警官一大早过来了,他们连夜排查到了一起女孩失踪案件,跟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来的一个女孩相似度极高。”

“这是案卷资料,”周其阳走过来,把翻开的资料递给孟钊,“你看看。”

孟钊接过案卷资料翻看起来,分局的刘警官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分局一接到消息,就连夜排查了近十年的女性失踪案,这个小女孩的右眼下方有颗痣,长相和年龄都跟市局提供的资料对得上,应该就是她。”

“是去年四月报的案?”

“对,这案子距离现在也有一年了,这女孩叫邵琪,小名琪琪,”刘警官回忆道,“她家人当时报案的时候说,琪琪这个孩子成绩不好,不爱上学,出事前一直吵着要辍学做什么主播,还说有公司要签她,她家人当然不同意,于是这个琪琪就跟家里人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我们当时接到报案,也查了挺长时间,一直没查到琪琪的行踪……”

“她说有公司要签她做主播?”孟钊翻看着案卷资料问。

“对,这女孩失踪前就在各个平台上直播过,不过她也不算专业直播,就唱唱歌,聊聊天,直播频率也不算高。”

“又是主播?徐盈盈也是主播,”周其阳看向孟钊,“这些女孩的失踪会跟吴韦函名下的云芽直播有关么?”

孟钊问那刘警官:“通知这个女孩的家属了没?”

“通知了,女孩的妈妈跟我一起过来的,就等在楼下。”

孟钊合上手里的案卷资料:“照片她已经看过了是吧?我跟你一起过去,带着她去医院认一下人。”说完,他又看向周其阳,“小周带人去调查一下云芽科技的签约艺人,看有没有签过这个叫邵琪的女孩。对了,许遇霖和徐盈盈的父母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周其阳说,“医院那边有咱们的人负责接应。”

下了楼,孟钊见到了等在大厅的女人。

女人三四十岁年纪,面色有些憔悴,眼睛红肿,一看就是不久前刚刚哭过。

“这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孟警官,”分局警官为两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邵琪的母亲。”

“孟警官,我女儿怎么样了?”一见孟钊,女人就急切地问。

“还在昏迷中,生命倒是没有危险,”孟钊抬手示意了一下,“我们先上车吧,到了医院医生会跟您细说。”

孟钊带着分局警察和邵琪的母亲坐上市局的车,去往医院。

车上,他简单问了邵琪母亲几个问题:“邵琪失踪前,有没有提过一家叫云芽的公司?”

“没听过,”女人摇头说:“她只说要签约,没说要签哪儿,我们都不懂这个,本来也没想让她签,就没多问。孟警官,我女儿还能醒过来吗?”

“医院组了一支专家队伍,专门研究治疗方案,会全力给她们提供救治的。”孟钊宽慰了一句,但这些女孩到底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从此就像植物人一样,只能躺在病床上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这些谁也说不好,他便也没多说。

几个女孩都被安置在四楼东侧尽头的特护病房,孟钊推门走进病房,见许遇霖的父母和徐盈盈的母亲已经到了,正坐在病床旁边。

许遇霖的母亲眼睛肿得厉害,此刻还在不住地流着泪,虽然躺在病床上的许遇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但她还是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生怕女儿再次走丢似的。许遇霖的父亲也在一旁抬手沉默地抹着眼泪,不住地叹着气。

坐在病房中间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局促,孟钊不久前见过她,知道她是徐盈盈的母亲。听同事说,徐盈盈的父母在接到通知电话后,似乎并不情愿过来,但毕竟是法律意义上的母亲,在警方的要求下最终还是同意过来看看。

邵琪的母亲跟在孟钊身后走进病房,她先是在病房门口站了片刻,盯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邵琪,像是不敢靠近自己的女儿。

几分钟后,她才缓缓地走向那张病床,她坐到病床边的陪护椅上,用手拨开了邵琪的头发,然后她很快收回了手,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看得出来,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不那么失态。

“确定是邵琪吗?”按照规定,孟钊必须要确认这一句。

女人用力点头:“是。”在出声的一瞬间,她一直绷紧的情绪似乎露了一个口子,随之痛苦倾泻,呜咽地哭出了声,那哭声像是从胸腔里生生扯出来的。

旁边许遇霖的母亲一听这哭声,也随之出声哭了起来。

那哭声听着让人揪心,孟钊有些不忍再看这一幕,走出了病房。

路过的病人和家属听到这阵哭声,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看,孟钊轻轻合上了门,把哭声关到了门内,叹了口气。

然后他走到窗边,胳膊肘屈起来,趴在窗台上看向楼下。

赵云华死时泪流满面的样子还停留在他脑中,如今这哭声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忘不掉了。

这案子进行到现在,他已经见过了太多不同的母亲。

徐盈盈的母亲刻薄,林琅的母亲冷漠,赵桐的母亲偏执,还有此刻屋里痛哭的许遇霖和邵琪的母亲……

孟钊回忆着这些母亲在他脑子留下的面容,然后随之想起了十岁以前,有关孟婧的那些记忆和画面。

如果孟婧现在还活着,她会是怎样的母亲?

孟钊不是没被人爱过,孟婧当年很忙,但给他的爱却很多,以至于距离她去世十九年,孟钊还是能回忆起自己人生前十年被爱过的感觉。

舅舅孟祥宇和舅妈宋宁对自己也足够好,几乎把他视为己出,但孟钊始终知道,这种感情终究跟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不同。每每经历这种时候,想到过世的孟婧,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悲凉感。

分局的刘警官这时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孟队,受害人家属暂时情绪不稳定,现在应该还不能配合调查,您看怎么办?

孟钊收起自己的思绪,直起身:“让她留在这里吧,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回头需要她配合调查,我直接联系她。”

“行。”分局警察应道。

留了联系方式,孟钊让他先回去,自己则去了二楼的特需病房区。

莫名其妙地,他现在很想见到陆时琛。

他走到陆时琛的病房前,刚要推门进去,门被从里面拉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

孟钊见过这姑娘——陆时琛那个白日宣淫的对象,他们还一起去疗养院看望过陆时琛的奶奶。

姑娘朝他明丽地一笑:“孟警官。”

孟钊脚步顿住,两只手插在兜里,也对她礼节性地笑了一下。

“听说最近都是您在这边费心照顾,您做警察的,应该很忙吧?”对方从长相上看是混血,但普通话说得还挺利索,她从包里翻了便笺纸出来,撕了一张写下号码递给孟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需要我帮忙的话,您直接电话联系我。”

孟钊没接那张纸,朝屋里抬了抬下颌:“你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

“我跟他说过了,跟您也说一声。”

孟钊接过那张纸,上面写了名字和联系方式——“乔遇”。

“好。”孟钊简短地应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对方朝他挥了挥手。

孟钊推开病房的门,电视上正播放财经新闻,陆时琛正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pad屏幕上划动着翻看上面的内容。

桌上摆放着一束鲜花,花瓣上的水珠还未干,还有大包小包的补品,以及盛放在瓷碗里的,削了皮切成块的苹果。

啧,够贴心的。孟钊心道。

见孟钊进来,陆时琛抬眼看他:“上班时间怎么回来了?”

“送家属来认人,顺便来看看你。”孟钊坐到陆时琛病床边,“对了,那疗养院出了这么大问题,现在家属都闹着要转院,你不是说你奶奶也住在那里,要不要我帮忙找个靠谱的地方把她老人家转过去?”

“不用,”陆时琛说,“疗养院的人未必知道地下室藏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