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骨点头,道:“你去吧。虽然身为两仪山庄之人,做了上门女婿不甚光彩。但你勇于承担,知错能改,才不愧对身上之剑,太极之剑,心中之剑。师叔永远是你的师叔。”

墨书剑一口血差点喷出去。他这是为了谁啊?!为什么小师叔一点自觉都没有,还一副他是始乱终弃的王八蛋浪子回头的模样,还在那边原谅宽恕他……他招谁惹谁了啊!

墨书剑心中有恨呐。

墨书剑跟着两位婢子往回走,突然想起秦眠眠与顾清渠对这两人称呼的不同,便问道:“二位到底是叫流风回雪,还是茯苓杜仲?”

其中一位婢子回忆了一下斐然殊、秦眠眠、顾清渠、承影还有新近增加的行歌平日的叫法,道:“看情况。婢女全名春江流风茯苓哎那个谁这位美女。”

另一位婢子道:“婢女全名花月回雪杜仲喂那个谁这位美女。”

墨书剑突然不敢深究下去了。他有预感他如果继续问,就会问出“你们都姓‘这位美女’吗”这种让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俩耳刮子的问题。仔细想想,可怕极了。

天下第一庄,连婢女都这么深不可测啊……

☆、退后,我要发病了

日已过午,重明殿外的道修们已被天下第一庄的侍女们请去用膳了。而重明殿内,未有论道结束的迹象,却有琴声亢越传出。公孙异听出是斐然殊,忍不住连连摇头。

龙潜见状,问道:“你摇头是何意?”

公孙异道:“没什么,只是惊叹斐然殊对于华而不实的技艺真是情有独钟,无论是御风行舟,还是这首混沌曲。”

“混沌曲?”

“你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这混沌曲是一名兵器高手为天下第一庄所谱,琴曲之中蕴含数十种兵器的声音,弹奏之时以内力催之,则传得越远,变化越多。身边的人听着只觉悠扬,却能影响外围之人。尤其练武之人,武学成就越高,便能分辨出越多武器的声音,反而更加受到干扰。”

龙潜眯起眼,“所以我们现在就算再凝神,也听不到殿内交谈?”

公孙异点头,“正是如此。不过此曲对弹奏者耗损极大,斐然殊他……”

“耗损?区区弹琴的耗损,对镇魂珠来说,算得上什么?那道门之秀,可是牢牢地被捏在掌心呢……叔公虽自称不从父母,但他这玩弄人心的本领,可是与王室一脉相承呢。”龙潜似笑非笑,娃娃脸上透着狡顽。

公孙异望着他,很想与他说,不要想着与斐然殊斗。一个连天命都能逆的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他的敌手。最起码,他识他至今,只见过他作天作地作自己,尚未见谁让他败过。然而他知道,就算说了,这位祖宗也不会听。

血统,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在一意孤行这一点上,这对亲戚倒是颇像。

重明殿内。抚琴者,确是斐然殊。封真、莫悲欢与白玉京分坐两侧,行歌站在中间,双方面临一场大型沉默,并无交谈。

场面尴尬。

肚子也饿。

刚想到饿,行歌的肚子就打起来鼓来了。行歌羞愧,人如果只想着吃饭,与狗蛋有什么区别?幸好斐然殊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弹起琴来,应该没人注意到她肚子的动静。

噗嗤。

听到这声笑,行歌就知道自己过于天真。琴声虽在,肚子饿的声音与忍俊不禁的声音依然巷陌相闻,狭路夹逢,行歌只想点点头说声我还好你也保重,然后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奈何发出笑声的那人跟她并无这样的默契。

“看来行歌道友不擅辟谷啊。”白玉京笑道。

两仪山庄的道修多半身形挺拔,英姿朗朗,浑身散发着习武之人的阳刚之气,与清华观自由生长身形各异或胖或瘦的道修大为不同。行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道:“困了便睡,饿了便吃,渴了便喝,道法自然者也。”

“那困了不睡,饿了不吃,渴了不喝,便算不得正道了?”白玉京问。

“非也非也。困了不睡,渡过了困。饿了不吃,渡过了饿。渴了不喝,渡过了渴。这是修行,与前者殊途同归。”行歌道。

白玉京若有所思,随后问出了从行歌踏入重明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在下想知道,行歌道友今日,道不道,俗不俗的打扮,是自然,还是修行?”

行歌寻思,这是车轮战啊?天机宫被她说走后,两仪山庄顶上,果然清华观才是嘴炮压轴啊……

咦嘴炮是什么?为什么感觉还挺贴切的?难得一次她脑中冒出的声音是她听得懂的,行歌精神略感振奋,觉得自己神经病略有好转。

她想起白玉京的问题,坦然道:“身着襦裙,头梳道髻,正是贫道身入尘世心在仙山的证明啊。”

白玉京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行歌。

行歌被看得心里一阵嘀咕,貌美女子行走江湖果然不容易,招蜂引蝶在所难免,难免。不过她这人非常有原则,美色眼中过,阿斐心中留。没错,斐然殊珠玉在前,她面对其他人的定力,不敢说坐怀不乱,起码也是兽性得以良好控制了。

说到斐然殊……

忍不住望去一眼。行歌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是当斐然殊望回她,灼灼一笑时,她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她依然记得昨夜说到如何应对论道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黯。仿佛对她失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斐然殊的失望,对她而言竟有令她辗转失眠的影响力,又正是因为失眠,这才有了之后彻夜阅读《南华经》的事。

唉,由奢入简难啊,都怪他一开始,对她太过亲昵纵容。

虽然不承认,但她终究是仗着故人的情分,有恃无恐了。

法师啊法师,这人间道,怎会如此扰人。

“行歌道友的心真的在仙山吗?”白玉京饶有兴致地看着行歌与斐然殊的对视。

封真也觉好笑,道门十三葩内,他年岁最高,与斐然殊相识最久,到庄数日便一直听闻斐然殊与新任道门之秀之间有旧,亲眼所见才知道往日他所认识的斐然殊已是万分收敛,才知道当斐然殊想要令一个女子如沐春风时,是如何颠倒四时留春住的。

纵使被打趣,斐然殊却始终不曾错开目光,直到行歌主动转开视线。

行歌从容一笑,对白玉京道:“贫道心在仙,不在山。”

封真目光一闪,道:“方才听行歌道友谈到,两仪山庄以剑入道,清华观清修入道,而天机宫则……以情入道,那么行歌道友的道,莫非是仙道?”

哦哦,终于说到正题了!行歌面有喜色。说到正题意味着再来几个回合论道就能结束了,然后就没人拦着她吃饭了!行歌内心有点兴奋,即将压抑不住自己的天性。

而斐然殊见她此刻疏懒之色一扫,眉飞色舞模样,便有预感,她又要语出惊人了。

“实不相瞒,贫道天仙下凡,历练一番终要回去的。”

语出四座默。

白玉京已经不知用何表情面对行歌了。

封真与莫悲欢倒是面色如常。

一直少语的莫悲欢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实在受不住了,明明该走的都已走,为何还需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继续下去,可能咱们这位百年一遇的道门之秀就要死于饥饿了,说出去道门的脸往哪儿搁?”

这话说得行歌差点喷泪,可算还有人记着她肚子饿。这位微胖道友真是个好人啊……等等,他说什么?该走的已走?谁该走?嫌弃天机宫的作风不带天机宫玩她还能理解,为什么白玉骨和墨书剑也是该走的?刚刚白玉京调戏白玉骨难道是故意激怒她?让墨书剑去追也是要支开他?

喂喂!这群人不要忙着面面相觑相视一笑啊!来个好心人给她解释啊!

“无量天尊。行歌道友,贫道可否问你一个问题?”封真问道。

“请。”行歌谨慎道。

“你为何认为自己是天仙下凡?”封真道。

这位微瘦道友你会不会聊天?能不能跟微胖道友学学?行歌不高兴了,“道友你在怀疑我的美貌?”

噗。

白玉京一个没绷住,喷茶了。

行歌这才反应过来,封真是在问她的天仙身份,而非天仙外貌。

封真被噎了一下,便也从善如流,细细看了她几眼,道:“虽然贫道也想怀疑这个,但天仙是何样貌,你我都不知,贫道实在无从怀疑起,只好昧着良心不怀疑了。”

行歌不服,举手,“仲裁大人,我反对,反对对方道友人身攻击。”

斐然殊想起从重逢以来行歌对自己外貌的自信,虽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往而深,忍不住笑道:“反对驳回。不过封真道长此刻该知道了,天仙样貌便是你们道门之秀这般。以后比她美的,那便是美赛天仙,比她丑的,便是凡人之姿,跟她差不多的就是美若天仙。”

行歌一想,很对。“仲裁大人明察秋毫,说得中肯。贫道只能说,你美赛天仙。”

白玉京闻言,顿觉肠胃不适。

他诚心诚意想问一个问题:“你们平时都这么聊天的么?”

斐然殊与行歌大发慈悲地回答了:“是的,有什么问题么?”

白玉京肃然起敬,道:“没什么,你们果然美不可测。”

而此时,只有封真还记得自己最初的问题是什么:“行歌道友,你仍未回答贫道方才的问题,为何觉得自己是天仙下凡?”

行歌眯起眼,起了个范儿,道:“这是一个直觉。”她的神情严肃,继续道:“实不相瞒,贫道做神仙的时候,还有一只坐骑,背可能有千里那么宽,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你说的是……鲲鹏?”封真望着行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喜。

“行歌啊行歌,你昨夜一宿未眠,是在修习《南华经》?”斐然殊眸中清光动人。

行歌看看斐然殊,又看看封真,再看看白玉京与莫悲欢热切的眼神,心中一沉。这个场面有点眼熟啊,殷鉴未远啊,上一次发生类似情况之后,斐然殊就拉着她说了镇魂珠是道门之物,她只是个容器,而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这一次……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行歌捂住耳朵,神情悲愤。

只有斐然殊知道她为何如此。

他十指仍行云流水地扫着琴弦,口中吐字却越见清晰,字字穿过手背,入得行歌耳中。

“行歌啊行歌,你可记得,当你知道南华经是道门传承信物时,企图将它五百两卖给斐某,当时,你说了什么?”

行歌闻言,缓缓睁大了双目。

这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出现在行歌身上,却让斐然殊看出了截然相反的含义。

斐然殊点头,“行了知道了你不记得了。”

当时,行歌是这样对斐然殊说的:这样,我看你骨骼清奇,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以后维护天下江湖武林和平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难得我与你有缘,这里有一本传世武功秘籍,五百两银子卖给你。

行歌虽时有胡言乱语,倒有一点蒙对了——《南华经》是武功秘籍。

☆、斐某在,你便不会死

世人皆知,道门之首亲传的《南华经》是道门之秀的信物。

世人也都听说过,镇魂珠也是道门代代相传的信物。

世人却鲜少有知道镇魂珠与《南华经》之间的关系的。

镇魂珠以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至阴之人为容器,《南华经》则以镇魂珠为根基修炼。所以,同样的一本经书,在其他人手里就只是经书,在行歌手中,却是道门至高心法——逍遥游。

知道真相的行歌眼泪流下来,“所以贫道骑神兽遨游天地……是因为修炼了逍遥游而做梦?”

不是因为她天仙下凡?她不能接受!

白玉京“咦”了一声,不解道:“秀者似乎很惊讶?难道是今日方知逍遥游心法之事?”

斐然殊听他称呼行歌为“秀者”,知他已经认可行歌的身份,便笑道:“妙善法师不问俗事,向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却不得不定时入宫讲道,你们道,这是何故?”

白玉京心念一转,便明白了,“龙门的手,竟已伸到洗月观,甚至……监视起道首了么?”所以妙善法师尽管找到了道门之秀却不曾告知同门,甚至在洗月观内对行歌也不曾明说道门传承之事?

白玉京低叫一声,又想起一事,“是了!当今龙首九王爷碍于皇家身份,以及受到皇帝忌惮,不便伸展手脚,但前两年被选为龙门之秀的游子仙可是只野心勃勃的狐狸啊!”

两仪山庄与龙门一直不对付,他对游子仙自然不陌生。思及游子仙放弃功名,特地跑到江湖来折腾,还仗着太学阁有钱,开了不少客栈酒肆,白玉京忍不住皱眉,这厮是几年前就对江湖,对道门图谋不轨了?

行歌也皱眉了,他们说的游子仙是她认识的小仙仙吗?在她印象中,小仙仙也是个有病的啊!

江湖你怎么了江湖!两大势力找继承人一找一个准,全是有病的!行歌心中无声呐喊着。

斐然殊注意到行歌眼神开始放空,嘴角微微一抽,连忙将话题往回带,“行歌,你是否心中疑惑,为何白玉京要刻意支走白玉骨与墨书剑二人?”

行歌回神,连忙点头。

白玉京答道:“墨书剑是因为他原本出身龙门,还是个世家子弟,安全起见还是需要避嫌。至于小师妹,纯粹因为原本我们是打算推举她为秀者的,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此事……”

“等等等等,她是道门之秀,那就没贫道什么事了,告辞,江湖再见。”

行歌起身抱手,抬脚就要走,被封真踩住裙子。

封真道:“行歌道友莫心急,且听老道一言。镇魂珠遗落已逾百年,这百年来,道首之位一直是能者居之,也是权宜之举。如今镇魂珠重归道门,身为宿主的道友你,自然才是天命所归了。”

老道,你说了不止一言。

行歌心胸宽广,不去计较,另寻由头问道:“那天机宫呢?你们排斥天机宫不仅仅因为对他们的作风不喜吧?”

莫悲欢长长叹出一口气,娓娓道来。

道门成立的最初只有两个分支,一支是以心“证道”的清华观,一支是以剑“护道”的两仪山庄,而天机宫是后起的道修门派。近百年来,先后出了清灵真人与清辉真人两位不世高人,才使得天机宫跻身道门名流。

甚至,因为清辉真人成为当朝国师的原因,天机宫迅速扩张,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中,认为天机宫可以完全代表道门的不在少数。

然而真相是,天机宫与其他世人一样,并不知道道门之首的传承,除了镇魂珠与《南华经》之外,还有清华观世代相传的《太上感应篇》。

十年前,有人夜闯清华观禁地,掌教真人清净正在闭关,封真与莫悲欢等四大弟子不敌来人,《太上感应篇》失窃。事后推断,当今江湖有如此功力修为者,不出十人。而禁地布有玄门八阵,能破此阵者不出四人。四人之中,天机宫的清灵与清辉就占了两人。

镇魂珠遗落,太上感应篇失窃……

道门你怎么了啊道门!你又不是空门为什么这么容易被闯!道门你振作一点啊道门!

等等……《太上感应篇》?街上十个铜板一本的《太上感应篇》?

行歌举手,“贫道要抢答!这《太上感应篇》想必也是武功秘籍了?”

莫悲欢笑道:“正是。世人所看所学的《太上感应篇》,只是一部精简之后劝人行善的书。而清华观流传下来的则是无删减版,配合镇魂珠可以修炼太上感应心法,与逍遥游一样,都是道门至高心法。”

信息量太大了,行歌有些心累。

不过想想虽然《太上感应篇》遗失了,但好歹她学了逍遥游了呀!行歌心中稍感安慰,道:“这么说,贫道现在也是武林高手了。”

“非也非也。逍遥游只是心法,没有招式,总的来说,是用来辅助镇魂珠发挥作用的同时,不使你的身体受到其反噬。”

呵呵。

行歌心中惨淡,含泪望向斐然殊。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斐然殊笑得克制。行歌啊行歌,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接接地气。

行歌绝望,她突然发现说了这么久,仍未说到重点。

“贫道仍有几个疑惑,清辉真人既是道门中人,为何会入朝为官?照道兄们所言,只有拥有镇魂珠的人才能学习太上感应心法,那么盗窃者盗取《太上感应篇》有何用?最最重要的是,这次论道的目的,难道只是向贫道普及道门典故?以及提醒贫道,道门容易失窃,需要防火防盗防道友?”

“无量天尊。”清华观两位道长突然齐声念了一句道号。

白玉京闻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她说错了什么吗?这阵势是要告辞还是要发大招啊?行歌紧张了。

“吾等此番,论道为名,实则希望秀者能为道门取回太上感应篇。”封真如此说道。

凭什么啊?!还有秀者是什么称呼啊?为什么感觉一下子地位被认可了啊!心中如此呼喊,行歌面上却只是蹙着眉,不耻下问:“请问,这《太上感应篇》是如何丢失的?”

“在清华观丢失的。”莫悲欢如此道。

“那么该由谁找回?”行歌又问。

“当然是秀者您了。”封真如此道。

“凭什么啊?!”行歌终于忍不住了。

“因为您是道门之秀啊!”三位道友齐声道。

行歌目瞪口呆,“自妙善法师之后,贫道从未见过有尔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量天尊。”清华观二人又齐念了一声道号。

封真宽慰道:“虽然任重道远,但秀者你放心,此前掌教真人与元庄主已经委托斐仲裁寻找《太上感应篇》。虽然未有头绪,但如今有秀者在,贫道寻思,既然秀者能带回镇魂珠,那么必定也能带回太上感应篇。斐仲裁与秀者联手,《太上感应篇》简直唾手可得啊,唾手可得。”

至此,行歌大梦方醒。

这论道,就是一个坑,深坑。

道门这群人,个个都是小妖精啊,表面上仙风道骨,人模人样的,实际上良心大大的坏啊!大张旗鼓说要论道,闹得天下皆知她身怀神器镇魂珠。怀璧其罪啊!这得多少人红着眼要抢她去做练功的辅助啊!她瞬间成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