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向婉宁,道:“不过二丫头倒是不必提前过去,第二天再去也不迟。”婉宁忙道:“何必多费事?我干脆与刘姨娘和小宝弟弟一起去住一晚就行了,我不怕在外头过夜。”根据方青哥打听到的消息,这样地安排可说正中她下怀。

氏却正在等她这句话,当下便拍了板,命人拿贴子去云居寺别院订房。

等众人都散了,淑宁才问母亲为什么让婉宁在外头过夜,还道:“若是怕刘姨和小宝排队等候的时间太久,可以叫人帮着排,他们在屋里等,差不多轮到了再换他们上就是了,何必特地提前一天去?还有二姐姐的事,平时她出门我们都要严管的,如今让她在外头过夜,要是有什么事,大伯母一定怨死我们了。”

氏微微笑道:“傻孩子,这都是你二姐姐自己要这么做的,我们可没有逼她。还有,你刘姨也曾在庵里过夜,那云居寺的别院不比外头的客栈,接待的都是官家女眷,绝不会有事。至于我特地要安排她们过去,却是另有原因。”她招招手,让女儿靠近自己,才小声把原因告诉了她。

四阿哥居然要来!!!

氏对着一脸震惊地女儿道:“我原本以为他不会来地,但宫里下了明旨,将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指给他当正福晋,九月大婚。消息才传出来没两天,那位宋格格就提出要到云居寺去为夭折的小格格做法事,算算日子,后天正好是小格格去世满一个月地日子,想来那宋格格是想借以固宠吧?四阿哥让人悄悄带信给我,说可能要在这里过一夜,我只好应了。”

淑宁怔怔地道:“他该不会想把宋格格也带来吧?他就不怕消息走漏么?”

氏笑了:“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四阿哥会有分寸的。你也知道,二丫头心里很有些古怪念头,与其冒险,不如让她避开。”

淑宁点点头,的确,要是让婉宁发现四四有时会到她们家里借宿,日后就别想有清静日子了,这次是她自己要到外头过夜的,可不能怪她们母女二人。淑宁有些坏心地想,要是婉宁事后发现自己与四四擦肩而过,一定会很郁闷吧?

不过,她忽又想起,四四这头正打算到云居寺做法事,婉宁就要到云居寺去,莫非是事先得了信?不过她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些日子婉宁一直困在别院很少出门,京里也没传什么消息来,连自己也是刚刚才从母亲处得知四四要来的消息,婉宁却是在离开云居寺时就已经计划好后天的行程了,怎么可能会是事先得到的消息?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阻止婉宁发现四四住在房山别院。

淑宁很热心地安排婉宁与小刘氏母子的出行事宜,事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为保险起见,还安排了足足十二个男女仆役跟车,让婉宁眉头大皱,心想到时候还怎么自由行动啊?

四月二十七,药王菩萨圣诞前一天下午,载着小刘氏母子与婉宁的两辆马车驶出了别院大门。

一个时辰后,园子夹道的侧门敲响了,早在此等候的马三儿迎进了一行人,夕阳余照之下,可以看到为首那位的腰间,系着一根黄腰带。

一五零、阳错

照惯例,四阿哥一行人在枕霞阁安置下来,吃过晚饭临渊阁中与氏谈话。端宁因为明日要考课,没有跟母亲回来,因此这一回,是由淑宁陪氏到园子里去的。

四阿哥的样子成熟了许多,不过态度仍然很温和,一点都瞧不出后世所说的那个刻薄皇帝的样子。

他看到淑宁,微笑道:“自打前年八月后,就没再见过淑宁妹妹了,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淑宁微微一笑,行了个礼,便不声不响地缩回母亲身后去。氏慈爱地望了女儿一眼,道:“咋一看是象个大姑娘,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呢。”她转而对四阿哥正色道:“这一次怎么来得这样突然?要做法事,京里有的是大寺庙,偏偏跑到房山来办,宋格格身子还没养好吧?四阿哥做事怎么也糊涂起来?!”

四阿哥听了,苦笑道:“其实原本就是打算在京里办的,但宋氏一再坚持要到云居寺办。她和李氏都知道我隔两三个月就会来一趟,却从不带女眷,大概是想挣个脸面吧。宋氏是我第一个妾室,如今没了孩子,我又要大婚,心里难免不好受,我就迁就迁就她吧。”

氏道:“你能体贴身边的人,这很好,只是你把她丢在外头,自个儿却来我这里过夜,她难道就会好受?”

四阿哥笑了:“不碍事,我让府里的总管把她先一步送到寺里去了,自然有她住地地儿。我托辞说要办差。明儿才能去,她并不知道我已经来了。我暂时没打算让她知道姨母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昨日容保大人在御前立了大功,皇阿玛让我去威远伯府上传旨嘉奖,我本来还打算见姨母一面,把要来房山的事说说清楚的,没想到姨母已经起程了。为了我的一点小事,却累得姨母两地奔波。都是我的罪过。”

氏道:“四阿哥怎么说这种话?这有什么。你既然要来。我怎么能不亲自照管?你跟我客气什么?”

四阿哥笑了,两人又谈了些家常小事,氏考虑到他大婚前可能都不会再来了,便格外仔细地嘱咐他许多事,四阿哥一直笑着听她讲。

不知过了多久,氏说得口干,喝了口茶。才发现四阿哥脸上有些倦色,忙道:“困了吧?是我粗心了,你赶路一定很累,还是快去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呢。”然后她又提醒他枕霞阁里备有新配的安息香,让他临睡前记得点上;架子上有点心匣子,肚子饿了记得吃;桌上茶壶里有茶,如果要喝热的。一楼有小瓦炉……

淑宁跟氏回到前头宅院里。才刚到一更时分。淑宁给母亲揉了揉腿,打量得西厢***还亮着,便道:“絮絮表姐还没睡呢。我去和她说说话吧。”

氏点点头:“也好,从昨儿开始她就避着二丫头,缩在房里不肯出来,活像耗子见到猫似地,看了就可怜。今晚二丫头不在,想必她会睡得好些。等后天二丫头走了,再让她移进芷兰院去吧。你陪她聊两句,我去瞧瞧你弟弟。”

淑宁应了,行过礼便往西厢去了。

絮絮与彩儿说闲话说得正高兴呢,心情似乎很好,见淑宁来了,也很热情。淑宁一直陪她聊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劝她睡下了,离开地路上还在暗叹,这孩子一离了婉宁,就格外兴奋,看来还是早点让婉宁回京城去吧。

第二天,淑宁醒得比平时早,梳洗过后,见还没到早饭时间,便打算到练武场去慢跑两圈,无意中发现了月荷有些鬼樂地身影。

婉宁这次出门,并没有带上月荷,留她照顾腿风犯了的金妈妈。她表现得倒还老实,据芷兰院的婆子说,她入夜后做了个把时辰针线便早早睡了。

淑宁叫住月荷,问她为什么在后院徘徊。月荷起初有些目光闪烁,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回三姑娘,我们姑娘房里插的花残了,我正打算到园子里摘几朵换上。”

淑宁盯着她道:“这种事你去找长贵家的就行了。各房里插的花,一向是她管着,免得有人不知道规矩,错把不该折的花给折了。”

月荷低着头道:“这些天都麻烦贵嫂子,我实在不好意思。如今只是要去折两支寻常花儿,便没敢打搅她。”

淑宁笑笑:“现在太早了,园门还没开呢,你也太心急了些,过了辰时再去吧,那时候花开得也好。”月荷低低应了声“是”,便回芷兰院去了。

淑宁看着她地背影,皱了眉头。这丫头不知是不是起了疑心,想来自家虽然门户严谨,但叫人打扫枕霞阁和准备丰盛晚餐之类的,总会留下些蛛丝蚂迹,心细的人总会有些察觉。不过,就算月荷起了疑心,也断不可能猜到园子里住了什么人。宅中各处日夜都有人看守,刚才就算月荷真能走到后门,也会有人拦住她的。进不到园子,一切猜测都是白搭。

想到这里,她便没再理会这件事,慢慢围着练武场跑起来。

吃过早饭,淑宁拖着絮絮去上蔡先生的围棋课。下午,又拉她一起做玟瑰饼,小姑娘开心了大半天,可惜,到了申时二刻,絮絮的好心情便消失不见,因为婉宁和小刘氏母子回来了。她躲着阴气逼人的婉宁,只管坐到小刘氏身边说话。

小刘氏很开心,那位徐大夫给小宝看过了,还给了一张“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秘方。淑宁看了看那张“秘方”,觉得都是温补之物,没什么特别地地方,便悄悄问氏。氏又悄悄对她说:“你别作声。你刘姨就是瞎操心罢了,小宝身体好着呢。前几天只是不小心着了凉,其实没事。那位大夫估计也看出来了,所以弄个方子哄你刘姨呢。横竖是不花钱地,你就让她高兴高兴。”淑宁便不作声了。

婉宁从进门时起便阴着个脸,一点笑容也无,氏问她话,她都只是勉强应对着。氏见状,眉头一皱。便问她是不是累了。婉宁也乐得顺着口风回房休息去了。

氏问小刘氏婉宁是怎么回事。小刘氏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昨儿晚上她就是这个样子,问她怎么了也不说。”

了没说什么,等小刘氏母子与絮絮都离开了,才把自宁地几个丫环仆妇叫来,问她们事情经过。其中有一个叫小蝶的,是王二地女儿,年纪虽小。却很伶俐,回话道:“昨儿晚上吃过饭后,二姑娘说要出门散散食,半路遇着了一个丫环,才知道有位认识的小夫人也在那里留宿。二姑娘很吃惊,但还是向那小夫人问好了,只是那位小夫人有些冷淡,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要送客。二姑娘回房路上就开始生气。第二天早上到了寺里。二姑娘又遇着那位小夫人。只是人家没理会便走了。听完法会后,二姑娘在寺里逛时,远远看见那位小夫人在做法事。哭得极难过,二姑娘想去安慰,却被人家的下人拦住了。后来二姑娘就板着脸下山了。”

淑宁与氏对望一眼,便猜那位“小夫人”极有可能是宋格格,宋氏昨夜在寺院附近留宿,而她又与婉宁不和,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心情,不理会婉宁也不奇怪。

氏沉吟片刻,问:“你看到那位小夫人时,可见到她身边有夫婿相伴?二姑娘被拦住时,他们可有看见?”

小蝶想了想,答道:“先前两回遇见时,并没见那小夫人有夫婿陪着,但后来做法事时,的确有个男子在安慰她,看样子像是她的夫婿。当时他们两人都没留意到二姑娘,只是他家地几个婆子在拦人。”

氏心中有数,交待她们不许把话外传,便让她们下去了。

兴许是遇上了“情敌”兼对头,精心策划地“偶遇”又没成功,还白白花了一大笔钱,婉宁一直阴沉着脸,连晚饭都是在自己房里吃地,还只吃了半碗粥而已。金妈妈有些担心,还特地挪到她屋里问长问短,确定她明天一定能上路,才放心地离开。

晚饭过后,淑宁正陪絮絮在院子里散步,却突然被氏叫去,并被告知四阿哥今晚还要再住一夜。原来那宋格格产后身体一直不好,今天做法事时又哭晕过去了,幸好附近就有好几位名医在,都劝她多歇一晚才赶路。当时天色也晚了,四阿哥便只好安顿好宋格格,自己仍旧带了人到房山别院来,想着今晚对付一夜,明天一早走人。

但氏却有些担心,婉宁如今正在前头住着,须得瞒住她才是,于是便对女儿说:“今晚由二嫫陪我上园里,你到芷兰院稳住二丫头,别让她发现端倪。”

淑宁应了,便直接去找婉宁,到了芷兰院门口,却正好遇见她带着月荷出来。

淑宁笑着问她要到哪里去,婉宁有些闷闷地道:“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想到花园里走走。”

淑宁咪咪眼,微笑道:“二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们家一向是日落闭园的,如今酉时都过半了,二姐姐上那里做什么?”

婉宁有些不耐烦:“我只是想随便走走罢了,开个园门有什么关系?不放心就多叫几个人跟着,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那么容易掉进水里?”

淑宁皱皱眉,按捺下心中不快,仍旧笑道:“其实,晚上进园里玩,我们家也不是没试过,只是今天有些不凑巧,刚刚我额娘才叫了人去园里熏蚊子,今晚是去不得了。”

“熏蚊子?”

“对啊,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园子里又是花草又是水的,蚊子最多,大白天在水阁里坐一坐,不一会儿就有十来只蚊子来叮你,所以我额娘才想趁着没人在,先用药香熏一熏。”

婉宁信了,有些扫兴地打消了游园的念头。淑宁陪她在附近两个院子四周走了一圈,又陪她回房说话。话题都是素日婉宁比较感兴趣的,从梳头打扮讲到衣服佩饰,从胭脂头油讲到护肤心得,从甲家地女儿即将嫁的夫家,讲到乙家地儿子新娶的刁蛮媳妇,直说到二更天过,婉宁不停地打磕睡了,才告辞走人。

她忙忙走进正房。见父亲已在里屋睡下了。母亲还在桌边等她。来不及行礼,先急急倒茶喝了两大杯下去,才松了口气道:“渴死我了!额娘,我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氏忍笑道:“她可是睡下了?”

“睡下了,我瞧着她房里熄了灯才过来的。”

氏也松了口气,指指桌上的一个绸布包,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淑宁打开一看。居然是婉宁的那对蓝田玉镯子!

氏道:“这是方才四阿哥交给我的,说是在寺里看见,觉得婉宁虽然是好心,但这种刻了女子闺名地贴身首饰还是不该流落在外,便买下来了。我自打听了你地话,已有心要买回这东西,只是不知那云居寺肯不肯,如今四阿哥代劳了。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淑宁问:“这东西如此珍贵。四阿哥花了不少钱吧?”

氏淡淡笑道:“以后我们多送点好东西过去就是,总不会叫他吃亏。这镯子我先收着,明儿二丫头走时。我再当着金妈妈地面还给她,免得再生枝节。”

淑宁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金妈妈就去催婉宁,拖拉了好久,才终于出发了。氏果然当着金妈妈地面把镯子还给婉宁,还道:“这是我叫人买回来的,付的钱都让寺里用来做善事了,侄女儿就放心吧。只是这种东西非比寻常,日后还是不要再捐出去了,要是落到登徒子手里,反而坏了侄女儿地名声。”

婉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瞪着那镯子不知在想什么,金妈妈皱着眉头接过镯子,半推半扶地把婉宁弄上了车,匆匆说了几句好话便走了。

婉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成了浆糊一般,一路上都在想三婶氏还镯子时地神情,还有,她是什么时候买回镯子的,四四有没有看见镯子,然后又回想起四四安慰宋芝草时的温柔神情,还有宋芝草那付冷淡高傲的样子……她用牙齿咬着下唇,都快咬出血了,幸好俏云及时发现,才制止了她。

半路上在茶棚里歇脚时,她们遇上了保定庄子上的庄头,带着几个人回京去见那拉氏。其中有一个,打听得车里的是府里的二姑娘,便特地寻空过来请安,自称是老太太生前陪房王嬷子。

婉宁本没什么心情理会他,听说是老太太那边地人,勉强听他说了几句,才知道他原是分配到三房地,因为发现了主人家的秘密,才被赶到保定去。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人诉冤,越听下去,眼睛睁得越大,便觉得有一股气冲上脑子,再不发泄出来,她就要爆炸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三房原本一直限制她外出,却忽然很爽快地就答应让自己外宿;淑宁近来明明对自己冷淡,昨晚却很热情地拉着自己聊了一晚上;还有那莫名奇妙的日落闭园地规矩,今天早上她房里忽然增多的婆子媳妇……

三房一定是和四四常常来往,甚至昨晚上就可能招待四四在园里过夜了,说不定现在四四还没走!虽然不知道淑宁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要她相信这个堂妹真的对四四没一点心思,不可能!亏三房一家还扮作清高正经的样子,实际上也不过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最可恶的是,他们居然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