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睿!”只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声音喝住,颜希晓回过头去,却见子睿爸爸紧紧蹙眉,不大的眼睛泛出锐利之光,也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他指向他们的手都在颤抖,“你给我站住!”

希晓觉察到情势不妙,秉着孝顺的原则,只能听话地站在原处。却听李子睿冷哼一声,抓着她手的手竟还用力了些:“走。”

“子睿,你给我站住!”

“你个孽种,还反了你了!”只听身后响起“哗啦”一声,子睿爸爸突然气极起身,拿起一个茶几上的纸巾盒就向他们摔去,“要不是看在我孙子的面子上,家里的账我还没有和你清完呢!”

被这一突如其来景象惊呆的颜希晓被李子睿护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子睿爸爸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你现在本事不小啊!不听老子的话不算,连老子的房子和林地也敢卖,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现在可好,还找起老子的碴儿来了!”

“爸,这四周还住着邻居呢!你以为这是咱们的后坡店?”抓着希晓的手却逐渐加力,李子睿皱眉,低吼道,“只要稍微一高声,这儿的前前后后都能听见。您大老远来一趟,为儿子保留点面子行不行?”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4)

“老子给你面子?谁给老子面子?”子睿爸爸气不可遏,骂道,“你娘的给老子想想,你做的是有面子的事儿吗?”他指着李子睿,眼睛却转向希晓:“儿媳妇你来评评理,这孽种为了在J市出人头地,他娘的竟把李家的宅基地和林地都给悄悄卖了!你不在农村你不知道,这卖宅基地,就相当于抛家弃业的叛祖离宗啊!”

纵然颜希晓从小生长在城市,也不免知道祖宅一词对农民的含义。特别是对偏远山区的人而言,血缘伦常概念尤为浓重,而这宅基地,便是体现这一族底蕴的重要东西。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紧牵她手的男人,只见他紧抿嘴唇,英挺的眉宇间拧起万般厉色,仿佛是想说些什么,唇角微微颤抖几分,终是降低语调:“爸,这事儿以后说,您要是没房子住,我给您再添置一套。”

“你到底有钱还是没钱?”子睿爸爸不依不饶,“前段时间你到底是要去杀人还是要放火,需要那么多钱补贴进去?你在J市不是挺能赚的吗?怎么还得再另外搭上这么多钱?”

这一段话句句质问,听起来已经是十分噎人。希晓脑海中突然跳跃出一个想法,难道当时李子睿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宽裕,想要卖宅基地和林地才能买起房子?

而李子睿接下来的回答,足以验证她的答案。

他看着老人,眼眸中突然迸出火焰,如同压抑已久的困兽,连声音都充斥着无奈痛苦的色彩:“爸,你以为这个城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以为这个城市是谁人都能来,谁人都能留的?你以为这个城市是人人都会无忧安乐,像我们老家那样只会背靠太阳头顶天的?”

“要是我不努力,别说咱们李家的宅基地,就是半个后坡店的房子,都抵不过这儿一个小小的厕所价值!”似乎说到激动处,李子睿扯起父亲,快步走到客用洗手间旁边,指着里面低吼道,“你知道这儿都值多少钱吗?光这点芝麻大的地方,就得八万元啊!何况是这么大的整个房子!”

“您从小就教我要出人头地,好,你以为这出人头地就是出去打拼就可以了吗?那只是逃荒,并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李子睿深深吸气,“要成为堂堂正正的J市人,就要付出代价!”

这一顿泄愤似的话终于让两人彻底安静下来,李子睿呼吸粗重,看了父亲一眼,拽起希晓就进了自己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他拽起床上的枕头就扔到地上,压低的声音带着隐忍已久的浓浊痛苦:“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骗你?”

希晓一怔,想起这几天他的表情,微微苦笑:“你愿意说就说……”

他看了她一眼,慢慢到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不是奎杨区人,其实家住呈邑农村。”

“你自幼在城市里长大,怕是不知道呈邑这个地方吧?”李子睿微微牵扯嘴角,突然点燃香烟,“呈邑是C市最贫困的一个县,至今仍占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名额。而我自小开始,就被家里人灌输了浓浓的‘出外打拼’观念,因为在电视上看到J市的繁华,便心生羡慕,下定决心考到这个城市来。”

“后来的故事便不稀奇了。如愿考到J市,辛辛苦苦找到工作,希望在J市定居。再后来……”看了她一眼,李子睿弹一下手中烟灰,轻哼,“就和你结了婚。”

“至于为什么要骗你,并不是羞于展示我的家穷落魄。而是想,以我们这种关系,两个人能协调好便最好,又不是长久夫妻,何必牵扯双方家人?”李子睿微勾唇角,那弯清浅弧度竟如刀般犀利刺目,“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再玩笑的婚姻,一旦促成了,关乎的就是两个家庭。”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5)

希晓突然觉得心凉。李子睿刚才那一番旧事回忆,与其说是在表述他在家乡一事上对她欺骗的原因,还不如说是重申他们这段婚姻的价值。他用最冠冕堂皇的一通说辞,表达了一个再好懂不过的道理:我之所以对你欺瞒我的家庭状况,其实不是因为我道德缺失,不是因为我嗜谎成性,而是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不足以担当我的全盘坦诚和嘱托。

所以,我骗你,我骗死你,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谢谢。”希晓抱起枕头,到床的另一边躺下,再也不发一语。

闭上眼睛,眼前却呈现出那日画面。她在他怀里哭,肆无忌惮,哭得汹涌澎湃。而他却充当了她一时的保护与依靠。当时,她在泪眼中真的在想,或许,这个胸膛,可以成全自己的一辈子。

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奢求。

她与他,只是一对感情饥渴的人一起演绎一出再暧昧不过的戏码。因现实产生朦胧,却因更残酷的现实而将朦胧蜕变成清晰。

他和她,原来真的,只是一场现实造就的合作者。

在以“信息传播”为第一要素的广告界,将每一个可利用信息都把握得精准得当是广告从业人员最基本的职业素质。传播学有“意见领袖”一词儿,说的就是在一群人中,若是有一个诚信度比较高,认可度比较高的人将概念拿出去传播,获得的宣传效果,足可以事半功倍。

而在楚阳,显然,这个意见领袖便是林然这个大嘴巴。

“我说颜姐怎么胖了这么多呢,原来是怀孕了!”林然与一帮同事边收拾卫生边极有兴致地八卦,“你们说,这颜姐和李总监生的孩子,这以后长大了不就是祸害?”

希晓慢慢凑上前去,轻笑:“怎么说?”

一点没有觉察到危险就要来临的林然以为是一般同事的疑问,高兴地在那里答疑解惑,“这还用说吗,”她得意地将抹布一甩,“这李总监与颜姐的结合,简直就是强强联合啊。自古以来便有红颜祸水一词儿,照我的研究,男人长得好看了,反而祸得更厉害……”

“哦?”颜希晓轻哼,“这小林同志还研究《祸水学》?”

“我哪儿……”看到对面同事已经挤眉弄眼,林然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希晓面带笑意,可眸光却是寒冽的,“再在公司说这些没用的事情,罚加班一月!”

“知道了,颜经理。”林然吐了吐舌头,赶紧自希晓身边溜开,最后还拍了她肩头一下,嬉笑道,“颜姐别生气,伤了胎气就不值得了……”

“你!”颜希晓怒而转头,刚要训斥她几句,却在转眸的瞬间,看到了斜靠在办公室门旁的李子睿的身影。仿佛是若有所思,他一直在看向她,却在四目交接的刹那,转身离去。

两人还是如往常一般工作生活,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任何的改变。其实都市生活原本就是滋生演员的温床,而且个个演技不俗。他们最擅长的,便是在背地里刻骨仇恨的同时,却依然在公共场合笑靥如花。

颜希晓自觉与李子睿虽然不复从前,但是总不至于恨之入骨。所以,在孙培东说有应酬最好他们夫妻一同出席的时候,还是与他并肩而去。

却没料到,这次应酬的对象,竟是嘉泰。

眼睛在看到乔越的瞬间,颜希晓便狠狠地将李子睿扯到楼梯阴暗拐角:“你怎么没告诉我是他们?”

李子睿蹙眉,那双桃花般的眸子竟在摇摆不定的灯光下生出极妖冶的犀利:“怪我?”他轻轻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像是长出了角,直直刺入她的眸瞳,“颜希晓,你觉得我会那么无聊吗,在你还是我的妻子的时候,安排一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好戏?”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6)

“那你……”

“我只知道是嘉泰点名要我们参加,并不晓得竟是乔二小姐亲自邀请。”李子睿轻轻甩开颜希晓握着他的手,冷笑,“还是你有本事。我在这圈子里混了这么长时间都只见到乔二小姐四次,还没有与她有共餐的机会。你一来,非但把岳潼逼走,把孙培东搞平,竟还能让乔二小姐屈尊邀客。”他的眼睛习惯性半眯,狭长的眸隙中透出极寒戾气,“我是不是应该说,有妻如此,夫复何荣?”

“李子睿,你什么意思?”希晓从不知道这个男人嘴里还可说出如此尖刻的话,原本想要怒而反击,可一见来来回回的服务员都看向他们,只能压低怒火,蹙眉瞪他,“我只是为工作,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咱们回家谈。”

“洗耳恭听!”闻言,李子睿耸肩,将胳膊一弯,示意她挎上来。两人重现甜蜜夫妻形象,转身而去。

其实,颜希晓与乔越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大街上看到乔越与陆祈晨的时候,那时候陆祈晨对她的概念界定只是朋友,轻描淡写,也没让颜希晓记到心里去。

第二次就是最后分手的时候,她看到陆祈晨与她在一起缠绵拥吻,毫不犹豫地,上去就甩了陆祈晨一个巴掌。

或者是男人都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兼顾本能,在陆祈晨告诉她不得不分手的时候,希晓才知道他已与乔越有了很长时间的暧昧关联。她还记得那天她泪流满面地回忆着他们以前的甜蜜画面,怎么也不敢相信陆祈晨会在口口声声地说爱她的同时,又与另一个女人缠绵言欢。

她是一个有爱情洁癖的人,一旦爱了,就要绝对忠贞与维护。所以,不管陆祈晨对乔越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已经沾染了别的女人的痕迹,以后便只能分开。她不相信一个男人没有发乎情,就可以与另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羡煞旁人的样子。直到后来,她才慢慢知道,男人和女人在这一点上是不一样的,男人的感情,似乎永远可以用理智衡量,该付出多少,该做到什么程度,都有严格的计量标准。

这一点,与女人大不相同。她便是最好的例子,那时候得知要与陆祈晨分手,她还一脸愤懑地为他们的爱情感到委屈。最后的一夜,她竟像是个傻子一般,坚决认为自己要为最爱的人留下最好的东西,或许,人这一辈子只能爱一次,所以,她要将她最好的东西给他。

如果知道那一次会造成现在的困境,她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

她站在李子睿旁边,笑靥如花,时不时地浅偎在他身旁表现出小鸟依人的甜腻。一切一切,都为了做给眼前那个女人看。因为一进门,她便感受到那如刀一般的眸光,像是被雷达锁定目标一样,直直向自己射来。

她不知道陆祈晨怎么和她解释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使陆祈晨不说,这个女人也必然会发现她的存在。相较于男人可以游刃有余地在花丛里纵横,女人的本领就是,不管男人们有多么谨慎,她们依然可以发现爱人身上的丝毫闪失。从一件*内衣再到一根长发,每一个女人在和心上人相处的时候,都会有自傻子上升至神探福尔摩斯的绝佳本领。

恋爱中的女人是白痴,可爱深了的女人却是极聪明的动物。造物主是公平的,颜希晓不止一次这般想,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她对降住陆祈晨已无自信,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仍被陆祈晨牢牢攥在手里。要不然,怎么会为了恋人将情敌解脱围困?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7)

所以,颜希晓伸过手去礼貌浅笑:“谢谢乔总赐我饭碗。”

这么一句粗俗却实际的话让乔越一愣,随即亦回以笑容:“哪儿有,我佩服的是颜策划的实力。”

一场风波就在两人的互相寒暄中冲淡消散。行宴之时,她与李子睿分坐在乔越的两边,以体现对甲方的绝对尊重。李子睿一向是在觥筹交错中寻找商机的人,因此喝多少东西,说多少话都自有分寸,可希晓却不同,她一向是策划部勤奋耕耘的主儿,所以一碰上这样的酒宴,自然有些不适应。

而且,面对的是乔越这样的对手。

“李总和颜策划是刚结婚?”乔越手执酒杯,微微侧头与李子睿一碰,含蓄笑道,“两位结婚应该告诉我的,我虽然与李总不认识,但是与颜策划……可是老相识。”

“是吗?”李子睿笑,浅抿一口酒应道,“希晓很少提起过。”

颜希晓不想让这样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与乔越提及过往,就像是逼着两人在悬崖上行走,她颜希晓是个单细胞动物,虽然嘴皮子功夫向来自诩不输于别人,但是要是耍心眼儿,估计五个绑起来都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同性相斥,何况是曾有过情敌历史的女人。虽然揭起那段往事对两人都没有好处,可是相信以乔越的实力,利用其他问题来打击她现有安宁生活的本事还是有的。

资本家的女儿,原本就不可低估。她颜希晓,本来就被这几天杂乱的生活搞得疲惫不堪,所以更不可去与人家斗智斗勇。

所以秉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希晓凑过去,自认为圆滑地将话题避开:“乔小姐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所以,我怕我说以前和你认识,会被当成是攀附权贵。我这样的小人物在社会底层苟且偷生就得了,不敢去希望你们上流人的生活,”希晓笑得大方恬然,“所以找个男人,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最实际。”

相信以乔越的聪明,她肯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阐明了自己不愿意掺入他们上流社会的生活,定可保自己吃个平静饭。却没料到,乔越有意无意地老向他们敬酒,李子睿还好说,可希晓却不行,只喝了两杯,便再也熬煎不住。

而在这种情况下,李子睿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现在满脸通红,连连推说自己喝不下去的惨相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的任务只是在那儿维持着良好的绅士风度,与乔越把酒言欢。

颜希晓不禁有些委屈,在乔越再一次将酒端来之后,终于忍不住将最不愿意使用的理由抛出来:“乔小姐,不好意思,我怀孕了……老喝酒怕是不好。”

“怀孕了?”乔越似乎是有些惊讶,“你与李总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