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方为其声音带着涩意:“厉列侬和我不一样,我相信你并不代表他也相信你,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他和我的成长环境不同,理念、判断、价值观等等等这类东西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

现在结巴的人怎么变成方为其了。

“许戈…即使你从他口中没有听到你…你想听到的话,也…也不要伤心难过,因为…因为我是以一名旁观者的角度,而他…而他是当局者,不是有一句话叫做…”

“有一句话叫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方为其你想表达的我都知道。”目光一动也不动注视着那个人,说:“方为其,我告诉你一件事情,现在我的身份不再是他的未婚妻,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妻子。”

握住她手的人松开了手。

目光舍不得移动,许戈不知道自己这般眷恋的目光还能延续多久。

“方为其,我和他在教堂前宣誓过,我们要彼此信任,那信任要延续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说完,许戈脚迈上台阶,一步一步朝着厉列侬走去,停在他面前,叫了一声阿特,他专注于和医生说话,一边和医生说话目光一边往着他左手边的救护车。

她自然知道救护车里的人是谁。

清了清嗓音,把声音提高一点,再叫了一声“阿特。”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脸色苍白、精神疲惫,眼神冷淡,想必这样的一个夜晚也让他够呛。

看了她一眼,他在人群中张望着,叫了一声高云双,高云双来到他面前,目光重新回到那辆救护车上,他说:“你先回去。”

“阿特——”润了润唇瓣。

还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话。

“高云双。”厉列侬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阿特你听我说。”就差没有去抓住他的手哀求他了。

往着她这个方位,他的唇凑到她耳畔:“许戈,半个钟头后警方将会接手现场。”

“所以呢?”脑子又开始有嗡嗡嗡的声音了。

一颗心发懵发冷。

不需要她开口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这个人她爱了那么长久的时间,她真的不甘心。

喃喃说阿特我没有。

“高云——”

伸手,拽住他的手:阿特求你了,给我五分钟,就给我五分钟时间。

眼巴巴的,可怜兮兮的看着那张脸。

直到他反拽住她的手。

她被他拽离到距离车辆十几步左右的地方,一边是老旧的修道院,另外一边是丘陵和丘陵间的裂口。

裂口处是川流的河水。

站停,四目相对。

短短不过数秒间,许戈就在厉列侬的那道目光中败下阵来。

蠕动着嘴,之前那些她好不容易想出来说服他的话一一不见踪影。

倒是他思路清晰。

“在警方接手现场之前,我会让人一一消除你在现场所留下来的痕迹。”他说:“许戈,那已经是我的局限了。”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这是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嘛?

是的,是的,当然是。

呼出一口气,说。

“厉列侬,我没做过那些事情,我没那么坏。”

“许戈,你知道吗?从她在她房间里留下信、到她在布拉格机场买了车票我都知道,但我假装不知道,因为我不想和你的关系变得糟糕。”

“厉列侬,比耳朵聋了吗?你没听见我和你说的话吗?我没那么坏!为什么方为其相信我的话,可作为我丈夫的人却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是因为方为其没有听到你说的那句‘如果你真的执意想要我回去的话,日后那位南加州小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不能怪我’。”厉列侬大声说出:“这句话带着典型的许戈风格,如果她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就不客气了。”

脚步踉跄往后——

是啊,的确她说过那样的话,距离说那句话的时间也不过是几十个小时时间而已。

脚步踉跄中,来自于背后漩涡式的风把许戈的脊梁刺得生冷,转过头,她看到处于丘陵中间的河水。

河水很急。

一只手拉住她。

她在他眼中读出了痛楚,悲伤,以及很深沉的无奈。

连翘,那只终极怪兽,此时此刻一定睁着那双猩红的眼睛。

不,不,不能如她的愿。

她不能让她爱的男人在自责和懊悔中度过长长岁月。

紧紧抓住他的手:

“阿特,你就和我说一句我相信你,可以吗?”

可以吗?

可以吗?!她不能在接下来的长长岁月里处于对他的怨恨当中度过,她害怕,她现在内心里已经在因为他的不信任开始恨他了。

很恨很恨了。

“要说出那句话很难吗?”

一秒、两秒、三秒。

绝望的泪水刺痛她眼眶,愤怒的声音盖过河水川流的声音:“厉列侬,要说出那些话有那么难吗?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厉列侬我不想恨你的。”

“阿特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时间就换不来那句‘我相信你’吗?”

往后倾斜的身体被动摆正。

那个人在看着他。

他说:

“不是和你结婚了吗?”

刹那,万箭穿心。

不,不,她后悔了,后悔极了,当时应该听方为其的话来着,不应该去奢求的,如果不奢求的话大约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痛彻心扉了。

你以为最局限的也就那样,垂垂老矣的老者用苍老的声音告诉着:“孩子,那个黑色的盒子里还有第二层,说不定还有第三层。”

痛苦是一山比一山高的事情。

以为到头了,其实并不。

终极怪兽赢了。

眼泪瑟瑟往下流,嘴里却是咯咯的笑个不停,手在颈部处摸索着,但求手指灵活一点,但是啊,手指总是在抖动个不停。

千辛万苦找到,狠狠一扯,手一挥,项链和着那个戒指朝着半空中飞去,目送着它掉入了河流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转身,朝着车灯闪烁的方向。

几步之后,手被拉住。

朝着那个人。

弯下了眼睛。

用世界最为甜美的声腔:

“厉列侬,你给我听好,我发誓从此以后,我将不会因为你的自责、懊恼、愧疚、悔不当初而付诸一丝一毫的怜悯。”

“许戈,”拉住她手的人加大力道:“等…”

“厉先生——”急急跑来一个人,这个人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厉列侬放开她的手,看了她一眼,跟着那个人急急离开。

此时此刻,从许戈手腕处传来一阵薄薄的湿意,那湿意遍布到她手背上,想必她刚刚的模样把厉先生吓到了。

都吓得掌心冒汗了。

迎面走来了高云双,高云双身边跟着方为其,方为其正低声和高云双说话,许戈想起了昨天那两个人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还有,方为其和厉列侬也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现在看来,有一点许戈可以确定的是方为其也是1942的成员,不过现在她对这些没什么好奇心了。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跟着高云双上了车,打开车门问站在车窗外的方为其:你不走吗?

方为其深深看着她,许戈别开脸,目光往前。

救护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往下山下飞驰而去,厉列侬的侧面印在救护车车窗上,眨眼功夫救护车就消失晨雾中。

晨雾之上是翠绿山色,一缕金色的光芒落在山顶尖上,像金色权杖。

“许戈。”方为其叫她。

“嗯。”目光一动也不动。

“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要去想,把一切交给我。”

“好。”

“许戈,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一些事。”

“好。”

也就她和方为其说话的功夫,半轮红日挂在山尖上。

太阳升起了,一切结束了,连翘说得对,这将会是让她铭记终生的一个夜晚。

高云双开的车,车子朝着山下,一路上警笛声不绝于耳,警车往着山上,她们的车往山下。

自始至终,白带一般的河流也一直往着山下,车子经过了连接着山和道路的桥,山上的河流从桥下经过,桥下的河流延伸至伏尔塔瓦河,变成了伏尔塔瓦河的河水。

许戈闭上了眼睛,终有一天,她那丢掉的爱情信物最终也会变成伏尔塔瓦河河底的沉淀物,若干年的以后,有饥饿的鱼儿把它当成美食,再若干的年后,伏尔塔瓦河的那条小鱼儿游到了大海,一天天一年年长大,捕鱼的季节来临时,长大的鱼儿游近了渔人网兜里。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某天经过码头,那从鱼肚子里找到的项链已经是锈迹斑斑,她站在那里看着,看着看着泪水聚满了她的眼眶。

“奶奶,你怎么哭了?”手里牵着小小的女孩,女孩问她。

“不对,是海风大。”老妇人拉着小女孩的手离开了那片码头。

一眨眼间,沧海桑田,双手掩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出一缕缕的渗透出来。

---

回到福利院,许戈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洗完热水澡往床上一趟,昏天暗地的。

醒来时,已是临近黄昏时间。

喝完一杯热牛奶,许戈给和她关系较好的1942成员打电话。

从那位成员口中许戈知道连翘现在就住在布拉格和1942有合作的医护中心。

被送进医护中心时连翘呈昏迷状态,中午醒来一次,据说醒来后情绪十分不稳定,直到厉列侬出现情绪才稍有好转。

就在许戈喝牛奶的那会儿,再次醒来的连翘因为没有找到厉列侬用一把手术刀割了大动脉,现在在抢救当中。

电话彼端,迟迟疑疑的声音:“阿曼达…”

和许戈正在通话的是她在1942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年长许戈两岁,现在在1942护理中心工作,她们间有十几年的交情。

想必,连翘的演技也把她这位朋友征服了。

现在呈现在世人面前的状况是:热情浪漫的南加州姑娘忽然间遭到了自己心仪的男人的未婚妻的迫害,残酷的现实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面对。

挂断电话,看了一下钟表,下午五点半时间,很快的太阳就要下山了。

她得需要等待多少个日落,才能看到厉列侬一脸懊恼的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没有选择相信你。

许戈现在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那个时间的到来。

到那时,她要用很平静的声音告诉他,厉列侬这次我们真的结束了。

刚刚放下牛奶杯子,敲门声响起。

站在门外的是高云双,和高云双出现在她门口的还有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女人,这位据说已经等了她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当这位中年女人叫她“许戈”时,许戈让高云双把中年女人带进来,在这里更多的人管许戈叫做阿曼达。

很少有人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房间只剩下许戈和那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把她细细瞅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她眼角上,笑着说:你一出生眼睛就在笑着。

“你出生时我抱过你,当时我心里是十分嫉妒的,那个倒胃口的女人怎么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脸色苍白、眼神浑浊涣散、太阳穴手背上随处可以看到凸起的青筋、一看就是有长期酗酒经历的人。

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点,这位酗酒的女人将在她生命里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女士,你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许戈说着。

“三十八岁,在瑞士的一次雪崩中我是在那块场地上唯一的生还者,四十二岁,一次护照丢失导致于我错过从安卡拉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我错过的那般航班遭遇了空难,一百四十名旅客乃至机组人员无一生还。”中年女人娓娓道来:“当时我就在想,那两次死里逃生的背后一定有着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