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什么逻辑,可连翘还真的说对了:这一刻她手中就有一个选择权。

当两名索马里青年党分子解开绑在连翘身上的绳索时,那个选择当真产生了,是选择沉默还是选择开口。

这位南加州来的小姐真是一名天才选手。

时间好像停滞不前,心跳速度宛如滔天骇浪中的海浪击打海岸:是选择沉默还是选择开口。

不,不,不要受到连翘的蛊惑。

这一切和她没关系!

许戈,你要选择沉默,很快的太阳就会升起了。

紧紧闭着嘴,牙关都咬痛了。

时间一方寸、一方寸碾动着,余光中坐在另外一只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余光中有人用枪指着她。

几条人影远去。

目光死死盯着方块玻璃,许戈得承认在几秒钟前她还心怀侥幸:不不,那位南加州的小姐只是因为耿耿于怀于她骗她这件事而弄出了这么一出恶作剧。

透过方块玻璃许戈看到连翘出现在那个房间,那件浅色斗篷掉落在地上,那件衬衫被生生撕裂,一颗心就这样掉落到万丈深渊。

疯了,疯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手上有枪的话,她肯定会一枪打爆连翘的头壳,疯女人。

然而,那个疯女人就像是丛林中的熟读人心的邪恶女巫,对她的内心虎视眈眈,嘴角挂着微笑,在等待她心灵的塌陷。

不,不,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没关系!

男人的身体就像他脸上肤色一样黑乎乎的,与男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女人的身体,雪白,白得会发光一样,脆弱而又无助。

城墙外,女巫笑意更深,一张嘴是在笑着,眼睛却是直勾勾看着她:许戈现在你不是十二岁,现在你是二十四岁,你得活得像二十四岁的人的模样。

依稀间,白得就像莲藕的手在空中挣扎挥舞着。

那双手用的力量很足,每一下都仿佛要厄住她咽喉似的,恍然间,白得像莲藕的手一点点变小,变成一双未成年孩子的手,孩子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从房间每一处缝隙穿透出来,在半空中挣扎的手太碍眼了,黑乎乎的手一把抓起一边的长裤,从长裤抽出裤腰带,那裤腰带往着那双手。

眼看——

“不,别这样,你们弄错了,我才是…才是…许戈。”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冲出喉咙口。

然而并没有,她只敢让那个声音回响在自己心里。

穿着巴萨十号球衣的男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似乎在嘲笑着他,她的太阳穴处有一把枪正在指着她。

城墙外,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呐,这一切并不陌生,梦里的场景跑到面前来了,许戈,你凑近去看,仔细看看那张脸。

那一看,把她看得泪水涟涟。

春夏交替的季节,那张脸总是红扑扑的,咋看就像是红苹果诱得人总是想狠狠的咬上一口。

那张脸的主人有时候会卖弄一点小聪明,弯下眼睛站在商店柜台前,用阿拉伯语夸奖女主人的首饰漂亮,女主人高兴了就会抓一把糖果塞到她衣兜里。

一眨眼功夫,十二岁不见了。

十二岁之后是无穷无尽的噩梦,那个噩梦在不断的延续着。

小女孩长大了。

摇头,疯狂摇着头,不不她不在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封闭的修道院地下室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短发女人在疯狂摇着头,女人疯狂摇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女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就怕那副身体支撑不了那疯狂的摇头频率。

女人的状态使得拿枪的人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扬起手中的枪,枪壳就那样朝着女人头颅拍去。

那一下,还真管用,女人停止摇头。

穿着十号球衣的男人和拿枪的男人松下一口气。

那口气刚刚松下。

女人又折腾开了。

这次没有摇头,而且在轻声哭泣,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述说着。

在那些喃喃述说中,两个男人大约只能从女人口中听到类似于“爸爸”这样的发音。

“她怎么了?”穿着球衣的男人问。

拿枪的男人看了地下室墙上的那些经文,调侃:邪灵附体?

细细听的话,无论从女人的肢体语言、乃至说话语气都不像来自于二十几岁女人应有的状态。

那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拿枪的男人和穿巴萨十号球衣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悄悄移到那方块玻璃处。

也就刚刚移动了而已,枪口冷冷对准他们的脑袋,那是这个团伙中的二号人物,这次能顺利到达欧洲的护照机票都是他一手包办,他们的老大对他言听计从。

乖乖转过头去。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还在神神叨叨着,听得让人十分烦躁,再次扬起枪狠狠朝着女人拍去。

这下,安静了。

枪声、脚步声、惨叫声,这些声音组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许戈从某个混沌世界拉回,曙光一缕一缕从唯一的通风口处穿透进来。

终于,天亮了。

那自始至终指着自己太阳穴上的枪何时没有了许戈不知道,那穿着巴萨十号球衣有着洁白牙齿的男人何时不见了许戈也不知道。

她更是不知道那立在面前的高云双是何时来到的。

大量泪水留下的痕迹让她整张脸仿佛贴着一层保鲜膜,十分的不舒服,让人有狠狠撕开那层保鲜膜的冲动。

伸手——

连那绑在她身上的绳索也不见了,怎么就睡着了呢?这样也能睡着看来她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方块玻璃后面俨然换了一番景象,房间里多了不少人,一条人影一条人影静默站着,唯一在移动的身影修长。

那修长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修长的身影弯下腰,再起身时,臂弯处多了一个人,一个苗条的女人。

集中精神。

看清楚情况之后,苦笑。

南加州来的小姐想必此时此刻正在品尝a选项所带来的甜蜜滋味了,关于自己爱的男人许戈再清楚不过,他只看事实。

此时此刻,他心里肯定在想: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死性不改,甚至于变本加厉。

缓慢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

再怎么样,她都想走到他面前,告诉他阿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阿特别人误会我我无所谓,但你不行。

站停在那个门口,看着他怀里抱着一模一样的女人从那个门口走出来,女人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此时此刻,她很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生气?愤怒?失望?在众多的情绪里有没有一样是信任。

那信任她所需要的不多,就五分钟,就给她五分钟解释就好。

可是呵,她脑子嗡嗡的,头痛得厉害,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去看,去分辨。

可是啊,她就是知道,此时此刻那道迎面而来的目光最宛如锋利的剑。

不用再去问,答案已经清清楚楚了。

重重的力道撞得她连着退了几步,脚步还没站稳,她和他擦肩而过。

还是不甘心,伸手去抓住他衬衫衣襟。

迎上他的目光。

在那道目光中她瑟瑟发抖了起来,手无力垂落。

他的身影快速远去,目光从他的后脑勺移动到搁在他腰间的那只手上,那手的手腕遍布伤痕,一看就是被用皮带勒的。

惨然笑开,疯女人,那个疯女人。

呆站在那里,不断有脚步声从她面前经过,跟在她身边的是如影随形的高云双。

高云双背后是那个房间,那个镶有方块玻璃的房间。

房间门板上贴着一具扭曲的躯体,一颗子弹穿过的躯体主人的头颅,子弹所留下的弹孔就像是黑乎乎的洞。

顺着那颗头颅往下是黑色的身体,黑色的身体就只着一件裤子,开枪的人没给他机会扣上扣子。

“高…高云双,有…有没有烟…”抖动着嘴唇问着。

也许,抽一根烟会好点。

没有应答,想必是对她把她困在地下室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咧开嘴:别…别…这样,你看…我都,都遭受到…报应了。

还是没有应答。

“高…”抬起头,一呆,细细辨认眼前的这张脸:“方…方为其,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这里?”

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夜晚,怎么连方为其也来了?出现在这里的方为其也怪怪的。

“眼…眼镜呢?”指着方为其的脸。

他静静凝望着她。

“方…方…”

“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怎么变成了小结巴了?”很温柔的声线。

呆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原来…

原来,方为其弄的热可可特别好吃,原来,方为其的书呆子形象一开始就不让她讨厌,原来,融融午后可以毫无猜忌趴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都是有原因了。

如果这样的时刻发生在别的时间里头,大约她会喜极而泣,可现在她太累了。

她有点想休息了。

头搁在他肩膀上。

别来无恙,偷走哈桑家牛仔裤的圣殿士。

距离方为其几个脚步远的方位躺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巴萨十号球衣的瘦小男人,奇怪的是原本红蓝条纹的球衣颜色变成了灰黑。

“我没那么坏。”盯着那件沾满血迹的灰黑色球衣,她和他说。

“当然。”

“方为其,你知道吗?我要撑在现在不容易。”她又说了一句。

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有两股力量在较量着,一股力量拼命的把她往里面扯,一股力量把她往着外面的世界扯。

里面的世界有什么在等她不关心,但她对外面的世界还有所期待。

“我知道。”很温暖的手在轻轻触摸着她的头发。

那指尖让她觉得困倦。

骤然响起的声音把她给吓了一跳。

侧耳细听,那声音来自于通风口,那是救护车由远到近的声音。

宛如从迷梦中醒来一样,拔腿就想往外跑。

一只手抓住她。

“许戈。”

回头去看方为其时,一双眼睛已经聚满泪水,这个时候还能流眼泪真好,还能从眼眶里流出眼泪就证明着——没死心。

“方为其,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方为其,也许,也许阿特这次会选择相信我,只要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他都信。”

有那么一瞬间,许戈曾经触某个世界,那个世界有细软的沙滩、温柔的海水、遍布的鲜花、午后的南风、她还是穿着蓬蓬裙梳着牛角辫的年纪,妈妈在她左手边爸爸在她右手边。

可是,她惦记着住在外面世界的阿特。

“方为其,我要去告诉他,这些事情不是我干的。”

爱了那么久的人。

比沙滩还要柔软、比海水还要沉溺、比鲜花还要美好,比起爸爸妈妈的呵护还要向往、让她魂牵梦萦着。

第95章 /(许戈)

跟在方为其背后,许戈脚步飞快跑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地下道,特属于凌晨的新鲜口气伴随着曙光越来越盛。

修道院的位于山上,光源处衔接着薄雾,薄薄的雾气中依稀可见闪烁的车灯,车灯夹杂着救护车的霓虹。

山风推动着雾气,眼前一切时隐时现,依稀中风里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脚步循着那股声音。

那声音近在眼前了。

脚踩着的从凹凸不平的地下道路面变成了柔软的草地,十几辆车杂乱无章的停在小块平地上,十几辆黑色轿车,四辆印有1942标志的军用卡车,两辆救护车,数百人围绕着那些车站着。

有1942成员、有医护人员。

在那些人中,许戈第一眼就看到了厉列侬,他站在救护车旁边正在和医生交流,隔着她和他之间就只有三个台阶。

只要上了那台阶——

脚刚刚迈出,手就被一股力量紧紧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