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殊论道之前问她,她说想全身而退。太天真了啊!难怪斐然殊鄙视她啊!

眼下不想卷入江湖争夺尸骨无存只有两条路。

一是自己变强,方法是……修炼太上感应心法。

二是成为名副其实众人信服的道门之秀,让道门来保护她,方法是……找回太上感应篇。

无论哪一条路都要去找《太上感应篇》啊!

行歌忍不住又想再问一遍,为什么啊?凭什么啊!然而她从这三位道门之葩眼中,都看到了一股殷殷的期待,那股期待名叫:你是道门之秀你上啊。

琴声渐歇,意味着论道的结束。

当七位道门之葩走出重明殿的时候,已是日落之时,淡霞薄染凌云峰。

众道修纷纷迎上,询问论道情形。

三葩相视一笑,道:“秀者,百年一遇也。”

能令几位道门顶尖人物交口称赞,想必这位道门之秀确有过人之处,这真是道门之幸,道门之福啊。众道修喜笑颜开,相携簇拥着三位道葩离开天下第一庄。

一行人走到庄外,莫悲欢突然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循着气味而去,竟发现一具散着腐臭的白骨。

“三蚀丸……虚月教的手笔啊……”莫悲欢合目,默念往生救苦妙经。

身后其他清华道修则是就地盘坐,为莫悲欢护法。

白玉京心忖,“黄泉引路莫悲欢”果然名不虚传。

两仪山庄倒是不拘这些小礼,于是微微屈身致意后,白玉京便率领身后两仪山庄的剑修去与白玉骨会合。听白玉骨说墨书剑对天下第一庄女总管始乱终弃最后负起责任入赘天下第一庄,虽然……里面一定有白玉骨的许多误解,但也只能说,那是墨书剑的修行,祝他好运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诚不我欺也。

重明殿内。

行歌无意识地在来回踱步,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最后走到斐然殊面前,一只手按在斐然殊的琴上。斐然殊只是一扬眉,并未阻止她。她按下琴弦又松开,琴声喑哑低嗡。

斐然殊的琴从无旁人动过,就连擦拭或者调弦,他都不曾假他人之手。

此刻被行歌拨动,斐然殊虽则蹙眉,却仍是听之由之了。

行歌突然兴叹:“阿斐,我还以为,你是喜欢故人的。”

“哦?”斐然殊问道,“那么,你现在又是为何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行歌道:“天下第一庄消息如此灵通,你连洗月观受龙门监视都知,又岂会不知我?可官道初逢,你却装作不知,还探问妙善法师的事。”

斐然殊垂目,微不可闻地叹息,道:“天下第一庄虽有鸽房,可知天下事,但唯有一处,斐某以前不曾,以后也不会去设暗桩,那便是洗月观。若斐某知道什么事,那也只是妙善法师想让斐某知道罢了。”

行歌又道:“那你一早便知道门内幕,却还举办了这一场论道。你一早便知论道的真相,却还假意告知我如何应对。你若是喜欢故人,为何不爱屋及乌,早早同我说清呢?”

“噫……斐某一向只说实话。”斐然殊忽又恢复笑意,从容道,“但你若不问,斐某又如何回答?”

行歌咬牙:“你可知,实话不说全,比谎话更可怖!”

斐然殊第一次见行歌生气,心中竟泛起涟漪,愈要挑出她的怒气,便故意又道:“其实方才关于镇魂珠,还有一事,是连清华观与两仪山庄都不知道的。镇魂珠认定宿主之后,亦有转移的可能。”

行歌猛地停下拨动琴弦的手,转身切问:“如何转移?”

“在你尚未修炼逍遥游之前,杀你,血继。”

行歌被吓得坐地上了,抬目已是满眼血色,张口即要咬断银牙:“斐、然、殊。”

斐然殊听到诅咒一般的呼喊,却是心中满盈,眸中带笑。他提起袍角,半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头,堪堪与她平视,道:“行歌,莫怕。”

眼中是他双目灼灼桃华,静水流深,耳中是他低回轻叹,温柔细语。行歌此刻与他呼吸交闻,切切相关,顿时心音大作,难以自持。

“你修练逍遥游已小有所成,此刻取你性命亦是无用了。只要再取回《太上感应篇》,以你的悟性,无上心法大成,天下武学便只有你不想学的,没有学不成的。届时,谁又敢小觑你?”

行歌默默流下两行泪,躲不过这温柔侵袭,投入这馨香怀中。

“莫哭。”斐然殊神色仍是温柔。

“贫道不想死……”行歌虚弱低泣。

“斐某执掌天下仲裁一日,你便不会死。”斐然殊面上隐现霸气。

“……于饥饿。”行歌两眼一翻,饿晕过去。

斐然殊正欲安抚的手,停在空中。

这什么女人。掐死算了。

掌随意动,穿花拂柳,却是挥向殿上的金铃。

金铃大作,不多时,含光便来到重明殿。

斐然殊将行歌交予含光,吩咐道:“她饿晕了。你让后厨准备好食物之后,再唤醒她。让春江与花月伺候她进食,免得她饿急了囫囵吞枣,真应了那句死于饥饿。”

含光听到行歌只是饿晕,心中担忧略减,向斐然殊称喏之后抱起行歌退下。行至殿门,突然顿住,回身问道:“庄主,为何不对传言进行解释,任由大家误会您与云姐的清白?”

斐然殊摇扇淡笑,“依你看,我是为何要如此做呢?”

含光摇头,“属下无法猜测庄主用意。”

斐然殊转身,将扇负于身后,踱至一旁,轻扫琴弦,道:“你可知,当年阿聂为何离我而去?”

含光猛地抬头,庄主终于要说了吗?当年云姐与庄主密室一谈,便潇洒离开,与庄主二人平静得令他产生错觉,以为云姐只是出去游玩,三日五日便会归来。直到一年两年过去,才确信,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说,飞蛾扑火,旦夕温暖,堪慰平生。”

琴声温淡,语到末处,却带切齿之恨。

含光被斐然殊身上陡然生出的寂灭之气震出殿外,倒退几步方才稳住阵脚。他望着怀抱之中昏迷不醒的行歌,突然明白庄主的那股怒气从何而来。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却落得失忆。

那只证明一件事——所托非人。

既然非人,那便该杀。

☆、血不沾衣,虚月无极

混沌之中,行歌踽踽独行,五感似乎被封堵。她只记得自己被两位美女喂食过后,一宿未眠的困意终于爆发,沉沉昏睡过去。于是此刻此地,她是又发病了?

“无极,你宫中不是红就是黑,不烦闷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行歌还来不及惊叹这声音的耳熟,便听到另一个有些冷却带着狂气的声音答道:“你嫁给我,便是虚月宫的主人,届时你喜欢素淡颜色或是其他,都由你。”

啊啊,是一对狗男女!行歌有些激动。往日发病见到的都是一些残影,听到的都是残章断句,除了上次见到含光与斐然殊之外,这还是第一次碰见有完整剧情的,怎不叫她兴奋。

只听这对男女一来一往,似在谈婚论嫁。行歌听得越清晰,越是好奇两人面容,偏偏四周一片混沌,令人心焦。而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她,如毒蛇于暗中吐信,又似烈火在深渊焚炙。

行歌身上忽凉忽热,猛地睁眼,坐起身来。

抬手贴在额上,摸出一片冷汗。

已是入夜,侍女离去之时为行歌留下的一盏红烛已燃了半截。凌云峰的夜里寒凉无比,行歌取起床头的宽袍披上,踩了锦履,歪倒在桌旁,猛灌了一杯茶水。茶水放凉,入口苦涩,行歌脑中愈见清明,终于察觉房中异样。

窗边立着一人。

“你,终于醒了。”

声音有点耳熟啊……

行歌回忆见过的人听过的声音,又肯定这声音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不认识的人半夜闯入她闺房……行歌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啊,天下第一庄里还能混入采花贼。”

来人突然抬步,向她走来。

行歌苦心劝道:“贫道虽然貌美如花,但性情古怪,为人粗鲁,实在不是很好啃。再者,天下第一庄暗卫无数,贫道若是大喊一声,届时你就算以贫道为人质,恐怕也难以逃脱追杀。所以壮士你此刻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啊!右转出门好走不送。”

任凭行歌舌灿莲花,来人仍是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烛火映照之下,面容逐渐清晰。

“咦?”这年头这么好看的都要当采花贼了吗?行歌瞠目。

只见来人面容神俊,鼻若悬胆,丹唇外朗,尤其一对内尖外阔的丹凤眼生得极好,沉静之时不怒生威,此刻望着她,眸心波动,自带三分□□,摄人心魂。若单论容貌,竟胜出斐然殊几分颜色。只是二人气质大相径庭,斐然殊若九天皓月,清辉如瀑,此人则是艳阳当空,赤凤浴火。

“云儿,云儿,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你。”来人正是先前假冒莫水,见过行歌一面的月无极。

行歌一听“云儿”二字心中就在叫惨,故人啊故人,你到底替我惹了多少冤孽?

“你认错人了,贫道与你口中的云儿确实容貌相似,但贫道终究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也不是贫道。你深夜潜入天下第一庄,如果只是为了找她,那恐怕要失望了。还是趁着现在没惊动其他人,快些离去吧。”行歌道。

月无极闻言,原本狂喜的眼眸瞬间黯了下来,露出惨淡的神色,他抿着唇,艰涩道:“云儿,你是不是怪我?我……那时走火入魔……事后再去寻你,整整一个月,不曾寻到一片衣角。我以为你……尸骨无存……”

行歌终于听出这把声音,熟悉在何处。并非她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就在方才!她发病之时听到的声音,那个男子……“无极……”

行歌无意识地吐出梦中听到的名字,随即整个人被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

“云儿,你不知道当我得知道门之秀现身江湖时,心中是何等欢喜,又何等害怕……幸好,真的是你。云儿,随我回去吧。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月无极紧紧抱住行歌,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与颤抖。

行歌整个人懵了,她感受到他的双掌发烫,圈住她的背与腰,紧得像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那绝望又热烈的感情如暴风雨一般向她袭来,她此刻四肢僵硬,五感大乱,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温暖。

恍惚间,脑中突然闪现一个赤红的身影。

渡头初遇,他身负重伤,她瞧他生得好看,便顺手帮他调息。

桃花林里,她笑容浅淡,说,你住折剑崖上,我住折剑崖下,听起来倒是有缘,只是这缘分的距离,远得厉害。

虚月宫中,他眉头紧锁,说,你耗损太重,再不休养,恐怕活不过……她依然笑容浅淡,说,总要助你修炼虚空业火,才不枉你冒死娶我。他顿时面冷如铁,封了她几处大穴。

然后是锣鼓喧鸣,十里红妆,洞房之内,她身披嫁衣……

然后是折剑崖上,当胸一掌,崖上风大,那嫁衣扬起,像一团拼命燃烧的火焰……

行歌胸口大痛!

月无极终于察觉不对,忙将怀中之人松开,掌心一股温烫绵延的内劲导入行歌体内。片刻之后,他望着行歌一瞬间煞白的面孔,心中沉痛,目中血雾升起,咬牙道:“我应该杀了幻云姬的。”

“幻云姬?”

行歌心痛尚未平复,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潜意识中却是排斥继续交谈,她不想脑中再出现任何画面,便道:“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你口中的人,贫道一个都不认识。公子还是快离开,否则贫道也不敢保证,贫道会做出什么。”

她迟迟不呼救,不过是因为知道此人能瞒过暗卫耳目闯入内庄,必定身怀绝技,但若被逼急了,她也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唉,不知翛然阁是否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

月无极听她言辞坦荡,眼中更是无爱无恨,从来生杀在握无惧无怖的人心中竟有些微慌,“你真的……不记得了?你心口的伤,你心上的人,你真的都忘了?”

“心上的人……你说阿斐吗?”行歌疑惑道。

月无极一震,顿时目光深沉地握住行歌双肩,道:“你若真的忘了,又如何会认为你心中之人是斐然殊?是斐然殊告诉你的么?是他先找到你,然后这样对你说的?他是否告诉过你,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你心上的人是他,为何会嫁给我?你心中没有一丝疑惑吗?”

“没……他没说……是贫道自己猜测……啊……”行歌双肩被抓得辣痛,几乎可以听到骨骼响动的声音,她张了张嘴,终于疼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忽听门外清笛长鸣,激越悠扬。一道温朗男声,徐徐入耳。

“中庭玉树栖寒鸦,冷露无声湿桂花。此夜月明无极望,不知清歌落谁家。”

一道罡风破门,门外未见人影,掌风先至。

这一掌凝精纯之气,化天地阴阳,月无极分析掌势就知道来人根基不浅,不得不松开行歌,回身使出“虚空业火”绝学,同样以掌相抵。然而,他低估了来者的疯狂。

没有人在第一招试探之时,便如此毫无保留。

双掌交接之际,月无极便知有异,忙分出精神护住心脉,却仍被震出数步,口吐鲜血。

来人收掌,掩身几步到桌旁,堪堪接住因被松开而身形摇晃的行歌。

行歌一抬头,望进斐然殊清冷如中宵月的眼中,心中顿时大定。

再去看月无极时,忍不住惊呼一声:“啊。”

只见月无极双唇染血,更增艳色,凤目爆瞠,杀伐之气炽盛,整个人似浴在火中,令人不敢逼视。他舔了舔唇边的血,啧了一声,冷声道:“斐然殊。”语声之凶狠,唇齿之间若能吐箭,斐然殊已然体无完肤。

“又见面了啊……虚月宫,月无极。”

月无极的声音冷,斐然殊的声音更冷。

然而无人知晓,行歌此刻心中之冷。

弄啥呢?怎么感觉你们俩之间有点啥呢?别啊!故人要哭了!

月无极见行歌乖顺伏于斐然殊怀中,不知想起什么,咬牙冷笑道:“斐然殊,这三年便是你藏匿云儿么?是你趁她失忆,诱导她,哄骗她,让她错认心上之人?哈,天下武林道你公子无双,称我邪魔外道,依我看,你伪善得令人作呕!”

听到这话,行歌就不开心了。

“这位公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三年贫道一直在洗月观修行,何曾见过阿斐?心上人也是你提的,阿斐何曾骗过贫道?再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贫道只是猜测啊!你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贫道多害羞啊!阿斐若以为贫道对他心怀不轨,夜里只隔着一道墙,他吓得睡不着了怎么办!”

“你该担心你的清誉。”斐然殊稍作提醒,对行歌的跳脱还是有些头痛。

对此,行歌只是摆摆手,道:“貌美女子行走江湖是要惹些非议的,贫道承受得住。”

月无极何曾见过这样的聂云?聂云在他面前一直是聪慧的,是恬淡的,甚至于孤高,何曾如此厚颜无耻过?若非容貌声音一致,就连心口的伤也正是幻云姬的绝学幻阴掌所致,他真要怀疑此人不是聂云,而真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行歌了。

那么,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聂云到底为何会性情大变?

月无极望着姿态从容的斐然殊,心知自己若动手抢人,按照天下第一庄的规矩,斐然殊与暗处吹笛那人皆可出手格杀,而他已失了先招,负伤在身,并无胜算……

“云儿……”

随着一声叹息一般的呼唤,月无极身形如烟,扶摇几下,一道红影从眼前晃过便消失,而行歌耳边却缠绕着他离去之时拂身而过留下的言语。

一句关于斐然殊的话。

随着月无极的离去,笛声也渐歇。

行歌退出斐然殊怀抱,神情十分严肃。

斐然殊知道月无极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离去之前必留下信息,眼见行歌如此,更确定自己心中所想。于是眸中回温,柔语问道:“行歌,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月无极是否为你带来许多困惑?”

行歌点头,又摇头。

她现在的内心不是崩溃,而是绝望的。因为她想起她被妙善法师救起时身上所穿嫁衣,又想起此前脑中所有画面里的那两个声音,被唤作无极的那个男人自然就是月无极,而与他谈婚论嫁那个女声,她觉得极耳熟,却是因为那正是她的声音!

“阿斐,那个月无极说,故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行歌道。

“也许故人是。但你不是行歌吗?天仙下凡的行歌。”斐然殊答。

“阿斐,庄内都说你与故人关系……复杂,是真的吗?”行歌道。

“我与故人曾休戚与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斐然殊答。

行歌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跳开几步,不敢直视斐然殊。都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为何到了她这儿,是故人造孽她来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她不敢追问下去了!不对,眼下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阿斐,吹笛之人,是否公孙异?”

“正是。”

夭寿啦!

“行歌吾友,别来无恙?”一阵风来,公孙异终于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