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还好,一问若水泪水扑簌簌下来了,坐在榻上不语。青姨娘的话向一盆冷水泼在她的心上,奉直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的嫡妻很快就要进门了,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再不属于自己一个,而且在别的女人面前都不能流露对他的感情。

虹儿正待问,奉直却等不及明日见若水,趁祖母和母亲忙着父亲跟前两个婢子升姨娘的事,偷偷过来看若水。

见她坐在榻上流泪,奉直大惊,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连忙心疼地问:“怎么了若水?快别哭了,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敢轻易流泪!”

见若水仍不语,只好问虹儿,虹儿摇摇头:“小姐刚从姨娘那里回来就流泪,我正待问公子就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水却站起来,扑进奉直怀里:“奉直,你会一直都喜欢我吗?你很快就要娶妻了,以后身边的女人会越来越多,你会不会慢慢的厌了我喜欢别人?”

提起娶妻,奉直心烦意乱,紧紧抱着她,好不容易和若水团聚,又有了自己的骨肉,两人中间却要多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且还是推不掉的女人,自己正经的妻室。

“若水,你放心,再多再好的女人也夺不走我对你的情意!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你不要多想,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才是重要的!”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七、嫁衣

得了奉直的承诺,若水放下重重心事一夜好睡,明天就要“嫁”给奉直,睡得不好哪里来的精神?

第二天,就是正式进侯府的日子,从此就算是奉直的人了,若水生怕失礼,早早就起来收拾。

青姨娘一夜未眠,心力交瘁,实在不想起身,可是想到若水可怜,今天也算是她的好日子,亲人都不在身边,在府里又不招人待见,到现在真正的主子没有一个人理会,只好强撑着给若水开了脸,也算是尽了一点心意,可终究体力不支,很快累得不想动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枝儿和叶儿忙派人去请大夫。

若水百般过意不去,要留下照顾,青姨娘忙拒绝了:“孩子,快去吧,好好打扮一番,今天总算是你的好日子,一定不能马虎,但也不可太招摇了,我看你那些衣服都是顶好些,你就尽量挑普通一点的穿着吧。”

说完心里暗暗叹气,因为奉直尚未娶妻,按理今天应该由夫人或是老夫人赏若水几身新衣服和头面首饰之类的,总算是要做奉直的屋里人了,虽是通房丫头,这点体面还是应该有的,若水的衣服再好也是旧的,今天穿着不但不吉利,还失了侯府的体面,可是到现在也没见人送衣服来。

按说老夫人和夫人极疼爱奉直,这样做不是让奉直难看吗?仔细想想应该是她们对若水婚前失贞的羞辱而已,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吧,等过了今天再说。

若水见她精神很差,不好意思再打扰,在青姨娘的再三催促下,只嘱咐枝儿叶儿小心照料,就连忙和虹儿收拾去了。

今个也算出嫁,虹儿第一次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因怕招摇,只简单地脑后盘了髻,插上几支的金簪,珠宝翠玉一样也不敢用。

梳好头,若水对着满床的衣服发了愁,件件衣服都是上品,打开来衣料华贵、做工精细,特别是颜色明丽、流光溢彩,无论哪一件穿出去都太招摇了。

而且这些衣服虽好,却都是旧的,最好的也穿了好几回,哪有出嫁穿旧衣服的?今天也算是要嫁给奉直,自己竟然连一身新衣都没有?

若水一时心思百转,黯然神伤,这也是候门了,就算自己只是一个通房丫头,今天也应该穿一身新衣,穿旧的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不由得想起走时家里正让人给自己做嫁衣,品质极好的缎子,光泽闪耀,摸上去极厚实软滑,请了五名绣工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绣嫁衣,还订了好多首饰,特别是镶红宝石的凤冠,请人日夜赶工,生怕误了吉期。

大红色衣裙的有两身,一身金线绣的百鸟朝凤霞帔,是当天的礼服,一身银线绣牡丹的常服,是拜完天地后入洞房时穿的。

还有葱绿色绣白色缠枝花的,湖蓝色绣粉色桃花的,还有鹅黄色的,淡紫色的裙、襦、褙子、披风,春夏秋冬皆全,五颜六色,各式各样,有的厚实华贵,有的薄如蝉翼,每一件都精美绝伦,好象生怕她出嫁后没有衣服穿,早就准备好的百子千孙被和锦绣鸳鸯枕更是一床床一件件。

想着想着不由得泪流满面,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周家有没有闹事?母亲会不会气得身体更差了?今天这个日子,又有哪个亲人为她祝福一声?

回长安的路上还和奉直说好成亲后就给家里写信求父母原谅,等以后有机会再回蜀郡当面请罪,可如今落到这种地步,还能让父母知道吗?自己还有脸回家乡吗?

虹儿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劝:“小姐可不敢哭了,被人看见告诉了夫人可不好,如果哭肿了眼睛,就不好上妆了!”

若水忍住悲伤,放下心头万般思绪,拭去眼泪,任由虹儿给自己重匀脂粉。

收拾好后,仔细想了想,取出一身大红的衣裙,这件衣服是过年时才做的,只穿了两次,勉强算是新的,衣料虽也是上品,但因为红色本身就艳,所以就选了不太耀眼的绫,衣服式样也简单明了,只在衣襟和袖口领口绣了少许宝蓝色的缠枝花而且在若水的私心里,虽然连正经的妾也算不上,今天总是自己正式嫁给奉直的日子,从此两人总是正式在一起了,如果不穿一身红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于是下决心穿了那身大红的衫和裙,系上金黄色的腰带,然后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再怎么天生丽质,今天可一定要精心装扮的。

对镜自怜,第一次妇人装束,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盘起来的头发完全露出了玉一样温润的额头和面颊,因为开过了脸,更显得皎洁莹润的象剥了壳的鸡蛋,胭脂淡染,红唇浅润,锦带束腰,不盈一握,不再是单纯娇美的少女,而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妇人。

这多么天的经历,让虹儿渐渐不再那么天真单纯,说话做事也慢慢留心,见小姐今日出嫁如此凄凉,想起云家丰厚的嫁妆,心中难过不比若水少,可还是强忍着,做出开心的样子,一个劲地夸若水妇人装束真美,又好心劝慰。

“小姐,你从今天起就算是公子的人,等会他看到,不知有多少喜欢,定会移不开眼睛。我一定要问他要红包,因为都是我的头梳的好你才这么美的。”

提起奉直,若水眼睛又亮了起来,心情爽快多了,轻斥到:“你这小丫头,混说什么呢?公子还能少得了你的赏钱?”

心情顿时好多了,虽然今天实在嫁得太凄凉,没有崭新的红嫁衣,没有流苏的红盖头,没有大红的花轿,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拜天地高堂,甚至没有一个亲人的祝福。

可是过了今天,自己和奉直的以后却是幸福的,特别是孩子出生以后,和这些相比,今天的凄凉又算是什么?

家里的嫁妆再丰厚,嫁衣再华丽,礼乐再周全,总是要自己嫁给讨厌的人,所谓一日风光,终身痛苦而已。

见她面色缓和,虹儿悄悄吐吐舌头,也只有提起公子,小姐才能放下那些不开心的事。

装扮好了,再换上金线绣牡丹红绸鞋,轻轻的转了一圈,开心而羞涩地问:“虹儿,你再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

虹儿嘻嘻地笑着:“妥当极了!妥当极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妥当!”

若水轻啐了一声,这才放心,轻轻地坐在榻上,开始等有人来传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慌,好象又回到了在客栈里苦苦等候的时光,好怕就让自己这样一直等下去。

还好,青姨娘的丫头枝儿过来了,分散了若水的焦虑,心里暗叹自己是被吓怕了。

枝儿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上面系着明黄色的丝带,恭敬地见了礼,打量了若水一眼,啧啧赞叹。

“云小姐今个可真美!这对宫花是过年时夫人带奉贞小姐去国公府拜年,恰遇五王妃赏奉贞小姐的,姨娘说她年纪小还不适带太艳的花,今个小姐大喜,她也没什么送你,让我代替她给小姐带上,也算添些喜气,祝小姐和二公子恩爱多福,白头到老!”

终于听到真心的祝福,若水含泪点头,今个没有一个娘家人,姨娘就是算是娘家人。

宫花是鲜艳细腻的红绒做的,非常逼真,花蕊竟然是镶着的黄玉,既雅致又喜庆,和若水的衣服再配也不过,轻轻的插在鬓边,衬得若水更加明媚照人,也更象个新娘子——今个这日子,只戴着几支金簪实在太素净了。

打发走枝儿,若水又和虹儿百无聊奈地等候,可是一直等到巳时却仍不见有人来接。

虹儿满面惊恐,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她们?若水木木地坐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内心深深地绝望,已经落到不能再低了,还要继续作践她吗?

按老规律,新娘子出嫁的早晨是不能吃东西的,所以她和虹儿到现在滴米未进。

青姨娘服了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想起今天的事,叹了一口气,枝儿连忙上前服侍。

“云小姐什么时候走的?”

枝儿忧虑地说:“姨娘,云小姐还在房里等着,也没见人过来问……”

“哎!都怪我,丫头收房是要等下午的,我怎么给忘了!让她大清早起来等了这么长时间!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

青姨娘百般自责,想过去安慰若水,可又实在没有力气,忙派枝儿过去告诉若水收房要等到下午,让她不要急,过会吃午饭,嫁衣如果穿好了就呆在房里不要乱跑,自然有人来传。

枝儿去传话了,青姨娘仍然懊悔不迭,自己正式收房那会,夫人怜她自幼一起长大,又忠心耿耿,以妾礼在上午办的,不但赏了十几身新衣裳和首饰头面,还办了酒席。

可是若水今日却落得如此田地,可见她们的成见有多深,巴不得给她一点羞辱,又怎么会安排上午收房,都怪自己把这茬给忘了。

这边若水终于一颗心落了地,原来不是有变故,都怪自己什么也不懂,早早就起来等候,还急得什么似的。

未时(注②),于夫人身边的段嬷嬷带人来传话了,她就是那个去客栈给若水带话的奴仆。

看到是她,若水心一惊,上次忘了给赏钱,她会不会为难自己?可是这会身边带了好几个奴仆,又不好给。

段嬷嬷轻蔑地看了她们主仆二人,特别是看到若水的衣服,先一愣,再轻哼了一声,仍是那幅冷淡倨傲的样子。

“云小姐,夫人命我带你去老夫人那里,收拾好了就跟老奴走吧。”

若水想了想:“能否容我去跟青姨娘告辞一声。”

“别磨蹭了,老夫人还等着了,横竖在这府里,有什么好告辞的!”

若水不敢多言,点点头,在虹儿的搀扶下,顺从地跟她走了。

注①:早晨9—11点注②:下午1—3点。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八、卖身

从今个开始,若水就算是他的人了,奉直早早就起来,匆匆梳洗过,兴奋地直转圈圈。

“公子,别转了,转得老奴头都昏了,耐心等着吧!”看着他这么长时间来好不容易露出笑脸,严妈也喜不自禁。

“奶娘,快吩咐人好好把地方都收拾干净,若水是个爱洁净的人,千万不要让她不自在了。”

严妈笑吟吟地应着:“公子就放心吧,已经上上下下全部洒扫得干干净净,半点灰尘也没有,还去花棚里领了许多花摆上了,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

奉直满意地点点头,想了一会一拍桌子:“我就说把什么事忘了,果真忘了!你快去吩咐厨房准备酒席,要最好的,等若水来了给她接风,让她忘记这些天受的委屈,以后日子就好了,快去吧,她喜欢吃的有红烧仔鹅、蜜炙鱼、猴头菇烩冬笋、八珍豆腐等等,还有这季节的时令菜蔬,再看看厨房有没有庄子进贡的什么鹿唇熊掌等新鲜物事,吩咐章大嫂子安排最好的厨子做的好好的送过来,好好给她补补身子,再吩咐做几样精致的点心先送过来!”

见他不知轻重,严妈收敛笑容,苦劝道:“公子,这丫头收房是要等到后半晌的,吃过午饭才会送云小姐到老夫人那里,等磕头听过老夫人嘱咐,自然就会送过来,公子千万莫急,不可坏了规矩,这该吃的苦都吃了,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奉直顿时没有了笑脸,叹了一口气想想说:“若水上午不来,下午总要来的,你就吩咐章大嫂子置办成晚上的酒席吧。”

“二公子,丫头收房,老夫人和夫人那里自会赏下酒席,咱们府里的还能差哪去?你可千万别再给云小姐招什么事了,以后成了你的人,想吃什么你尽管吩咐厨房就是了,只要说是你想吃,山珍海味的还不要什么有什么?已经都到今天,公子还是暂且忍耐吧,不要再让人不待见云小姐了!”

奉直低头不语,半晌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就按奶娘说的办,若水来了,如果我不在,凡事皆靠你费心,你可要象对奉直一样对待她呀!”

严妈点点头:“我一心只疼你,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定会加倍疼云小姐,只是你成亲后,有了正室主事,我再管着这个院也不合适,我是老太太指来照顾你的,你长大成人了我自然该回到老太太身边。只怕有心无力,凡事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了。”

奉直大惊,乞怜地拉着严妈的衣襟:“奶娘,你不要离开我和若水,家里的长辈除了你和姨娘,没一个喜欢若水,姨娘又不可能天天顾着我们,这里只能靠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走!”

“老奴恨不得天天在你身边照看着,也好放心。到时你去求求老太太,允了再说吧。”

一看还有回旋的余地,奉直高兴得直点头,有奶娘在,若水也不会那么孤单了,这府里对她好的人实在太少了,想想又沉不住气了。

“奶娘,你说若水去给老夫人磕头的时候,老夫人会不会为难她呀?她今天还要签卖身契,可什么也经不起了!”

严妈心想,老夫人哪里的为难的斥责还能少得了吗?为了安慰奉直还是说:“不会的,老夫人是心善的人,又最疼你,肯定要看你的面,何况云小姐有了身子,你就放心吧!

奉直无奈点点头,强忍着拿起一本书看起来,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想实在按耐不住,又求奶娘道:“要不让我去看看若水吧?很快就是我的人了,又什么打紧?我悄悄去,保证不让老夫人和夫人看到!”

严妈大惊:“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安生点,你这样忍不住会害苦云小姐的,这会千万不可去,仔细惹恼了老夫人和夫人!下午我就吩咐丫头们去把云小姐的衣服行礼搬过来,等她验过了再安置,今晚就成你的人了,你就忍忍吧!”

奉直颓丧地跌坐在榻上,索性蒙上被子睡觉。

若水和虹儿跟着段嬷嬷,低头走着去找老夫人,路上不停有仆佣们经过,都好奇的打量着她,这既不象小姐又不象新娘的,到底是在干什么?

若水忍住羞愧,只埋头走路,不敢看来来往往打量她的目光,没有红盖头遮盖,甚至连新娘也算不上,就是再害羞又有什么用?

老夫人的院子并不远,经过几条主道很快就到了,想起上一次被拒之门外的情景,若水的脸刷地一下通红,咬着下唇不敢言语,扶着虹儿的手走了进去。

这院比于夫人的院子还要宽敞,青石铺地,绿树掩映,花圊里栽植着各色名贵的花木,吐露着芬芳,引得彩蝶和蜜蜂时时嬉戏其间,院当中有一个大水池,堆着精巧的假山,碧汪汪的一池水,无数个锦鲤嬉戏着。

若水无心欣赏,想到老夫人对自己的严厉,忍住心中的畏惧,横下心跟着段嬷嬷走,谁知却被带到耳房。

主仆二人心中狐疑,又不敢多言,若水一阵恐慌,上次验身也是这样被不知不觉地带去的,简直受尽羞辱,这会子还有什么?

走进去里面却看到于管家在里面等着,竟然碰到一个熟悉的人,而且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若水心中宽慰许多,当着许多人的面又不敢造次,只得趁人不注意向他露出一丝笑意,算是打招呼。

可是于管家打量她一番,却皱了下眉头,没有多说,匆匆见了礼,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这个老奴受夫人之托已经办好,官府那边也备了案,还请云小姐签了吧!”

若水不解,接过来一看,顿时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纸上赫然写着:“蜀郡云氏若水,因故流落京城,无亲无故,孤苦无依,为求生存,自愿卖身于安靖侯府为奴,特签此契,永不反悔。”

虽然早已知此事,可以亲眼看到,若水双手忍不住颤抖着,勉强扶住墙,忍住眼泪转过头去,虹儿见她如此,心中疑惑,幸好从和小姐一起识字,忙接过一看,顿时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在若水脚下,哀切的看着她。

见主仆二人的状况,于管家哀叹一声,不敢多言,好好的千金小姐,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好心的提醒:“云小姐,这是卖身契,契了你和公子就如愿以偿了,划个押就行。”

段嬷嬷也冷冷地开口了:“都这会了,还装什么清高,还不快签了,老夫人还等着,我也好给夫人回话。”

说完见于管家瞪她,头一低不敢再造次。

若水转过头,无限凄楚地看着于管家,于管家越发不忍,只好无可奈何地说:“云小姐,还是签了吧,这也是后悔不得的事情,签了才能收房呀,也算你有了名份。”

若水泪往心里直流,事已至此,又哪有回头路和后悔药?只有做了候府的家奴,才能成为奉直的通房,原来自己一路山山水水地跟了来,只为了做他的奴才而已!也罢,既然选了这条路,今生今世就做他的奴吧!

若水扶起跪地的虹儿,虹儿却一昧哭着,说啥也不肯起来,若水也不理她,咬咬牙,擦去泪,提起笔很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于管家接过来看了看,吹干了折好揣在怀里,看看若水的衣着,狠狠地瞪了段嬷嬷一眼,叹了一口气准备出去了。

段嬷嬷心虚地低下头,正待发话,虹儿膝行上前,紧紧抓住于管家的手,哭求着:“为什么只有小姐签了?是不是要赶虹儿出去?虹儿不想离开小姐,宁愿做奴才的奴才,只求让虹儿留下侍候小姐!”

于管家使劲拉起她:“傻丫头,你是云家的丫头,没有主人的同意,侯府怎么私买你?何况你的卖身契还在云家,府里就是想买也没法买。你本就是小姐的丫头,侯府会看在二公子面上收留你的,以后好好侍候你家小姐吧!”

说完又狠狠瞪了段嬷嬷一眼,快步离去了。

虹儿这才放下心来,送于管家离去,见若水形容惨淡,担心等会老夫人见怪,责难她们,连忙擦净眼泪,抿抿头发,借小丫头的脂粉给若水整理妆容、掩去泪痕。

于管家走了,段嬷嬷又恢复了幅冷淡傲慢的样子,对小丫头说:“去见李姑姑吧,我要回去给夫人复命了。”

转头瞥了一眼虹儿:“你先不要去,进侯府是要验明清白的!能不能留下还说不来,以为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话音刚落,两个婆子进来了,若水一眼就认出是给自己验身的两个人,顿时羞愤交加,哆索着说不出话来。

虹儿看她气苦,连忙劝慰:“小姐别急,验就验吧,虹儿不怕!”

若水强行稳住心神,拉住虹儿的手:“我不会走的,我在外面等你,我们一起进去!”

说完跟着段嬷嬷一起退到外室,一会儿,两个婆子面带喜色走出来:“是完壁之身,还请嬷嬷向夫人和老夫人秉明!”

段嬷嬷点点头,向一个年长的女仆耳语几句,她立即进去向老夫人秉报去了。

两个婆子指指点点地看看若水告退了,段嬷嬷连句告辞的话也不愿说就走了,既然已经卖身为奴,那就和自己一样了,还当自个是千金小姐吗?

第二卷 庭院深 三十九、通房(一)

若水心神恍惚,无依无助地来到前堂,只有一个女仆打扮的年长女子在等着,见到若水一愣,再打量她一番,摇摇头,也不见礼,命她们在这等着,就进去通传。

若水见她神情不对,连忙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难道今天有什么不妥吗,可是又看不出来哪里不妥,难道是嫌弃自己竟然穿了旧衣服,可是哪来的新衣给她?

忐忑不安的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任何人,正堂只有她和虹儿,两人相对无语。

想象中,即使只是收房,但总是她和奉直的好日子,不为她,就为奉直,其码也应该有长辈或者家人在这里等她敬茶磕头,算是正式承认她是奉直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整个大堂空寂寂,李姑姑也不见出来。

半晌,里面传来了说话声,李姑姑一个全身水红衫裙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出来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看起来不怒自威,若水身心俱惊,连忙拉虹儿跪下。

可是没有一个人理她,自顾自说着话,过了好一会儿,若水的膝盖硌的疼痛难忍,老夫人才慢慢在坐下了。

李姑姑连忙秉报:“老夫人,这就是云氏,她已签了卖身契。”

好大一会儿没人说话,寂静地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无形的压力涌来,若水浑身轻轻的抖着。

李姑姑不忍,连忙说:“起来回老夫人的话。”

若水慢慢地站起来,低头垂目不语,膝盖疼痛难当,也不敢揉,就这么站着,正惴惴不安中,老夫人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你们云家就这种家教,枉你这么大的人,连常识都不懂,就是妾室也不能穿大红!何况你只是个通房丫头!”

若水呆住,从早上到现在,见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妾是不能穿大红的,要蜀郡的时候,周姨娘经常在家穿着大红衣裙,母亲和奶娘又不愿在她面前提这些烦心事,因此竟然私毫不懂。

这才明白于管家和李姑姑为什么见了她的衣服都皱眉,原来她闯祸了,可是早上见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个告诉她,就是青姨娘身边的枝儿过来送绒花,也没有告诉她。

不幸的是青姨娘也病倒了,没有告诉她这些,更可恨段嬷嬷明知却不提醒她,自己还要受一个仆人的算计。

看她不知谢罪,还呆呆地站着,李姑姑怕老夫人发怒,正等提醒,老夫人抬起手指着若水,气极说:“你看看,这就是商贾家女子的教养!要不是为了奉直,我怎么会容这种人进府?连贵贱尊卑都不知道,还能服侍的了人吗?”

李姑姑连忙给她顺气,同时摆眼色示意若水跪下,若水毫无意识地跪下,一事接一事,她实在已经麻木了,虹儿紧跟着跪下,到底年纪小,吓得轻轻啜泣着。

“老夫人别生气了,她不知就算了,总是要看在二公子的面上。说句不该的话,云氏今天的衣裳原该由您或是夫人赏的,是我忘了这茬,怪我!怪我!”

于老夫人仍然不依不饶:“就是没有预备下,她自己也该知道尊卑,总不成衣服就只有大红色!”

若水仍然不语,虹儿一看小姐不辩解也不求饶,有点急了,连忙说:“请老夫人恕罪,我们小姐确实不知道,一早上也没人提醒我们,再说原先在蜀郡,家中的周姨娘也穿大红的,所以……”

话未说完,老夫人把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这就是你们云家调教出来的丫头!你主子已经签了卖身契,你不过一个奴才的奴才!谁教你主子没问话你随便插嘴?你本是云家的奴才,与我侯府没有任何关系,能收留你也不过是看在奉直的面上,要不是看你年幼无知,立刻就撵出去!”

虹儿吓得跪地边磕头边求饶:“奴婢不懂事,还请老夫人原谅,千万不要撵奴婢出去,奴婢还要服侍小姐!”

若水这才醒悟过来,如果被撵出去,虹儿可怎么活,连忙跪地求老夫人饶恕虹儿年幼无知,千万不要撵了出去。

见两人主仆情深,虹儿虽年幼不懂规矩,倒也忠心耿耿,象个奴才样,老夫人面色稍缓。

李姑姑忙劝:“老夫人,她们来自偏远之地,并非长在京城,又是商贾人家,教养当然没法跟咱们世族比,老夫人是宽宏大量之人,不如念在初次见面的份上饶了她们吧。”

于老夫人并不想真心赶虹儿出去,只是找借口给若水难堪而已,毕竟孙子在那碍着,也不能太过份。

“你听听这丫头自个说的,在她们家姨娘也能穿大红,这成什么样子,传出去不就成了笑话,这正室定是个软弱无主见的,要不也至于被妾欺成这样!”

见言语伤及母亲,若水不得不辩解:“老夫人容秉,母亲是心软面善之人,又因为只生了我一个,姨娘生了独子,所以骄横些,母亲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罢了。”

于老夫人嗤之以鼻:“再宽宏大量也不没有了妻妾尊卑!那也是在你们家,在侯府,妾室就是生了再多的儿子,也是庶子,正室就是不生,也是孩子的嫡母。你既进府,就一定要懂得尊卑贵贱,恪守本份,一心一意服侍奉直和主母,不可专房专宠,更不可恃宠而骄!你记住了吗?”

若水强忍着眼泪,低头答到:“记住了,谨记老夫人的吩咐!”

见她恭敬,老夫人收敛了怒气,淡淡地说:“算了吧,我也不为难你了,免得奉直怨我,又弄得我们祖孙失和!容儿,仙儿衣服做了有十套吧,你带进去挑一套给云氏换上,免得穿着大红在府中招摇惹人笑话。我累了,你带她去更衣,然后和仙儿一起送过去。”

说完笑着对旁边的年轻女子说:“仙儿不会怪我私自把你的衣裳送人吧,先应付了今天的事,以后再另赏你。”

仙儿满脸讨好的笑:“老夫人说的,别说一身衣服,仙儿全身上下什么不是老夫人的?就是这条命也是老夫人,一切全凭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乐得哈哈大笑:“这仙儿就是讨人喜欢!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只要你好好服侍我孙子,有空过来多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就行!”

仙儿苍白的脸顿时绯红,连忙殷勤地去倒热茶。

李姑姑拉若水和虹儿起来去更衣,老夫人扫了一眼若水的肚子,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李姑姑察觉气氛不对,忙说:“不等夫人过来了?”

“她不会过来的,一个通房而已,用得着吗,不过从我这送过去好听些,要不然我也不想见她们,明个就让奉直带去见他娘吧。你带云氏下去换衣服,我和仙儿说几句话。”

得了命令,李姑姑拉起若水主仆进了厢房,老夫人接过茶转头和那个年轻的女子说话,面色和蔼可亲,和刚才判若两人。

若水心里有些不解,这个仙儿长得纤细清秀,也是妇人装束,全身上下崭新,脸上淡施脂粉,髻上插满金钗绢花,一身水红的衣裙衬得她颇为娇艳可人,看起来娇柔乖巧,她今天这身装扮是要干什么?

若水心中不解,又不敢问李姑姑,总是老夫人的心腹。十套衣服,不外就是妾室穿的桃红、水红、粉红、紫色、绿色等,没有一件是大红色,看来自己今天实在是鲁莽了些。

李姑姑帮她挑了一身粉红的衣裙,衣料做工尚可,只是若水丰润些,穿上略紧。

若水见李姑姑虽然不太说话,也还算和蔼细心,连忙致谢,李姑姑淡淡地说:“谢什么,自己以后千万要留心些,才能不出差子。”若水连忙点头称是收拾好走出来,老夫人看了看呆了一下,屋里暗些,刚才一怒之下没仔细看,这会见若水莲步轻移,果真如媳妇所说。

举止大方,眉目纯净,容光照人,一身上不得台面的粉红色,竟然被她穿得既娇媚雅致,又清新可人,即使在室内也面如三月桃花,衫和裙略有些紧,更显得身躯凸凹有致,体态婀娜多姿。

若水忙上前见礼,却暗暗感到有双妒恨的眼光盯着自己。

仙儿的父母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幼娘亲去世,爹爹经常喝得醉熏熏的打人,老夫人看她可怜,又清秀乖巧,从七、八岁起就养在身边服侍,调教得极为伶俐。

昨个老太太一共赏了十身衣裳,为今天穿哪套,仙儿可是费了心思,挑来挑去选了这身最娇艳的水红色,就为一眼打动心仪已久的人。

可是云氏穿着自己没挑上眼的粉红衣裙,竟然如此妩媚动人,首饰只有几件,可样样皆是上品,特别是那对绒花,精致昂贵,竟然以黄玉做蕊,一看就是宫里的贡品。这会虽然在老夫人面前恐慌恭敬,可是举止行动间仍不失大家小姐的气度。

虽然她也已卖身为奴,两人身份一样,可那千金小姐的气势硬是生生把家奴出身的自己比了下去,她就象枝头带露的海棠,自己再怎么心机深沉,乖巧伶俐,也只是路边卑微的小草而已。