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开着车,一路驶向那处定位。距离定位还有大约百米距离,孟钊将车停下,从车前镜看着后排的陆时琛,“我去看看情况,陆时琛,这次不许再出来了。”

他又转头看向周其阳:“小周你……”

“钊哥,这活儿我不行,我招架不住,我能力不足,”他话没说完,周其阳便抢先推辞道,“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你找别人来看着陆先生?”

孟钊:“……”

陆时琛好整以暇地坐在车里,若无其事地也从后视镜看着孟钊。

孟钊想了想,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他走到后排,一拉车门躬身探进去,一只手抓起陆时琛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铐,“咔咔”两声脆响后,将陆时琛的手腕铐到了车顶的扶手上。

陆时琛:“……”

“好了。”孟钊看着周其阳,“这次能看住了吧?”

“能……”周其阳说。

看着孟钊走远了,陆时琛又开了口:“据我了解,就算在国内,警察也是不允许和嫌疑人动手的。”

周其阳现在一听陆时琛开口就头大,但他不得不答道:“规定肯定是这样,但我们孟队这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

“警察不许跟嫌疑人动手,但如果嫌疑人意图袭警,那这动手就有正当理由,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陆时琛说。

“我知道,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局里的兄弟都知道怎么说,”周其阳拿出手机,“我再叮嘱他们一句。”

孟钊合上车门,朝不远处的那几个警察走过去。

给他打电话的警察朝他走过来,孟钊远远问:“卢洋怎么样了?”

“孟队,刚刚电话里我没说完你就挂了,卢洋死了,我们从河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孟钊脚步一顿,心脏直直地往下坠。

虽然赶过来之前就知道,卢洋的生命怕是已经遭到了威胁,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先是周衍被杀,然后赵云华自杀,从疗养院救出那几个女孩依旧昏迷不醒,如今又发现了这人间炼狱一般的直播基地,刚刚接到电话时,孟钊听到那句“找到卢洋了”,下意识以为卢洋还活着。

他太希望听到好消息了。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孟钊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卢洋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孟钊走过去,蹲下来观察着这具尸体。

卢洋口唇青紫,全身因为窒息缺氧而发白。后颈处有被用力掐过的痕迹,因为尸体并没有在河流中漂流太长时间,指缝间还留有挣扎时嵌入的泥沙。

看着这具尸体,孟钊脑中浮现出卢洋那次来警局门口时的情景。

“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卢洋当时大声说。

事实上,他也的确查明了真相,如果不是卢洋的那通电话,仅靠那段视频来排查,还不知道要排查多久才能找到这处偏僻荒凉的地方。

卢洋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孟钊脑中闪过一丝疑问。

但目睹着眼前这具尸体,这种疑问很快又被其他想法占据了位置。

不管赵云华的死是不是卢洋造成的,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变成了无知无觉的尸骨,一种压抑的情绪覆上了孟钊心头。

“先带回去吧,看能不能从颈后的按压痕迹中提取到凶手指纹。”孟钊叹了口气,直起身,“还有,去给凶手的脚印做一下取证。”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市局派来的车很快赶到,在场的警察按照孟钊的吩咐纷纷行动起来。

孟钊站在原地思绪难平,一直看着卢洋的尸体被抬进车里才转身离开。

走到自己那辆车,孟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坐到陆时琛旁边,后背重重倚到座椅靠背上:“卢洋死了。”

陆时琛侧过脸看着孟钊,半小时前还处于极度愤怒的孟钊,现在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饶是陆时琛一贯无法感知情绪,此刻也似乎有些被他身上那种浓重而压抑的情绪感染到。

车外,一个警察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孟钊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后直起身,把车窗落下来。

“孟队,你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我们那辆车就先开走了。”

“去吧。”孟钊点头道,又跟周其阳说,“小周,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回吧,先给那些女孩做受害者口供,至于那两个管理者,等我回去亲自审。”

“知道了钊哥。”周其阳应道,然后推门下了车。

那辆装着卢洋尸体的车驶过时,孟钊侧过脸,透过车窗看着那辆车。

此刻孟钊眼神里流露出的并不止难过,似乎还有一种名为悲悯的情绪,陆时琛看着孟钊,在看着倒在血泊中跳楼自杀的赵云华时,孟钊的眼睛里也曾流露出这种情绪。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觉得这只是一种很无谓的同情心泛滥而已。

杀了周衍的人最终选择自杀,两命相抵,再公平不过。

如今导致赵云华自杀的卢洋最终也因这件事丢了性命,看着一旁的孟钊,陆时琛开始觉得,或许生命的消逝是无法用“两命相抵”这种逻辑去理解的。

警车都开走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耳边只剩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孟钊缓了缓情绪,直起身,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下了车绕到驾驶位,刚要坐进去,陆时琛在后排提醒道:“手铐。”

“哦……忘了。”孟钊走过去,拉开车门,俯下身用钥匙给陆时琛打开了手铐。

他刚要合上车门,陆时琛却伸手拦住了,随之一条腿迈了出来。

陆时琛下了车,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钊没说什么,也坐上了车。

车子一路疾驰,起先两人都没说话,一直开进怀安区的地界,又行驶了一段路程,陆时琛才开口道:“这不是去市局的方向。”

孟钊开着车,目视前方道:“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关于卢洋的?”陆时琛问。

“嗯,卢洋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警方动用这么多人力,花费这么长时间,都没能做到准确而迅速地排查,而卢洋仅凭一人之力,就在短时间内找到了这个地址,我觉得有必要搞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见陆时琛半晌没应声,孟钊侧过脸看他一眼:“你什么看法?”

陆时琛顿了顿:“你没带小周。”

孟钊:“……”

两人沉默片刻,孟钊说:“找开锁公司吧。”

*

跟两人上次来时一样,卢洋的家里有些杂乱,卧室里堆着大量的打印资料。

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卢洋走时没关。

孟钊走过去,手指落到触控板轻划几下,屏幕便亮了起来。陆时琛也站在旁边看着这台笔记本电脑。

公众号的后台界面占满了整个屏幕,正处于草稿箱的编辑状态。

孟钊快速扫了一遍文字编辑框的内容,卢洋写的这些文字,赫然正是关于“cage”这个色情直播平台的揭露。

“cage,顾名思义,就像一座暗笼,而被关在其中的女孩们则都是‘雀’。”

“雀们没有自己的名字,根据进入笼中的时间早晚,她们被命名为一号雀、二号雀、三号雀……”

“‘雀’们需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笼外的看客们,以获得更多的‘投喂(打赏)’。当日获得投喂最多的雀,将会满足打赏最高的看客任意要求。而每月投喂最多的客人,将有机会进入暗笼,指定任意一只雀满足自己的任意要求。”

“而至于那些无法满足看客需求的雀,看客们也完全有权利将她们制裁。每个月的月初,打赏最低的雀将要承受被‘拍卖’的风险,满足出价最高的看客所指定的任一凌虐要求。”

“第24只雀就是被其中一个制裁的对象,自进入笼中之后,这只雀就数次尝试向笼外求救,然而她的行为很快就被笼内的看管人得知,于是她就成为了下一个被凌虐的对象。”

“第24只雀被指定的凌虐主题是‘强奸’,笼内的看管人故意放松看管,让她误以为自己有机会逃跑,殊不知她的一切谨慎行为都在被全程直播,等待着她的是一场惨无人道的真实强奸,而那个实施强奸行为的人,是上个月打赏最高的看客,也正是他将凌虐‘第24只雀’的机会以最高价格拍卖了下来。”

“这段凌虐的直播回放很快冲至笼内最高播放量,但第24只雀却从此在笼内消失了。雀从笼中飞走是偶尔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念她们。看客们虎视眈眈地看着笼内的雀,同时也更期盼着新来的雀能给他们带来更新鲜的刺激。”

“而cage对于看客们也有着极高的准入要求,他们必须经人介绍,通过线下审核,才能能获得进入cage的资格。”

“这些雀是怎么飞入笼中的?这大概要从一家名叫‘云芽’的直播公司开始说起……”

这是文章的开头,卢洋图文详细地介绍了cage的运营模式,然后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入了女孩们是怎么被有心人用云芽直播这个诱饵钓入笼中。

“在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我非常好奇地一点是,云芽直播这个诱饵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而在了解了云芽的ceo吴韦函之后,我做出的推测是,吴韦函一定与cage有关,甚至于,他就是cage平台的建立者和制度的缔造者!”

“吴韦函的罪恶远远不止于cage。不知大家记不记得,4月份时我曾发过一篇关于赵云华误杀周衍一案的文章,赵云华误认为周衍是当年将赵桐霸凌至死的凶手,而事实上,作为当年给赵桐施以过善意之举的周衍,根本就没有参与过霸凌赵桐,霸凌赵桐的真凶到底是谁?居然在案子曾经上过法庭的情况下彻底神隐,我们可以推测,真凶背后一定有非常强大的能量。”

“赵云华去世之后,我拜访了数十位毕业于文昭高中的校友,发现本市商业巨鳄吴嘉义之子吴韦函,十年前正是赵桐和周衍的同班同学,正是他发起了对赵桐的霸凌,也正是他逼死了赵桐!”

“不仅如此,赵桐的邻居林某,也是当年隔壁班的班花,在与吴韦函恋爱期间,莫名患上精神疾病,此后十年拒不出家门。林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又是一个只有吴韦函本人才知道的秘密。”

“十年间,吴韦函背靠自己的父亲吴嘉义,从当年将同班同学霸凌至死,到现在建立残忍黑暗的cage,这个人身后留下的斑斑罪恶,远不止我这篇文章记录的这些。”

“我发布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噱头,也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只是因为上次那篇文章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赵云华的自杀。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是我害死了赵云华,那件事后我也一直心存内疚,想要通过查清这背后的真相,给枉死的赵桐和赵云华一个交待,让真凶得到应有的审判和惩罚。

“这篇文章发布后,如果cage中的女孩能够因此得以解救,我会将本年度我公众号获得的所有收入都捐赠给这些女孩,帮助她们平复创伤,也希望能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将整篇文章读完后,孟钊心情沉重,沉思稍许后他开口道:“卢洋这篇文章的意思是,cage依靠客户的打赏盈利,但吴家产业那么大,这些打赏相比商业巨鳄的巨额资本来说,不过是些蝇头小利而已,他能看得上么?”

陆时琛说:“这只是卢洋自己的理解罢了。”

“嗯,卢洋的理解很可能有错误,”孟钊点头道,“那个管理者说‘老板会带客户过来’,很可能给这些客户提供服务,进行利益交换,才是吴韦函的真实目的。而这套打赏制度的建立,不过是满足有钱人控制欲和参与感的一种刺激手段罢了。”

陆时琛“嗯”了一声。

孟钊继续说:“不过,卢洋既然对这套运营模式这么了解,他应该深入研究过这个平台……”说着,他打开了电脑的浏览器翻阅卢洋近期的浏览记录,最近的一条浏览记录就是cage平台。

孟钊继续往前翻阅卢洋的浏览记录,他发现卢洋虽然数次答应他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但事实上却从来都没停止过想要查清真相。

就在陆时琛住院之后,孟钊刚跟他通过电话的那天,卢洋还在网上点进了“疗养院地下室”的热搜关键词,然后通过对这个关键词的检索,浏览了相当多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孟钊依次点开这些讨论帖快速浏览。

其中一个帖子的贴名是“你们知道吴嘉义的儿子吴韦函吗?好像被关进去了,有没有人知道内情来说说。”

孟钊点进帖子,下面的跟帖全部是跟这件事有关的猜测——

“吴韦函不是云芽直播的ceo吗,会不会是因为偷税漏税?”

“前一阵的疗养院地下室那件事你们还记得吗,跟吴韦函被关进去的时间点很接近,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系。”

“没听说那家疗养院是吴家的产业啊。“

“吴嘉义的儿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个朋友和他是高中同学,听说上学的时候就很嚣张,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根本就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

再往下,孟钊看到了卢洋的跟帖记录——

“有偿征集关于吴韦函的各种信息,知情者请私信联系我,必重金酬谢。”

孟钊点开卢洋的头像,发现有不少人在看到卢洋的跟帖后,都给他发来了消息。

最上面的是一些卢洋没来得及看的未读消息,大部分人提供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还有不少要求卢洋先付报酬的骗子。

而在最近的那条已读消息里,卢洋跟那个人进行了一段相当长的对话。

那人没有头像,昵称也用了系统自动分配的初始昵称,正是这个人,给卢洋提供了关于cage的信息。

gyktulgb0022:是你要找吴韦函?

lu0307(卢洋):没错,如果你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我会给你丰厚的酬劳。

gyktulgb0022:我不要钱,我手中也确实有大量关于吴韦函的信息,但我想知道你要吴韦函的信息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些无聊的八卦,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lu0307(卢洋):我并不想要八卦,我只想确认吴韦函是不是一个有罪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会让他得到制裁。

gyktulgb0022沉默了几分钟,又发来消息:“好,我选择相信你。”

接下来,gyktulgb0022发来了一个网址:“你点开看看。”

后面跟着账号和密码:“用这个登陆。”

间隔了大约十几分钟,卢洋许是浏览了一遍网站,才发送消息:“简直就是禽兽,这是吴韦函建的网站?”

gyktulgb0022:没错,云芽直播只是吴韦函表面经营的主要业务,而这个网站才是他这些年经营的最重要的东西。

lu0307(卢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网站的,能不能具体跟我说一下?

gyktulgb0022:我曾经就是cage的受害人。

再往后,这个gyktulgb0022发来了大段的文字,全部都是关于cage平台运营模式的内容。浏览完这些文字后,孟钊可以肯定,卢洋那篇文章,就是对于这人提供内容的加工和整合,又对文字进行了润色。

而在聊天的最后,那人发来了位置信息:“这就是cage基地的地址,你可以去验证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孟钊看着这些文字,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卢洋浏览了cage平台,然后根据这个人提供的信息,写出了那篇文章,为了验证消息的可靠性,他本打算去cage基地核实之后再发布文章,没想到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孟钊说完,沉默下来。

几秒钟后,他握着鼠标,重新打开公众号界面,将鼠标缓缓移动至“发送”按钮。

正在这时,陆时琛的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孟钊侧过脸看他,陆时琛又朝他摇了摇头。

孟钊看懂了他摇头的含义,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改变主意:“作为一个警察来说,我的行为可能会被追究责任,但是作为一个良知尚存的人,我想帮卢洋完成他的遗愿。”

片刻后,陆时琛看着他,松开了手。

孟钊点击鼠标,一声极轻的脆响后,卢洋这篇揭露“cage”的文章被公之于众。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孟钊知道,卢洋这篇文章发布之后,不仅吴嘉义和吴韦函父子会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刑侦支队乃至整个市局都会成为视线的焦点。

接下来,他会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办案,他只能迫使自己走得更快。

车子开回市局的路上,孟钊说:“给卢洋提供消息这人自称曾经是cage的受害者,那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逃出来后没有立刻选择报警,而是在这个时间点把消息告诉了卢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卢洋不是第一次被当枪使了。”陆时琛说。

“是啊,上一次提供赵云华误杀周衍这个消息的人,跟这一次告诉卢洋cage消息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陆时琛没应声,似在沉思。

孟钊叹了口气:“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不管怎么说,杀死卢洋的凶手一定跟吴韦函有关,当务之急是找到吴韦函的罪证。”

陆时琛“嗯”了一声。

*

车子停至市局大楼,孟钊和陆时琛走进楼内。

从那栋矮楼里被救出的女孩已经被安置在休息室内,等待着依次做受害者口供。卢洋的尸体和凶手的脚印也被送到了痕检科。

孟钊先把陆时琛带到了休息室:“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审那两个管理者,顺利的话,晚上我和你一起回医院,如果结束得太晚,我就找人先送你回去。”

“我等你。”陆时琛打量着这间休息室,“你平时会住这儿?”

“值班的时候会,有时候加班太晚也住这儿,”孟钊拉开门,转头对陆时琛说,“走了啊。”

他到隔壁会议室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随手抓了一个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送到我那间休息室。”

“好嘞孟队。”那人应道。

孟钊走进审讯室,透过双面镜看着坐在里面的那位“暗笼”看管者。

那人坐在桌前,肩背佝偻,头垂得很低,看上去有些局促。

该如何从这人口中拿到关于吴韦函犯罪的口供?孟钊脑中迅速梳理着审讯思路,几分钟后,他对旁边一起审讯的警察说了一声“走”,然后推门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孟钊走到审讯桌后坐下来,目光冷厉,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

想到对面这个警察不久之前差点打死自己的同伴,这种眼神让男人不寒而栗。

沉默了一会儿,孟钊开口说:“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男人不吭声。

孟钊抬高音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迟疑了一阵,男人表情痛苦地嗫嚅道:“警官,我就是个打工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吧警官。”

“就是个打工的?”孟钊霍然愤怒起身,“轻轻松松一句话,好像这件事便与你毫不相干。你做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在你眼里就和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样,很不值一提吗?!

“非法囚禁,故意伤害,强奸幼女,哪个罪名你脱得了干系?我告诉你,你如果再不说实话,那故意杀人的罪名你也得担着!”

男人听到孟钊这一说,顿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慌忙替自己辩解:“警官,我没杀过人,我真没杀过人,我有罪,但是我真的没杀人啊警官……”

孟钊翻开自己带来的一沓资料,抽出几张照片递给他:“好好看看这些人,眼熟吗?”

那是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几个女孩的照片,在看清照片上的人后,男人的表情中惊恐更甚。

孟钊看着他:“她们也曾经是你管理的主播吧?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男人惊慌地摇头。

“被人长期注射不明药物,完全丧失意识,有可能短期死亡,也有可能一辈子以不人不鬼状态活下去的活死人!说,这到底是谁干的?”孟钊捏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桌面,“你到底为谁打工?!”

男人崩溃地将头埋得更低,他跪伏在地上,额头几乎抵到地面上,涕泗横流道:“我不敢说,我不敢说……如果我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啊警官……”

孟钊冷冷看着他:“这个时候倒想起你的家人了,折磨那些女孩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他们的家人?”

男人低垂着头,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咽咽地哭声。

孟钊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继续冷声道:“你都这样了,你觉得你口中的‘他们’还敢这么嚣张吗?警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会保障普通人的安全,如果你能坦白,你家人的安全会由警方全权负责。”

那人低声哭了好一阵,才哽咽道:“我说警官,我都说……老板姓吴,叫……叫吴韦函。”

拿到了最关键的口供,孟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面这人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接下来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他继续追问:“那你们老板带来的那些客户是谁,你有没有名单?”

“这个我真的没有,”男人立即惊惶地摇头,“老板不可能把这个告诉我们的。”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不像在撒谎,孟钊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了几个关于暗笼运营模式的其他问题,那人一一答了。

就在这场审讯即将结束时,孟钊接到周其阳打来的电话:“钊哥,你快过来,有重大发现!”

“这就去。”孟钊叫来任彬替他继续审问暗笼的看管者,然后快步朝刑侦办公室走过去。

推门走进办公室,孟钊走到周其阳身后,看完了电脑上的视频内容,他拍了一下周其阳的肩膀:“做得不错,把这几段视频拷贝到pad上,立刻向徐局报告,申请逮捕证。”说完,他很快又改变主意:“算了,我亲自去。”

孟钊快步跑到徐局办公室,徐局不在,局长秘书给他指了个方向,说往休息室的方向去了。

“我去看看。”孟钊立即朝他指的方向跑过去。

一转弯,他看见徐局正走到他那间休息室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钊快步跟上,趁徐局没关门之前,他伸手挡住门,也走进去:“您怎么来这儿了?”

徐局转过身,也反问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屋里的陆时琛则抬眼看向孟钊。

“我来跟您汇报一下案情,”孟钊跟徐局汇报了目前的案件进度,又说,“请您和检察院打声招呼,我需要立刻拿到逮捕证。”

“知道了。你啊,”徐局两根手指并拢,重重戳了几下孟钊的肩膀,“等事情都办完,今晚不管多晚你都过来找我。”

“那我先去医院见吴韦函了。”

“我跟你一起。”陆时琛这时站起身。

孟钊还没说话,徐局先开了口,他走过去拍了拍陆时琛的肩膀:“小陆你坐,让他先去忙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徐局说完,手背朝向孟钊摆了两下,示意他赶紧出去。

孟钊拉开门走出去,将门合上时他忍不住猜测,听徐局的语气,似乎有要紧事要找陆时琛,但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好谈的?

将手上的证据都整理好,孟钊叫上周其阳和其他几个警察,开车去了吴韦函所在的医院。

自打上次在看守所心脏骤停之后,这些天吴韦函一直待在医院。

孟钊和周其阳到达病房时,吴韦函正半悠闲地吃着饭,他的筷子在饭盒里挑挑拣拣,肥肉不吃,葱蒜不吃,两口饭一口汤,神情闲适。

见他这副挑肥拣瘦的模样,站在窗户前的孟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医院里那些尚且昏迷不醒的女孩,想到暗笼里那些满身伤痕的女孩,再想到惨死的卢洋,还有十年间不出家门的林琅,孟钊几乎想将他拉过来狠狠地揍一顿。

但这一次他终究忍住了,这种罪人,还是由法律来审判吧,让所有人见证他的罪行,让他成为万千人唾骂的阶下囚,或许才是他最应得的结局。

孟钊推门走进去,闲聊似的和他打招呼:“吴总,饭还合胃口么?在医院待着,感觉好像还不错?”

吴韦函似乎并不高兴见到孟钊,他收起刚刚的闲适,将手中的饭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孟警官开玩笑了,命都差点没有了,怎么会还不错呢?”

孟钊半倚着对面那张病床:“真让我意外,原来吴总也关心命啊,不过,你应该只关心自己的命吧?至于赵桐的命,林琅的命,卢洋的命,那些无辜女孩的命,那些被你关在直播间的几十只‘雀’的命,在你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吧?”孟钊的音量陡然抬高,语气也随之冷厉起来,“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就能让你这么随意地去践踏吗?!”

吴韦函看上去依旧无辜,他看着孟钊,甚至还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孟警官?赵桐是自杀的,这是很早就有定论的事,林琅也活得好好的,至于你说的卢洋,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请孟警官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给人乱安罪名。如果孟警官还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的律师谈吧。我的身体还没恢复,需要休息,恕不奉陪了。”

孟钊看着他,待在医院监控下的吴韦函大概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俯下身,贴近吴韦函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吴总,有件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管理暗笼的那几个人,已经把你的事情全都招了。”

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吴韦函的呼吸瞬间一窒,随即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下来。

孟钊朝周其阳一伸手,周其阳便将平板递了过来。

孟钊直起身,用手指滑动着平板的屏幕,语气自然道:“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他说完,将平板上递到吴韦函面前。

画面上,吴韦函坐在暗笼的监控室里,正抬手指着屏幕,似乎在对其他两个看管者发布什么命令。

吴韦函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想知道,”孟钊看着他说,“吴总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吧?”

吴韦函的脸部线条紧紧绷着,沉默着不说话。

孟钊继续道:“如果还不够,我再给你看一个。”

说完,他滑动屏幕,播放了下一个视频。

吴韦函带着一个跟他身高相仿的男人走进暗笼,两人谈笑风生之后,吴韦函将那人交给了其中一个看管者,由看管者带着客户走到二楼。

病号服下,吴韦函的胸膛剧烈起伏,捏得很紧的拳头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吴总,看样子你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吧?我们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了,如果再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那就不太好了。” 孟钊收起了平板,正色道,“等待接受正义的审判吧,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他按熄了平板的屏幕,递还给周其阳,然后他亮出逮捕证,看着吴韦函沉声道:“吴韦函,现在我以涉嫌强奸罪、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罪,正式将你逮捕。”

他朝外面一招手,门外立时走进两个警察,动作迅速地给吴韦函戴上手铐。

“不是我,你们这是诬陷!”吴韦函抬高音量,“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我要见我的律师!”

但两名警察已经不管他在狡辩什么,不由分说地将他从病床上押了下来。

被押送的吴韦函挣扎剧烈,在经过孟钊时,他回过头盯着孟钊,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道:“让我付出代价?你等着,看到底谁让谁付出代价!”

他话没说完,便被两个警察押出了病房。

看着吴韦函被押送至警车上,孟钊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走吧,”他迈步朝前走,“徐局还等着回去骂我呢。”

周其阳赶紧跟上:“也不知道谁的嘴那么欠把你揍人的事情告诉徐局,那种人明明打死都不为过!”

*

局长办公室。

“上次让你到交警队执勤那两个月,还没让你长教训是吧?”徐局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这才过了多久你又犯同样的错误?这也多亏那个犯人什么也不懂,万一他举报你,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的错,”孟钊认错干脆,“我一时没忍住。”

“你非要把人打死了才肯长教训吗?!”

孟钊沉默。

“检查你写过,检讨你也做过,到交警队执勤的罪你也受过,你还想怎么办?”徐局疾言厉色。

“殴打犯罪嫌疑人的事情就先不提了,那篇公众号文章又是怎么回事?”徐局来回踱步,质问孟钊道,“卢洋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死了,你还私自把文章发布出去,这事儿要追究起来,给你个伪造证据罪也不过分!”

“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带着非警务人员到处出入案发现场,警局的规定还有哪条你放在眼里?还有,非警务人员也就罢了,小陆是我们的热心市民,你带着他出入那么危险的地方,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有人打电话威胁他的生命,”孟钊这才开口,“相比待在医院,我觉得待在我身边更安全。”

“还顶嘴!”徐局抬高声音,将他的辩驳镇压回去,“你就不能把他带到警局吗?!本来想等案子办完,今年之内就给你升正队长,现在看来,这正队长你别想了。”

“我没意见。”孟钊说。

徐局一通怒骂后,又来回踱了两圈,在孟钊面前停下来,他盯着孟钊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再开口,他的语气沉稳下来:“小孟,身为一名警察,你有强烈的正义感,这点我非常欣赏,但你要明白,正义感不是你发泄私愤的借口。面对犯人,如果每个警察都任意动用私刑,那法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作为警察,你必须比平常人更要学会忍耐和克制,明白了吗?”

“明白了。”孟钊正色道。

“大点声。”

“明白了!”孟钊抬高音量。

“滚!”徐局一挥手,“手写八千字检讨,明早亲自交给我!”

孟钊立刻抬头:“八千字?!您不如再让我去隔壁交警队……”

徐局语气粗暴地打断他:“没给你商量的余地!”

从徐局办公室出来,孟钊想到自己今晚要熬夜写八千字检讨,顿时一阵头疼。

他这辈子最讨厌写字,就连当年高中写语文作文时,规定八百字他也绝不会写八百零一个字。

怒火攻心之下,他继而想到白天陆时琛屡次不服从命令,私自离开警车,他打算把从徐局那攒下的火气全都一股脑撒到陆时琛身上。

一推门,陆时琛正倚着窗台,似乎刚打完一通电话。

“陆时琛,你是怎么回事?”孟钊怒气冲冲地朝他走过去,一通泄火,“我白天特意让小周看着你,不让你从车里出来,你倒好,每次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次都没听进去,还策反周其阳!往轻了说你这叫不服从命令,往重了说你这就是在干扰警察办案你知道吗?!”

他满腔怒火还没撒完,陆时琛这时抬手,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

这不合时宜的、近乎调戏的姿势让孟钊怒气更甚。他正要挥手拂开陆时琛的手,发动下一轮语言攻击。

但随之,陆时琛微凉的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的下唇上,与此同时,他微微低头,目光垂落在孟钊的嘴唇上。

心脏倏地跳空一拍,孟钊顿时哑火,接下来要说什么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很干。”陆时琛低声道。

“……什么?”

“你的嘴唇。”陆时琛的手落下来,从窗台拿过那瓶矿泉水递给孟钊,“喝点水吧。”

在看了陆时琛两秒后,孟钊接过那瓶水,仰头把瓶子里剩下的水全都喝光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将水喝空之后,孟钊手指缩紧,将矿泉水瓶捏至变形,这人为了逃避挨骂,居然动用这种过分的手段!

孟钊一抬手,把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刚刚那个瞬间,他还以为陆时琛会吻下来。

——而他居然没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