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的好戏还在继续。那位果亲王世子的小舅子不服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我还年轻,你们怎么知道我日后就没有出头的时候?何况我一表人材,又痴心一片,绝对是小姐的良配,只要小姐与我多相处,必能发现我的好处的。你们家不过是一个佐领,怎么就敢这般小瞧我?”

可惜人家只啐他一口,把他的花言巧语都视若无物:“你省省吧。我兄长虽是佐领,可我嫂子可是蒙古贵女,当今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我们家姑娘跟皇家都带着亲,金枝玉叶,也是你配得上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大侄女已经订了亲,明年就嫁过去了。人家可是数一数二的显贵之家,正红旗旗主,京城里康亲王的儿子,武艺超群,极得圣上宠爱,已经封了世子,我们姑娘一嫁过去,就是正经记入宗谱的侧福晋。这可是宫里太皇太后亲自赐的婚。比你那个姐姐都强多了,你?哪儿凉快滚哪儿去吧!”

说罢也不看那人大受刺激软倒在地的样子,甩甩手迈回大门里去了,几个家人呼喝着赶走近处围观的人,都大声嘲笑着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的软骨头样,推攘着将他赶到大街上。

淑宁瞧瞧周围,拉了拉周茵兰的袖子,她会意,悄悄带了其他人穿过旁边的小巷子,来到另一边的大街上,找了家豆浆铺子,坐下来叫了几碗豆浆。

淑宁见周茵兰有些闷闷不乐,就问她怎么了。周茵兰感叹道:“平日见肃姐姐那般性子张扬、我行我素的模样,可惜如今要嫁入权贵之家,只怕日子要难过了。”淑宁明白她的意思,也沉默起来。缨儿听不懂,就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嫁给那样高贵的人物,不好么?听人说那位世子爷也是一表人材,前途光明呢。”

周茵兰沉默不语,淑宁替她解释道:“王府门第虽高,规矩也大,京城里也比不得我们奉天城自由,只怕肃家姐姐嫁过去后,会被王府规矩束缚。她在我们这里,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主,看在她父母和外祖家的面子上,谁不让她三分?可京里贵人多得是,她又不是正室,只怕会受委屈呢。”

周茵兰叹了口气:“就算知道嫁过去不快活,她还能做什么?从来女子就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主,何况她的婚事还是皇家旨意?如今我们看她还是这般神采飞杨,不知日后再见时,她还能不能保有这份光彩?”

淑宁被她说得心情沉重起来。她虽然不愿多想,但也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到了十三岁就要参加选秀,到时的命运如何,仍未可知。如果被选入宫,不论是当女官苦熬到二十五岁,天天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还是被皇帝封作后宫,寂廖地度过一生,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而如果幸运些,配了皇子或宗室子弟,自然会好过些,但又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还要担心他会被卷入九龙夺嫡的风波之中死无全尸,这也不是什么好下场;最理想的状态,是没被选上,发回自家自行婚配,可到时候要嫁给谁,还是要父母做主,搞不好京中伯爵府里的祖父母会掺一脚,不管对象如何,政治联姻利益至上,到时她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管未来下场如何,这个时代的女人总归就是命苦罢了,无论是谁,命运都是掌握在别人手中。她虽然受了多年的封建闺秀教养,但骨子里来自现代根深蒂固的对自由与独立的执着仍让她产生了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她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悄悄改善着自己与周围人的生活,但还是不够。未来的她,是会被这个世界的旧习吞没,无奈地顺从别人的意愿,还是会被命运的安排捉弄,面对现实的残酷撞得头破血流?

一旁的小桃被这股沉重的气氛吓着了,她与缨儿眉来眼去了半天,才犹豫地开了口:“两位姑娘,时候不早了,你们看……”

淑宁被她提醒了,才醒过神来。周茵兰抬头看看天色,果然已近傍晚,笑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妹妹也心情沮丧,肃姐姐的婚事如何,又与我们什么相干呢?还是快点回家去吧。”淑宁点点头,起身付账,几个人转身向外头走去。

斜后方忽地冲过来一个孩子,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他光顾着往后瞧,没看见路,直往淑宁身上撞过来了。旁人要拦来不及,淑宁差点被他撞倒在地。小桃扶她站稳了,开口就骂:“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撞过来了?要是撞坏了人可怎么办?”那孩子忙不迭地哈腰陪不是,往旁边退着去了。

正在这时,淑宁听见“吱吱”的金属摩擦声,接着腰上一紧,她就明白了,马上喊着“小偷”,周家两个仆人马上围上来,拽住了那个孩子。小桃帮她查看腰间系着的荷包,才发现原来系荷包的绳子已经被割断了,所幸还有一根银链子连着。她拍拍胸口:“幸好姑娘的荷包,从来都是加系了银链子的,不然就让这小偷割了去了。”她瞪了一眼那个孩子:“看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那孩子低着头,小声求着饶,听到抓住他的一个仆人在旁边骂着说要送他去见官,他也急了,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两个女孩子开恩。周茵兰瞧了有些不忍。

两个仆人都是她家的,她又年长,本来应该是她作主,但这事的苦主是淑宁,她不好越俎代庖,有些为难。但淑宁怎会猜不到她的意思?她本就没什么损失,也不会真对这小偷怎么样,小小年纪就出来谋偏门,自有他的难处。她正要开口叫放人,突地旁边传来一把男声:“两位小姐,请手下留情。”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见迎面走来一个年青书生。身上穿着蓝布长袍,料子已经很旧了,肘跟处还有些发白,打扮倒还算整齐,五官端正,温文而雅,只是有些偏瘦。淑宁与周茵兰对望一眼,且听他怎么说。

然后,又是一个孤儿寡母、叔伯相欺、亲娘重病、无钱医治、被迫冒险的故事,不过那个书生说得很是感人,听得周茵兰眼圈红红,看向那个叫阿松的孩子的目光带着怜意,缨儿很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但小姐出声,她就要给钱了。

淑宁虽然觉得这种情形实在令人熟悉得有些诡异,但表表同情心还是会的,不过她还是把府衙每旬逢三都会在衙门后巷开设临时免费医馆的消息告诉了阿松,就是大后天的事了,阿松眼中闪着光亮,对于他而言,这个消息更珍贵。

看来是宣传不够啊,淑宁考虑着要不要向自家老爹说一下这个事,不过想来周茵兰会向她父亲提起的。她已经完全被阿松的遭遇和孝心感动了,马上叫人掏出几两银子给了他,嘱咐他别再做这种事了,还把自家家门告诉他,让他有难处时只管来寻。那个书生也很感动,帮着对阿松进行教育的同时,也对周小姐的美德和善良不停称颂。

二十、小桃

多美好的画面啊,如果周茵兰大个五六岁,恐怕是又一出才子佳人街头偶遇的好故事。淑宁可不会放过刚才与那书生照面时,他微一发愣后,眼中的喜意,想必是认出了周茵兰的身份。看他是个读书人的样子,言谈不俗,举止有礼,如果家世不显,有心向某个官员自荐为幕,以为出身之道,周府丞的确是个好选择:出身世家、学识渊博、官声清明,在本地仕子中很得好感。只是看起来周茵兰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渴望,只是对着一直低着头的阿松大撒同情的眼泪。

淑宁叫小桃去买了几只烧饼塞给阿松,出声说是时候回去了。那书生马上就提议由自己送她们回去。淑宁知道他是想在周府丞面前露个脸,就故意说:“不必麻烦了,姐姐身边有从人相随,我也有人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不敢劳驾先生。”那书生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这时,有人在后面叫他:“苏先生,快来呀!阿初他爹出事了!!!”他忙施了一礼,掉头跑了过去。阿松也跟着去了。只见一群人抬着什么人进了一所房子,后面还跟着个女人和小孩子哭着走,一伙人闹哄哄地。

周茵兰擦擦眼泪,看到缨儿一副想跟上去看热闹的模样,破涕而笑:“瞧你那傻样儿,今儿天晚了,还是回家吧。”淑宁点头称是,一把拉过掂着脚想要往那边看个究竟的小桃,往回走了。今天如果回去得太晚,是要挨骂的,反正八卦小桃功力非凡,就算现在不让她去打探,她有也本事知道是怎么回事。

晚上吃完饭以后,淑宁向父亲提起今天下午的事,问是否要加强利民措施的宣传。端宁也说以往光是让官宦富裕人家知道,固然可以获得好名声,但如果穷人不知具体的安排,能起的作用恐怕不会大。张保早就察觉这一问题,见儿子女儿说得有理,答应明天回衙门里说说看。

佟氏闲聊起今天的趣事,提到了肃家门前的八卦,以及他家与康亲王府的婚事。张保在衙门里也有所耳闻,但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更详尽些:“听说那位椿泰世子的福晋去年夏天急病死了,康亲王打算给儿子娶个蒙古贵女续弦。可现在又不是选秀的年份,上一回选秀的蒙古贵女进宫的进宫、赐婚的赐婚,剩下的大都是容貌不大如意的。亲王府里有人给他支招,选中了肃家小姐,也是蒙古近亲,只当侧福晋是够格了。如果能生下一儿半女,扶了正就是,如果不好,过两年选秀,还要再挑一个。”

佟氏听了有些为这位肃大小姐不平:“这姑娘也是家世显赫、品貌不凡,正正是奉天城里一朵名花,如果不是这次赐婚,嫁谁不是当正室的命?如今要受这样的委屈,又随时有新人进门压着她,我都替她难受。”

张保笑她是穷操心:“肃家小姐家世越好,长得越漂亮,就越不可能嫁入普通官宦人家。现下虽屈居侧室,但以她的美貌,必能得世子宠爱,何况她外祖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会让她受委屈?你何必替她担心这个?有这闲功夫,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好菜吧,今儿那只鸡实在做得不怎么样。”说得众人都笑了。

晚上淑宁想到肃大小姐的这桩婚事,又担心起自己的未来,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结果第二天起床时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小桃取笑一顿。她正不服气呢,二嫫进来了,骂小桃道:“疯疯颠颠的,没个规矩!怎能这样取笑主人家?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已是快要出阁的人,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事!”小桃臊了,抬腿就跑了出去。

淑宁大吃一惊:“小桃要嫁人了吗?”二嫫点点头:“是年前才定的,五月就过门,还没告诉姑娘呢,姑娘也别对人说起,开春就下聘了,是城北的农户,叫王大牛。”淑宁问:“怎么不是马三儿?”二嫫忙掩了她的口,出门探看没有人经过,才回房关了门,小声对她说:“姑娘别乱说话,马三儿也是夏天成亲,娶的就是咱家的小梅,他们这桩婚事是三奶奶亲自作的主,等他们成了亲,还要在咱家侍候的。小桃嫁到王家,她自己也点了头,以后就不在咱家了。”淑宁听了,脑里有些乱哄哄的,喃喃地说道:“小梅还比马三儿大两岁呢。”二嫫拉她坐下:“只大一岁多一点,这有什么?横竖是差不多年纪。”

淑宁一直以为小桃会嫁给马三儿,她那么多年来不停在嘴里唠叨着的“马三哥如何如何”难道是假的么?而且居然是小梅嫁给了马三儿?这两个人,一个是戳一下喊一声、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的老实人,一个是嘴里能跑马、给他一碗水他能从天亮说到天黑的话篓子,怎么就揍一块儿了呢?小桃对亲事点了头,可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淑宁心里已经完全糊涂了,小桃虽然饶舌,但陪在身边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她真心希望对方能获得幸福。想着半天,她站起身来,决定要到母亲那里去问个究竟,她老人家可别是乱点鸳鸯谱吧?

正走到上房门口,正听到二嫫在里面向佟氏报告马三儿要写信回京里跟他唯一的亲属长辈——他二大爷报告婚事的经过。淑宁悄悄停下来,退回旁边的走廊,这里能听见房里人说话,又不容易被人发现。

只听见二嫫说道:“马三儿在咱们家多年了,婚事也会在这里办,用不着回京去,小梅她老子娘已经说了这事由奶奶做主。照奴婢看,只需要知会一声伯爵府的管家就行了。等年底送年礼回去的时候,再叫马三儿和小梅同去,在他二大爷跟前磕头。”

佟氏过了一会儿才应声:“这样很好,他们俩个都是咱家里头得用的人,成了亲就更用心做事了。小桃的嫁妆也要准备好,别丢了咱家的脸面。其实她也是个伶俐人,我本来还想再留她几年呢。”

“奶奶不必为她操心,她嫁过去就是自由身,王家有屋有地,以后有她享福的日子呢,您已经很为她着想了。”

“其实如果不是她太吵闹,又爱到处打听事儿,我本不想让她走的。可是她这个样子,如今倒还罢了,日后爷升了官,家里人口多了,又或是回了京里,住在府里,她这个性子就是祸根,连累我们事小,就怕枉送了她自己的性命。趁现在有人看中了她,早点嫁出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日后再买人,要挑那老实不多话的,我可受不了再有人这样呱噪。”

“可不是?像小梅那样老实的就很好,不多话,只会埋头做事,从不惹主人家生气。”

“可不是吗?以后再进新人,都要找小梅那样的,才让主人家省心哪。”

淑宁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掉头往回走。原来她一直当作是好玩好笑的事的小桃八卦习性,被佟氏当成了惹事生非的祸根,而她一直认为是没个性的木头人小梅,却是母亲眼中的理想仆人。她心中很难受,不知小桃如果知道了这些话,心里会怎么想?

经过小梅小桃的房间时,正看到小桃在做针线。看见淑宁进来,小桃忙掩了手中的东西,不好意思地笑笑。淑宁分明瞧见,那是一块绣花红布,故意问道:“难不成在绣嫁衣?有什么好藏的?大大方方做你的活就是。”小桃红着脸,拿出那块布,却原来是块红盖头:“姑娘自小就人小鬼大,比我们可聪明得多,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淑宁看着她眉眼间掩不住的喜意,觉得她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不满,就问她:“你要嫁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怎么想的?”

小桃抬眼望望淑宁,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丫头一向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姑娘是觉得我自小喜欢与马三哥说话,如今嫁给别人,心里难免会不自在,是不是?”

她这样直接,倒让淑宁愣住了。小桃低下了头,又继续说道:“其实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现在大了,想的事不一样了。我其实知道,马三哥心里有别人……再说,他虽然好,可到底是这家里的奴才,我嫁给他,还是一样做奴才,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脱不掉一个“奴”字。可大牛哥不一样。”她脸更红了,头又更低了些,“他是自由身……家里有田有地,有房子,他人老实,有力气,能做活,嫁给他……以后我就不再是奴才了,有自己家的田地房舍,虽然穷些,可好好干几年,也能过上好日子。以后生了孩子……也能让他们读书认字,说不定还能考个功名……当个官呢。”

她抬起头看着淑宁:“这桩婚事,是我开口向奶奶求来的,我见过大牛哥……我很感激奶奶,愿意销掉我的卖身契,给我自由……以往我总是淘气,惹事生非,奶奶还这样为我着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大恩大德。”说罢又低了头:“真奇怪……我怎么就跟姑娘说起这些话呢?不过……我觉得你能听懂……”

淑宁分明能看见她脸上的光彩,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是对未来幸福自由生活的渴望与期待。她决定把刚才在上房听到的话都埋在心底,小桃并不介意这桩婚事,相反,她很高兴,甚至很喜欢未来的丈夫,还主动要求嫁过去。

虽然千百年来,身为女人,总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向往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淑宁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里去,留下小桃一个人满怀欣喜地绣着那块红盖头。

二十一、婚礼

开春后,天气暖和起来,街上的积雪渐渐化了,倒把路面弄得泥泞不堪,府尹玉恒觉得这实在太难看,就组织了一大帮平民将路面打扫干净,一个钱没付,不过倒是提供了两顿不算太稀的粥水。

随着市容日益整洁,城内来往的人也多起来。府衙今年春天开始重新划分城内专门的活动场所,比如在各城区分别规定哪里可以开辟市场,买卖货物,哪里可以给卖艺的人摆摊和居住,哪里专门处理煤炭、垃圾、粪水之类的东西,等等。城外的马车一概不许进城,一律停在各城门口旁边专门建起来的看管处,每停两个时辰就要交十个钱,不过有专人负责照看马匹。进城以后,城门内也停了二三十辆加装了长板的大马车,分别挂着一到六的号牌,每隔两刻钟就开出一辆,上车的人每人两文钱。这些马车分为六条线路,途经城内各处衙门、各大市场、名胜热点、闹市街道、居民聚居区等人们去得多的地方。

经过一段适应期后,这些措施还是基本得到了城内外百姓的认可,只是有的人认为马车看管费太贵了些,而且不许马车进城的做法给百姓带来不便,又质疑是府衙趁机敛财。但玉恒和属下官员又推出了一系列扶贫救弱的措施,让这些人不好再说嘴。冬天时开放给乞丐入住的那些无主破屋,继续开放给他们住,衙门不收他们钱,但要求他们维持房屋稳固和清洁。同时以每人一把大扫把和每人每天两只馒头一碗稀粥的代价,换取这些人清扫大街小巷的路面。这样一来,乞丐们不会饿死,又不会因为无事可做而躺在路边影响市容。对于一般的平民,则是维持着每旬逢三的义诊日。

府尹玉恒因为政绩卓越而再度受到吏部嘉奖,他走到哪里,脸上都透露着意气风发的气息。他本人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把公交马车、乞丐扫街换食物、义诊等几项措施报给了那位陈大人,不料那位大人在回信时列出了那么多条新政,让他佩服不已。虽然他只是听命行事,却得到了上头的嘉奖,而且这份功劳几乎全是自己的,怎叫他不感激陈大人到十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更好的成绩,好报答陈大人的知遇之恩。至于那些说闲话的人,不过是妒忌罢了,他才不会管!

上司的决定直接影响到一众下属。最近张保回家的时间越发晚了,有几次甚至到了亥时才回家,他整日忙碌,脸上都瘦了许多。佟氏很心疼,天天变着法儿给他做美味滋补的食物和汤水。因为还要忙着操持家务,就索性把小桃小梅和马三儿的婚事,全都交给了二嫫。

小桃还是那副整日东拉西扯打听八卦的样子,虽说快要出嫁,她行事也稳重了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姓苏的书生,到底是被什么事给拉走了,这个谜经过小桃从多方打听到的消息,再加上香儿亲自从她住在附近的亲戚那里得到确认,终于解开了。

床上堆满了红色的棉布和廉价的缎子,还有三四个针线箩,小梅小桃分坐在床的两边,手里拿着未完成的嫁衣正在做,对门的香儿也来帮手,扯了条红绳缠着一只新竹篮。这是婚礼那天装喜饼用的。淑宁就坐在床上看小梅的针线,手里也拿着个荷包在绣。

小桃绘声绘色地说着打听到的消息,香儿时不时地在一旁补充完善。

小桃:“原来上次那个书生,长得挺好看那个,叫苏什么达,跟几个穷秀才一起在南巷恁了间房子住,听说学问很大,周围的人遇到事都找他帮忙的。上回叫走他的,是个屠户,出事的人,好像……好像是……”

香儿:“是个厨子,胖乎乎的。”

小桃:“是了,没错,是个厨子。这个厨子本来要去上工,谁知突然闹起了肚子,他老板不许他拉在店里,他只好到朋友家中借了个铁桶,就坐在上面拉了,谁知……嘻嘻……”

淑宁:“谁知怎样?你倒是说呀?”

香儿:“嘻……谁知他拉完以后,那桶就粘在他身上了,怎么使劲都弄不下来!嘻嘻……”

小梅:“这是什么鬼话?”

小桃:“那个厨子急得不行,却怎么弄都没法把桶弄下来,一急,就厥过去了,他老婆孩子都吓坏了。后来那位苏先生去看了他这情形,只叫人把他放在地上,然后找铁匠要了把尖刀,使劲地刺穿了桶底,那桶就掉下来了。”

香儿:“桶里的东西漏得满地都是呢,臭得……”

小梅:“我不听这种混话,你们也不要在姑娘面前讲。”

小桃:“这有什么?不过是玩笑罢了,我知道你高贵,你正经,你跟你男人说话去,别让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玷污了你。”

小梅气得脸都白了,正要起身骂人,门外却传来了马三儿的声音:“小梅姐,姑娘在你那儿吗?三奶奶喊她过去呢。”

小梅脸刷地红了,小桃哼了一声:“屋里还有别人呢,你怎么就光喊小梅?”

淑宁出了房门,见马三儿脸红红的样子,还探头探脑地想往屋里瞧。她抿着嘴,忍住笑走了。

到了上房一看,原来是牙婆带了几个女孩子来让佟氏挑,是要填补小桃空下来的位置的,佟氏已经看中了两个。因为是侍候淑宁的侍女,特地叫她来决定。淑宁仔细打量了两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十二三岁年纪,一个肤色白、高颧骨,一个是个子高挑、脸蛋红红、又长了一头黑鸦鸦好发的东北姑娘。淑宁挑中了后面这位。佟氏问了她的本名是三妞,嫌土,就改了个名字叫春杏,先交由二嫫管教,并吩咐下去,命小桃好好将所有侍候小姐的规矩都教给新人。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春去夏来,等女孩子们都换了轻薄的夏衣时,小桃出嫁了。王家是城效农户,因此小桃要先到他们庄子上准备出嫁。婚礼前一天,男家的亲戚派了一辆马车来接,小桃在张保佟氏面前磕了头,又拜别了端宁淑宁及家中众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卖身契在佟氏手中化为灰烬,就流着眼泪,带了几大包行李和一箱陪嫁,上了马车走了。淑宁一家都不会参加婚礼,唯有长福作为代表明天会去喝喜酒。那个新郎官王大牛,淑宁见过一次,高大憨实,应该是个可靠的人吧。

过了不到半个月,就轮到马三儿和小梅的婚礼了。

一大早,马小哥胸前戴着大红花,拉着一身红衣羞答答的小梅,在张保和佟氏跟前磕了头,拜过天地,领到一对沉甸甸的大红包,欢天喜地的被一众家仆丫环迎到新房去了,那是后跨院新建的小耳房,里外都贴着红字剪纸,一派喜色。主家不摆席,马三儿早就托人在离后门不远的一家小饭馆订好了两桌席面,请几位同僚和认识的几家仆役吃酒。附近几户人家的孩子在街上看见他,喊着“新郎倌、新郎倌”,他也笑嘻嘻地送他们几块糖。二嫫留在新房里陪小梅,端宁和淑宁跟着成昆和长贵去贺喜,看到马三儿一杯接一杯地喝别人敬的酒,好像那是蜜水儿似的,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长贵在一旁笑话:“瞧他那个样儿,知道的,晓得是他日思夜想要娶小梅当老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才会这样忘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疯子,只会对着人笑呢。”成昆听了笑笑:“能娶到心上人,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他醉了还有我们呢,今儿高兴,就让他多喝两杯罢。”

淑宁这才知道,原来马三儿喜欢的是小梅,怪不得小桃上回闲聊时话里含酸,还干净利落地嫁了别人,看来是知道马三儿不可能喜欢上自己的缘故。可是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像马三儿这样一个猴儿似的调皮少年,喜欢的居然是安静温顺的小梅,而不是活泼开郎的小桃?这只能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