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粗重的男性喘息,精致木榻摇晃的声音终于止了。

紧紧钳制着的双腕终于被他放开,然而疼痛依然尚存。身体的余颤没有来得及完全消退,却随着他分身的缓慢抽离,火热的撕裂感顿时从下体蔓延至全身,痛苦难忍。

一股温热而又黏稠的液体,慢慢地从我双腿之间淌了出来。只不过轻烟袅袅,屋里弥漫着的浓郁熏香,遮盖了这摸淡淡的血腥味。 

艰难地侧过身子背对李玄琛,我蜷缩着,用双臂环紧自己,无法自己的颤栗、哽咽。

感受到了我情绪上的不平,他从后方凑了上来,用力把我搂进了他的怀里。把脸颊贴在了我赤裸的肩上,他在我耳畔浅浅的喘息着,恶意的吻咬著我的耳畔、脸颊、脖颈…语调,却是沙哑且慵懒满足,“林婉之,怎么不哭了?前些日子你都是又喊又闹寻死觅活的,为何眼下变得安静了?”

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布满齿痕的身子,我不住的哽咽着,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伴随着全身上下越发清晰的疼痛,心境也愈渐郁悒、麻木。

“对了,朕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弟弟,也就是辅国大将军已经为你在青洋村蒋家祖坟选了块地,打算为你修筑一座衣冠冢…至于刹,他一直没能寻到你,终于相信了你因为意外而葬身于火海的事实。前两天,他还上了一道折子请求辞官,意欲返回你的故乡长沙府…婉儿,对你而言,这是不是好消息?”耳边,是他戏谑的笑声。

来回摩挲着我的脖颈,他拨开几缕被冷汗湿透而粘在我肩头上的凌乱发丝,张开嘴,重重的咬了一口,“林婉之,没有人能救你!”

环抱着自己,面无表情的侧卧在榻上,我一言不发。

放开了已经渗透出血丝的脖颈,他转而咬上了我的耳垂,低低的笑了,“萧奕安已经死了,他更救不了你!”

身子,因为他这句话而轻轻颤抖了。

得意于我的反应,他再次笑叹道,“林婉之,知道你相公葬在哪儿么?”

呼吸,倏然一窒。  

惊恐于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刻薄恶毒,我转过脸,惶恐不安地看向他。看着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我哆嗦着唇,艰涩地开了口,“你,你把奕安葬哪儿了?”

“如果朕没有听错,你不是说你想化为骊山的清风,缥缈虚无、无声无息永远吹拂你相公的心魂么?念你一片真心,朕就如你所愿,把萧奕安的尸身弃于骊山山顶!”捏着我的下颚,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语调缓慢而阴鸷,“想必这会儿,你相公已经被山顶上的野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顿时泪如泉涌。用力捶打着他,我哑着嗓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畜牲,你这禽兽不如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对,我李玄琛是狼心狗肺!我不但弑君主,我还淫人妻!”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言语,李玄琛再次轻而易举的用一只手制住了我推挡他的双腕。再次欺身逼近,他在我耳畔暧昧的低语一句,“林婉之,朕还没有尽兴。”

“不,你放开我!你这个天杀的禽兽!”拼命挣扎着,努力避开着他近乎于粗暴的啃吻,我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悲从中来地怒骂道,“李玄琛,你这个下三滥的淫贼!你丧尽天良、没有人伦!去你妈的狗杂种,你不得好死…狗娘养的东西,十八代祖宗都是畜牲!放开我,放开我!!”

“骂吧,你哭喊得越凄惨,朕只会觉得越得意。”残忍的笑了,他再次把我紧紧压在了身下。而大手,顺着我的脊背蓦地滑到了身体的私密处。挑挑眉,他随即用力推开我的双腿,没有犹豫的就长驱直入、生硬的贯穿了我。

冷汗,即刻遍布了额头。

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一股莫大的绝望混杂着犹如燃烧在火山口的炙热,排山倒海的向我袭来。全身的肌肉无法克制的紧绷起来,我甚至感受到私密处内腔的肉壁也在收缩箍紧,下意识的抗拒那强行挺入的火热。紧紧咬着下唇,血丝,汨汨地流了出来,我尝到了一丝更为苦涩的味道。握紧双拳,任凭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手心里… 我绝不允许自己哭喊出声。

撕裂感的加剧,我感觉到下体与他结合的部位,又有一股黏稠的液体涌了出来,随着这抹温热,似乎连生命力都要从身体流逝… 可是压在我身上的男人仿佛没有闻到空气中蕴藏着的血腥气息,他只是用另一手扣住我的腰,在我体内蛮横的冲撞、无度的索求着。

泪水,无法克制的逐渐模糊了视线。张张嘴,想要骂出些什么,可是喉咙深处只有无穷无尽的灼痛与干涩。思绪,随着他的顶撞而变得混沌、破碎不堪。

“萧奕安已经死了,他早就已经死了!”喘息着低语道,他的眼中满是疯狂的欲望。收回制住我双腕的大手,稍稍停顿了动作,他把我的双腿分开到极致,埋进去的男性欲望浅浅撤出,再如利剑般迅速的顶进,直至完全没入。

“林婉之,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只能待在朕的身边!朕不需要你的臣服,朕只需要你的痛苦…”

粗暴的动作,让我痛苦的低呼出声。喘息着,我随即死死的咬住下唇,倔强的把后面的哭喊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痛彻心扉的苦楚,强烈而延绵。

泪水,夺眶而出。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浓稠的血液,不断的从下体结合了涌了出来。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一具被欲望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禁脔…

“哭,怎么不哭了?!” 冷声质问道,他忽然咬住了我胸前的茱萸,用力吮吸、吻咬着。而他的冲刺,亦变得更是粗暴。奋力的一个挺身,他紧紧拥着我,让自己的男性肿胀以一种强悍的方式深入到我的体内。反覆著,他的动作愈发粗野,挺刺的愈发速疾。

泪水,混着冷汗沿着面颊缓慢滚落,滴洒在了脖颈处。模糊着视线,看着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看着他身上因为领兵打仗而遍布着的无数伤痕,我的眼泪,无法自己汹涌得更厉害了。下半身的钝痛,让我的神智开始迷惘。晃晃混沌的脑袋,我紧咬着唇,痛苦的隐忍着

骤然,他把我抱了起来,迫使我坐在他怀里,因为姿势的改变他的欲望更是深深埋在了我体内。定定地看着我,李玄琛笑得更是阴冷,“这会儿,说不定你相公的心魂正随着骊山的寒风而飘至你身边… 只可惜,他看见的,却是一名人尽可夫的下作女人!

心,在这一刻如死水般平静。冷眼与之相对,瞪视着他良久,我缓慢而无声的笑了。无须我开口,仅仅是唇角泛起的漠然笑意,就足以表达我全部的讽刺,以及永远的蔑视。

眯起双眸,他的眼神倏然变得幽暗。用力扣着我的腰,他把自己勃发的欲望深深的埋进我的体,然后开始新一轮无克制的肆虐。疯狂的律动着,死死的盯着我,他脸上流淌着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酷、绝情。

腾出一只手,李玄琛野蛮的揪住了我的发丝,强迫我抬起头承受他霸道、凶悍的吻。直到吻得我唇舌都痛去,直到逼迫我尝到了更为浓郁的血腥气息后,他才放开我,语调毫无起伏的嘲笑道,“林婉之,你难不成真变哑巴了

不待我回答,他一个抽出,又狠力的撞入,“说话!”

鲜血,从我们交合的地方涌了出来,洒落在了他的下腹部。殷红而刺眼的颜色,是如此诡异而绚烂。伴随着失控的律动,体内的他,却变得更硬更粗。下半身的撕裂感,让我冷汗直流、身子颤抖的更加剧烈了。

低喘着,他扶着我的腰,迫使我配合他的律动而上下起伏。他强悍的撤出再顶入,甚至加快了节奏,试图寻求释放…咬紧牙关,我死命地抓著男人背上的肉,指甲深深地嵌了进去…仿佛,他的流血,亦减轻了我身上承受着的一阵盖过一阵的痛苦。

我的泪水,混合著他和我的汗水,滴在锦被上,蒸发,消失,悄然无声。

“林婉之,给我哭!”瞥我一眼,李玄琛抬起我的双腿搭在他自己的腰间,无法满足的欲望在我体内顶撞着、肆虐着,愈见强势、愈见野蛮,几乎要取代我全部的生命。睁着朦胧的双眼,我看著他被汗水布满的脸,那张曾经最为熟悉亦最为陌生的脸庞,如今近在咫尺,不过此时已经失去了冷静理智完全化身为肆意妄为的野兽…咬紧下唇,我把全部的痛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不允许自己在无尽的疼痛和痛到极致后渐渐涌现的快慰中崩溃。

身体,似乎要被撕成两半,随着他越来越失控的律动,我浑身不住地挣扎,但是他依旧紧密搂着我,紧密地与我结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空隙,“林婉之,你活该…”

深吸一口气,他猛烈地抽插起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剧痛涌了上来,我紧紧攀附着他的肩头,紧握的十指差点就要折断… 如果可以昏死过去,那该有多好?延绵不断的痛苦让我不堪忍受,可是不断的律动和渐渐升华上来的快慰竟然让我的神智渐渐清醒。

“哭出来,我要听你的哭声,你给我哭!”红色的血液随著之前留在我体内的白色液体一起,从我的身下汨汨流淌出来,染湿了身下的锦被,混合成糜烂的颜色。喘息着,冷眼旁观这一切,李玄琛为此而变得更加疯狂了。用力搂紧我,利剑一般的凶器不停地在我体内进进出出,紧扣着我的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而疯狂撤出、贯入。

身体,随着他的抽送动作而摇晃。

他似乎是急于发泄,每次都狠狠的撞入甬道的最深处。伴随着他不断粗暴的撞击,强烈的刺激感与痛楚牵扯着我的神经,我只能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耳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喘气声,一阵急过一阵。我们的交合,完全没有快感,只有疼痛的纠缠。伴随著一声难耐的低咒,李玄琛蓦然飞快地用力抽插几次,把分身牢牢地抵在了我身体的深处。死死扣住我的臀瓣不允许我退却,他轻颤着、痉挛着,把情欲全部射入了我的体内。

难耐的喘息着,他死死地拥紧我,顺势张开嘴用力咬上了我的肩头。血,瞬时间淌了出来,亦混合着我的汗水,沿着光滑的肩头慢慢划下,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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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抽身离去,相反,李玄琛却是动作缓慢的把我放躺在了榻上。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他欺身压来,紧紧地抵着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我身上。

“你还是这么倔强…”把头枕在我的肩颈处,他喟叹一声,声线虽然暗哑而低沉,却隐隐透露着一抹淡淡的戏谑,“忽然忆起,庆历元年的春天,也就是上元灯节过后我去东宫寻你…你那会儿是板着脸、双手叉腰、直嚷嚷地要叫人撵我走。 ”

止不住的轻颤着,我只觉得混身上下一片火辣辣的疼。

“还有,永和宫的那回也是。你不依不饶的哭闹着,非得就我和素柔之间的事儿问个究竟。看着你那一脸不可善罢甘休的神情…”他定定的看着我,忽然流露出一抹薄凉的笑意。伸出手,他漫不经心地为我拭去唇边的血迹,“婉儿,无论你一开始怎么倔、怎么闹,到了最后还不是无比顺从地遂了我的心意?”

身子,蓦然僵硬。

神情满是得意,他的指尖沿着我的脖颈来回摩挲着,却渐渐往下游移。漫无目的的轻抚着,他轻佻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触碰着我胸前依然明显的伤痕,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说出口的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知道我当初为何不直接取你性命么?因为我意识到,你赢不了我,永远都不可能赢我。我要你活着,在体验到了短暂的胜利后,无忧无虑的继续活着… 惟有此,我才能更饶有兴趣的品味你重回绝望之后的悲凉。”

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我,他的眸底流露出莫大的讽刺意味。轻缓的触摸着,他的大手再次慢慢往下游移,抚上了我平坦的腹部,“婉儿,或许该宣位太医来一趟景阳宫,为你把把脉…”  

他的语气,嘲弄之意显露无疑。

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却。舔舔干涸的唇角,我勉强侧过脸瞥向他,看了一眼他眸中的强硬以及跋扈,我蓦然闭上了眼睛。

“倔吧,你越倔强、越不肯放下自尊,朕越是觉得有趣儿… 或许,待到再过几日朕也厌倦了你这哑巴个性,自然会亲自送你一程,让你去地下会萧奕安… 如此一来,你是不是觉得心绪沉稳了许多?”冷笑着,李玄琛在我耳际低喃了几句。双臂缓缓放开我,他随即从我体内抽离,“朕该临朝了。”

待到床榻一侧顿轻,我立刻睁开眼,拉过锦被覆住了自己赤裸的身子。

李玄琛刚刚下了榻,一名老太监领着两位宫女即刻聚了过来。其中一名宫女放下端来的一盆清水,手里拿着一块湿绢,神色镇定的替李玄琛清理欢爱过后的痕迹。待到擦拭干净,另一名宫女则为他披上龙袍、细致周到的。

这一切,都是在沉默之中进行。除去那名看守我的小太监,这两个宫女,仿佛是李玄琛身边最信任的人。时常,她们会随着李玄琛一起,深夜时分来到景阳宫。当李玄琛恣意侮辱我时,她们则是一言不发地在门外静静候着。然而,待到天色微亮,李玄琛下榻之际,她们亦是不发一语,默默地前来服侍。

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两名宫女是不是真正的哑巴。因为,她们脸上除了流淌着沉静如死水的神情,不会再有其他多余的情绪。甚至,对于我的身份,她们也不曾加以揣测。

屋内,是衣料摩擦而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一切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然而此时此刻,另一位衣着似于总管的老太监却突然神色慌张的步了进来。不安的看着李玄琛,他艰难地开口道,“圣上,静太妃她…”

整理着袖子,李玄琛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静、静太妃她…”老太监的神色,愈发的慌乱。弓着腰低着头,他支支吾吾的,吐露出一个字,“薨。”

手上的动作蓦然止住,李玄琛瞬时回过头来。他错愕的看着老太监,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她,她怎么可能死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是昨儿夜里… 但,但…”

“怎么没人告知朕?!”李玄琛说话的音量,陡然提高。他的语气里,透露出莫大的愤怒。

赶紧跪在地上,老太监的声线愈发颤抖了,“今天,今天早上奴才们才发现… 圣、圣上,您平日里不是吩咐,来景阳宫时不许任何人跟随、任何人打扰么?奴才,奴才不敢…”(作者住:景阳宫是藏书院,不住宫人,所以此处是藏匿之之的好地方。)

“混账!”蹙起眉头,李玄琛冷冷的瞥了老太监一眼,旋而转身走人。

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我蓦然笑了。看着李玄琛一脸焦急的神情,我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出声呼唤道,“有句话… 我隐忍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决定告诉你。”

顿下步子,他侧过脸,神情不悦的望向我。

“你知道么… 即使是在床上,你依然胜不了萧奕安!”肆无忌惮的,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沉静的屋内显得分外尖锐刺耳,“我实话告诉你,即使仅仅作为一位纯粹的男人,你依然是个废物!你连我夫君的半分都不及!至少,萧奕安在最初侵犯我的时候,还体贴的让我享受到了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无上快慰!最起码,萧奕安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在床上沉沦!”

李玄琛的脸色,即刻变得阴鸷、狰狞。紧紧握起拳头,他双手指关节皆是泛白。深深呼吸一口,他蓦然撇脸转向小太监,语气起伏不平的吩咐道,“把她的嘴给我用布条堵住!这一天,朕都不许她开口说话!”

凶狠的瞪了我一眼,他随即迈步而去。

“林小婉,你还有没有良心,居然用这么大的力气踢为夫?!还好我闪得快,不然你真想一辈子守活寡??!”

“下次你再敢在我面前磨磨叽叽、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直接一剪子了解你?!”

“不信,为夫当然不信,因为你舍不得。o(∩_∩)o…”

“滚,死远点!”

“小婉儿,你一天到晚咒我死,哪天我若真被你咒没了,你就麻烦大了。不但没人顺着你、惯着你,宠着你… 更重要的是,你还得披麻戴孝在我棺材面前恸哭七宿。别的暂且不说,就凭你那惊天动地的破锣嗓门,黑白无常都会吓得不敢进屋。不进屋的话,即意味着我不能安然投胎。不能投胎,即意味着我只能日日夜夜在你身后瞪着你、缠着你、诅咒你… 好好好,娘子别发火,为夫不说了便是…别生气好么?为夫给你赔罪。我大老远的从长安赶回钱塘,不是存心为了和你怄气… 行了行了,别砸了,为夫再为你洗一百个蘑菇还不成?… 好罢好罢,我马上滚,滚。小婉儿,我真是怕了你。克制,要克制… ”

“克制?我林婉之从来都学不会隐忍。即使勉强捺着性子不出声、不发火,也只是等待最佳时机。适时而动,才能一举得胜嘛。对于你这个色胚,我更是不需要克制(*^__^*)…”

76 蝴蝶沧海(2)

一盅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热茶,被景阳宫守宫小太监轻轻地放置在了书桌案头。

“夫人,夜深了…”

不曾在意于他善意的提醒,我伏在案头,执着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抄写着经文。闻着墨汁散发出来的弥弥香氲,听着笔尖摩挲纸面时发出的一种细密沙沙声,我的心境亦随之安定、沉实。(作者注:之之被玄藏匿,身份未明。所以私底下,小太监只好采用“夫人”这种模糊化的称呼。)

见我又抄写了满满一页佛经,站在书桌侧边的小太监又稍稍挪了挪身子,朝我靠近了些,“夫人,亥时已过您是不是该安置了?经书繁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嘘…”左手食指放在唇上,我示意他不要说话。径直放下毛笔,我从案头取来一叠之前抄写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附上我刚刚抄写完的最后一卷,投入身旁放置的火盆中。

火苗,伴随着缕缕烟雾,呼地腾了起来。

长长的舒了口气,以手背拭去额前薄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牙舞爪跳动着的鲜红火焰。在心里虔诚的诵念着佛号,我同时默默祈求着。火,越烧越旺,每一束纸页在燃着之时,火光都照亮了上面浓黑墨汁写下的细密字迹。转眼间,满纸经文化为了一大堆黑色的灰烬。 盗版!

默默祈祷着,我把手边剩余的全部经文都一齐投进了火盆。动作缓慢而又小心翼翼,我生怕在此刻惊扰了些什么。火光,使屋内越发亮堂;也让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吸吸鼻子,我转而看向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这藏书院里还有其他我没抄写的佛籍经书么?有劳你为我取来…”

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小太监最后还是点点头、神情困惑的退了下去。不出一炷香时间,他便为我寻来几本佛经。自他手里接过佛经,借着烛光我才看清楚书名:《大通方广忏悔灭罪庄严成佛经》。

过往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又清晰的重现。

“安大少,我一直觉得很困惑,你当初为何非逼着我抄那啥忏悔经不可?难不成你希望我削发为尼?”

“笨… 经书里头不是有一句:舍世间所有色好,方达诸法性,心如虚空。林小婉,为夫的目的,不过是希望你能去除一些无用的虚幻念头,修身养性… 你抄了那么多遍,究竟有没有用心抄?”

“若用心抄,我早就猝死在书桌前,投胎几百个轮回了 |||”

“你… 好罢,倘若将来你不幸先一步与繁华人世告别,为夫给你多烧几篇经文便是。”

“经文就算了…若是我真蹬腿,记得多烧些纸元宝给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阳间三妻四妾风流快活,我在地下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穷困潦倒… 不如,给我烧几个纸娈童啥的?我也好过把瘾。对了,回长安之后,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见识见识勾栏院?我要去仅限于公子哥入内的勾栏院… 疼! 萧奕安,你干嘛掐我?!疼死我了_~~~~~”

“知道疼了?下次再胡言乱语,家法伺候… 小婉儿,眼见你疯言疯语且行为怪诞的坏毛病日益加重,为夫决定从你的月例里扣除十九两银子,免得你将来…”

“十九两??你扣了之后,我就只剩下一两银子私房钱了!你脑子烧坏了?还让不让人活??!”

“小婉儿,不是才提醒你么。舍世间色好,惟能心如虚空… 别拽我衣袖。噘嘴没用,皱眉头没用,瞪眼更没用… 不许哭,扣了就是扣了,为夫绝对不能宠坏你。还哭?还哭?!最后一两银子也扣光。”…

“夫人,您还有哪些吩咐?”

即刻,我回过神。

“这儿不需要你的伺候,你先下去吧…”苦笑着摇摇头,我随即取来一张宣纸在案头展平。提起毛笔,我再度抄写起来。

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小太监不再多做劝说,默默退下。

待到他离开,隐忍多时的泪,顿时汹涌而出,全洒落在了宣纸上。刚刚抄好的一段经文,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却被泪水浸染,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渍。

我原本以为,思念很浓,浓得像一杯已然冷却的苦茶。然而,岁月幽幽,在漫长的熬煮中,思念却化为品茶人面颊上一颗又一颗不断滑落的热泪…

吸吸鼻子,我把纸揉成一团,再次取来一张干净的宣纸。以手抚平,我提起笔从头开始抄写。

“如来世尊,有如是等无量神力,一切皆无所畏。悯憨众生、护覆众生、摄受众生、等视众生… 未归依者,为作归依;未安隐者,为作安隐;未解脱者,为作解脱;未涅槃者,令得涅槃;未离烦恼者,令离烦恼。”

眼泪,无法自己的流淌了下来,打湿了纸张。刚刚写好的二三字,又被泪水藴化开。如此反复,四五次之后,我又气又恼的把毛笔甩到了一旁。伏在案头,在这间静谧如死水的屋子里,我不再竭力隐忍满腹的悲哀,而是任凭泪水潸然而下,为我和萧奕安的往昔恸哭不已。

“奕安,我又梦见你了…我每天都会梦见你,都会梦见我和你在钱塘生活的那段日子。梦中,你总是昂首阔步走在前头,而我则是亦步亦趋、在后方苦苦追随…相公,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也追不上…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直背对着我?你怎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相公,你是不是埋怨我、讨厌我了?”

“我还梦见,梦见中秋节的时候你带着我参加家宴… 梦中的你,总是嘲笑我用膳的时候吧唧嘴巴,吃相难看。三哥也在梦里讽刺我,说我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相公,我没有,我没有不遵从妇道。是李玄琛他强迫我,他一直用瑾娘和子谦的性命威胁我,我是万般无奈才… 相公,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才会帮着三哥一起数落我?”

“相公,我常常觉得害怕… 我总觉得有人在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窥视我。他们一个一个都在看我笑话… 相公,我想和你在一块儿。你那儿安全,不会有人欺负我…”伏在案头,我双手抱紧不断颤抖的自己,哽咽着,语不成句。

“傻丫头,你眼睛肿得像馒头一样…老是这么爱哭,我怎么忍心离你而去?”低低的,从沉寂的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一个激灵,蓦然止住抽泣,我错愕的看向四周。 

回想起奶奶去世时守灵夜的那一幕,我噌地离开椅子站起身来。扫视着室内,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我急切的开口呼唤道,“相公,是你么?你…”

没有任何回复,只是这一刻,窗户却突然被寒风大肆吹开。瞬时,刺骨的冽风灌了进来,驱逐了屋内的暖意,平添了几分阴寒。正心慌意乱、忐忑不安之际,蓦然,风却停歇了,但是宫灯里的烛火,却依然摇摆不定、忽暗忽明。

“相公??!你是不是来看我了?!”慌乱的心境,一下子沉淀。悲哀的情绪退去,我的心头即刻被期盼所充盈,“相公,我在这儿!你出来看我一眼好么?”

室内依然沉静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声叹息,只是我悲从中来的幻听。

眼泪,又忍不住快要滑落,“奕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才来的… 你别担心会吓着我,我不怕,我真的不会害怕。求求你,你出来见见我好么?就一眼,我就看一眼…”

刹那间,我清楚地看见外屋有一道黑影飞快的划过,向殿外闪去。

“奕安,你为什么要走?!”心急如焚的,提起繁杂的宫装裙摆,我立即追了上去。在殿内慌乱的四处搜寻着,我迫切的呼唤着,“我知道你来了,你为何不肯见我?!你是不是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真的没有… 求求你,你先出来见见我好么?”

穿过正殿时,因为裙摆太长,亦是双腿之间难以忽视的疼痛,导致我脚步不稳,直接摔倒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面上。

从膝骨处传来的巨痛,让我虚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此时此刻,纷乱的思绪似乎平复下来。而眼泪,却又默默的淌了出来。趴伏在地面,我收紧双拳,泣不成声的哭诉道,“知道,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算计你,我不应该害你…明明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总是因为你外表的冷酷而刻意忽视。在我眼里,我总是片面的以为你霸道、你不尽人情… 其实,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我总是患得患失,是因为我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落… 对不起,如果我能及早体会到你内心深处的苦闷,如果我能多用些心思去想想你的言不由衷,我是断然不会如此冷漠、如此刻薄的对待你… 我林婉之一定会倾注全部的感情,一心一意只爱你。”

声嘶力竭的恸哭着,我泪如雨下。

“我想告诉你,纠纠缠缠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恨过你。现在想想,我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你。我总是任性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很少为他人考虑。我忘了,你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你也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要告诉你,我很怕,真的很怕… 这间房子这么大,连床也是过于宽敞。我一个人躺在上面,时常感觉到没由来的空虚寂寞… 半夜的时候,一个人忽然醒了,发觉枕头的另一侧是空的,那种寂寞是铭心刻骨、难以言喻的… 我总是这样反反复复,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厌烦;你不在身边陪我了,我却又无法自己的想念你。”

趴伏在地上,我恸哭失声,“你别生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不故意和你斗嘴,不故意惹你生气… 我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女子,你胸怀宽广,就原谅我的狭窄。求求你,你出来好么?别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儿,我真的很想你。你就见见我罢…”

“婉儿…”低低的,一声叹息传来。只是,这声音里居然蕴藏了太多感触,甚至是一抹惊讶,“你真的很想我?所以,你才一直保留着我送给你的珍珠簪?”

脑子混沌了。下意识的,我抬起头往声源看去,却借着昏暗的宫灯烛光,看到了李玄琛的面容。

他,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玄琛,我为之愕然。

快速步至我身边,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李玄琛此刻的神情,亦是激动,亦是困惑不解。凝视着我,他无声的笑了,笑容里流露出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满足,“婉儿,这是什么?”

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珍珠簪,我一时无言以对,“这,这…”

“放火之前,朕先命人去萧府各宅院里详细搜查了一遍。没想到,却搜出来…林婉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朕当年送给你的珍珠簪么?”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且愉悦。甚至一对时常流露着刻骨寒意的眸子,此刻也不再漠然,而是流淌着一抹我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婉儿,眼见它崭新如初,丝毫没有损毁… 难道、难道你一直珍藏着朕送给你的东西?!”

77 蝴蝶沧海(3)

“婉儿,眼见这簪子崭新如初,丝毫没有损毁。莫不是、莫不是你一直珍藏着朕送给你的东西?!”

“我,我,不是,这不是…”撑起身体,我慌忙站了起身。一激动,说出口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李玄琛,这支珍珠簪其实是、是别人送的… 不,是我,我自己再买的…”

话及此,看着李玄琛复杂莫测却隐隐流露着一抹得意的神色,我蓦然住了嘴。顿了顿,方才僵化的思绪倒也逐渐恢复镇静。清了清嗓子,我故作不解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仿佛是我的错觉,李玄琛的神情忽然变得僵硬,却又在下一瞬恢复正常。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他在我耳际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倘若不是,倒也为朕省去一件恼心事儿。方才把玩着簪子,朕还在思量,究竟要采用怎样一种法子,才能让婉儿你死得不那么痛苦。现在看来,似乎是朕过虑了…”

“有劳你费心了。但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事已至此,我亦觉得没什么再值得顾忌的了,“成亲后的第二天,我就把簪子送人了。至于你手中的珍珠簪,自然是你那忠心耿耿的侍卫一时兴起,买来送给我的。恰巧,你们都挑中了同一样簪子。对了,还有你曾经赠与的玉环,我也给扔了。在我重回长安入宫谒见太子监国的当天,我撇开萧奕安,趁着宫里头没人注意,偷偷的绑了块石头把玉环扔进了太液池!”

“撒谎。”不以为意的笑了,他完全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林婉之,你又在口是心非了。你方才不是还哭着请求我的原谅么?看来,你总是喜欢撒谎,总是喜欢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你登基之后,难不成骄傲自大亦随着你的权欲而急剧膨胀起来?? 方才,我是在对我夫君的魂魄说话,麻烦你不要自作多情。”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我只觉得好笑,“我并没有撒谎,相反,是你一直在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话。你一直在撒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你总是在欺骗我、欺骗你身边每一个人… 试问,李玄琛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你…”他的神色,终于变得尴尬起来。目光久久地在我身上逡巡着,他不动声色地说出一句,“朕差点儿忘了,你从来都是个适时而动,择良木而栖的女子。”

“多谢,我林婉之素来都懂得择良木而栖。但是你呢?你同样是逐水草而居。你接近一个又一个人,只要对你有用,你全都悉数利用。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是自叹不如。你那做大事不居小节的气度,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都能企及的。”冷嘲热讽的,我不急不慢的笑道,“人至卑鄙则天下无敌,也是一种胸怀。”

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他忽然笑了,“你今晚,似乎特别有雅兴与我斗嘴?”

“斗嘴倒谈不上,只是林婉之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有些话不吐不快!”瞪视着他,我的语气陡然加重,“我最怨恨自己的一件事情,就是该敏感的时候没能敏感。记得成亲的第二天我去程府找过你,管家说你去乔府议事… 当天下午你来萧府探望我之时,我故意试探你,你却毫不犹豫的找了借口推脱得一干二净。李玄琛,如果我那时候能再理智一些,我就可以猜出来你的大半意图。至少,也会有所防备… 可惜的是,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你就算是报复,也断然不会连累我。正如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去刻意算计你!”

“没想过刻意算计我??”冷笑着,他朝我步近,轻轻地勾起了我的下颚,“紫儿的死,不就是你对我最大的报复么。”

“笑话!若是萧家的谋逆罪名成立,上官紫儿还能全身而退?我还能全身而退么?”摇摇头,我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南魏律法,即使法外开恩,身为罪妇的下场也不比大辟(斩首)好到哪里去… 我倒是奇怪了,凭什么你可以肆无忌惮的疯狂报复,我就不能放手一搏只求自保?!上官紫儿的死,是你逼出来的,与我无关。”

“不会,她不会死。如果不是你逼她用计诱我下套,紫儿她断然不会因为内疚自责而选择自尽… 林婉之,是你害了她,你才是害死她的直接凶手!”

“难不成你大功告成之后,还会为了上官紫儿而网开一面?李玄琛,你扪心自问,你连素柔都可以利用完之后弃之如敝屐,对于一个毫无帮助、甚至是拖你后腿的镇远将军夫人,你会心慈手软??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因为我的一席话,他的表情不再漠然,而是异常恼火。

“如何??被我说中了心事,对不对?!”撇撇嘴,我直接把话挑明,“你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凡是对你有帮助的,你才会视若珍宝;凡是对你没帮助的,你可以连眼睛皮儿都不眨,直接毁于一旦。用一字来形容你,就是‘贱’!”

“你想说些什么?!捏着我的下颚,李玄琛的语气颇是不悦,“林婉之,不用给我绕圈子,直说便是。”

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玄琛,我缓慢地开了口,字字清晰,“你杀了素柔。”

“胡言乱语!”

提高音量,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李玄琛,是你杀了素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