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看她这付娇态,心中一动,但儿女还在跟前,多有不便,他只是笑着睨了妻子一眼,也不说话。佟氏被他这一眼看得连耳根都红了,连忙转过头去道:“‘淑宁’这个名字也好听,就依夫君的意思吧。”说罢叫了二嫫来抱起已经昏昏欲睡的儿子,自己抱了女儿送回房去,然后找了把梳子抿抿头发,整整衣服,才慢慢走回房。至于夫妻俩之后又做了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柳西西知道以后自己的名字就是淑宁了。刚一听到这名字时真是万分黑线。幸好她不姓郭络罗氏,也没有两个好姐妹,一个叫尔淳,一个叫沅淇,不然真是呕死了。虽然自己叫淑宁,日后也有很大机会参加选秀,但绝不会走上那位小主的道路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心里霍然开朗。穿越了,名字啊身份啊,都不重要,重点是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为什么总要特地想着用前世的东西来影响现在的自己呢?不管有没有利用那些未来的东西,她本身的灵魂就来自未来,她的想法、她的性格,都是在现代生活中养成的,受现代影响极深。这样其实已经是在利用未来了,那她为什么还要刻意去想怎么利用现代知识呢?剽窃“后人”诗词,或是用未来的科技为自己谋利顺便推动社会的发展,或是利用对历史知识的了解影响政局,所有的这些都与自己的性格南辕北辙。为什么一定要按照穿越套路来改变自己呢?她不想成为才女,不想成为发明家,不想赚一大堆钱然后为了保住它们而绞尽脑汁,更不想卷进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她想要的,大概是衣食不缺,有空闲时间学点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做点感兴趣的小手工,看看书,吃吃美食,闲了出门看看风景,有三两手帕至交,偶尔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八八卦……天啊,这样的生活实在太完美了!!!

现在的自己,还不满两岁,想要学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从头开始计划。就算是不学其他的穿越女,就算是不跟数字军团谈情说爱,她依然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至于未来的婚姻,还远着呢,暂时不去想它,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好吧,从今日开始,我就好好当他他拉•淑宁吧!”

这样想着,她心情也松快起来,高高兴兴地期待着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的到来。

七、年礼

满族的新年,繁琐处也不亚于汉人的新年,而且自清兵入关后,两个民族互相杂居,风俗也渐渐趋同,而在奉天这个满人的大本营,倒还保留了一些旧时风俗。

自从秋天过后,城里各家各户都在腌制大白菜,贮存萝卜,采买各种过冬食品,还要准备红纸做窗花和福字,女孩子和小媳妇们都连夜赶制送人用的荷包。

张保家不但要准备这些,还要烦恼送回京城家中的年礼。往年送得不算丰厚,京里也知道奉天苦寒,倒没什么,但今年因奉天特制的精酒在关内打响了名声,卖得极好,京中就有传言说回屯的旗人发了财。前两个月京中伯爵府来信,话里话外就有抱怨他们藏富的意思,说家中人口多,花费大,他们一个小家通共才几口人,奉天又富有,还向家里要钱。张保与佟氏都是在兄弟妯娌中要强的人,商量了半日,决定今年宁可自家节俭些,也要办一份体面的年礼送回京去。以往都是派长福和小听差马三儿送礼回京,今年怎么也要再添一个人。

佟氏见这段时间淑宁好像突然开了窍,说话走路都会了,虽然年纪还小,但性子乖巧不哭不闹,加上儿子也大了,不必像从前那么费心照料,就决定亲自抚养女儿,趁着送年礼的机会,把二嫫打发回京去,还嘱咐她在家多呆些时日,不必着急回来。二嫫虽然知道佟氏不待见自己,但有机会回京与儿女团聚总是好事,心里仍是将佟氏感激到十分。她见佟氏烦恼准备年礼的事,便使出浑身解数出主意,令佟氏十分满意。两主仆有商有量,就定了要送十二只风鸡、十二只风羊,再加十二坛奉天精酒。佟氏还嫌不足,还要备送婆婆妯娌们的礼。再说,两个月前的信,其实主要是为了报喜。张保的小弟容保,十五岁时就当上了御前侍卫,在皇帝跟前挺得圣宠,刚满二十就派了外任,到天津大营去了,一直耽误到年中才成了亲,这次新年,是新婚后头一次回京过节。佟氏除了给家里的年礼,还要备一份贺礼另送小叔夫妻。她与二嫫商量半日,才决定要订做两套玻璃器皿,再请银匠打几盒精制的银锞子,遂叫了玻璃匠与银匠家的婆子来家,商量要什么花色。

淑宁(以后就这样叫了)学了半日走路,小胳膊小腿也累了,小桃就抱了她到堂屋去。正巧几个匠人婆子都拿了花样出来给佟氏挑,众人正眼花缭乱呢。淑宁也有兴趣瞧,就伸手叫额娘。佟氏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指着花样给她瞧。

淑宁看到一旁已事先挑出来的花样,是一套大小十来幅五蝠连云的全套玻璃碗碟茶具花样,还有一套是万字不尽的花样,虽然好看,但有些俗。淑宁知道这新父母在家里不太得宠,想着要帮他们一把,也兴致勃勃地帮着挑起来。佟氏只道她是小孩子心性贪玩而已,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看那花样。

淑宁发现一幅缠枝莲的图,还算雅致,而且莲花有多子多福的含义,送新婚夫妇刚好,而且样式清新,年轻人会更喜欢,就指着那幅图样,嘴里喊着“那个、那个”。一旁的婆子笑着开口道:“府上的小姐真真好眼光,莲花寓意多子多福,缠枝又有连绵不尽的意思,真是大吉大利。这和往日的缠枝花样不同,是南边儿新出的花样,我侄儿昨天从江南回来,亲自带来的,连京里也未必有呢。”

佟氏果然觉得好,就拿它换了万字花样,嘱咐婆子交待她家的玻璃匠,五蝠连云的花样烧全套的碗碟,缠枝莲花就烧整套的茶具,都要赶在腊月初十前就要完工。那婆子忙着应了,带了花样告辞。

接着银匠老婆上前来递了花样,却都是大小不等的各式元宝铜钱的花样,太过单调了,就有一两样蝙蝠或是桔子样式的,也算常见。那银匠老婆见佟氏脸色不豫,连忙说道:“这都是常用的样式,若奶奶有想打的式样,尽管吩咐,俺们当家的定能做出来。俺们当家的原在山东,出了名的手艺好,是祖传四代的本事。”

佟氏也没什么主意,瞧了二嫫一眼。二嫫犹豫了一下,说:“元宝铜钱总是要做的,多做些桔子式样的也好。”淑宁在一旁听了,眼珠子一转,扮作小孩状,拍着手说:“桔子、桔子、果果、瓜瓜……”二嫫灵光一闪,忙道:“小妞妞说得好,既有了桔子,自然要做些梨子、李子之类的,大吉大利嘛,再来做些瓜果蔬菜,不是又新鲜,又有丰收满载的意思吗?”佟氏点头:“这主意好,也难为你,能想到这些。”二嫫摆手道:“这是小妞妞的主意,奴婢不过帮她说出来罢了。”佟氏笑了,转头对那银匠老婆说:“就这样吧,小元宝小铜钱都打三十个,瓜果蔬菜也打三十个,另外再拣那新鲜的十二种花卉式样,各打一双银簪,都要细细地做好了,我是要送京里的。”那女人忙应了,也约好是腊月初十前交货。

这些事交待完了,佟氏又让人叫了木匠来,专做送礼的盒子,盒面雕饰与漆色,还有里衬用的面料,都细细叮嘱一番。然后就叫上二嫫,检查最近家里做的各式荷包,把其中做得最好的挑了十二个,另外包起,只等盒子做好了再放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还得准备送张保衙门里上司同僚的年礼,还要收拾别人送的礼,真是怎一个忙字了得。佟氏没功夫照看儿女,就每天把淑宁抱到端宁房间,让孩子们在一处玩耍,叫小桃呆在旁边,边做针线活边照看。她自己带着二嫫与小梅,还有长福马三儿,天天忙里忙外。张保也要把衙门里的事务作个结尾,有两天甚至连晚饭都来不及回家吃。就连家里赶车的老五头,都天天赶着拉年货。

好容易到了腊月初十,玻璃器皿和银锞子都做好了,佟氏亲自带人,先把器皿装了盒,用细白绵花塞住空隙,再用绸缎包袱包好盒子。再来又叫丫头用上好红丝线缚住银锞子,打出花结来,十二个一盒地,装了两盒小元宝、两盒小铜钱、两盒瓜果蔬菜,再装了两大盒银簪子。所有盒子全部捆好,连同先前准备好的用麻布包好的十个上好绸缎,再加上风羊风鸡和酒,满满装了三大车。第二天一早,就让长福二嫫和马三儿三人,带着张保前一晚上才写好的信,赶着往京里去了。

送年礼的事告一段落,但家里也因此花费了一大笔钱,过年只好节俭些。此前已做过一次冬衣,有些还没穿过,佟氏就打算不再做新的了。过年的制令食品,数量也比往年少做了一半,连炮仗都只准备了必要的份量。佟氏没了二嫫在身边参赞,每日里都要独自绞尽脑汁,想着过年时的菜式,又要节省,又要体面,愁得她连晚上都睡不好,倒叫张保心疼不已。

除夕一天天地接近了,家人们忙着清扫庭院,张贴对联、挂笺、窗花和福字,佟氏带着小梅小桃忙着蒸年糕、做点心。张保终于放了年假,也亲自往门上贴红挂旗。放眼望出门外,街上各家各户都贴了各色挂旗,有的人家还在门前绑杆子,预备放炮仗。

长福带着马三儿在腊月二十七赶回了奉天。年礼送到了,老爷太太都觉得很体面,亲自回了信,赏了几个荷包带回来,还有给孙子孙女们的压岁钱。张保与佟氏看了信,都松了一口气。再看四弟夫妇的回礼,原来新进门的弟媳本是斯文的大家闺秀出身,嫁人之后一直觉得婆家用具物件都俗气,见了未曾某面的兄嫂送的茶具和饰品花样清雅,又听说他们是读书人,就觉得与她同一路,亲自回了一份礼,却是几幅绣品,还有几本上造的新书。虽都是好东西,到底没什么用处。佟氏叹了口气,自将东西收起不提。

到了除夕当日,佟氏一大早起来,带着女孩子们做血肠、包饺子。张保无所事事,就留在书房里,给儿子女儿仔细讲过年的规矩,该怎么拜祖宗,从前在京里时如何如何。他说得慢,又无趣,两个孩子都听得打起磕睡来。

天一黑,全家都点起灯来,前院的杆子挂着红灯笼,是不许熄灭的,佟氏特地交待了老五头要时刻留心续蜡烛。长福早带人在前院摆好了供桌,只等到了时辰,就要拜祭祖宗。

一家人团团围着桌子坐下,吃些过节的食物。淑宁年纪小,张保便亲自抱着她。淑宁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碟子,奇怪怎么没有北方人过年必备的饺子?

吃过饭食,张保抱着女儿,带着妻子儿子在坑上坐着说笑。不一会儿,淑宁就觉得有些掌不住,抬头看到对面端哥儿也是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磕睡。张保笑了:“这是饭气攻心的缘故,快带他到院子里走走,只怕就好了。”佟氏到底心疼儿子,说道:“晚上还要守夜,不如让他先睡一觉吧。”张保觉得有理,便放下女儿,抱了他上坑,佟氏又替儿子脱了外头大衣服,再盖上一床小被,看着他睡了。张保回头见小女儿也是睁不开眼,笑着把她抱到儿子旁边,让她也睡一觉。

淑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外头“轰”的一声,接着便是“噼呖啪啦”的爆炸声音,吓了一跳,登时清醒过来。

八、新年

原来是子时到了,府衙里点燃了报时烟花,全城得了信,都烧起烟花鞭炮来。佟氏连忙叫醒儿女,急急给他们穿上衣服,整理头发,就带了他们到前院拜祖宗。先是张保带着端宁拜,接着佟氏带了淑宁跟着拜了。等一套规矩做完了,才叫人抬出一口锅放到桌子上,锅里的饺子正在水面翻滚。原来这时候才吃饺子。

还不等起筷子,佟氏给了张保一个眼色,张保会意,忙端正坐好了,摸摸下巴的小胡子,扬声问道:“小日子起来了吗?”端宁淑宁都笑了,佟氏忍住笑,回话道:“起来了。”夫妻俩笑成一团,张保笑道:“我今儿也当一回家主了。”好容易笑完,张保一把抱起端宁,把他放到门边的柜子上,说:“儿子,蹦几下。”端宁前两年都做过,如何不晓得?便笑嘻嘻地蹦了三下,不肯要父亲抱,自己溜下地来。全家这才围到桌边等着吃饺子。

一家人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和乐融融的气氛连淑宁也受到了感染。她自穿越过来,总觉得和现在的新父母隔了一层,佟氏心计深,又重儿轻女,张保人才平庸,花心,耳根子软,她本是有些看不惯的。但今晚坐着,她发觉最近佟氏劳累了许多,想到她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家庭幸福才用心计,而张保虽然有种种缺点,对自己倒是真心疼爱。可爱的小哥哥也带给淑宁不少快乐的时光,人心肉长,淑宁渐渐地接受了新的父母家人,也渐渐融入了这个新的身份。

一家四口正高高兴兴地吃着饺子,突然,“磕”的一声,张保全身一僵,停下了筷子。原来他是吃到了饺子里包的小铜钱,佟氏忙倒茶给他嗽口,道;“恭喜夫君,来年必有大福。”张保原吓了一跳,见是铜钱,也十分欢喜,听了这话,忙回答道:“夫人同喜。”又问哪些饺子是有“馅”的,佟氏指出特地做出记号的几个,张保挟了,小心喂了儿子,让他把铜钱吐出来,交给佟氏帮儿子放进衣兜,然后又另挟一个喂女儿。

待吃得八分饱,张保拿起酒杯,对佟氏说道:“这一年辛苦夫人了。”佟氏也拿起酒杯回敬:“夫君也辛苦了,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张保摇头:“我敬你,自有我的道理。自我们成亲,我知道你在家受了许多委屈,你为了我着想,把难过的事都埋在心底不说出来。我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你也硬撑着跟来了,我心里其实是十分感激的。”

他突然提起旧事,佟氏听得红了眼,呜咽着回答说:“大节下的,说这些做什么。”

张保继续道:“如今有感而发,你就让我说罢。”说罢喝了酒,也劝佟氏喝了,又再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举着酒对佟氏说:“我这人耳根子软,容易听信别人的话,我原也知道。翠蕊那丫头,我小时候看着她还好,素来与她亲近,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那时也不知怎的一时糊涂收了房,还当她是个好人,叫你吃了许多亏,还好没有酿成大祸。如今总算雨过天晴,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受,这都是我的不是,这杯酒就当是我向夫人陪罪,从此再不会那样了。”

佟氏原本听头一句话时脸色有些发白,听到后头已是忍不住掉下泪来,连忙接过杯子,微微侧了脸,抿了一口酒。等她回过脸来,已把泪痕都擦净了,强忍着露出个笑脸来,对张保说:“都过去了,日后再不许提起。”

张保连连点头,也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又从碗里舀了两个饺子,添到佟氏碗里去,劝她多吃点。佟氏笑着应了,见端宁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也从自己碗里舀了两只递过去给他,端宁有了吃的,也不再想刚才父母是在说什么,只管埋头大吃。

吃完了饺子,一家人又再说些闲话,天边已经开始发白。张保抱起睡着的儿子,把他送回房去,佟氏交待几个走得歪歪扭扭的家人收拾东西,自己也抱了女儿回房。淑宁耷拉着眼皮着,模模糊糊看到她抱着自己走过东厢门外的长廊时,慢慢停了下来。她感觉到佟氏把头转向东厢的方向,看了许久。等到淑宁以为她就要在那里生根时,才听到她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贱人,你以为真能抢走他的心么?他现在又是我的了。”说罢转头继续往前走了。

淑宁看着后面东厢越来越远的门,打了个冷噤。

到第二天初一,全家都早早地爬起身来。

小桃小梅早给端宁淑宁换好了新衣裳,梳好头,又给他们带上吉祥如意金项圈,带着他们往堂屋里去了。堂屋里早已摆好桌椅和垫子,两兄妹依照别人指示给父母磕头拜年。

淑宁这是穿越后头一次给人磕头(之前是被人抱着跪牌位不算),发现以前那些琼瑶编的清装剧都是胡说八道,她还以为满族人行礼真是要把手帕往后一甩,蹲下去就行呢,原来不是,幸好有专人指导,不然可是出丑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虽然要给人下跪让淑宁很不爽,而且想到以后带要经常跪就更郁闷了,但行完礼后能从父母手里拿到压岁钱,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惜这钱刚到手,就让小桃丫头收了过去。淑宁一脸郁闷,等到佟氏给她在手腕上系了个银晃晃的小桔子,她才高兴了些。但转过身,她心里却吓了一跳,心想难不成装小孩久了,她连心理都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吗?

张保抱了淑宁,牵着端宁的手,带他们来到桌上吃早饭。桌上摆了四五个碟子,还有几碗羊奶,看着很丰盛。淑宁只认得其中一种是萨其玛,一种是年糕,别的都不认得。张保一样一样地挟到她跟前,轻声问:“这是什么呀?”不等淑宁回话,就把答案说出来了,倒让她认识了好几样点心。佟氏在一旁照看儿子,不停地叫他慢点儿吃。到后来,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今天必要出去玩,我也不拦你,但你好歹慢慢吃了,别噎着才好。”端宁傻笑了一阵,果然吃得慢点。张保笑佟氏是个“无事忙”:“男孩子家,你操这心干嘛?”

果然还不等端宁吃完,就有别家的孩子来叫他出门。他坐不住了,拿了两块点心就跑,佟氏在后面只叫他走慢些。淑宁有点想出门瞧瞧,穿过来那么久,只出过一回门,还是在家门口遇上个疯子,古代的风光可是一眼都没见过。但佟氏何等精明?看到小女儿脸上也跃跃欲试,马上就说:“小妞妞年纪太小了,不能去!”让淑宁好生失望。

佟氏回座继续吃早饭,心里却暗暗称奇:“怎么才这几个月功夫,女儿就变得聪明起来,居然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朝女儿多看了几眼,倒吓得淑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难不成自己太夸张了?还是低调点好。

佟氏只盯了女儿几眼,就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看着桌上的几碟点心,她一脸愧疚地说:“妾身无能,只备得这几碟点心,实在太寒酸了。”张保闻言放下筷子,笑道:“这如何能怪得夫人?家中又不富裕,为年礼的事想必花了不少银子,我心里知道家里的难处。何况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一家四口人,能吃得了多少?”佟氏仍然觉得过意不去:“虽说如此,但大过年的,只有这几样点心,到底不好看,若家里知道了,只怕要怪我不会持家呢。”张保笑笑:“谁管他们怎么想。”

他素来注重家里的看法,今日这样说,倒叫佟氏诧异不已,但她察言观色,见他似乎不想再说这件事,就转而谈起了年后给端宁请西席的事。

端宁今年已经6岁了,他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认字,虽然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张保公事繁忙,这两年都没有太多时间去指导他功课,佟氏又溺爱儿子,未免有所放纵,因此几个月前张保问起端宁学业,才发现儿子已经落下了许多功课。最近,端宁经过几番磨难,懂事了些,又勤奋起来。张保担心年后无人督促,儿子又会回复散漫,就跟妻子谈起,要请一位正式的西席来教他。

佟氏担心请的先生太严,会让儿子吃苦,想要寻一位脾气好的。张保不同意道:“脾气太好,如何压制得了他?还是请一位严师好。我托了衙门里的同僚帮我寻人,有一位周府丞,替我介绍了一位丁先生,是本地的举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世居奉天,学问还好,人品也方正。过了年我就上门拜访,若合适,就请他来了。”

佟氏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争论,只想着待先生上门时,请先生对儿子好点就是了。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虽说学问重要,但我们这样的家世,还得多请一位师傅教授端哥儿骑射功夫才是。不然日后回了京,阿玛定要说我们重文轻武,有负家风了。”

张保冷笑一声:“回京?谁知道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呢?”这话让佟氏一惊。

九、疑虑

张保又继续说道:“一家子都舞刀弄枪的,多两个读书人有什么要紧?阿玛总说要振兴家业,难不成靠刀枪就能振兴了?兄弟们都舍不得京中繁华,不想到边疆受苦,可在京里哪里有什么军功可挣?到底还是要在朝堂上争气!”

他这番话大异平常,佟氏不敢接口,递了碗羊奶给他。张保默默喝下,也拿了碗喂女儿。

过了一会儿,早饭吃完了,佟氏叫人收拾了碗碟,陪着丈夫到书房去,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才稍稍试探他的意思。

张保见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反倒笑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夫妻间用不着这样躲躲闪闪的。”佟氏有些讪讪地:“也没什么,只是方才你似乎对家里有些不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因见张保脸色难看起来,她连忙道:“你若是不想说,也不必告诉我,横竖这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她顿了一顿,又说:“你抱了女儿这么久,想必累了,给我吧,她小孩子家听了这些事也不好。”说罢伸出手去抱女儿。

张保不放手,说:“她哪里听得懂?让我多抱一会子,平时也没能见几面。”他抱着女儿转过身坐在桌前,又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你坐下吧,其实这事跟你说说也无妨,好叫你心里有算。”

佟氏有些不安,依言坐下了,认真听丈夫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到奉天也有三年了,一起来的十几个人,回京的回京,高升的高升,如此除了我,只剩下三四个人,都是没什么根底的。去年朝廷平定三藩,举国大庆,我本有机会回去,只要家里疏通一下就成,但家里写信来,说是要趁机会让小弟调回京里来,兵部有个缺正好可以给他,因此银子先给他用,待来年再替我谋划。我本想家中闲钱也不多,小弟当时又准备成婚,就应允了,从没抱怨什么。去年秋天新来的那位周府丞,与我甚是相得,年前吃酒时谈起,才知道我那位大哥,夏天的时候死了一个小妾,居然花了大钱办丧事,送葬的仪仗,足足有百人,少说也得一二千银子。他有钱替小妾办丧事,就没钱替亲兄弟求个缺?我一个六品小官,能花得了多少钱?他若不愿意,直说就是,何必哄我?!”

张保说到后来,几乎要拍案而起,淑宁被他抱得太紧,有些吃痛,但此时也不敢张口。佟氏起身安抚着丈夫的背。张保按捺下来,见女儿眼泪汪汪的样子,连忙把她递给妻子,自己呆坐在桌边,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出声:“如今我们也别总想着回京的事了。我也想过,如今只做这六品小官,这几年上官评语只是中等,就算回京,不过得一个员外郎,只怕要熬上十年八年,才有机会升上去。家里如今无心于我,我还不如留在奉天,岂不自在?就算是你,也少受些气。”

佟氏低头不语,好一阵才抬头说道:“话虽如此,我们是好过了,可儿子怎么办?总要为他前程着想,难道要他在这种地方陪我们一辈子?”

“这你不必担心。我方才是说暂时留在奉天,也没打算真在这里做一辈子。这京旗回屯的事,事情繁琐又多纷争,如今我也算有了经验。再过一两年,府尹大人或是萨将军看在我勤勉的份上,也会为我说话,只要品阶升上去了,难道还怕没有前程?若是能遇上机会,为他们二位大人立上一功,岂不比回京熬资历还要看家里眼色要强?说到底,与其在京中做个没人看得上的小官,还不如外放。”

“那儿子……”

“你不必担忧,年后我就请先生,必得好好教他读书成材。你先前说得也有道理,光会读书,不会骑射也不好。我会写信跟家里说,荐一个好师傅来。”他冷笑一声,“难不成这点子小事,他们也说不行吗?”

佟氏也不去惹他,心头大事总算放下了。虽然丈夫与家人起了嫌隙,但她素来就对婆家人没有好感,倒不怎么伤心。只要丈夫儿子前程有望,能不回大家族里去,自然是好的。如今她也是女主人一般,在自己的小家中当家作主,早已习惯了,现在要她重回那个伯爵府去做牛做马,她才不感兴趣呢。

果然过了十五,张保就托周府丞带路,亲自去拜访了那位丁举人,很是满意。虽然只是一位举人,年纪也不小了,但教儿子已是足够。他郑重带着端宁上门行礼,丁举人欣然收了学生,约好每日由家人带着端宁去他家上课,午饭也在他家吃,饭钱早已付给附近的餐馆了。

佟氏本想让儿子在家学,但那位丁举人为人有些古板,认为张保天天去衙门,家中多是女眷,有所不便。他坚持,佟氏只好作罢,每日目送儿子出门,就想着他什么时候回家。她这个样子,家中诸事都有些懒得去理。淑宁也不理她,每日都十分努力去练习走路和说话。她是成年人的灵魂,比起一般小孩自然学得快。等到张保发觉儿子不在家让妻子魂不守舍时,就发现女儿已经能跑能走,说话也很流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