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助理办事效率极高,当穆昱宇赶到警局的时候,正看到他的御用律师王博明带着助理将孙福军保释出来。隔着车窗的有色玻璃,孙福军的脸色看起来透着奇异的青,眼神锋利如刀,抿着嘴,神情静默,但他身上静静散发的气势提醒旁人,这是一个真正摸过枪杀过人的战士,只要他认为有必要,那么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谁的性命也不存在什么问题。

然后,当这个男人看到原本蹲在门口,这会看到他出来,喜上眉梢跑过来的少年和少年身后跟着的瘦削女人时,他犹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的气场奇迹般地消弭,浮上脸颊的,居然是一如平常的憨厚笑容。

穆昱宇坐在车里,皱着眉头看车外两男一女上演的这场催人泪下的重聚,仿佛他们原本是相爱相亲的恋人,可造化弄人,非要隔了生离死别,历经流离失所后,才终于再度相逢一般。穆昱宇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分外媚俗,就像三流电视剧演的情节,每个动作都充满令他反感的元素,那些“你终于没事了”,“别为我担心”,“我说过我们终究会再见”之类的恶俗台词突如其来冲进他的脑袋,一句句都分外应景,一句句都分外令穆昱宇感到被嘲弄的怒意。

这是在干吗?他妈的演王宝钏还是演薛仁贵?

他冷冷一笑,对一旁的林助理说:“下车。”

林助理跟他好长一段时间,从他的语气就听出他心里不高兴。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却懂得不要去承担老板发怒的后果。他迅速打开车门先下车,然后恭敬地站在车旁,拉着车门等穆昱宇下来。穆昱宇正了正衣袖,钻出车门,面色阴沉地看向孙福军他们仨,林助理察言观色,这时忙冲孙福军喊了一句:“大军,先生来了。”

孙福军有些诧异,但立即又感动又惭愧地跑过来,冲他弯腰鞠躬说:“谢谢您先生,对不起,给您丢人了。”

“你也知道啊,”穆昱宇冷淡地说,“我还以为你英雄救美昏了头,不知道自己干吗呢。”

“对不起,”孙福军羞愧地说,“我太冲动了,可当时的情形您是没瞧见,我……”

“原因我没兴趣听,”穆昱宇挥手打断他,口气生硬地说,“我只看结果,孙福军,你这次的行为损害了你的声誉,也间接令我蒙受损失,最关键的,它让我对你的专业素质深表忧虑,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这样的性格是不是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是不是还敢把性命交给你保护?”

“我……”孙福军涨红了脸,惶急地说,“先生,先生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的,我……”

“你的身手是不错,为人也靠谱,但也就仅此而已,你该知道,具备这两样优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品德,我欣赏你,可不代表没人能取代你的工作。”

孙福军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他握紧拳头,半响憋出一句说:“对不起,穆先生,让您失望了。但今天的事,我不后悔。”

“你说什么!”穆昱宇猛然提高嗓门,疾言厉色问,“你有胆再说一遍。”

“对不起先生,我知道我闯祸,我不称职,但,”孙福军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大声说,“今天的事我不后悔。”

穆昱宇死死盯着他,然后点头说:“很好,带种,可惜你没脑。”

他转身不再理会孙福军,对林助理冷声说:“通知财务部给孙先生结算,多一个月工资,从今天起他跟咱们没关系,明天开始你给我找人替他的位置,这次你多留点神,我希望招个真正知道这份工作该干嘛的人进来!”

说罢,他直接打开车门,跨进车内,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对司机说:“走。”

“去哪,先生?”

穆昱宇愣了一下,是啊,去哪呢,他微一沉吟,哑声说:“回家。”

“是。”

车子瞬间发动,这时车窗却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穆昱宇一转头,却看见倪春燕焦急地打着车窗,嘴里喊着什么。

不用听也知道,她一定是想替孙福军求情。

求情?可她凭什么?

穆昱宇愈发烦躁,冷声说:“别理她,赶紧走。”

司机不敢怠慢,加大马力往前开,很快就把倪春燕甩在身后。

可就在这一刻,穆昱宇鬼使神差地扭过头,他看见倪春燕锲而不舍地追着自己的车,她脸上的表情由焦急内疚渐渐转为绝望,最后她茫然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站在路中央,看着车子越开越远,那个模样,就像她已经目睹了几千次几万次一样。

就像她追了几千次几万次一样。

有风,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又把她扎在脑后的长发狠狠甩到前面来,她的脸在凌厉的黑发中显得如此笔墨黯淡,她的表情,她亟待表达的意愿,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可她还是站着,就在那,用尽力气,只是站着,目送自己远离。

穆昱宇心里突然就跟被针刺到一样微微发烫和发疼,他想这个女人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目送过自己?在十六岁浑身长刺的青葱岁月,在自己人生中无数个毫不在意的转身的时刻,在那些匆匆往前,根本没想过有人会在背后凝望的年月,这个女人是不是也试过这么站着,目送过自己?

他握紧拳头,几乎就像脱口而出说一句“停车”了,可这句话在喉咙口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是的,就如倪春燕没有立场替孙福军求情一样,他穆昱宇,也没有立场停车,只是为了让这个女人不绝望。他根本不愿意,也不能够,去亲手导演一场媚俗的,老朋友握手言和,富翁良心发现,昔日浪子今回头之类的烂剧。

那不是他。

穆昱宇不再紧绷身体,他试图将脑袋靠在座椅后背上,命司机打开音响,少顷,柴可夫斯基《C大调弦乐小夜曲》响了起来。他完全没料到会突然听到如此温情柔美的乐曲,随着弦乐舒缓而坚定地推进和鸣,他突然感到某种难以抑制的痛苦,像身体内部,有一部分被艰难地剥落,在那个剥落的过程,鲜血淋漓。

可不正是这样,不正是因为不断剥落身体内部不必要的成分,人才能一往无前吗?

为什么那个女人犹如木偶一般站在马路中央的身影就是挥之不去?它如同一柄手术刀,直切内心,迫使他意识到,有很多的剥落并不成功。

比如他其实一直记得那个十六岁少女明媚的笑颜,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豆蔻年华中,她冲他毫无保留地绽放过,那种美丽,只需见识过一次,便再也终身难忘。

还有那个三十岁女人瞪着三轮车从自己身边经过时的情形,分明很单薄,瘦弱,浑身上下充满底层人那种为生活所迫的厚重无奈感。可与此同时,他就是记住了女人对自己弟弟的轻言细语,她说,我倪春燕的弟弟怎么会笨?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掷地有声,那样子可真倔强,倔强到令人不得不正视。

穆昱宇在弦乐的轰鸣声中闭上眼,他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倪春燕朝孙福军奔过去,她好像是想哭的,可偏偏忍不住要笑。她身上经年的愁苦,只有在笑的时候才得以消散,仿佛又令人瞥见那个十六岁的少女,那时她颜色正好,那时她笑如春花。

那时,令她笑着跑过来的对象是自己。

“老公,我跟你说,就算咱们俩分开十几年,也只有你认不出我,没有我认不出你,晓得吧,甭跟我扯什么为什么,这么跟你说吧,因为老娘这辈子就这点念想,就想霸着你,占着你,让你娶我,让你眼里头只能有我,让你方圆十米之内只能容得下老娘一个人,别的狐狸精都他妈给我滚蛋。”

那个怪梦中的倪春燕笑语盈盈地对着他。

穆昱宇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嘴唇颤抖得厉害,他哑声说:“再说一遍。”

“你耳朵聋了?不行不行,”倪春燕红了脸,“好话只一遍,你听不见算了。”

“再,”他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再说一遍。”

“真是,老夫老妻,还要人家肉麻,行行,听着啊,”倪春燕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说;“就算咱们俩分开十几年,也只有你认不出我,没有我认不出你,晓得吧,甭跟我扯什么为什么,这么跟你说吧,因为老娘这辈子就这点念想,就想霸着你,占着你,让你娶我,让你眼里头只能有我,让你方圆十米之内只能容得下老娘一个人,别的狐狸精都他妈给我滚蛋!满意了吧?”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干涩的木头被风吹响。

“这有什么为什么呀?”倪春燕白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因为我喜欢你呀,笨老公。”

“穆昱宇,我喜欢你。”那个十六岁的少女,三十岁的妇人,满眼柔情,对他说,“我喜欢你。”

“有多喜欢?”他继续听见自己像白痴一样追问。

“就像冬天喜欢吃烤红薯,夏天喜欢吃冰西瓜。”倪春燕咯咯地笑着,“就像婓斐喜欢吃鸡翅,就像小超喜欢玩弹珠。”

“先生,先生,到了。”

穆昱宇猛然惊醒,他睁开眼,车窗外是穆宅那栋后现代建筑,天色已晚,屋内灯火通明,可他在二楼的卧房却一片漆黑。

司机鸣了两下喇叭,才看见大门打开,那边宅子门户大开,管家领着一帮人匆匆忙忙跑出来,似乎准备迎接他。

这一刻,他不是别人,正是穆先生。

第 21 章

他是穆先生。

所以他要做穆先生该做的事,他从跨出车子的那一刻,就习惯性地板着脸孔,他需要周围的人诚惶诚恐,谁也不能对他流露半点不恭。

谁也不知道这个神色严峻,不苟言笑的三十岁男人,就在刚刚,他无法抑制地浮想起那位十六岁少女的身影,他会在梦中,跟那个女孩共结连理,他们过着这位穆先生想象不了,恐怕就算想象了也会弃若敝履的寻常生活。

这位穆先生总是穿着得体西服,他不能容忍衣服上哪怕一道皱褶,他整个人装在象征权势的正装内里,每走一步都记得挺直背部,不动声色,如果能不用言语,他会选择手势和眼神指挥下属做恰当的事情。

在走进大门之前,他忽然瞥见了自己在落地玻璃间的倒影,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每个细节都完美地诠释一个成功男士的模样,他整个人,就如他所愿的那样,成为一个纪念碑一般的存在。

他成为自己的象征。

在这个象征之下,穆先生形象无比光鲜,盖过一切,以至于就这么看,他无法找出怪梦中名字同为穆昱宇的那个普通男人,哪怕一丁点的痕迹。

其实那个男人也不是不可能存在的,他第一次这么思考,也许,在早年的某个时刻,选择了另一个事情,他的命运说不定就跟现在截然不同。

穆昱宇盯着自己的倒影有些恍惚地站立着,他不动,周围的人都不敢动,面面相觑,但没人会上前打破他的沉思。直到管家余嫂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一声,上前对他说:“先生,欢迎您回来。”

穆昱宇回过神来,转身点点头,抬步朝屋里走去,余嫂快步跟上,低声说:“先生,您看,太太也出来迎接您回家了,您……”

穆昱宇停下脚步,偏头往站着那堆人那看过去,果真看见叶芷澜站在那,见他转头,马上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

穆昱宇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过去,还真是叶芷澜。

她破天荒地穿了一声粉灰色相间的连衣裙,外面套着黄色开襟毛衣,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大概也扑了粉,看上去全无前几天的憔悴和歇斯底里。

穆昱宇勾起嘴唇,随即视而不见地掉头继续往前走。

“先生,先……”余嫂追着他。

穆昱宇突然停下,余嫂吓了一跳,待接触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才猛然知道自己越界了。

穆昱宇看着这个中年妇人,她受过良好的家政训练,且不爱多话,却做事认真负责,这也是穆昱宇选择她管理自己的宅子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他忘记了这是个女人,她心肠不够硬,加上每天都跟叶芷澜相处,久而久之,忘记自己的本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穆昱宇讥讽地想着,也许她还本着这个年纪女性特有的热心肠下意识要撮合一对闹离婚的小夫妻也说不定,但这决不允许。

“孙福军明天可能会来收拾他的东西,”穆昱宇冷冷地对她说,“你关照着他点,一场宾主,不要让他觉得我穆某人刻薄。”

余嫂吃了一惊,随即明白穆昱宇这是在间接的警告她,忙点头说:“是,先生。”

“我累了,让厨房给我弄点吃的,送到我房间。”

余嫂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说:“是。”

穆昱宇在自己房内梳洗完毕,换好衣服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扬声说:“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居然是叶芷澜。

她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穆昱宇这个时间通常会吃的炖品,努力地笑了笑,细声细气说:“昱宇,我,我给你送宵夜。”

穆昱宇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他半天不说话,叶芷澜被他看得几乎端不住盘子,手抖着,头越垂越低。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良久后,穆昱宇淡淡地说。

叶芷澜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回头冲他讨好地笑,说:“那个,你,你趁热。”

穆昱宇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也不管她,看了一会,他抬起头,发现叶芷澜还站着。

穆昱宇瞥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回书上,仍然不说话。

沉默越发沉重,叶芷澜的呼吸似乎也急促起来,又过了五分钟,她终于憋不住了,说:“我,我有事跟你商量。”

“嗯。”穆昱宇翻过一页书页。

“可不可以,请你放过我二哥?”

穆昱宇头也不抬,淡淡地说:“这话我当不起。”

“别这样,穆昱宇,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叶芷澜的声音透着忍耐。

穆昱宇微微笑了,合上书,抬起头说:“你还是连名带姓叫我听着习惯,叶芷澜,这就你我二人,咱们能不装相敬如宾么?”

叶芷澜深吸一口气,憋着声说:“行,今天晚上我诚心诚意跟你道歉,昱宇,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是我做错了,我让你失了面子,我该死,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好了,你就算真诬陷我是精神失常我也认了,可你能不能放过我二哥,他没对你不起……”

“我要你同意离婚呢?”穆昱宇安静地问,“放弃赡养费,放弃财产分割,净身出户,你同意吗?”

叶芷澜猛然瞪圆眼睛,脱口而出说:“不可能!”

穆昱宇挑起眉头,点头说:“我料到你会这么说,也是,没准你能分我一半身家呢,那可比你什么二哥值钱多了。”

叶芷澜涨红了脸,咬牙说:“你有今天,还不是靠了我们叶家……”

“你觉得我会感激你?”穆昱宇笑着问她。

叶芷澜眼睛蒙上眼泪,哑声说:“别这么说话好不好,昱宇,我今天,真不是要跟你吵,咱们能不能好好说会话?我记得,刚结婚那会咱们是能好好说话的……”

“是吗?”穆昱宇垂下头,翻了翻书页,淡淡地说,“难为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我们度蜜月时,你送我一整套钻石首饰,你还夸过我小提琴拉得不错,你还说我就是你理想中的太太,昱宇,你其实不是那么讨厌我对不对,你也喜欢过我的对不对……”

“得了,”穆昱宇啪的一下把书扣到边桌上,冷冷地说:“叶芷澜,你少拿媚俗电视剧的套路来套我身上,我嫌恶心!”

“你……”

“在你厌烦做穆太太,觉得站在我旁边是种屈尊降贵的那一天起,我也同样厌烦你,有时候我都奇怪,明明那么讨厌的人,为什么还会娶进家门,为什么还要给她冠以我的姓氏,为什么我能忍受这样的人跟我呆在同一间屋子,甚至同一张床?”穆昱宇轻声笑了,看着叶芷澜,摇头说,“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这场婚姻,咱们说起来都不得已,可我从没找什么爱不爱的荒诞理由,我只需判断一点,你留着,比你不留着有用就够了。”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打开房门对叶芷澜说:“走吧,除非你同意净身出户,否则我们继续耗着,我无所谓,我有的是手段跟你玩,可你玩得起吗?叶芷澜?叶家要是没人给你撑腰,你拿什么跟我玩?”

叶芷澜踉踉跄跄地奔出去,穆昱宇在她走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似乎这样就能把属于叶芷澜的厌恶感拒之门外。

他走回桌子那,坐下来将叶芷澜端进来的宵夜一口一口慢慢吃掉,吃东西的时候他冷静想着,宅子里的厨师手艺真是越来越不行,好好一碗汤,硬是让药味盖过了其他味道。

吃完东西后,他按铃让女佣将自己要服用的药和水拿过来,服过药后他又看了三十分钟的书,这才脱衣服上床睡觉。

躺在他华丽的架子床里,穆昱宇感到一片疲倦,他想自己的身体可能真的透支了,不然为何只是跟叶芷澜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心累?

其实她没说错,曾经她并不是那么惹人讨厌。

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穆昱宇想起当初听闻她包养音乐学院的小白脸这一消息,若不是面子上实在难看,他甚至都不曾觉得愤怒或者被侮辱?

仿佛那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女人,她全部的存在价值,就在于还有用这三个字而已。

这就是他的婚姻。跟一个陌生人共同成就的一个笑话,可此时此刻,他觉得笑不出来。

他忽然想念那个怪梦了,他想,就今晚吧,让我进入那个梦,做一个不一样穆昱宇,就今晚,一次就够了。

因为在那个梦里,他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普通丈夫,他有一个普通家庭和一个普通孩子,普通这两个字,突然变得格外沉甸甸的。

“爸……”银铃般的童音如约而至。

穆昱宇立即睁开眼爬起来,他有些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小小孩童,小孩头发像个鸟窝,脸颊嘴角两块突兀的青紫,小衣服被扯乱,上面尽是污渍泥点,再往下看,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居然光着,露出白嫩嫩的小脚丫,不过现在已经弄脏,在他目光逼视下,脚丫上的小指头畏缩地动了动。

看起来像跟人刚刚打过架。

“爸……”小孩忐忑不安地注视他,把手藏到背后,结结巴巴地说,“我,婓斐,没不乖,我,我摔了一跤……”

穆昱宇盯着他不说话。

“我,我,没打架……”斐斐一紧张,自己将老底交出来了,涨红了脸,黑眼睛不安而畏惧地看着他。

“过来!”穆昱宇愣了愣,对孩子招手说。

小孩磨磨蹭蹭地不敢上前。穆昱宇低喝一声:“过来,听到没!”

斐斐不敢不听,期期艾艾地蹭到他跟前。

“手伸出来。”

斐斐急了,眼睛蒙上泪雾,叫着说:“我不敢了爸爸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让你把手伸出来!”穆昱宇不耐烦地伸手过去,把他的小手扯过来,扯的时候听见小孩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穆昱宇低头卷起他的袖子一看,手臂上一片红肿。

他试探着捏了捏,小孩哭出声来,嚷嚷:“疼。”

“我以为你不疼呢。”穆昱宇没好气地继续捏骨头,判断应该没伤到骨骼,于是松开他,问,“打架了?”

小孩扁着嘴,哭着说:“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那就是打了,赢了吗?”

小孩狐疑地抬头看他,脸颊上还挂着泪珠,但还是摇头说:“没。”

“跟比你大的小孩打?”

“嗯!”斐斐重重地点头,“他们坏,他们有三个呢,都比斐斐大。”

“对方挂彩了吗?哦,就是受伤了吗?”

“嗯,我拿石头砸他们来着,”斐斐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下回再也不敢了爸爸。”

“那你不算亏。”穆昱宇淡淡地说,“行了,找你妈上药去,就说我说的,不叫她打你。”

“爸爸……”

“还呆我这想找揍呢?”

“才不要。”斐斐立即捂住小屁股,转身就跑,那声音已经不是刚刚那种又害怕又憋气的了。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