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大碗!”公孙异破罐子破摔。

两人换上大碗,奔放地对饮了起来。

人与人相交往往不在时间长短,而在一时的意气相投。喜欢同一种酒,爱听同一首曲子,脱口而出同一句话,都是契机。朋友一见如故,生意伙伴才需三思后行。

此时公孙异已经全然忘记他想追问之事,而行歌也全然不在意这是一个初识的异性,喝着喝着,只觉喝对了脾气,越发不可收拾。直到二人双双抱着酒坛子倒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这酒……真好喝……叫什么?”公孙异问。

“黄泉……我喜欢这名字,你呢?”行歌问。

“碧落黄泉会相见……好名字!”公孙异呵呵傻笑。

“酒是好酒,可是好贵,我赚十天才能喝一次呢……”

“怕什么,本公子穷得就剩钱……本公子的钱就是你的钱……”

“知音啊知音你人真好……”

……

公孙异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行歌一脸感动地抱着他一直喊知音啊知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看了看已经被收拾干净的酒桌,又低头看了看同样被收拾得很干净的自己,两袖清风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他拉住打扫卫生的小二问:“跟我一起来的姑娘呢?”

“走了。”

“那我的衣服我的玉佩我的发冠呢?”

“当了。”

“黄泉酒这么贵?我记得我身上有五百两银票。”

“公子,我们在您身上没找到银票,才拿您的随身物件去当的。哦,行歌仙姑给您留了一封信。唉,也不知道仙姑惹了什么事,今日一早就有一批道士道姑涌入四方城要找她。幸好守城门的阿四受过仙姑的恩,特地赶来报信……”

小二絮絮叨叨,回柜台拿了一封信过来,递给了公孙异。

公孙异拆开信封。

“知音见字如唔,因事发紧急,知音又醉得太沉,为着小命着想,贫道只能不辞而别。因你说过你的钱就是我的钱,贫道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借你钱袋一用。来日必有相见之时,再陪君醉笑三千场,么么哒。”

么么哒是个什么鬼啊!你给我留下个酒钱也好啊!

公孙异抱紧仅剩单衣的身子,一脸惨然。

“堂堂追魂公子,竟落得如此狼狈境地,啧,我见犹怜。”

包厢门口不知何时倚着一个清癯身影,公孙异定睛一瞧:“游子仙?”

游子仙施施然进屋坐下,嫌弃地推开桌上一壶旧茶,瞥了眼公孙异的可怜样,支起了下巴,好整以暇问道:“想知道那疯子是否真正的道门之秀?想知道镇魂珠的传说是否为真?”

公孙异点点头,“想。”

游子仙:“求我啊。”

公孙异思忖片刻,“我记得龙门中人武功都不怎么样。”

游子仙神色一变,“你敢动我,便是挑战太学阁。”

公孙异权衡了下,还是动手了,灵犀一指点了游子仙的穴道,然后脱下了他的儒生外衣,三两下穿到自己身上。嗯,有点儿紧。

公孙异一招手,喊道:“小二,来几个你们的拿手好菜给这位游公子。”

又回头对游子仙眨眼道:“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说罢仰天大笑出门去。

公孙异刚离开,便有一道身影闪现,一件华服披上游子仙单薄的身子。来人竟是那个小二,只见他试了几个手法,终于解开游子仙的穴道后,单膝跪下,“少主,如何处置公孙异?”

游子仙扬手制止,“他自有人收。你继续派人跟着那个疯子,确定她是否真是道门之首妙善法师亲传的道门之秀。”

小二问:“若她真是道门之秀,是否杀之?”

游子仙摇头,绽开一抹温暖至极的笑,道:“不,要保她。”

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道门已经兴盛太久了,如果那疯子真是道门之秀,那对龙门来说,反而是好事。这疯子非但杀不得,最好还能让她顺顺当当地坐上道首之位。到那时,道门衰,龙门兴,指日可待。游子仙胸中宏图,徐徐展开。

☆、我是村花,我最美

行歌走得匆忙,幸好城门阿四帮忙,让她混在一辆牛车上出了城。

牛车上的人都是附近的村民,日落后进城经营夜市,日出时出城回家。

四方城不像其他城市,朝开暮闭,而是日出与日落之时各开一次城门供人进出,其他时间一律关闭。这为行歌争取了不少时间,运气好的话,那群不知何方来的人士在日落后才发现她不在城里,那她就有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牛车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

“姑娘,这条路是我们回乡的,中间的是去鹿阳城的官道,另一条是小道,你是去哪里呢?”赶牛车的老乡问道。

行歌跃下牛车道:“多谢老乡搭载之情,我们就此别过吧。”她笑眯眯地对牛车上每个人示意,视线与一个小妇人对上,脑中灵光一闪,“大姐,我能用我的发簪跟您换一件旧衣裳么?”

小妇人看了一眼行歌头上绾发的翠玉簪子,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告别牛车,行歌找了一处较高的草丛换下了灰色道袍,又从袍子上撕出两条布条,将失去发簪而披散下来的头发绑成两股辫子。配上换来的村妇衣裳,行歌觉得自己活脱脱是村中一枝花。

打扮停当,她沿着小道走了十数步,寻了棵树,在树下草草掩埋了道袍,又故意露出一角衣摆,而后回到官道,往鹿阳城去。

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行歌觉得在有病的人里,她应该算特别聪明的,有点小得意。

不过聪明如她,也是不大懂为什么会有一大堆男女道修涌进城来找她。难道跟有人密报她冒充女冠的事儿有关?这群道门中人要来清理门户?就为了她一人?也太劳师动众了吧……还是说道门中人向来就爱群殴?这种事儿身为道门之首的妙善法师知道吗?

“姑娘,这位姑娘,可否让让道?”

几声喊声惊醒了在官道上想得出神的行歌。行歌抬头,只见一步之遥,一匹骏马瞪着大眼支着鼻子直朝她出气,驾车的是个身着劲装的俊朗青年,说话时带着笑意,使人顿生亲切之感。

不过行歌不懂:“官道这么宽,你不会从旁边走吗?”

青年苦笑,“在下也想啊,但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你是呈蛇形前进的,在下不才,试了好多次,实在无法抓到空隙安全地绕开你。”

难怪她一直感觉后面有什么动静……行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承影,何事?”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冽雅然的男声。

名唤承影的青年侧身回道:“回庄主,没事,承影马上解决。”

说完回头看行歌,示意她避开。

行歌却不动,看了看这位十分面善的青年,从方才处理挡道一事看来应该是个好人,又想了想方才听到的那个十分好听的声音……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开口问道:“公子也是去鹿阳城么?介意让小女子搭个便车吗?”

承影愣了下,有些为难地看着马车车厢。

车内主人没有发话,承影也是爱莫能助。

行歌失望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唉,听说貌美女子独行很容易出事啊……”

“噗。”承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承影,请这位姑娘上车吧。”又是那个清雅的声音。

行歌连声道谢上了车,坐在赶车的承影旁边,马车这才缓缓上路。

承影余光看到行歌的村姑模样,想起她刚才那句貌美女子,又忍不住想笑。

行歌叹了一口气,好言劝道:“不瞒承影公子说,我可是我们伊人村的村花,你此刻要是笑出来,便是在质疑我们整条村的品味。你,做好挑战我们全村的准备了吗?”

“噗。”这次这个笑声来自车内。

行歌不耻下问:“敢问车里这位公子,又是在笑什么呢?”

车内主人笑道:“伊人村,一人村?”

行歌也笑道:“公子有意见?”

车内主人道:“在下岂敢挑战贵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唯有承影在一旁,仍是搞不懂,伊人村怎么了?庄主在笑什么?这位姑娘又是在笑什么?为什么只有他听不懂……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舌灿莲花的姑娘,绝不会是个村姑这么简单。说实话,除了打扮,她还真没有一处像村姑。若是随便一个村姑都能跟庄主相谈甚欢,庄主也不至于孤身至今了。想到庄主的终身大事悬而未决,承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马,整个人陷入了无名惆怅之中。

官道平坦,马车不疾不缓,恰是秋高气爽,日头也不毒,行歌倚着车门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迎上承影一脸无语的神情,警惕地往嘴角一摸,没有口水,那他无语甚?低头一看,也没衣衫不整,那他无语甚?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开口问道:“承影公子,你怎么了?”

“承影大约是没见过当着陌生男子面说睡就睡的貌美女子。”车内主人一本正经道。

“庄主!”承影看了眼行歌鬓发微乱睡眼惺忪的模样,受不了地冲车厢嚷了一声,不过这一声对车内主人与行歌来说毫无威慑力,自然也阻止不了他们的继续调侃。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会看相的。”行歌道。

“哦?那姑娘看承影如何?”车内主人道。

“承影公子印堂发亮,修眉俊目,我赠他三个字:美,男,子。”

“噗。”

“严肃点,我算命呢。”

“嗯,姑娘继续。”

“承影公子身强体健,灵修清明,虽眼下有阴影却常带笑意,可见命主劳碌却乐在其中,可以说是重情重义不计得失侍主极忠之人,也可以说是……”

“是?”

“犯贱。”

“噗。”

“严肃点,我算命呢。”

“聊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师从何人?”车内主人突然问道。

行歌面不改色道:“我叫狗蛋,洗月观妙善法师门下吃闲饭的。”

“咳咳咳咳咳咳……”承影差点让口水呛死。

车内主人也沉默了良久,才道:“你的名字,是亲爹娘取的吗?”

行歌实话实说:“如果我不是妙善法师的私生女,那么就不是。”

“你的名字是法师取的?那你是在洗月观长大的吗?”车内主人对这个问题似乎异常感兴趣。

行歌想了想,答:“是啊,法师养了我三年,我就这么大了。长得有点着急,法师觉得不大妥,就让我到尘世走一走,感受一下寻常百姓不太着急的生长速度。”

车内主人想必听出行歌话中真真假假,许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也不追根究底,避重就轻道:“听来法师对姑娘极好?久闻法师大名,姑娘能给在下说说,法师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锐利啊。

行歌思量再三,还是简明扼要地答:“唉,法师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承影真的要被口水呛死了。

“此话怎讲?”车内主人还是很镇定。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女冠,她们活泼又聪明,她们修真又养颜,她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美丽的洗月观……”

行歌漫口说着,突然听到车前马儿受惊一般发出一阵躁动的嘶鸣,车身震荡起来。行歌险些摔出马车,哀叫一声连忙抱住车板稳住身形。承影神色一凛,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倏地,一群持着兵刃的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

此时日已偏西,道上落木萧萧,疾风穿林,徒增几分肃杀。

“识相的,就把那个姑娘交出来!”

行歌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承影也惊讶地指了指她,“她?”

在承影惊讶的眼神中,行歌已经恢复从容,她坚定地看着承影,说:“看吧,我就说貌美女子独行很危险。”

承影没来得及回应,黑衣人已经不耐烦地出手了。

承影腾空跃起,折树枝为剑,游走于黑衣人之间,身姿清逸,十分帅气。行歌的这种赞叹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便是一阵斗转星移,她被一个不知隐藏在何处刚冒出来的黑衣人抓住了。承影见状连忙来救,黑衣人武功明显不及,遂将她抓到身前威胁承影:“再过来我就一剑杀了她!”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极淡极雅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放开她。”

“哼,就凭你们?”黑衣人抓住行歌,有恃无恐。

突然一阵莫名山风挟烟雾袭来,车门啪的一声蓦然大开,车内广袖飘迎,一人步若行云,缓缓走出。只见此人金冠束发,锦带缠腰,玉面雕成,龙眉凤目,楚楚谡谡,置身于烟雾氤氲中,仿若神子拾天阶而下。

“就凭斐某,如何?”

何字语音方落,黑衣人手中空空,行歌已然易手。

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更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收手的。

身法犹如魑魅魍魉,变幻莫测。容止却似天上仙人,风流飘逸。这样的人,他自称姓斐,当今江湖就只有……黑衣人面面相觑,俱是一震,最后竟呆呆望着他带着行歌上了车,与承影绝尘而去。

风停林息,烟雾散去,官道之上,唯余叹息:“公子世无双,光华斐然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收藏评论~还有樱花姑娘的手榴弹差点给我炸懵了……

旧坑未填就开新坑的确不是好示范,惭愧惭愧,姑娘们还能支持,实在是万分感激【跪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公子世无双,光华斐然殊。

这句话,不知是由何人最先说起的。世人只当斐然殊生来优雅,又尽得天下第一庄前庄主斐无邪之真传,先天功法独步江湖。却不知这无双光华,逆天而来。

斐然殊一出生便被批命:破军星坐守父母宫,夫妻宫无主星,刑克,天命孤弱。

国师断言,他活不过十岁。

因为刑克父母,所以被送至凌云峰下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年,天生天养。遇到斐无邪时,斐无邪捏了捏他的手脚,只说了一句:先天不足,经脉阻塞,不宜练武。

又说了一句:不过容色过人,颇有乃母之风。

斐然殊靠脸入了天下第一庄,随斐无邪修炼养生之道。

十岁,未死。

十一岁,未死。

十二岁,自绝经脉。

斐无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救回后发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他竟修成了先天罡气。斐无邪又气又喜,差点精神分裂。气则气他从未教过他先天功法,只允他修习调息之法,强行修炼先天功,于身体耗损过大,随时可能毙命;喜则喜他竟能改经易脉,如此人才百年来他都未曾听闻,如今却是他的传人了。

从此,斐无邪更加用心□□斐然殊,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他。更在天下第一庄内,一手创立岐黄阁,延请天下名医坐镇,初衷只为调理斐然殊破败的身体。

斐然殊十六岁初涉江湖,以风雅少年之姿,名动武林。

二十岁悟得先天功法第七重,代斐无邪仲裁天下,名动三教。

二十二岁时,斐无邪自称要飞升,将庄主之位传给他。然后他便被三教领袖联手推上天下江湖武林仲裁者之位,从此一入江湖岁月催,回首难觅少年音。

何为仲裁者?武林劳模是也。上至正邪之争帮派斗殴,下至比武决斗,都与他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