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事?”

沈独懒得跟他打招呼,便直接穿过了打开的门,从顾昭身旁走了过去,面上的神情恹恹的,并不很想谈事的模样。

顾昭脸上没了表情,只反手将门关上,看着他淡淡道:“我在此等了你快一个时辰,结果你被人操成这鬼样子来见我?”

“……”

沈独本是想坐下的,听见这话的瞬间却像是被谁生生捅了一刀似的,竟觉喘不过气来,于是抬起头来与顾昭对视。

他来时没换衣袍。和尚虽打理得仔细,但到底有那么几分微皱的痕迹。更不用说他此刻这张脸了。

男人的事情左右也就那样。

顾昭自己也是个正常男人,见了他这副鬼样子就猜着了七八分,何况他还顶了这一张死人脸?

心底里平白冒出几分邪火,他不但没收敛自己的言语,反而还笑了一声:“是裴无寂?还是那和尚?”

“顾昭!”

若说前面那一句都还没太大的反应,那说到这一句时才算是真真正正变了脸色,沈独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

这分明是被人踩中了痛脚的模样。

顾昭脸上那原本就虚假的笑意终于隐没了下去,只看着他道:“被我说中了吗?堂堂妖魔道道主送上门去找操,还一脸被人操过就扔了的表情,沈独,你犯贱也总该有个度。”

“砰!”

一身仙气的顾昭,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言语激起沈独最深的怒意,眉眼间的戾气几乎是瞬间就浮了上来,直接便在这屋里对顾昭动起手来。

只是今天的他到底难以与往日相比。

仓促恍惚之间,只是凭着胸膛里那一股陡然炸开的凶杀之气出招,没了以前的算计与章法,更不用说他身上明伤暗伤皆在。

没过手两招,竟就被顾昭一脚踹到地上。

他下手是极狠的,所踹中之处正好是沈独白日里为自己雪鹿剑所伤的肋处,原本为禅院疗伤圣药敷过的伤口立时便崩裂开来,淌了血,疼得他身子一下蜷缩起来,半跪下去。

“身上有伤也敢出去挨操,伤口居然还没出事,你沈独到底是叫我刮目相看了。”对眼下这交手的结果半点都不意外,顾昭隽长的眉清朗地舒展开,只俯身弯腰抬了他下颌看他,也看他脸侧那一点隐约的、在香案上印下的莲纹,轻笑,“你说你跟青楼里那些浪荡的妓子有什么分别?是个人都能操i你了吗?”

“你闭嘴!”

沈独已彻底被他激怒,眼角发红,微微跳了起来,忍着痛一掌将他掐自己下颌的手拍开,骂了一句。

“……”

顾昭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低垂下那浅淡的眉眼,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拍开的手掌。

没有表情的脸上,终是完全冰冷下来。

沈独下意识觉出了几分不妙,但根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竟是整个人都被顾昭粗暴地从地上拎了起来,往这禅房另一侧的屏风后面去!

那是洗漱歇息之处。

屋角里放着沐浴用的大木桶,里头装满了水。

“噗通!”

水花炸响。

冷着一张脸的顾昭竟是将沈独整个人都扔了进去!

沈独终于也炸了:“你他妈今天也发哪门子的疯?老子——”

“哗!”

又是一声。

顾昭根本懒得听他说话,人站在木桶边直接把他脑袋按进了水里:“老子?你所有脏话都跟老子学的,自己心里没数?我他妈三番两次没舍得弄死你,转眼你到人跟前儿犯贱反倒差点弄死自己!真当老子是仙人吗?”

“咳咳!”

沈独整个人都湿透了,脑袋埋进水里,猝不及防地呛了水,挣扎着抬起头来时候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但面色是更难看了。

“姓顾的你他妈嘴臭得喷粪!”

“那也比你沈道主嘴含过别人屌要好!”

大约是见沈独死不悔改模样上火,顾昭那唇线抿起来,反唇相讥,手底下也越见狠起来,竟又把他按进了水里,片刻后才拽起来。

“还要跟我杠吗?”

“顾昭我操——”

“哗!”

这一回干脆连狠话都没说完就被按了进去,且时间比上一次更久,沈独水性不好,险些就要背过气去。

顾昭扯着他头发把他拽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靠在木桶的边缘大口地喘气,用那一双浸了水的眼瞪着顾昭。

固然是杀人的眼神,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顾昭又问他:“还杠吗?”

沈独看出他眼角眉梢都没半点温度,结着冰渣子似的,只觉得自认识这人以来便没见过他狠毒到这个境界上,便是连他见了也觉心惊。

大抵是呛水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一次他终于是乖顺了几分,听得他此问,只看着他,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了。

顾昭便冷冰冰地一笑,似乎将他看得透透的,然后问:“终于醒了?”

于是一股莫名的怆然从沈独心里升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水珠从他浓长的眼睫上滚落下来,沉默了好久,终也跟着一笑。

只回他道:“醒了……”

第76章 武圣后人┃顾昭静坐着,看了沈独很久。

顾昭终于是放开了他, 因将沈独按进水里去, 他自己袖袍也湿了大半, 却不大理会,只淡漠道:“洗干净再出来吧。”

说完便转身往屏风前面走。

沈独坐那水花晃荡的桶里看着他背影,眉心皱了起来:“这他妈是你洗过的吧?”

“或者你想我半夜再为你劳动禅院那边送水来?”

脚步一顿, 顾昭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独心底里憋了一口气,但大约也是今天是真的折腾够了,竟少见地没同顾昭计较。

他没说话了。

顾昭也不再言语, 只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身自己的衣袍来搭在了那屏风上, 然后便在外面泡了一壶茶等。

屏风后面水声传来。

过了一两刻才有出水之声,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之声, 接着便是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顾昭抬眼看了过去。

沈独果然是将就着沐浴了,头发都全湿了, 有几缕垂下来窝到脖颈间,他也没在意。

穿的是顾昭的衣袍。

他两人身量也没差多少, 所以穿上也不觉得太不合身。只是一身飘逸儒雅的青袍,委实没打理得太好,领口袖口凌乱, 腰带也歪着, 看着真没比刚才好多少。

只是莫名觉得顺眼了很多。

大约……

是因为穿的这身衣裳吧?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那一身厚重且压抑的十六天魔图纹紫袍从他身上褪下,再换了这一身清隽不少的,竟觉得他一身凶戾之气散了不少。

这般看着哪里有妖魔道道主的样子?

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才是那真正的瑶台仙人、莲池雅士。

临窗的罗汉床上置着一张方几,顾昭便坐在左侧沏茶, 见他出来了,打量得一眼,直接倒了一盏茶放下。

沈独赤足没穿鞋,便盘坐到他对面。

伸手端茶,喝了一口,眉眼间虽依旧有几分明显的心情阴郁的寡淡,但显然已不跟顾昭计较刚才的事了:“找我到底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顾昭半片衣袖还润湿着,呈现出几分深深的墨绿,此时只低眉一吹茶盏上的茶沫,略饮了一口茶,才道,“武圣后人的事情。下午时候禅院请娄璋过去说了说话,我听说你应允了?”

“要不然呢?”

沈独也端茶,喝了一口便知道这是去年秋上好的铁观音,顾昭用的东西一般也都是最好的,这点他没话说。

“你是担心天机禅院见了娄璋之后,悄悄就把佛藏给了他吗?那也不正好合了你我的心意?待事情一了,再从那小子手中逼出东西来就成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出事。”顾昭不由又抬起眼来看他,只道,“就算是喊来了正道这些人与你一道上山,可你是什么好坏,在山门前的时候天机禅院便已经知道,偏你还不肯让步,若好言将人家的东西奉还,或许还有转机。我现在不怕正道这边发难对付你,只怕天机禅院要除恶,届时我想帮你也帮不了。”

“我竟不知你也有想帮我的时候。”沈独笑出声来,“这一遭上天机禅院,不过是我鬼迷心窍。但于你,以三卷佛藏引我搅和进这大局之中来,为的不过就是让我背这污名,而你隐身于幕后,坐收渔利。原来这就叫帮我了。顾少山,你搞清楚,这是我在帮你。”

驴唇不对马嘴,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顾昭只觉得沈独是在找死,又跟他抬杠,只是这会儿毕竟不比先前了,他也不在谈事的时候提别的。

“既然你无所谓,那我也懒得管你。但我想知道,池饮那边可有给你什么消息?”

“还没有。”沈独把那盏中的热茶喝了有小半盏,便两手交叠在脑后,靠在了床边上,一副散漫的样子,“不过这一路从斜风山庄来,他倒是对我频频示好,约莫是真的恨你。我估摸着在下山之前,他便该有所表示,再晚便来不及了。”

“此人虽年轻气盛,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一心想要蜀中天水盟称霸江湖,你可别小看了他。”

顾昭目光闪了闪,意有所指地提醒。

“别一个不小心栽在了不该的栽的人身上。”

沈独眉梢微微一挑,却偏把眼睛给闭上了,只仰在罗汉床另一头,似笑非笑道:“哦?你还当真忌惮此人。若仅仅是一个人如此厉害,我猜你顾昭是不怕的,看来蜀中天水盟才是你真正忌惮之所在了。对此人与天水盟,你知道得不少。说来听听?”

沈独不可能没自己查过天水盟的情况,可现在为什么要问起?

顾昭觉得不很寻常。

但他转过眼眸去,只瞧见沈独闭着眼仰那边,看不到眼睛,自然也就无从判断他此刻是什么样的想法。

所以沉吟了片刻,顾昭还是开了口:“天水盟乃是蜀中第一等的势力。你也知道,川蜀盆地,内外通行极难……”

他声音清润而温雅,絮絮道来。

从蜀地近些年来的情况,及至天水盟崛起的背景,再到池饮的父亲也就是现任的天水盟盟主,以及池饮这些年来在天水盟做过的事情。

“所以池饮此人,万万是不能小看的,你沈道主……”

话到最末,忽然就没了声息。

顾昭端起茶盏,转头一看,仰在另一侧的沈独,脸色虽有些苍白,呼吸却已然平顺了下来,昔日总微皱着透出几许不近人情冷意的眉眼都舒展开,竟是睡着了。

夜半三更,屋里一片安静。

空气里氤氲着浅淡的禅香与茶香,屏风上随意地搭着沈独换下来的湿透的衣袍,窗外有细细的风吹过窗纸,传出轻微的声响。

顾昭静坐着,看了沈独很久。

直到外面有放得极轻的叩门声响起,他才眨了眨眼,似乎从出神之中醒了过来,但并未对外作任何回应。

外面的人似乎也不急,也没什么动作了。

顾昭只起了身来,站到沈独那一侧,目光在他微抿而湿润的薄唇上停留,又顺着他清瘦的脖颈线条落到突出的锁骨,在凌乱微敞的领口处深入,最终没入至不可见处。

他想,如果他愿意,不必其他什么时候,这会儿便能把沈独操s死在床上。

男人的欲念已燃了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只取了干燥的巾帕来,把沈独头上那湿漉漉的头发慢慢一点一点擦干了,才起身出了门。

拉开门的响动很小。

顾昭从门内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外等候已久的通伯。但这时也没说话,似乎防备被人听见什么,只顺着走廊走出去有十多步,才停了下来。

通伯没出声地跟了上来。

顾昭道:“一会儿还劳通伯把他衣袍收拾一下,也不必刻意叫他起,但看他睡到及时,别太耽误了明早的事就行。另一则方丈室那边我自己去,通伯便在此处照看。”

通伯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没反驳什么,只道:“那少主人自己当心些。”

“嗯。”

顾昭应了一声,回头看了那关紧的屋门一眼,便从廊上顺着台阶走了下去,没多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禅院这一片寂静的黑暗里。

方丈室中,缘灭方丈还未入睡。

门没关,虚掩着。

屋内供着一尊佛,下方佛龛里则垒着一卷一卷的经书,但香案上摆着的却是三封陈旧但保存完好的卷轴。

在听见门口处传来轻微脚步声的时候,缘灭方丈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十六年匿迹江湖,瞒天过海。武圣后人,到底是青出于蓝……”

“方丈谬赞,青出于蓝不敢当。”

清润的嗓音,江湖上但凡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顾昭自门外走了进来,淡淡地笑了一声,站在了缘灭方丈的身后,没去看那放在香案上的三卷佛藏,反抬眸看了看那慈悲的佛像,只道:“他杀戮一生,最终竟死在佛前,也算讽刺了。”

第77章 娄璋┃年幼时曾受过伤,心脉附近留有疤痕。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早已经大亮了。沈独睁开眼时, 还有些恍惚, 直到瞧见了桌案上已重新收拾好的茶盏,脑子里才猛地一激灵,背脊上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气来, 一下坐了起来。

“沈道主可算是醒了,霸占着我家少主人的床睡了一夜,老朽还当您是睡死了呢。”

苍老又不客气的声音随着推门声响起来。

通伯手中捧着已经烘干的衣袍走了进来, 将其放在了桌上。

沈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自己的衣袍,再一看屏风上挂着的衣袍湿衣袍早没了, 而自己此刻穿着的正是顾昭的衣裳。

于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全想了起来。

他来找顾昭谈事,三两句便起了争执, 之后沐浴换衣才重新坐下来说话,但说了没几句他便睡了过去。

怎么说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武学高手, 沈独可没觉得自己不堪到会在与人谈事、尤其是与顾昭谈事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了几案。

但昨夜的茶壶、茶盏与茶水哪里还有影子?早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了。

这一瞬间,沈独想也不想便骂了一声“顾昭我操1你大爷”,也没看通伯是什么脸色, 直接把桌上自己的衣袍抓了起来换上, 冷着一张脸疾步走出了门去。

分明是蓬山所在的院落,却一个人也不见。

直到快走到了去前殿的拐角上,他才看见了妖魔道那边正徘徊寻找的人。

“道主!”

下面精锐的弟子一眼看见他,便喊了一声。

正在近处的裴无寂一下就听见了,转过头去便看见了沈独, 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了些许,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才朝着沈独走了两步,便忽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他鞋与内衫上。

外袍依旧是那深紫色的一身,但里头穿着的却不是昨天那一身黑了,脚下踩着的鞋看起来都差不多,可裴无寂清楚地知道也不是他惯常穿的了。

一夜不见人,谁也找不着。

第二日这般忙慌慌出现,却连衣服都换了,裴无寂便是想不想歪都难。

只是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