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遥看在眼里,不由暗道,这个陈怀秀果然城府极深的。

她吩咐杜怀道:“你去把灾民叫过来,连着那些尸体一具具给我抬上来。”

杜怀应声而去。她则冷冷扫了一眼这群低头默不作声的官员,刚才还群情激动,这会儿却好像哑了一样。

冷笑道:“人马上就来,诸位大人也别闲着,该吃吃,该喝喝,本官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敢不吃不喝的,一会儿就扔进湖里下饺子。皇上许我便宜行事,惹出麻烦来有人顶着,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们,要想找死的,就跟老子对着干。”

众官员大惊,普天之下会这么威胁的钦差还从没见过,这个傅遥到底想干什么?

看这一帮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地,傅遥暗暗冷笑,真是一帮欠揍欠打的,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还不知道今天刮的是哪阵风。

如果这话要问杜平月,他多半是会说:“今天刮的是抽风。”

傅遥也觉自己有点抽风,给当地官员下马威对于朝廷钦差也是必须的,只是自己这下马威给的未免过分。怕是从今晚开始,她就要和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官场为敌了。别人或许会怕,但是她不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不把这些人打服了,自己的政令就无所执行。明面上她要打压他们,要想玩阴的、暗的,背地里她也奉陪。

她举起酒杯,当着他们的面把一碗湖水一饮而尽,高呼道:“今日高兴,大家都干了吧。”

一众二十几个官员虽不情愿,都举起了酒碗,学着她的样子饮尽。一帮人嘴咧的跟苦瓜似地,哪有半分高兴的样子。

傅遥又夹了一口杂烩菜,她做乞丐的时候这种东西经常吃,虽然味道有点发酸,好歹能下咽。

一众官员本来以为钦差只是要羞辱他们,见她带头吃下去,也不好再抗拒,都捏着鼻子强吃了一口。

江南是鱼米之乡,这些官员平日里都是大鱼大肉吃惯了的,乍一吃这嗖食,真是咽不下啊。有能忍的强咽下去,有的吃进去又吐出来。魏东平最夸张,还没等吃进嘴里,已经抱着肚子一阵狂吐,连着刚才喝进去的湖水,临来时吃的细点,都一齐奉献给了大地。

他是江南豪富之家出身,从小就是公子哥,吃穿都是极精细的,何曾吃过这种恶心的东西?

傅遥似乎还嫌不够,笑眯眯的又给他盛了一碗递过去,“大人刚吐完,肚子也空了,正好趁热把这一碗吃了吧。”

魏东平一闻那股酸臭味儿,顿时吐的更欢了。吐到最后再也吐不出来,手指颤颤地指着傅遥,“你,你这个…这事咱们没完。”

傅遥轻笑一声,她怎么会怕他的威胁?

这时杜怀带着一干灾民过来,八具尸体也抬了上来。大夏天的,尸体放一天就了,何况已经两三天,尸臭之气不断冲进鼻孔,当时就有几个官员吐了起来。

宴席之地,抬上死尸也不嫌晦气,这样的事恐怕也只有傅遥才能做出来。

傅遥也想吐,强忍住往鼻子里抹了点清凉油遮盖一下味儿,才没和魏东平一样。

她定了定神,高声道:“你们都瞧见了,这些灾民就是证据,死的是死证,活的是活证,赵晓,你来给他们说说,你们是如何受到祸害的。”

赵晓站出来,高昂着头好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战士,他这几日憋着满腹的委屈和冤屈,正好一次发泄出来。“嘡嘡嘡”把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怎么被追杀,灾民怎么被赶出城,怎么被抓进大牢都说的详详细细,有理有据。

傅遥听他说完,扫了一眼陈怀秀,“陈大人,您身为本地父母官,可有什么话要说?”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别告诉本官,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恶事都是底下人所为。”

陈怀秀紧张的抹了一把汗,“此事确实是本官疏忽了,本官得到密报,说有人意图谋反,这才命人抓捕,确不知是灾民。”

“陈大人的疏忽还真是厉害。”傅遥冷笑连连,“好,姑且就当大人是接到密报,那密报之人又是谁?”

“这…”陈怀秀额头满满的汗,他倒没想到傅遥会如此步步紧逼。

傅遥道:“不管大人有什么理由,治灾不利的罪名肯定是脱不了的,何况大人还致死人命,意图在客栈谋杀,简直是天理不容。”

陈怀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怎能凭这个刁民一人之言就定了本官的罪?”

“定不定得了,先审过再说。”她喝一声,“来人——”

杜怀“噔噔”跑了上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傅遥喝道:“把陈怀秀打入大牢。”

“得令。”杜怀呲着牙把陈怀秀押下去。

陈怀秀不服,挣扎着高呼:“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一句‘随意处置’还没说出口,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再想开口又是一巴掌。杜怀下手重,打得他满嘴都是血。

傅遥只当没看见,叫杜平月拿着她的手令到杭州府衙把灾民都放出来,随后又下令即刻开仓放粮。

她这一番施威,把这些杭州所属官员吓得够呛,证据在前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微词,都乖乖听令。只是一说到开仓,许多官员都面有难色,杭州粮官奏道:“启禀大人,杭州连着两年灾荒不断,官府赈灾,现在粮仓里早就没有存粮了。朝廷赈灾的旨意已下,可是没粮可赈,这叫咱们如何?自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没办法才会驱赶灾民的。”

杭州这两年灾荒不断是不假,但要说粮仓里的粮全拿去赈灾,傅遥却不信。还不定那些官员把粮食都倒腾到哪儿去了。杭州是他们的第一站,这里也是第一个突破口,只有在这里完成救灾,才能把计划执行下去。

杭州不穷,穷的只是下层百姓,那些个富商手里却是有大量存粮的。但要想把这粮弄到手里却是要颇费周章的。他们不可能平白送给你,身为朝廷命官又不可能强取豪夺,就算她痞也不是土匪。其间的分寸真不好把握啊。

把这帮官员们送走,傅遥特意把杜平月叫到屋里,摆上茶,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

杜平月扫她一眼,她一脸讨好的笑着,“快坐,快坐。”

他轻哼一声,“你今日这出戏做的太过,可想到过结果?”

第十七章 钦差好手段

傅遥笑道:“既然做了,便也不怕报复,只是现在官府无粮赈灾,就算制得住这帮官员,让他们尽心赈灾,也未必能成。”

杜平月道:“不管怎么说,先把粮价降下来吧。你打算如何做?”

“程平已经下令平抑物价,不过见效不快,一方面是地方官府不支持,另一方面也是这些商人太重利。我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才想着与你商量?”

杜平月想了想,“对付这些商人未必要强行施压,倒不如先笼络。”

“我也是这意思,强压是一方面,最重要还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

两人坐在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琢磨着算计人的主意,一盏茶的功夫就想出来一个绝佳的办法。随后开始闲扯起来,也不知扯了多久,只觉眼皮打架,睡意浓浓。

早上杜怀来给傅遥送洗脸水,看见两个在椅子上睡东倒西歪的人,不由叹口气,想坏主意能想成他们这样的也不容易。这两人每回一遇到难事就这样彻夜通宵,说完了事还得扯些别的,他们相处十年,早就有了很深的默契。

傅遥早上一睁眼,发现府里多了个人,正是被她差出去的石榴,瞧见她,傅遥很是高兴。她抓着石榴,拉进自己屋里,问道:“快,说说我那宅子怎么样了?”

石榴撇撇嘴,“爷先说说怎么进的这行辕,做的这钦差吧。”

她一进城,上客栈里去找,客栈都没了,更别说人了。还以为傅遥扔下她自己跑了,气得大骂了一通,后来在酒店吃饭的时候听人说起钦差宴请杭州官员,给弄盆泔水的事。天底下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傅遥,她想不出第二人来。也因为这样,赶紧寻到这儿来,这才找到他们。

石榴先把她好一顿数落之后,才说起老宅子的事,大水虽然退了,可宅子在水里泡的都长苔藓了,要想住人,肯定得花银子好好装修一番。

银子傅遥是有的,可修宅子的钱所费不少,都能够买一套新的了。她问石榴想不想在杭州住,石榴撇嘴道:“哪儿都比你家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好。”

傅遥叹口气,看来还真得在杭州买套宅子了。

寻思了一下,便叫杜怀先找房子,不用太大,最好有个小院子,能住开五六个人就好。

杜怀哼哼着出去,他倒是听话,不像石榴和杜平月,做什么事都得粘半天牙。

院子里,石榴正指挥几个下人搬着牡丹花盆,她觉得那几盆花碍事,掐着腰大声呵斥,模样颇有些彪悍。

傅遥看了一会儿,心里忽有些感慨,她若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和海棠,杜平月和杜怀毕竟是男人,在哪儿都能安身立命。可两个大姑娘也老大不小了,婆家也没有,总叫人多操心些。

杜平月不喜欢石榴,也不看不上海棠,而海棠和石榴则都看不上杜怀,这会儿看来把他们强凑到一起是不可能了,说不得再找婆家。

海棠是说跟定她的,她问过石榴要嫁什么人,她说要嫁个有钱的,也不知今晚请的这些最有钱的富商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公子哥。

哎!瞧她操的这闲心,要临走之前都安顿好了,那可真不容易啊。

正无限感慨着呢,杜平月回来了。他们两人昨晚商量一夜,今天一早他就出去布置去了。

一进屋,便道:“都成了,帖子发出去了,怕是全城的人都知道钦差大人又要请客了。”

真难为他用了个“又”字,想必昨晚她在湖边强逼官员吃泔水的事,已经传的满城皆知了。

杜平月说老百姓对她的反应还是不错的,说她有胆有识,是穷苦百姓的救星。

这应该是傅遥为官以来受到的最好评价了,但是救星什么的还提之尚早。她要先把吃粮的问题解决了,才算是真对百姓有了贡献。

请客的事是在晚上,此刻倒不急着准备菜肴。按着原先的布局,她先从杭州府衙借了不少衙役,叫上杜平月一起浩浩荡荡的上了街。这回出门一改平日的清简做派,让兵丁抬着回避牌,鸣锣开道,把钦差的气派做的十足。她叫人抬着自己在城中各处都转了一圈,一路上上衙役们敲着锣高喊着:“钦差大人钧令,平抑物价,粮价降到三十文一斗,盐五十文,店铺商品未经官府批准,不得涨价。”

告示早在程平在的时候就被贴的满大街都是,但为了增加效果,傅遥特意自己坐镇游街,衙役手里都拿着杜平月写的价目单子,看见粮店、盐铺就贴上去。

老百姓一看粮价清清楚楚写在上面,疯了似地冲过去,那些粮、盐登时都抢了。

有店铺机灵点的当时挂住粮已售罄的牌子,说自己没粮可卖了,以此驱赶百姓。

傅遥早想到这一点,谁敢挂出牌子,就叫兵丁到里面搜,搜出仓库存粮多的,当即就抓起来。这一招出的太快,弄得许多商户都措手不及,想把粮藏起来都不可能。

傅遥让人把各铺子仓库里存粮量登记下来,大部分都卖出去,剩下一点可以留给店铺自用。她还在每家粮店门前都贴着可卖出的粮量,卖的够不够数都会有人监督。如此一来,倒杜绝了商户作假。

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暴利,对商户损失虽大但不至于影响生存,可是在一定程度上却能让买不起粮的有饭吃。只是现在年景难熬,商铺中的余粮也不多,也只能短时间维持。

且现在官府只开粥厂是治标不治本的,洪水既然退了,也要开始帮着灾民安家,重新把地种起来,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逊国有律法,凡房屋倾倒而无力修葺者,民间房屋则每间给银二两。在灾中有死亡人口的家庭,不能棺殓,每人给银二两。对于受灾地区的百姓,减免赋税,发放粮食。

但这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上难。皇上明显是没那么多赈灾银子往外拿的,少不得这部分钱还得自己想办法。而接下来的一仗才是最要紧的,想要从人家手里白拿东西,也得有点本事才行。

傅遥已经放出风去,说新任钦差爱财如命,最喜欢结识一些富商,尤其喜欢和盐商交朋友。

在她亮明身份之时,就不知有多少人在打听她,此话一放出去,倒真是颇见成效,原本对傅遥雷厉风行的举措颇觉忐忑的富商们,又开始活跃起来。甚至觉得之所以杭州官员会受辱,那全是因为没伺/候好钦差所致,所以都着力巴结,想着送什么礼才能让大人满意。

傅遥也说了,“我就喜欢真金白银,别的不稀罕。”

在逊国为官的,多少都会收些礼的,但都是背着点人,像傅遥这样收的明目张胆的还从未见过。就差贴个告示昭告天下说,“我要收礼了”。

这动静闹的太大,礼还没收呢,便有人准备写折子参她一本了。不过傅遥也不怕,皇上这会子还没回京,能有空理这些折子才怪了。

申时时分,行辕大门大开,八名御前护卫分两边排列,那明黄色的马褂子一上身,顿显气势不凡。

杜平月和杜怀两个超级美男子站在门口充当迎宾,把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热情引进去。那翩翩风度,优雅谈吐,无形中把钦差的品味提高几分。

不过这不能往后看,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戳了个老大的牌子,上面书了一行字:收礼只收真金白银。

大多数人一看到这牌子,都觉惊奇,有修养的莞尔一笑,大老粗们则喷笑而出,还有那些喜好拍马屁的居然赞钦差是个性情中人。也不知从哪儿论的。

前来送礼的,在左边登记造册, 送来的金银直接送进库房。哪个送得多,傅遥立刻亲自出来迎接,多陪几个笑脸,客气话更是说的天花乱坠。

傅遥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窑子里卖笑的,只不过窑子里姑娘的是身体,而她卖的官位,穿着这一身官服,真是叫人不想给钱都不行啊。但这些礼金进来的都是小钱,若没大的利益,谁肯把大把银子掏进来?

她笑着把几个杭州城的最大的富商接进去,在花厅里备了茶,先与几人聊聊天,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杭州最有钱的都是盐商,其中就有商会会长马如云,也是她住的这宅子的主人。傅遥对他自是格外友好,六年前她做杭州知府的时候与这马会长也有几面之缘的。两人此时把手言欢,好似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傅遥有意无意地躲过他伸过来的咸猪手,笑道:“多年不见,老兄真是风采依旧啊。”

马如云似乎很紧张,用锦帕摸了摸额头,大胖子就是容易出汗,一笑起来脸撑圆了好像一个大饼子。

“傅大人真会说笑,您才是年轻有为,风采不凡,听说现在任了应天府尹,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傅遥摇摇头,叹息一声,“再红也不如从前了,新主子不好伺候,我正有辞官的打算。”

第十八章 献艺要捐钱

她说一百句也只有这句是实话,马如云却以为她在谦虚,笑道:“大人何至于此,您不过二十许人?”

傅遥道:“十年官场也腻了,辞官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只是在临走之前想做些生意,也不枉做了这些年的官,能舒舒服服的度过后半生了。”说着幽幽一叹,很一种看破事事的无奈感。

马如云顿时一脸了然,暗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傅大人打算临走之前大捞一笔。他对傅遥颇为忌惮,听说她是新任钦差,特意着人打听了一下,确实得知她不受皇宠,数月之内连续几升几降,还曾被罚跪午朝门丢人现眼。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对她也不是太差,约是顾念她曾是先帝用出来的吧。

不过就算她肯捞,他们也不会给,须知和官府中人做生意是必须要处处小心的。若是生意不成再把自己搭进去未免得不偿失。

马如云假装叹息一声,“这两年杭州几地连续遭灾,生意一落千丈,现在的事实也不好做啊。”

傅遥自然知道这是推脱之意,笑道:“今日既然请几位进来密谈,自然有一门好生意要介绍给你们的。”

另几个盐商好奇,都问:“什么生意?”

傅遥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马如云接过来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大人这是何意?”

那是一张盐引,所谓盐引就是商人到盐场支盐的凭证。每引一号,分前后两卷,盖印后从中间分成两份,后卷给商人的,叫“引纸”,也作盐引;前卷存根叫“引根”。 这一张正是后卷。

马如云是盐商的头头,在杭州乃至整个江南都是极有势力的,有时候连知府都得听他的。他说一句话,整个官场、市场都要跟着动荡的。自己今天的一场平抑物价,看似搞得轰轰烈烈,可在这些大盐商眼里根本就是小把戏。他们有盐,大批量的盐,又怎么可能叫几个衙役轻易查到?触动不了人家利益的,人家根本不会和你玩。

不过接下来这一场戏,绝对是好看又好玩的。

这张盐引不过是个引子,为了赈灾,也为了接下来查盐税,抛出来的一块砖。在前朝的时候,每张盐引可领盐一百六十斤,价六贯。那会儿监管不严,确实有一些不法商人勾结官府,乱买乱售盐引,买卖私盐,不向国家缴税。自逊国立国之后,所行盐法是引岸法,各地官府置局卖引每引付盐四百斤,纳银四两五钱。通俗一点就是,商人想要运盐,先买盐引,然后取得公开运盐的权利,成为专商。

这样的监管比原来严了许多,可照样有漏洞,否则也不会收上来的盐税远不到期望了,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漏洞在哪儿。

傅遥拿着那张盐引,笑得好不灿烂,“本官只是想做点盐生意,马会长应该不会推诿吧。”

马如云眼神闪了闪,另外几个盐商也是眼前一亮,“大人要做什么?”

“本官手中现在有一万张盐引,想用这个跟几位换点粮应该不难吧。先朝曾有规定,用米一石三升可换盐引,然后凭盐引到两淮都转运盐,在指定地督区贩卖。”

一万张?马如云倒吸了一口气,今年来朝廷对盐引管制越发的严,想拿一张盐引并不容易。迫不得已,他们才会和官府勾结,暗地里盗卖私盐,获利虽丰,却终究是在提着脑袋挣钱。若真能从钦差手里获得这批盐引,那可是他们经营一年的量,是再好不过了。

多年来在商场打滚的经验,让他不敢造次,强压住心中喜悦,问道:“不知大人这盐引从何处而来?”

其实傅遥有盐引吗?有,不过就这一张。这还是那日和皇上说起盐税征收的时候,他手里就拿着这么一张盐引。她借来看了看,也没还回去,顺手揣袖子里了。至于一万张,刮大风也不可能刮过来那么多啊!

她是唬弄他们,可这会子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哄得他们出点粮出点钱才好。

她笑道:“如何得来的你们无需知道,本官现任钦差,这赈灾的事必然要先解决的。皇上已经任命本官为全国的盐场督查官,等把此间的事一了就上任。但是早去,还是晚去,就得让几位帮忙了,几位是巨富,想必也不会吝啬一点赈灾钱粮的。”

马如云假装不懂,“大人这是要小人们如何做?”

“本官今日在府中办赈灾汇演募款大会,请几位带头慷慨解囊,只要帮着本官做完此事,盐引自然大大的有,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共同发财呢。”

说着站起来对几人一躬到地,几个盐商忙站起来还礼,“不敢,不敢。”

他们却不知傅遥这番话纯粹叫顺嘴胡溜,什么督察官,有那个肥差,皇上也不会派给她啊!

可她说的有理有据,谁能想到朝廷命官会满嘴跑马车,在坐几个人还真有些信了,马如云也下保证,“此是小事,我等尽力就是。”

傅遥笑着道谢,随后亲自把他们送出去,礼遇之极。

搞定几个最有钱的,接下来她临时举办的赈灾募捐汇演也该登场了,这名字是她刚才随口起的,至于表演什么,还没想好。

送盐商们去前厅入席,一转身杜平月站在屋檐下,双手抱着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傅遥迎上去,笑问:“你是觉得不满意吗?”

杜平月撇撇嘴,“你撒这么大的谎,也不怕叫人拆穿了打死你,还全国盐场督察官,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逊国设了这么个官职了?”

傅遥笑笑,“官没有可以设,此事就能骗这一天,到了明天他们找人查问了就漏了陷了,不过有这一晚也足够了,接下来想把这谎圆下去还得费些功夫。你给我写封信吧。”

“写给谁的?”

“给皇上。这边发生什么总要上报的,若是闯了什么祸也得有皇上给兜着不是。”

杜平月哼哼两声,“你总是有那么多理由。”虽然这么说,还是进屋去写信,随后让侍卫送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回信了。

此刻宴席已经摆上,傅遥到了前厅,一上来便一抱拳,客气道:“诸位,诸位,本官初来本地,多承各位帮助,今日摆酒道谢,多谢各位赏脸。”

一众富商忙站起来,“大人客气了。”

她有求于人,自不能像对待那些朝廷官员一般,桌子上有酒有菜,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至于钱…这可能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自掏腰包请这么多人,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酒菜端上来,那些富商也明显舒了口气,约是觉得不是馊菜馊饭吧。

傅遥见他们吃得开怀,便叫杜怀过来高歌一曲助兴,杜怀宁死不从,“凭什么他们喝酒我唱歌,你要喜欢你来。”

傅遥心道,这死小子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她也不想想,这样的事派在谁身上,谁能心甘情愿?

杜怀不肯,傅遥也拧不过他,只能叫石榴过来唱一首小曲。也不用太好,显示一下她的诚意就行。

石榴倒是肯唱,可她那嗓子,吼两句人家还以为狼来了呢。她唱的是汉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是一首描写江南采莲的欢乐场面,可由她唱出来,却多了几分苦大仇深的悲苦感。

你别仔细听,仔细一听还会走音,在姥姥家转了半天,又去了奶奶家,难为这短短几句唱,把五音都走齐了。

一曲唱罢,许多富商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不敢放肆的,掩着嘴笑得浑身乱颤,夸张点的笑得把水酒喷的到处都是,惹得同桌之人纷纷躲避。

傅遥忍不住一掩脸,她也没想到效果这样震撼,亏石榴还自诩是黑风寨上的一只花,山歌唱的很好,都是她这水平的,也难怪强盗窝里竟是光棍了。

她站起来,高声道:“今日找大家来,是为了灾民筹集钱粮,请各位员外爷慷慨解囊,为杭州,为逊国出一份力,傅某在这里感激不尽。诸位身上不方便也没关系,可以把要捐的钱粮数写在纸上,随后派人去府上取。当然,有直接放银票、金银的就更好了。”

她说着轻拍了几下手,杜怀带着几个府里伺/候的下人捧着笔墨纸砚进来,在每个富商面前一放。

一说起要捐钱粮,那些视财如命的商人顿觉肋骨疼,有哪个肯白捐的?还有点仁义之心的捐了也不过百两,有个号称杭州第一抠的小子,竟然直接拿了一两银子搁在托盘上,让傅遥看得牙直痒痒。

一共四十二个人,除了她请进屋子密谈的几个盐商捐了万两以上外,其余的众人加起来都没捐到一千两。傅遥心里有气,这些人都是附近一地最有钱的财主,平日里吃一桌酒席所费都不止捐的这个数,这纯粹是唬弄着她玩的吗?

憋着一肚子火,却不好发,她又不是强盗,总不能强逼着人家捐钱啊?

第十九章 日出的爱慕

眼见着局面不好掌控,便跟众人告退了一会儿,到了后面找杜平月,让他赶紧请个乐师过来。怕就怕石榴的歌唱的太烂,没引起人家的共鸣,才没什么收益吧。

杜平月道:“别说这个点不好请乐师,就算真请来了,你也未必能从这些人手里掏出钱来。殊不知江淮一地风气不好,可没那么多人喜欢做善事的。”

傅遥咬咬牙,“那怎么办?”

“要不你拿刀逼着,要不就自己上场,或许他们看在钦差大人肯豁出面子的份上,图一时新鲜能多赏你几个。”

这话说得要多牙碜,有多牙碜,一个钦差的面子就值几个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