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也就是康定二年,为求一门的平安,前相毅然决定辞官,决定在垂暮之年远离政治的纷争。”

“然而在康定三年春,却发生了一件事…”

“萧贵妃意外小产…宫中流言四起,矛头直指贤妃。贤妃一时心中郁结,竟得了场大病,在宫中久治不愈。贤妃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又思念辞官还乡远在开封的父亲,便请求省亲回河南一趟,皇上也同意了。”

“贤妃到了开封没多久,宫里便有流言,说贤妃娘娘回到开封之后竟开坛设法诅咒贵妃娘娘,同时,萧太师从北秦俘军那得到了李家通敌卖国的书信。皇上雷霆大怒,直接调兵压入开封。”

天啊…那个皇帝,下手也太快太狠了吧。萧太师明显是栽赃嫁祸嘛!

“前相从贤妃回乡之后便一直感觉会有大事发生。程晋南是前相早年好友,所以前相将所有家产全转移到了洛阳程府,只求程府能在危难时刻收留少主。”

“军队包围李府的时候,李家上下措手不急。正是因为富贵之时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暗自通风传告。更多的朝臣,更是惧怕萧太师,所以隔岸观火斗。”

“前相让家丁换上少爷的衣服,而少主则换上平民的衣服,由我先行一步带离。”

“李家一门悉数被灭,我和少主则连夜逃跑…没想到,除了皇帝派遣的军队,萧太师竟然也派人领了一小部分私人兵马在后追杀。少爷不幸被捉,私藏在开封府尹的地牢,然后遭受到了最屈辱的对待。”

我记得…当时的伤有多惨重。骨折,趾节缺失,还有…肛裂。

“我杀入地牢,好不容易才救得少主…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到了程府,程老爷为少主准备了人皮面具,并为少主提供了足够的钱财让他到京城与五皇子汇合。”

嗯???怎么会扯上五皇子?

“五皇子的母妃,虽不受宠,倒也和皇上相敬如宾。贵妃进宫之后,皇上也彻底冷落她,到最后,郁郁寡欢而死。当然,也有传言说是被贵妃毒死…由于萧太师势力日渐坐大,而燕王的能力也逐渐丰实。在朝中,也只有燕王最有实力与之抗衡。”

“少主以程晋南义子程玄佑的身份进入燕王幕僚,因为较为近似的生活背景,所以二人关系很好,宛如兄弟。这三年来,通过燕王的举荐,少主不断努力,倒也拼出一番成就。”

火一样的木棉,李玄琛的伤脚…想他一路走来,必定异常艰险。

小丫呢??小丫怎么变成李玄琛的妹妹了?

“少主见她温婉可爱,便和她结为义兄妹,并为她取名程素柔。所以,她现在也算是程晋南的义女。”

但是,李玄琛性格也转变的太怪了。血海深仇不会让一个人变成温柔大少吧?

“其实…少主曾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刑部侍郎之女,名为上官紫儿。紫儿和少主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少主虽有些骄纵跋扈却独独对她温柔体贴,连前相也认为这是门极好的亲事。本来打算在康定二年成亲,但由于前相突然辞官,婚期延后,少主只好先行回到开封老家。”

“逃难之后,少主与紫儿姑娘彻底失去联系。”

“少主以程玄佑的身份回到京城,第一件是就是命我找到上官小姐。终于有一天,被我打探到上官小姐要去相国寺礼佛,少主便早早的等候在那…可是,看到的,不是为李家祈福的紫儿小姐,而是梳着已婚女子才能盘的发髻,为夫君萧奕轩求签的萧夫人。”

“少主看着萧夫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站了很久…”

说到这,刹住了嘴。

坐在草地上,良久,我不想起身。

漫长而悲哀的故事…听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不觉,太阳西沉,残阳如血。

“走吧,”我起身,拍拍衣服上粘着的杂草,“得快些回去,我还要检查殿下的膳食。”

刹牵过马,我们跃身上马,往回走。

一路上,竟默默无语。

“对了,”我突然开口,“有时间代我去青洋镇蒋家看看好么?帮我报个平安。”

“嗯,好。”刹点点头,回答。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第二十二章:中元鬼节1]

雨,沿着屋檐,一滴一滴的垂落,落在地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今天,是中元节。

燕王本是皇族成员,协同妻眷,去皇宫参加祭祀大典了。

得到燕王的允许,下人们也早早出府,各自回家拜祭祖宗。

已经混熟的女丁,都会一边收拾着包袱一边问:“林医官,还不回家?不然赶不上家宴祭祖了。”

“不急吧。”我笑笑

拜谁呢?外公外婆?在这个时代他们还没出生呢;拜林家列祖列宗?那更是混乱了。我现在比他们还老。

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府里剩下的人已没多少,连空气也变得冷冷清清。

似乎,我又变成了这个世界多余出来的人。

心烦意乱,撑着油纸伞,我走出府。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

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农历七月十五日,年年今天,家家祭祀祖先,有些还要举行家宴,供奉时行礼如仪。按照礼仪,酹酒三巡,表示祖先宴毕,合家再团坐,共进节日晚餐。断黑之后,携带炮竹、纸钱、香烛,找一块僻静的河畔或塘边平地,用石灰撒一圆圈,表示禁区。再在圈内泼些水饭,烧些纸钱,鸣放鞭炮,恭送祖先上路,回转“阴曹地府”。

此时,城内所有的河流,处处可见用木板加五色纸做成各色彩灯。灯中间燃着蜡烛,缓缓向下漂流。两岸带着雨滴的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

记得在现代,每年暑假的最后几天总能迎来中元鬼节。爸妈总会带上我,来到湘江边上,点着香,烧着烛,一脸虔诚地烧着寄往阴间给祖宗们的纸钱。暮色时分的湘江沿岸,长长的堤岸,一时间竟烟雾袅袅,星光点点,浓郁而微微刺鼻的香烛烧灼的味道,刺激着现世人对往生者的思念,刺激着心绪,也刺激着泪腺。

燃完所有的东西,即使是平日里凶猛无比的刘女士,此时此刻也会在眼底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泪光,一手牵老公,一手拉着我,嘴里念念叨叨:“快走吧…莫回头,免得他们挂念。”

来到这里后,每次鬼节,奶奶会带着子谦酹酒三巡,祭祀祖先。每每这个时刻,我便会离开蒋家在医馆呆上一天。没有老郎中,没有病患上门,没有午时子谦送来的馒头,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想着父母。想着今时今日,他们会不会除了给祖宗先辈们燃烛之外,再给我点上一柱香?想到这里,泪便控制不住的,一滴一滴落下,从默默抽泣变成泪如泉涌,从泪如泉涌再变成嚎啕大哭。

哭累了,天黑了,再回到蒋家小屋。

见我眼睛红肿,奶奶和子谦从来不多问。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去哭坟了。

吹灭蜡烛,倒头就睡。蒙着头,把自己裹的紧紧地。

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活在黑暗尽头,被众人遗忘。

潮湿阴冷的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用手一摸,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收了伞,闭着眼,站在细雨中,慢慢让雨水打湿,好像这样做,心底最深处就能恢复干爽。

“这样会得风寒-------”打在脸上的雨滴没了,意外的声音传来。

睁开眼,是程玄佑。平静的脸庞,竟有着被压抑的淡淡苦楚。

“谢谢。”撑开自己的伞,挪开,和他保持距离。

“没想到你也会害羞。”淡淡的,他笑了,只是眼睛里的苦楚仍然分明。

“不是害羞,是怕打雷,尤其还是下雨天。”我答的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他沉默着,良久,撑伞,擦身而过。

虽然撑着伞,白色的长袍,却淋湿了大半。青丝被雨浇湿,一缕一缕的贴在背后。那个曾让我惊鸿一瞥的矫健背影,步履竟有些紊乱。

“喂------你去哪?”喊出这句话,我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声音的余波显然传递不到那抹白色,那抹白色没有反应,渐行渐远。

觉得自己像是多管闲事,转过身,我决定回府。

“你要去么?”清晰的话语,却字字透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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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程玄佑,拐过几条繁华的闹市街,终于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陈旧的大门,朱漆已完全剥落,封条上的墨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全然褪色,屋檐上的瓦片残缺不全,任雨侵刷。

“这里门庭若是,曾是达官贵人最频繁出入的府邸。”程玄佑淡淡的说着,“然而现在,却是人人避之的凶宅。”

“敢进去么?”

“有何不敢?!”怕什么,我原本就是进驻到别人身体里的孤魂,即便真闹鬼,就当作拜会好兄弟吧。

话音刚落,觉得身子一轻,我已经落到了程玄佑的怀抱。他纵身一跃,翻过高大的围墙,等我回过神时,却稳稳站回地上。

“这儿…便是曾经的李府。”说罢,程玄佑揭去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空旷的宅院正厅,居然还悬挂着白色幔布,阴风四起,幔布飞扬,分外凄冷肃杀。

湿衣服粘在身上,被风一吹,冷的不行。我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怎么…怎么会想起来这儿?”

“有人说,李相一族死的太冤。所以,每年中元,李家所有的孤鬼冤魂便会聚集在这里,哭喊呼嚎,甚是凄惨。”冷淡的声音,慢慢的陈述。

“父亲大人生平最后一个寿诞,这里还是一片亮丽的颜色…”这次,李玄琛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充满悲哀。

“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我穷尽一生,却再也无法企及的色彩。”凄凉地笑着,他转头看向我。

“已经失去…就不要想了罢。”我犹豫着,开了口。

“我也不想再想啊…”苦笑着,李玄琛黯然的回答:“然而,即使是闭上眼睛,却依然清晰可见!”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爹叫我离开的声音,就能看见大姐悬在屋梁上瘦弱无力的身躯,就能看见包围着开封李府的无数明亮刺眼的火把,就能…”

“够了,别说了。”不忍心,我打断李玄琛,不再让他说下去。

住了嘴,黯淡无光的眼眸里尽是苦楚。

“回去吧。”我拉拉李玄琛的衣袖。他穿着潮湿的衣服,被风一吹,恐生风寒。

“你先-------”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止住了嘴,脸上竟有了惊讶的神色。

甩开我的手,他朝内堂闪去。

“李玄琛-------??”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消失在我视线中。

湿冷的风刮在身上,我打了个寒颤。全身一激灵,居然真的听见了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似哭诉似哀嚎的声音。

“不会是真的有鬼吧?找替身??!”我双腿顿时一软,也赶紧朝内堂奔去。

“李玄琛-----你快出来啊!”我边跑边喊。

穿越内堂,冒着雨,走过回廊,我寻遍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房间。

“李玄琛,你到底在哪里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湿冷的衣服裹着身体更是难过。

“李玄琛!你他妈再不出来,老娘任你被鬼吃了哦!!”停下脚步,双手围在嘴边,我用最大力量怒吼。

“李玄琛!我求求你回答一声,不要吓我啊!”我本来是不信鬼神,但发生了穿越这趟鬼事之后,我不得不信。

“李玄琛!你这个大混蛋!!”怒吼着,我又迈开脚步,一个一个房间搜寻。

分不清方向,脚底一滑摔倒好几次之后,我终于看见了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

火在心中烧,一脚踹开门,果然被我看见跪在地上发呆的李玄琛。

“大混蛋,你他妈这样耍人很好玩吗??!”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逼着他抬头看我。

两行热泪竟从眼角滑落,他神色悲伧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年来,爹都不肯见我?”

拽着他衣领的手一下失去力气,那一刻,觉得他才是活在黑暗世界,被众人遗忘的孩子。

松开衣领,沉默良久,我低声说:“回去吧。”

流尽那滴泪,李玄琛缓缓地起身,随我走出那间本是宗祠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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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我和李玄琛只能快步小跑,绕过回廊,回到正厅。

再次,脚底一滑,眼看着我又要和地面做N+1次拥抱。

长臂一拉,瞬时落入了某个人的怀抱。

抬头刚想说谢谢,一张俊俏的脸放大般的出现在面前,突如其来的美色,刺激得我鼻子一痒,我赶紧低头打了个喷嚏。

用湿湿的衣袖擦着脸,不好意思地,我咧嘴傻笑。

傻笑之际,俊俏的容颜又凑了上来。

“我才发现,你嘴唇已经冻紫了。”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么?那当然啦,我多怕冷啊!

“抱歉…”这是我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世界万籁无声。

因为,他软软的,湿热的唇,贴了上来。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第二十三章:中元鬼节2]

温热的唇瓣轻轻吸吮着我的嘴唇,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忘记呼吸。

“怎么,傻了?”

回过神,眼中映入的尽是李玄琛淡然的笑意,在我看来,竟是那么的恣意妄为。

抬起手,狠狠地朝他脸呼过去。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他苍白的脸上赫然多了五道指痕。

笑意散去,他脸上换上一丝愠怒。

突然,我笑的甚是灿烂。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接吻吗?”

话音刚落,一只手猛地拽过他的衣襟往下拉,另一只手则勾住他的脖子,颠起脚,把唇送了上去。

我冰冷的唇猛然印上了他温热的唇瓣,李玄琛一时惊讶,脚步不禁往后挪开,察觉他的意图,我更是狠狠拉住衣襟不让他后退。强行分开他的唇瓣,侵入舌尖,濡湿的舌灵巧地回旋翻动,我用着从各种情色电影里学来的技巧,全力以赴地挑逗他的热情,直到他开始沉溺其中并企图用舌头与我相互纠缠时,我狠狠用力,一把推开他。

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好几步,苍白的脸终于有了激动的红晕。

“大少爷,以后多学着点。这样才有色诱的功效。”平顺着呼吸,我冷冷的讽刺。

转身,毫不犹豫地往厅外走去。

没走几步,停下身来,扭头朝后看去。果然,李玄琛一脸呆相,还立在原地。

“怎么,傻了啊?”我用他之前的话回敬他。

呆相很快褪去,李玄琛的脸上尽是愠怒的神色。

嘿嘿,内心在暗爽。小样,谁勾引谁还是未知数呢!终于被我扳回一局。耶!

迈着轻盈的步子,我飞快往前走。出了李家旧府,隐约感到背后射来可以杀得死的人的目光,我拔腿往前跑。

没跑几步,手腕便被紧紧扣住,耳边是李玄琛阴冷的声音:“跑哪去?”“怎么,堂堂燕王的侍从医官想去哪儿也要经过你允许?”盯着已经换上面皮的他,我不允许自己气短。

“我没资格管,但…”他玩味的笑笑,“送送总可以吧。”

“不需要。”毫不犹豫回绝,我离你越远越好

“你怕我?”

“怕个屁!”嘴巴再次反映比大脑快….我那个后悔啊,无奈,只得同行。一路走着,竟也默默无语。

“你见过刹了?”李玄琛突然开口

“嗯。”答的越简单,出错越少。一时间,彼此又开始沉默起来。“当初为什么不进去?”李玄琛再次开口,抛出一个前后文不相关的问题。

“啊???”这个什么鬼问题?!

“为什么….离开程府?”

心脏猛然一收缩,我又想起了那个不曾回头的背影。

“素柔很牵挂你。”淡淡的,他又说。

“承蒙程小姐挂念,倘若得空,必定前去拜访。”我恭敬地回答。

“你…何必如此生疏?”李玄琛有些讶异。

“平民该遵循的礼数,奴家不能忘。”我平静地回复。

嗤的一声,他笑了:“方才你对在下做的事情,也可以称为‘礼数’?”

“嫖人者,人亦嫖之。”瞪他一眼,我缓缓说出口。天色暗沉,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李玄琛脸红了。

人,总会变的。

堂堂程大将军的妹妹,姿色出众,又艳名远扬,怎能忍受被人指出当年曾是开封梁府里最低等的女仆呢?

倘若连这个都看不穿,待在古代的日子真是白混了。

她挂念我,又怎会不来见我呢?

但是,我从不怪她。两人各自转身离开的刹那,也许就注定了命运的不同。

这样很好,免得尴尬,至少免得我尴尬。

想起那句名言,女人的友谊总是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