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之,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她是割腕自尽!我没有杀她。”一字一句的回复我,他亦是一脸坚决,“我怎么可能杀她?” 

“诚如你自己所言,素柔她没我眼界看得开,不懂得尽早择良木而栖…我林婉之懂得劝慰自己,懂得要放开。但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下,也会因为一时激愤而对你进行算计。素柔若真狠下心,她的计谋未必输于我。” 

凝视着我,李玄琛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绪愈发隐晦复杂,“你究竟想说什么?”

“素柔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哪怕因为现实不允许,要和许多女人一同分享你,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但是,以你的为人,你恰恰不可能实现她这个梦想。相反,你不但不肯兑现这个梦想,反而把她这个烫手山芋驱除到更遥远的地方…如此一来,她所有的爱都已落空…当一个满心是爱的女人只剩下偏执、绝望、孤独、恐慌时,我倒是想请教你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情圣,你说说,她会如何??”

“她…”李玄琛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被素柔这种人爱上了,你若也爱她,你会幸福;你若不爱她,那你就会很惨。她这个人近乎于偏执的人,在得不到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一起毁灭。”冷漠的笑着,我以一种是不关己的语气诉说道,“素柔向来是一个善于隐忍的女子。隐忍,不代表她真的懦弱。聪明如她,是断然不会相信我真的葬身于火海。当一个对你情深意重的女子发现你不但不爱她,还不管处于任何目的,都要把她的假想敌人也就是我留在你身边时… 她难道不会报复你?不会要挟你?”

“够了!不要再胡言乱语!”

 “素柔当然会威胁你,她肯定会拿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威胁你!李玄琛,所以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她的死,对于你而言更是一种解脱…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现在是不是暗地里庆幸能甩掉如此沉重的包袱??你是不是…”

“朕没杀她!朕告诉你,朕没有杀她,她的的确确是自杀!林婉之,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下去,信不信朕让你立即变成真正的哑巴?”蛮横的打断我的话,他压低嗓音,一脸阴郁的警告道,“朕有本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他恼火的神色,我无声的笑了,笑意藏着几分鄙夷。

“朕再重复一遍,朕没有杀她!”定定的看着我,他的神情极其庄严肃穆,“而且,朕已经追封她为皇贵妃,亦会亲自送她的灵柩葬于皇陵…”

“人都死了,送葬有什么用?!”嗤笑一声,我忽然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不可理喻、言语无法沟通的男人。从他手里拿回刹送给我的簪子,转过身子,我迈步朝内殿走去。

“林婉之,素柔她是…”

“我不想再听你的辩驳之词。”

“等等…”低笑一声,李玄琛伸手把我拉住。我还没挣脱开他的钳制时,他却突然我打横抱起,旋而往床榻走去,“夜深了,的确不适合久谈。况且,你也该伺候朕安寝。”

“李玄琛,你真是恬不知耻…”忿忿的瞪着他,我恼火地骂出口。

唇,即刻被他堵住。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我面颊上,我只觉得唇上的压力倏然加重,但和往日粗暴的索取不同,这一次,李玄琛却是轻轻吮吻着我的唇瓣。他的动作,轻慢且柔和,仿佛是在细致地摩挲着我的唇线。在我愣神之间,他湿滑的舌头悄然分开了我的唇瓣,直接探入我的嘴内。

“李…”挣扎着,我刻意往后闪躲,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擒住了推挡他的双手手腕,紧紧地按向了我的头顶。

唇舌,依旧在纠缠,直接我快要不能顺畅呼吸之际,他才放开我的唇。湿热的吻一路向下,他急促的呼吸移到了我的耳边。咬着我的耳珠细细吸吮,李玄琛沙哑着嗓子低喃道,“刚刚提及的恼心事儿,朕考虑很久了,大辟、毒酒、三尺白绫… 或者直接把你沉到太液池最深的湖底。按照大齐朝律法,一共有三十六种死法。婉儿,你自个儿挑一种法子。朕成全你便是…”

“我,我…”僵硬着身子,我瞪视着他,冷笑道,“你不如直接凌迟我!三千六百刀,刀刀以泄你心头之恨…”

湿热的吻,耳垂落到了脖颈。他的另一只手,也在不安分的往下游走,最后停在了我的腰际,动作缓慢地抽去了我的衣带,“聪明!这倒是个好法子。”

“只不过…”喟叹一声,他的大手撩起我的衣襟直接探了进去。拉开我脖颈后的系带,再挑去贴身肚兜,李玄琛轻轻吻上了我的胸乳。含住右侧乳峰,他不断以舌头旋绕逗弄,小心的啃咬拉扯。满意的听到我一声低低的抽气声之后,李玄琛蓦然抬起头,深深的望进我的眸底,“只不过朕近日政务繁忙,而凌迟耗时太久,朕实在没有闲散功夫与你纠缠。或许,朕会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玄琛,你不如现在就赐我死罪… ”

话,中断于他分开我的双腿,长长的指挤入我干涩的体内并试探性的反复滑动。呼吸一窒,我的身子瞬时颤抖了,而他擒住我双腕的手,却更是加重了力道。再次吮咬住我的耳,舌头挑逗的描绘着我的耳廓,他哑哑的诉说着,“婉儿,记不记得你还是赵延卓侍从医官的那会儿?我和你… 现在想来,你从一开始就应该臣服于朕… 可惜,你不听话。”

一口气哽在咽喉,我颤巍巍的收紧了双手,难耐的蹙起了眉头,“李玄琛,我从来就没有臣服于你!你别一天到晚把自己想象得比神明还伟大!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离疯魔不远了…”

粗糙的拇指轻轻滑动着,带有安抚意味的轻揉旋转,不但持续抽刺,还有撑开弯曲的动作。在我拧住眉头,低低的呻吟出声时,他却蓦然抽出了手指,转而扶上我的腰。大掌捞住我的臀往上提高,危险的巨大男性即刻顶住我的私密处,前后挪动了一下,便要往里强硬推入。

“李玄琛,你别碰我!”这一刻,屈辱的泪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婉儿,你无法抗拒我… 上次不是嫌朕不够温柔么?今夜,朕好好体贴你一回。”感受到了我身体的僵硬,李玄琛俯下头吻吮着我胸前的茱萸,含糊不清的倾诉道。而此刻,他的动作却更是轻缓。

除去他自己的衣裳,一寸一寸的,李玄琛把勃发的男性欲望推进了我的体内。缓慢律动着,他浅浅的抽出,再一个深深的刺入。随着他的冲撞,脑子一个激灵,我颤栗着身体无法克制的尖声叫了出来,“李玄琛,素柔还在天上看着!别把你曾经对她用过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沈静在我体内一动也不动,他的身子,瞬时变得僵直。

“还不记得素柔?还记不记得那个为你牺牲了一切、到头来却被你罚去守皇陵的可怜女子?!李玄琛,你的心到底是什么构造??! 你因为恨萧奕安,恣意侮辱我就罢了… 可是眼下素柔才刚刚过世,连头七的法事都没有全部完成,你就迫不及待地找女人寻欢作乐?!” 一脸鄙夷看着他,眼泪却不能自己的悄然淌下,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吸吸鼻子,咬牙切齿的,我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你究竟有没有一点良知?!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畜生养大的,毫无人伦情感?!”

“林婉之,你真不识抬举!”收回钳制着我双腕的大手,李玄琛冷冷的笑了,随即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朕再提醒你一次,朕若是想要,你就必须给!”

不待我有所回应,他突然托高了我的腰身,开始了沉重有力的撞击。一瞬间,难以承受的野蛮痛楚让我的眼泪大量涌出,无论我如何捉紧他的肩,都会被顶撞得上下抛动。臀,被用力按住以迎接他的顶入,我无法闪躲只能咬紧唇默默忍受他愈发蛮横的戳刺… 粗野的交合、强悍的撞击,巨大的疼痛几乎让我哭喊出声…紧紧握着我的腰,他凶狠的撞击快要让我无法呼吸。一抹黏稠的液体从结合处汨汨淌了出来,恍惚间,我感觉到下体尚未痊愈的伤口又二度被他撕裂。

“李玄琛,你就是如此卖力地取悦素柔,才让她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粗暴的疼痛让我再也承受不起,无穷无尽的羞辱让我再也不堪负荷。绝然的笑着,我忽然开了口,“我没料到,素柔的眼光竟会如此之差?”

顶撞的动作,忽然全部停下。沉默不言的看着我,李玄琛的额头已是蒙上了一层薄汗。他的神情虽然平淡,然而眸底,却已经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霾与恶毒。

“你的天下,也是靠卖身得来的?”嗤笑一声,我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毫不掩饰我对他的蔑视与看轻,“婉之差点儿忘了,大齐皇帝床上功夫向来了得。即使当年身陷囹圄囚禁在开封府尹地牢内,你也依然能让男人都对你爱不释手。果然是天生尤物…”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我脸上,把我全部的话语都打断。迅速的,他即刻从我体内撤离,却在下一秒伸出手,牢牢地揪扯住我的发丝。因为盛怒,他的眼睛涨的通红,连面容变得狰狞而扭曲。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周身散发出冷冽杀意的李玄琛。铁青着脸,他咬牙切齿的开口道,“林婉之,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怎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大齐皇帝曾经被男人…”

第二个沉重的耳光扇在了我已是红肿的脸颊。天地,顿时旋转起来,连神智都变得混沌。世间,仿佛万籁无声。剩下的,只是嗡嗡的耳鸣。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李玄琛从榻上提了起来,直接扔到了地面。

下意识的,我伸手去摸脸颊。看到的,却是手背上一抹刺眼的血迹。

原来,唇角破了。

快速的穿好龙袍下榻,李玄琛一脸盛怒的吼出声来,“来人,快来人!!”

下一瞬,小太监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的瞥了我一眼。见我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地面上,他的神情,更是恐慌。哆嗦着,他惶惑不安地开口道,“圣,圣上…”

“拿鞭子来!快去取鞭子过来!”

“圣,圣上息怒… 奴、奴才…”支吾着,小太监的脸色愈发惊惧。

“叫你拿鞭子过来!还不快去?!是不是想陪着她一块儿寻死?!”李玄琛的声音,透露出燥怒而又残虐的情绪

“是是是,奴、奴才马上去…”

不一会儿,李玄琛便手持长鞭居高临下的站在我面前。阴鸷而漠然的看着趴伏在地上满是狼狈的我,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林婉之,你是不是一心想寻死?朕成全你!”

愤怒而狰狞的面孔,在我眼前不断的放大。

瞬时,沉重的鞭子便抽打在了我的背上。痛,是尖锐而刻骨的疼痛。血,滴在地上,是心动心息的声音。我死死的咬着唇,眼底一片血红。知觉,亦在此刻麻木了。伴随着不断落下的鞭子,背后的疼痛在加剧,冷汗也在不知不觉地遍布了全身。蜷缩着,战栗着,极其狼狈的呻吟哭喊着,我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或许是诅咒、或许是谩骂。然而,只是浅浅的呼吸,都能让我察觉到喉咙深处,一片火辣辣的疼。

终于,李玄琛也有些倦了。把鞭子扔在地上,他蹲下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林婉之,你就这么想死?”

舔舔干涸的唇角,我尝到了一抹浓郁的血腥气息。这一抹苦涩的味道,是我在这段时间里接触到的最稀松平常的味觉。视野,渐渐地从清晰转为模糊,却又从模糊变得清晰。他的面容,忽近忽远的,晃得我有些头晕…眨了眨眼,幽幽的凝视着他,我恬淡的笑了,“我想好了,我选择火葬… 那样干净。”

他的神色,僵了僵。

“我听别人提起过,被火化的人,他的灵魂是无法找到其最后安息所… 这样也好,生前我没让你舒坦。死后,我也无法安宁… 这样子,能不能消解你心中的怨气?”淡淡的笑着,我用着全部的力气,哑着嗓子诉说道。

顿了顿,他终于开口。话语之间并未曾有所犹豫,“既然如此,朕就遂你心愿… 待到素柔的灵柩入土为安,朕和你之间,自然会有最后一个了断。”

“谢谢…”轻轻的,我眨眨眼,表示我的赞同。

面无表情的瞥了我最后一眼,他似乎还想和我诉说些什么,却只是站起身,表情漠然地选择了背对我,“没几天了,朕就成全你一回,不会再来打扰你的清净…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为自己多抄几遍佛经…”

缓慢的,他迈开步子向殿外走去。却又在行至殿中时,倏然停下脚步。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当年我清醒之后,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有了杀你的决心。还记不记得你不怀好意对我说过的话?我永远记得!我厌恶你的嘲笑、厌恶你的讽刺、甚至是…林婉之,我的自尊不允许他人看到我最落魄的一面… 或许现在,正是我了却自己心愿的时候。”

一滴泪,悄然流进嘴里,我默默品尝着这股咸涩。心头,竟然袭上一种近似于窒息的苦闷,但却又被一种解脱后的轻松所充实。哑着嗓子,明明知道自己的声线还有着几分潮湿,我却笑着,执拗的开了口,“李、李玄琛… 我,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救你… 因为如果不遇见你,就不能遇见刹,就不能遇见萧奕安…我的幸福虽然很短暂,但都是在爱着的时候,纯粹而真实,简单却快乐。如果没有救你,我想我的人生不会如此波澜起伏…每一个人都有生命,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得生命,或者说是不珍惜生命。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而言,恰恰是一种惩罚… 即使重新选择,我依然愿意用余下几十年的无为光阴来换取一段相对安宁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恰恰是我夫君所带给我的… 所以,我很知足。”

他依然迈步往前,没有回头,没有踌躇。

有人曾说,

想男人的一生,不过对女人做两件事: 超乎她想象的好和超乎她想象的坏。

很多时候,女人用她的好来原谅他的坏。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能在一起,不是他太坏,而是她太好。

但是在我看来,这究竟是爱?还只是爱的习惯?

倘若真的是用心去爱,即使再好的女人,也没有一辈子的耐性去原谅男人的坏。

因为一个所谓的好女人,最简单的诠释就是先自爱,再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互爱。

爱对方,再让对方爱上自己的女人,不过是世间最凡常的女子。

从一个凡常女子,一步步进化到好女人,是要历经太多磨难、太多坎坷。就好比吃饭喝水,总有吃不下也兜不走的时候。或许,会觉得步履维艰,咬牙走完之后还不一定是康庄大道;又或许,看似一马平川,却暗藏玄机。

历经了太多波折,我终于有幸懂得了这各种玄机。可惜的是,在理解了这些之后,我却不幸地发现良人早已逝。

时常,旁人会认为这是世间最深感遗憾之事。但是在我的信仰里,这并不值得悲哀。因为,我终于弄明白了人生最大的一个难题

有多少人,可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难过、我不可惜、我不遗憾、我不后悔、我不彷徨??

相公,正是因为我不难过、我不可惜、我不遗憾、我不后悔,我不彷徨…所以,我才不能够独自一人继续活下去。不能够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故作满足、故作无知的活下去。我愿意用后半生近三十年的虚无,换取前半生短短数月的沉实。

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而是不想。因为,彼岸的期待已然落空。

视野,终于完全模糊了。

然而在这一刻,在我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安定平和,甚至是倍感开怀欣慰之际,却从外殿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瞬时,门被人轻轻推开。

“婉之?”

78 蝴蝶沧海(4)

“婉之??”

一声久远而又略显苍凉之意的询问男性话语,犹如一块突如其来的小石子般,打破了沉实的思绪,在我沉静如水的心湖里泛起了阵阵涟漪。沉睡太久的记忆,因为这一句呼唤也悄然苏醒。明明是心灵深处一道不可提及的伤痕,如今,当曾经伤害我的那人亲手触碰伤口时,痛楚,却不再清晰、深刻。

我已经忘记,再阔别了多少个日夜之后,居然又让我听到了如此陌生却熟悉的呼唤。在梦境中不知道反复出现了多少回,却始终未能亲耳听到一句。此时此刻,他的话语在一身狼狈的我听来,竟是如此可悲可笑…

怔怔地,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脑子一片空白。

“婉之?真的是你?!”他的呼唤,不再是惶惑与不确定,而是透露着失而复得后的满腹喜悦。余光之中,我瞥见一身黑色劲装的他向我这儿快速步来。瞬时,我被他搂入了怀中。紧紧拥着我,他的面色异常激动,欣喜亦是语无伦次的在我耳畔低诉道,“婉之,我终于找到你了!我…”

话语,蓦然中止。他满是喜悦开怀的神色顿时隐去,转为震惊与撼动。

静静凝视着他,我的心情亦是复杂、苦涩。我知道,他在审视些什么。

红肿的面颊上,李玄琛盛怒之下留下的五指印依然明显。脖颈处的吻痕;肩头尚未完全愈合的咬痕;甚至是胸前的茱萸,也有被李玄琛恣意啃吻的痕印;腰身处,还留有被大力拧出来的紫红色血痕,身上,是被鞭笞过后的道道血痕…就连,就连双腿之间,还残余一抹刺眼的殷红。

拥着我的双臂,在此刻轻轻颤抖了。努力压抑着满腔复杂的情绪,他捡起跌落在地的中衣,快速披在了我身上,转而把我抱回了床榻。用锦被裹住我有些冰凉的身子,连人带被的,我被他紧紧拥住。 

“刹,你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寒冷,身子止不住的战栗,

“婉之,你…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他的回话,低哑又暗藏着几分沉痛。在他满是悲伤的面容上,流淌着我所不曾见到过的歉疚与懊恼。

心弦,因为他的话语而轻轻颤动了。摇摇头,我无声的笑了,笑得悲凉亦是无奈,“木头,我从来没有恨你…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有着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从内心都无法推卸、无法躲避的责任与义务。而这种责任与义务,恰恰是你这一生所追求的忠诚。只是,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我都无法相信… 为什么连你都要瞒着我?”

眼眶,蓦然红了。轻轻的,我一声叹息,“木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令你左右为难?对你而言,我是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不!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是我这辈子最愉悦最难以忘怀的日子。”紧紧的搂着我,他的声音有着一抹浓郁的伤感,“我也曾努力说服自己,尽量做到心无外物,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不管旁人如何、不管世事如何、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但是责任、良心、以及随之而来的歉疚,却让我…”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怪你…”把头枕在他的肩膀,我哑着嗓子回答道。只是眼睛,却干涩一片。

“婉之,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十一岁之前的生活…我自打出生,就没有了父亲母亲,甚至连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记忆之中,‘野种’是我的代名词,是我屈辱身份的最贴切的总结!你很难想象我过得是怎样一段生活… 在长安城里,我毫无自尊、毫无人格。我常常一连几日守候在长安城里稍微体面的府邸附近,只为求得一个扔弃的馊馒头…我落魄,我低贱,如同一只任人欺凌的野狗。任何路过行人倘若看我不顺眼,就可以恣意用这世间最肮脏污秽的语言羞辱我。”

心,愈发为之酸楚了,“木头,你…”

“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关于生身父母之事。对我而言,这是我最想回避的问题。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记忆,更没有任何情感。若凭心而论,我对亲生父亲是心存几分怨恨。听收留我的师傅说,母亲是生下我之后血崩而死。婉之,我很恨,我真的很怨恨我的父亲…人说血浓于水,为何父亲却狠心把我和母亲遗弃?!”

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顿时止住了。拥抱着他,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神色黯然的问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对李玄琛的父亲如此敬重?”

“是…”点点头,刹的神情肃穆而又凝重。此时此刻,他的眼底有着一抹难以掩藏的感激与尊崇,“一个偶尔的际遇,李玄琛的父亲收留了我。他并没有像对待下人一般对我,相反,他却像对待义子一般对待我。虽然他口头上不曾表达过什么,但他对我的关切却是至真至诚。从我踏入李府的第一天起,我竟然有了一种归属感,一种依存感…婉之,一个待我恩重如山的老人,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的独子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所以,你就与李玄琛一起瞒着我,甚至是不惜欺骗、利用子谦?!”嘴唇,悄然泛起一抹薄凉的笑意。定定的看着刹,我轻声反问道,“这对我而言,难道公正??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送李玄琛远赴柳州任职,没想到却是…”

“我…我没有料到,他会言而无信。”他的眼底,竟然流露出少见的慌乱与不安。一脸急切的,他打断了我的话,“婉之,李玄琛答应过我,如果此次谋反成功,他就会任我们两人离开,不再加以阻拦。我以为,李玄琛多少还是对你有几分真心…曾经,深爱他的上官紫儿弃他而去;而现在,我也要带你离开他…所以,我宁愿帮他最后一次,帮他获取他最想要的江山。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

“李玄琛得了江山就能万事无忧地坐在龙位上沾沾自喜?!如果龙位依然坐得不稳固,如果他将来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会再帮他?”面色蓦然的,我岔言。

怔怔的看着我,他一时无言以对。愣了愣神,他转而解释道,“婉之,你听我说…”

“你走吧… 我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打断他的话,我的嗓音依然嘶哑难听,“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景阳宫,寸步不离。”

“不不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婉之,不,囡囡你听我说,我回长安后就一直在寻找你…我不相信你真得葬身于火海,所以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握住我的手,他激动得近乎于语无伦次,“但是李玄琛一直防备着我,我苦于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所以,我只好装作相信了你的死讯,一边请求辞官,一边暗中查找你的下落。所幸的是,皇后亦在私底下帮我查探。惟有此,我才愈发肯定你还活着…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了你的确切消息。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亲眼看见你。但我一直很肯定,你不会离开我,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囡囡,和我走好么?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我希望…”

皇后?乔楚楚?!我的心,猛然一惊。皇后?!皇后怎么会突然好心的把我的消息泄露给刹?!细细一想,我的脑筋立刻转过弯来。焦急的握住刹的手,我不安的提醒道,“你还是快些离开景阳宫!万一李玄琛半路折回来发觉你在我这儿,这恰恰给了他一个除去你的藉口…”

“你别担心,皇后不是你猜测的那种心思。或许,她更希望我马上带你离开。”一脸郑重的看着我,他诚恳地近乎于哀求,“囡囡,我知道你在怨恨我… 但是眼下,你先跟我离开皇宫好么?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 ”

“不,我不会和你走。”叹息着摇摇头,我亦是一脸绝然,“我说过了,我要待在长安。即使是死,也要死在长安。”

“囡囡,你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李玄琛在威胁你?莫非他…”

“李玄琛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然而,更重要的是…”仔细凝视着刹的面容,看着他眼眶下方那道清晰、犹如泪迹的伤痕,心又开始抽痛了。记得曾经,他的一言一行都能牵动我内心的涟漪,召唤出我对他的满腔爱慕。可是现在,忆起往昔,我的全部心绪却只剩下一抹恍如隔世的迷惘…

“木头,萧奕安死了。我的夫君,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永远离开人世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刹,一字一顿的,我终于把话说完整。只是这短短几句,却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要留在长安,永远陪着他,不能让他孤单。”

79 最后的战役(上)

懊恼、歉疚一扫而去,刹的神情变得满是错愕。目光在我脸上缓缓扫视着,他不可置信的开口道,“婉之,你在胡说些什么?”静静凝视着他,我看着他瞳孔的颜色因为种种复杂且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变得深邃起来。低低的叹息一声,我点点头,加重语气重复道,“萧奕安和你,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应该姓萧…”

“别说了!”蓦然松开我,刹瞬时站起身后退了两步。神情晦涩的看着我,他的眼眸正流露着一抹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饱含了太多震惊、怀疑、痛惜、甚至是悔恨。可是下一秒,他却摇摇头,神色坚定且又固执的开口道,“林婉之,你在骗我!萧奕安怎么会是我弟弟?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怎么会姓萧?!”

迎着他惊愕甚至是慌乱失措的目光,我能感受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然而,纵使现实太过于沉重,却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接受。时常,我们因为或这或那的理由而堂而皇之地欺骗许多人,甚至是自我欺骗。但在潜意识里,自己的心智却始终无法被蒙蔽。所以,我们需要冷静的问问自已,我们在追求什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着?在我看来,精神信仰应该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信奉,而不是后天建筑在他人身上才产生的某种特殊情感!

因为情感,从来都是一瞬既逝、变化莫测。

木头… 现在的你,是不是开始后悔了?

“木头,我没有欺瞒你,你亲生父亲的确是萧启和。”清清嗓子,我黯然的诉说道,“你的母亲姓苏名默,本是萧启和众多偏房中的一位。具体原因我也不大清楚,她或许是犯了错,又或许是遭二姨娘的嫉妒…总之最后,你的母亲被萧启和逐出了府。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母亲居然有孕在身。又或者,是你母亲不愿意让你回到那人心叵测的萧府…木头,还记得你送我那块勾玉么?上面刻着一个“和”字。这个“和”字,就是你父亲萧启和姓氏中的最后一字。”

刹几乎是万分震惊地看着我。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他眼睛里的撼动,正一点点扩散,最后散化成无穷无尽的忧伤与悲怆。他紧紧握住的右拳,在此刻也不住的颤抖了,“婉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如果事先告知你,你又会如何抉择?”低低的,我叹息一声,“木头,我太了解你的行事的方式。当初在永和宫,你亦会因为处境两难而矢口否认你对我的爱…如果提早曝露了你的身世,暂且不提李玄琛会不择手段连你也除去,以你的禀性,再加上你处于李萧两家权势斗争左右为难的境地,难保你不会绝然赴死…而我,正是害怕这一点才迟迟不敢说出口。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为了保全忠孝的义节而离我而去…木头,我舍不得你死。所以我只能自己一个人不断的撒谎、圆谎,一个人绞尽脑汁为这个永远失衡的困局做出全部的努力…”

“记得你前去北方疆域督军的那天晚上,我也曾试探性的询问过有关于你的亲生父母。很可惜,你当初的态度告诉过你根本不愿意提及,而我更是不敢把这个事实告诉你…所以,待到后来镇远大将军生辰前,我问你有什么愿望,记得你告诉我,你希望你的家人平平安安的活着…除去自保,亦是因为你的愿望,我才会瞒着你偷偷去了洛阳一趟。”淡淡的诉说着,我仿佛在陈述一件与我无关的往事。

“在我看来,唯一能保全所有人的法子,就是让李玄琛和萧府同时大权旁落。惟有如此,李玄琛和萧府都无法再在朝中兴风作浪、恶意攻讦彼此。而太子赵延卓,则是调和整个局势的核心人物。庆幸的是,出于对整个南魏皇朝前途走势的考虑,赵延卓的想法与我一致…或许,萧奕轩与上官紫儿的死,是这场阴谋中最必须最不得已的牺牲。但是这场牺牲,却能换来大多数人的平安无事… ”

“婉…”怔怔的凝视着我,刹的眼眶微微红了。

“李玄琛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的事实,的确让我很悲恸。但是痛楚过后,我的心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踏实。因为,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和你远走高飞,万事无忧地开始全新的生活。我盼了很久,费了很多心血,好不容易才盼到了大势已定的这一天!木头,我一直以为苍天还是非常眷顾我的。李玄琛没能刺死我,则是意味着我可以脱胎换骨、重新开始自己想要的人生…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无论我怎么算计、怎么谋划,终究没能算出最后这一盘局。”

目光,从刹的面容上悄然收回,我转而看向别处,“木头,我和你,注定是有缘无分、无果而终。”

“不不不!囡囡,事态还是有所转机,你不要这么沮丧…”急切的打断我的话,刹重新把我拥进了怀里。紧紧抱着我,他的话语也有些语无伦次,“囡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要在我们相逢之后选择离开我…真的,我们还是有将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将来!别这么灰心丧气好么?囡囡,现在就和我走,我们马上离开…”

“木头,你又何必…”

“囡囡,我不会再让你每天都活在不安与害怕之中,更不会让你每日每夜担心劳累。相信我,剩下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只需安安心心跟我走。”在我耳畔诉说着,他的声音也不禁颤抖了,“我们不分开,绝对不分开…囡囡,你曾经亲口许诺的,你不会离开我。还记不记得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你对我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还说过…”

“我还说过,如果你真的执意要送李玄琛离开,那么我不再为你苦苦等候。”吸吸鼻子,克制住满腹酸楚,我沙哑着嗓音回答道,“木头,我曾经给你过机会,是你自己没有选择我。我也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我不会再在原地等你…所以现在,我更加不可能和你离开。”

“长安城,是我生命转折的开始。而这座皇宫,则是我全部罪孽的开始。我在这座皇城里设计陷害过很多人,有素柔,有萧兰儿,甚至还有我的夫君…我要留在这里,为我的过去赎罪。这里是我波折一生的开始,也将是我痛苦人生的结束。我要带着所有罪孽、带着对我夫君最后的追忆,一起迈入坟墓。”

“囡囡,你没有任何过错。真的,你才是最无辜的…”捧起我的脸,刹吻上了我的面颊。饱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吻,一个又一个落了下来,仿佛在藉此表达他对我的真情,“我们去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是我们可以像亲人,或者是像知己一般好好生活。相信我,我以后会片刻不离你,永远守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这番话居然让我想起了李玄琛…”轻轻抚上了刹的面容,以指腹缓慢摩挲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五官轮廓,“记得那会儿在永和宫,他说话的神情以及语气也像你现在这般诚恳、坦然。自己明明知道他接受了老皇帝的赐婚,就会和我形同陌路。然而,我还是因为他的恳求、因为他的下跪而内心有了动摇。或者说,我被他的真情再一次打动了…”

“然而现在,听着你的肺腑之言,我不但不觉得感动,反而有一种想笑的冲动…”摇摇头,我果真难以自持的笑出声来,“我想我已经老了。我还没能与你执手相伴,就先一步被无常的世事磨成了沧桑…木头,人要学会忘记。长相厮守固然是好,可是对于你这么一个真性情的英雄而言,不受他人拘束、自由自在的活着才是更好的方式。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更不想成为你日后人生的障碍…”

“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包袱?”红着眼眶看着我,他的眼底甚至有了一抹可疑的泪光,“你明明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囡囡,我知道你是在说气话,你只是在故意气我。没关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等你气消了,我就带你走…”

“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夫君,是被我亲手毒死的…”目不转睛的望着刹,我低低地问出声,“你以为我还能够忘记一切、心安理得地和你重新开始?”

“你…”怔怔的看着我,他的神情变得沉重而悲哀,“你是不是…”

悄然,他住了嘴,话却始终没能说完整。

叹息着,我点点头,把他不愿意吐露出来的疑惑一字一顿的说出口,“是,我已经爱上了萧奕安,我爱上了我家相公… ”

伸出手捂住我的嘴,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不可能喜欢他!囡囡,你在说气话对不对?你是在气我故意隐瞒你?你是…”

他的话,中止于从我眼角处静静滑落的一滴泪。泪水,悄然无声的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濡湿的一片。

紧抿着唇,刹沉默不言的凝望着我,他那深幽的眸底深藏着一抹别样的悲凉与哀痛,让我不忍直视。轻轻地,我把他的手从我唇边拿开,用力的握住,“刹… ”

“那么我呢?”转而把我抱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颤抖着声音,刹在我耳畔满是不甘的问道,“林婉之,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眷念?”

“我…”倚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我所熟悉的男性气息,我终究没有勇气把心底的话全部说出口。

“你只是故意激我,对不对?”亲吻着我的额头,他哑着声音不断低喃道,“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气,你还是爱我的…乖,我们不说怄气话,我们要互相珍惜彼此、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对了,子谦也很挂念你,他也一直在苦苦寻觅你。等我带你出城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前往长沙府罢… 我的囡囡,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们三个人很像一家人?以后,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木头,我的时日不多了。”拍抚着他的后背,我淡然的开口道,“李玄琛说过,素柔下葬的那天就是我林婉之归西的时日…”

他的身子,猛然僵硬,“你说什么?!”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质问,我自顾自地往下说,“木头,你以后别再来见我了。我想在这剩下的日子里,一个人静静的待着。我波折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能够得以安宁,就让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了然无事的走罢…”

“他真的要杀你?!”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肃穆且暗沉。定定的看着他,虽然他此刻面容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然后他的眼底却多了一抹痛恨,“婉之,李玄琛他真的打算赐你死罪?”

“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你、让子谦、让瑾娘得以解脱,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点点头,我旋而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木头,死亡对我而言不是惩罚,更是解脱。”

“婉之…”圈在我腰际的双臂,稍稍加重了力道。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伏在他耳边,我压低声音倾诉道,“萧府西南院曾有一间被废弃的楼阁听雨轩,轩内有一个密道。虽然现在萧府被李玄琛一把火给烧了,但那个密道应该还在。萧昭煜以及镇远将军的独子萧昭临是沿着这条密道偷偷前往长沙府…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你应该知道李玄琛报复心之强烈,我害怕他坐稳了江山之后依然不肯放过他们。所以我请求你,待我离开人世后,你…”

“不会,你不会死!”蓦然,刹松手放开了我。一脸庄重的看着我,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在暗示我,暗示我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囡囡,你不会死,你将长命百岁的活着!我以我的性命对天发誓,我定会保你周全!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的余生与我一起颠沛流离、东奔西走到处躲藏。我会让你过上安定、平稳无忧的生活…”

诧异的看着刹,我满是不解的问,“木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