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亚打量四周的环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拉住女招待的手,急切的说了些什么,女招待边回话边耸肩,又朝不远处更破败的房子指去。

莉迪亚不停摇头,忽然伸手指向了玛丽的住处。这是整个普丁巷最好的房子。

唯恐她看见自己,玛丽连忙放下望远镜后退,不慎撞进了达西宽阔的胸膛。他的手臂自然的环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别担心,这样远的距离,她无法看清我们的脸。”

莉迪亚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亲密的贴合在一起,应该是一对夫妻。她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与女招待交涉。女招待比划了一个数目,她思量了片刻,沮丧的摇头。那样的租金她完全付不起。以前买一顶帽子或一条纱巾也不止这个数目,然而现在,哪怕是一便士对她来说也极其珍贵。她从来不知道生活竟然这样艰难!

房东终于打开了房门,是一名三十出头、形容憔悴的妇女。她穿着脏污不堪的围裙,手里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小婴儿。婴儿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正一抽一抽的啼哭。房东不停拍打他的背部,看上去也快哭了。

发现来人是女招待,她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侧过身让她们进屋。窗户大敞着,没有钱置办窗帘,屋内的情形处于玛丽的视野当中,用望远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玛丽用指尖掐达西的胳膊,小声说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达西先生?”

达西依依不舍的放手,后退两步,一本正经的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玛丽脸红红的瞪他一眼,重新拿起望远镜眺望。这回她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薄纱窗帘的背后。

莉迪亚看过自己的房间,在妇女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勉强点头,掏出10便士递给她。她比划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连连向莉迪亚鞠躬。女招待亲吻啼哭不止的小婴儿,挥手向她们告别。

“这户人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达西放下望远镜问道。

“有点特别。那女人是艾西斯太太,她的丈夫艾西斯先生是一个赌棍,半年前两人拥有了第一个孩子。艾西斯先生整天混迹在赌场里,赢了就去招女支,输了就醉醺醺的回家对妻子拳打脚踢,不但不承担家庭责任,还要搜刮妻子每天辛苦劳动为儿子赚取的奶粉钱,每隔几天还有债主找上门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那孩子最近一直在低烧,艾西斯太太没有钱给他治病,丈夫却对此不闻不问。”玛丽皱眉叙述,末了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莉迪亚不是哭着闹着要嫁给威克姆吗?我就让她感受一下嫁给赌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这个教训绝对算得上深刻。”达西由衷欣赏玛丽的智慧。

玛丽斜睨他一眼,粉嫩的唇角微微翘起,暗藏得意的模样可爱极了。达西不由自主的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她脸颊烧红才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两人再次拿起望远镜。

莉迪亚与房东太太正准备用晚餐。由于房间太过狭窄,她们将客厅当成了餐厅使用,没有正式的餐桌,用一个破旧的小圆桌代替,上面铺了几张泛黄的报纸。房东太太正用汤匙喂小婴儿喝牛奶,小婴儿还在哭闹,根本吃不进东西。

莉迪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母子两,然后对着餐盘发愁。餐盘里只有一块干硬的面包、一勺鳗鱼冻、一团土豆泥。她试着吃了一口鳗鱼冻,表情非常古怪。

看见她扭曲的面孔,玛丽低笑起来。

所谓的鳗鱼冻是将鳗鱼切成段直接扔进水里煮,煮熟后放凉就成了鱼冻。这是一道相当没有技术含量的菜,除了浓重的腥味,任何味道都没有。经过玛丽非凡厨艺的洗礼,莉迪亚要是还能吃得下这种食物就奇怪了。

她梗了梗脖子,艰难的将口里的鳗鱼咽下去,拿起手边的牛奶灌了一大口,然后迅猛的喷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房东太太的表情非常精彩,连小婴儿都忘了哭,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她。

玛丽捂嘴,肩膀不停耸动。

“她怎么了?”达西好奇的问。

玛丽抬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她喝的牛奶是馊的。新鲜牛奶非常昂贵,艾西斯太太只会给自己的儿子喝,儿子喝不下的直到放馊了才舍得自己喝。”

达西了然,感叹道,“这个体验可真叫人难忘,我现在就开始同情莉迪亚了。”

“还有更难忘的在后面。”玛丽语气淡淡,拿起望远镜旁观莉迪亚如何收拾残局。

☆、六六

莉迪亚一来就毁了艾西斯太太的晚餐。她本来就贫穷,为儿子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哪还有余钱浪费食物?在莉迪亚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她将沾满馊牛奶和唾液的食物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莉迪亚觉得胃囊一阵翻腾,对艾西斯太太说了声抱歉就夺门而出。她干呕了一会儿,虚弱的靠在墙壁上发呆。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悲怆,玛丽满意的放下望远镜。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莉迪亚准备掏钱为艾西斯太太一家改善伙食。她高涨的热情还未到达杂货店就遭受了现实无情的打击。她被几个流浪汉非礼了,如果不是巡警及时赶到,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臭-婊-子!你难道不是流莺吗?出来卖就不要假装纯洁,那不会让你的价格变得更高!”流浪汉们气急败坏的咒骂着,用最下流的言辞侮辱她。

莉迪亚这才发现,自己热衷的性-感穿着,浮现在眉宇间的轻浮放-荡与那些低-贱-的女支们如出一辙。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曾经幻想的四五个男人同时围着自己的场面,其实质竟是这般龌龊!那滋味恶心极了!

她捂着被撕烂的领口跑回艾西斯太太家,一连好几天不敢出门,藏在裙兜里的钱也在拉扯中不见了。虽然交了10便士房租,但她每天还要额外交餐费,没了钱,难道要饿死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玛丽几次徘徊在门口,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最终她还是咬咬牙,狠下了心。

艾西斯太太是个好人,她给了莉迪亚很大的安慰,并提议让她帮自己干活以抵消餐费。艾西斯太太靠给一家旅馆洗床单被褥为生,一周只能赚3便士,她还要照顾孩子,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莉迪亚答应了。她换上了艾西斯太太的衣服,样式保守,布料粗糙,磨得她皮肤发红。但是她再也没敢换上自己漂亮的低胸裙子。

她与艾西斯太太形影不离,被非礼侮辱的遭遇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也让她明白了作为一个女人,唯有自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她发现洗床单完全不似想象中轻松,她刻意留长,修剪打磨的漂漂亮亮地指甲断裂了,流了很多血,掌心被河水泡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用餐的时候,她连勺子都抓不稳。

艾西斯太太没有办法,只得让她留下来照看小贝比。这个活她很喜欢,她乐意与软绵绵的小天使相处,就是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有点恶心,但跟洗床单相比,这就算不了什么了。

某天中午,艾西斯先生的债主找上门来。他们凶神恶煞,骂骂咧咧,将艾西斯太太家翻了个底儿朝天,连莉迪亚带去的几件首饰都被他们抢走了。她这下才算是真正的一贫如洗。她紧紧抱着小贝比缩在门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腿脚不由自主的打颤。她终于知道,原来一直未曾露面的艾西斯先生是一个赌棍,和威克姆一样的赌棍!

她把头埋在小贝比的怀里痛哭,小贝比比她哭的还大声。远处的阳台上,玛丽握着望远镜的手骨节发白。达西问她过不过去,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摇头,淡淡说道,“还没到时候。”

巡警及时赶到,解救了恐惧不安的莉迪亚和小贝比。从那以后,她丰盈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红润的脸颊一天比一天苍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九天。

为了避开莉迪亚,达西绕了远路,从巷子另一头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屋。一股烤面包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他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笑意。

推开门,玛丽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正准备上楼,托盘里摆放着他们的晚餐。完全不需要雷诺兹太太帮忙,她一个人也能将这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是的,在达西的心里,有玛丽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你回来啦?”她微微一笑,眼里有星光散落,钻入了达西的心房。

“我回来了。”他低声回应,用最温柔的语气。

“快点换身衣服,过来吃晚餐。”她孥嘴示意,然后噔噔噔的上楼。

达西将外套和帽子递给雷诺兹太太,走进卧室换了一身居家服。

“今天莉迪亚的情况怎么样?”他拉开椅子,见玛丽的餐巾没有系好,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

玛丽极其自然的偏过头,方便他动作,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毫无防备的展露。在不经意的时候,达西早已获得了她全部的信赖。

“她今天又去了庞德旅馆,听女招待说我们再没来找过她就失望的离开了。她今天差点走到奇普塞德,但半路的时候又转回来了。”玛丽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葡萄酒。

“她对你们的怨恨还没有完全消失,再等等吧。”达西抿了一口酒,视线黏在少女被酒液染得鲜红欲滴的唇瓣上。

“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她最近几天都没再打听威克姆的消息,这是个好现象。”玛丽抿唇,羞涩地瞪了他一眼。

达西立即隐藏起眼底的欲-望,专心用餐。

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小贝比的病越来越严重,这影响了玛丽的心情。她放下刀叉,低声感叹,“你知道吗,东方有句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女人而言,婚姻是头等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失去一辈子的幸福。看看艾西斯太太的今天,这就是我极力阻止莉迪亚嫁给威克姆的原因。”

达西点头表示同意,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有想过自己会嫁给怎样的人吗?”

“没有。”玛丽快速回答。

“你现在可以想想。”达西诚恳的建议。

玛丽转过头看向窗外,徐徐开口,“我想,他不需要英俊的相貌,不需要高大的身材,不需要高人一等的地位,不需要傲人的财富……”

随着她的叙述,达西明亮的眼眸逐渐暗沉下去。他忽然没了食欲,将餐盘推到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玛丽飞快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一定要成熟、稳重、可靠,就算是沉默寡言、严谨刻板也没有关系,只要对我足够包容,与我心灵相通。我们是彼此的慰藉和精神支柱,哪怕最平实的生活也能过得幸福而快乐。”

达西英俊的脸庞在发光。他按捺住心底的狂喜,轻咳一声后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目前生活的真实写照。你的条件我完全可以达到,甚至能够物超所值。”

“是吗?”玛丽不置可否,拿起望远镜,故作专心的查看莉迪亚的情况。

见她整颗心都系在妹妹身上,达西觉得目前不是求婚的好时机。他打住了话题,也拿起望远镜眺望。

傻瓜,怎么不继续说下去?该甜言蜜语的时候竟然哑巴了!玛丽咬唇,趁达西没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果然,再怎么变,他的本质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冷面绅士。

远处的巷子口,从未曾露面的艾西斯先生竟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他砰砰砰的拍打房门,将艾西斯太太和莉迪亚吓了一跳,刚消停一会儿的小贝比又凄厉的哭起来。

“臭婆娘,快点给老子开门!”他大声咒骂。

艾西斯太太不敢耽误,连忙将孩子塞进莉迪亚怀里,跑去开门,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恐惧和不安。看见丈夫身后的男人,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却被丈夫扯住了,推到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捏住她下颚,用-淫-邪的目光打量她的容貌和身材,然后对艾西斯先生点了点头。

艾西斯先生大喜,揉搓着掌心,一脸贪婪。

中年男人会意,塞给他一张纸币,他连连鞠躬,伸手邀请他去卧室,并将苦苦哀求自己的妻子硬推了进去,反锁上房门。

莉迪亚早已锻炼出了非凡的警觉性,在两人出现的时候就抱着小贝比躲到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蹲下-身偷溜到门口,隔着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况。发现艾西斯先生竟打算将自己的妻子出卖给别的男人,她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角缓缓流出泪水,表情痛苦而麻木。

艾西斯先生收好纸币,将妻子藏钱的地方翻找了一遍,摸出几便士,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小贝比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这才发现一名陌生的少女竟抱着他的儿子坐在他家门口。

少女无声哭泣,艳丽张扬的脸庞显出几分脆弱,叫人想要狠狠蹂躏。

他眼里-淫-光大盛,一把将愣神中的少女抱起来,用力拉扯她的领口。莉迪亚想要反抗,但顾及怀中的孩子,只能大声呼救。

这种求救声在普丁巷实在是太平常了,压根不会有人理会。巡警也早已下班回家去了。莉迪亚徒劳挣扎着,终于感受到了何谓真正的绝望。以前的自己,只知道舞会的自己、与威克姆私奔的自己、死也要嫁给一个赌棍的自己、毫不犹豫抛弃家人的自己,如今看来是多么愚蠢啊!愚蠢的让她想要回到过去,亲手掐死那样的自己!

☆、六七

在艾西斯刚碰到莉迪亚的时候,玛丽就扔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撩起裙摆飞快下楼。雷诺兹太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客厅查看时只看见她迅速远去的背影。

达西阴沉着脸跑进卧室寻找手枪。对玛丽擅自涉险的行为恼火极了。她应该尽早学会依赖自己的丈夫!他恶狠狠的想到。

莉迪亚无力的挣扎着,脸上溢满泪水,领口被拉到胸部以下,露出带蕾丝的胸衣和半截圆润的肩膀。艾西斯的眼睛都绿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货色,不顾自己啼哭不止的儿子,埋在莉迪亚颈窝又舔又咬。

黏腻的唾液和轻微的刺痛,男人不断喷出的酒气和浓重的口臭。莉迪亚恶心的快要吐了,心底的绝望令她放弃了挣扎,等待即将到来的灾难。

男人的脑袋忽然离开了她的颈窝,往旁边的门板撞去,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莉迪亚惊恐的睁大眼,发现自己的姐姐正拽着男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再次向地面狠狠撞击,那砰砰的闷响声叫人头皮发麻。

“玛,玛丽?”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没事了,亲爱的!”玛丽走上前拥抱她,顺便帮她整理凌乱的衣服。

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莉迪亚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她一手抱着小贝比,一手搂着姐姐的腰,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这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请不要乱动,先生。”一道低沉的男音打断了莉迪亚的哭泣。姐妹两回头看去,发现艾西斯正视图对她们进行攻击,却被及时赶到的达西用手枪比住了脑袋。

“玛丽小姐,我现在相信你有自保的能力了,但是我请求你不要因此而忘乎所以好吗?要拥抱要哭泣请留到脱险以后!”他的语气阴沉极了,甚至称得上气急败坏。

“对不起,亲爱的!”玛丽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只一句‘my dear’就轻易浇熄了达西高涨的怒火。这样亲昵的字眼从玛丽嘴里吐出来简直甜蜜极了,以后的每一个清晨,她在他怀中醒来时都会这样呼唤他,并给他一个更加甜蜜的早安吻。

达西中断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色厉内荏的瞪了玛丽一眼,将手枪交给她,自己跑进屋搭救艾西斯太太。

玛丽接过手枪,用枪托狠狠锤击艾西斯的太阳穴,然后一脚踹在他的罪恶之源上。艾西斯捂住胯-部,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凄厉的惨嚎在普丁巷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莉迪亚看呆了,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全都转换成了痛快和对玛丽的崇拜。

达西回头看去,发现玛丽正好整以暇的整理自己略微凌乱的发丝,对上他的视线,撩起裙摆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仪,好似之前做出残暴举动的不是自己一样。

达西幽深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回头继续踹门。

雷诺兹太太早已奔出普丁巷,找来了就住在附近旅馆的车夫帮忙。当他们赶到时,恶徒已经被制住,用麻绳捆在一起,等着明天一早交给巡警。艾西斯太太抱着小贝比一边流泪一边亲吻。她不是第一次被丈夫出卖了,从没想过会有人来搭救自己。

听她述说嫁人后的苦难生活,莉迪亚依偎在姐姐怀里,心中蔓延开一片悲凉,感觉姐姐的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她随即又默默感谢上帝对自己的眷顾。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莉迪亚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赶紧跟我们回去吧。”雷诺兹太太将一条薄毯搭在莉迪亚肩头,装出刚刚找到她的惊喜模样。

“好的,我想马上回家。”莉迪亚裹紧毛毯,用依赖的眼神看向玛丽,“这几天都是艾西斯太太在照顾我,小贝比还生着病……”

“放心吧,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去,我明天就帮他们请医生。”玛丽温柔的保证。

艾西斯太太大喜过望,不停向他们鞠躬致谢。

“可以走了,马车就停在巷子口。”达西语气平板的开口。他曾想过尽快了结莉迪亚的事,但眼下却觉得胸口憋闷极了。这意味着他又要与玛丽分开,完全没有理由感到高兴。

车夫处理好两个恶徒,转回来接主人。所有参与此次事件的人包括加德纳夫妇都串好了口供,装作刚刚寻找到莉迪亚的惊喜模样。

莉迪亚谢过车夫的安慰,上车后紧挨着玛丽落座,手还不安的挽住她的胳膊。雷诺兹太太用‘照顾艾西斯太太’的借口留下来善后,她得连夜叫人将东西搬回去并退租。

“亲爱的,你瘦了。”玛丽抚摸莉迪亚苍白的脸颊,帮她拢好薄毯,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你走后我非常后悔,舅舅和舅妈整天都在不停自责。我们对你太残忍了!我们一边找你一边试图联络威克姆,但听说他的债主闻讯赶到伦敦,他因为害怕躲起来了。我曾发过誓,只要你平安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去后我们就凑钱替威克姆还债,并登报把他找出来,让你们结婚。5000英镑就5000英镑,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加重要!”

她吻了吻妹妹的额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扭曲的表情。

达西看向窗外,掩饰自己嘴角不经意泄露的笑意。玛丽真是太狡猾了,这番话是完美的最后一击,让莉迪亚彻底认识到自己的自私和家人的宽宏。从今以后,她看待世界的眼光将大为不同。

莉迪亚快哭了,但绝不是因为高兴!她紧紧拽住姐姐的手哀求道,“不,不要把我嫁给威克姆!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愿意嫁给一个赌棍!玛丽,你一直是对的,我与他结合一定不会幸福,艾西斯太太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名誉作为代价,却不能更进一步葬送自己的终身幸福。你今天替威克姆偿还了债务他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嗜赌的恶习不但不会改正还会变本加厉,直到把你们都榨干,直到把我们的情谊都耗尽!他就是一个毒瘤,沾上以后就永远别想摆脱,除非他自己觉得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主动离开。所以你看,我不能嫁给他,那会害了我,害了整个贝内特家!”

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这段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话是从莉迪亚口中说出的。看来这段时间的磨难让她成长很多。玛丽心里觉得非常安慰,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达西也诧异的看了莉迪亚一眼。

见两人不说话,莉迪亚更心急了,用颤抖的嗓音说道,“他一开始就不曾爱过我,所以会很快的厌倦我。当我的嫁妆被他挥霍光了,没准他也会把我卖掉,像艾西斯太太那样。我不要和他结婚,死也不要!”她打了个哆嗦,不可遏制的痛哭起来,残存在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亲爱的,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不结婚就不结婚吧,只要你高兴就好。”玛丽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轻轻拍打妹妹的脊背,终于让她停止了哭泣。

达西不得不向玛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好人坏人全都让她做全了,莉迪亚还要对她感激涕零。不过,莉迪亚的感激没有错,玛丽确实将她从不幸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且她永远不会知道玛丽为她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在莉迪亚的抽泣中,马车抵达了奇普塞德,早已收到消息的加德纳夫妇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看见莉迪亚连忙跑上去拥抱她。

莉迪亚又开始痛哭,惹得加德纳舅妈也频频擦眼泪。

“好了,快别哭了,过来吃点东西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玛丽端来一罐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打断抽泣中的两个女人。

“达西先生,你也留下来吃一点吧。”

“好的。”达西点头,心里却对她生疏的称呼感到不满。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成为她的‘my dear’?

闻见香浓的肉味,莉迪亚的肚子咕咕咕的叫起来,连哭泣都忘了,以最快的速度坐到餐桌边,用嗷嗷待哺的眼神看着玛丽。玛丽莞尔,替她盛了一大碗牛肉汤,又给她夹了两个又松又软的面包。她立即西里呼噜的吃起来,完全忘了保持用餐礼仪。

玛丽投给达西一个抱歉的眼神。

达西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莉迪亚喝了两碗汤、吃了三个面包、两个培根卷、一块烟熏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刀叉,用餐巾抹嘴。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回家吧,我太想念爸爸妈妈了!还有简、伊莱扎、凯瑟琳!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一辈子没见过他们了!”莉迪亚的话语中隐藏着深深的脆弱。她现在急需与家人待在一起,修补受到重创的心灵。

“好的,我们明天就走。”玛丽点头。

达西眸色晦暗的看了她一眼。

用完晚餐,加德纳夫妇对达西的帮助致以最深切的感激,莉迪亚也丝毫不排斥他了,威克姆之前尽力诋毁他的行为反而叫她对他好感大增。邪恶的对立面是正义,威克姆是邪恶的,那达西先生当然就是个大好人!

玛丽将达西送到门外,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临到上车前,达西忽然拉住玛丽的手,低声说道,“明天不要去租马车,我的车夫会来接你们,安全抵达郎博恩后一定记得给我送一封平安信。还有,请你等着我,亲爱的,我会尽快来到你身边。”

他捏捏她柔软的掌心,仿佛在暗示什么,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登上马车。

玛丽呆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呢喃道,“谁是你亲爱的!”

当然,如果她的脸不要那么红,她的否认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六八

莉迪亚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郎博恩。毫无意外,她受到了父母严厉的训斥,但见她默默流泪的样子又心痛的不行,立即抱住她安慰。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们都能原谅,并毫无芥蒂的接纳你,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

莉迪亚觉得温暖极了,村民的非议和对未来的迷茫逐渐淡去。她变成了玛丽的小尾巴,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去哪里她也跟去哪里。她以最快的速度成熟起来,从玛丽身上学会了下厨,学会了持家,学会了管理庄园。她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头再看,在舞池中翩翩飞舞,在男人怀中沉醉的生活像一块发霉的干面包一样恶心。

她毫不迟疑的抛弃了过去的自己,甚至开始有意无意的改变凯瑟琳的观念。现在,与凯瑟琳站在一起,她反而像个稳重的大姐姐了。贝内特先生对女儿的变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难过,他在为她的将来发愁。

“我存了一笔钱,打算在伦敦租一个店面卖绣品,以后就叫莉迪亚给我管理吧。她现在非常能干。”玛丽的话安慰了老父亲,也叫莉迪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简最近却开始发愁,因为宾利自莉迪亚私奔以后就与她断绝了联系。在那之前,他明明透露过他即将向她求婚的意图。

为了照顾小妹妹的情绪,她丝毫不敢表露,只能暗地里伤怀。

“你怎么了,亲爱的?”伊丽莎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趁着没人的时候前来询问。

“没什么。”简摇头。

“别骗我了,我可不是两三岁的小孩。是不是宾利先生出什么事了?”只有宾利能让简失常,伊丽莎白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玛丽毫无预兆的推开房门,淡淡开口,“他是不是退缩了,因为莉迪亚的事?”她比伊丽莎白更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